四默默坐了起来，她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去了厨房。小亮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说不清是啥心思。

       四在厨房默默干活儿。乔娜去地里摘菜了。四发好面，不愿和小亮呆在一起，就自己出去绕着玩儿。

       农场周围的景色很美，崇山峻岭层层叠翠，一眼望不到头，清冽的气息迎面扑来，与四热烈拥抱。四翻过一个山坡，见荣在画油画写生，就走了过来。

       “你没画画？”荣问四道，他眯缝着双眼，手里的油画一直笔没停下。

       四沉默着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风景不画画，太可惜了。”荣往画布上铺大的色彩关系。

       四又无声地叹了口气。荣见她情绪不好，就想逗她高兴，装腔作势地用笔在她脸前晃了一下儿。

       四吓得跳了起来。可是，她脸上已经被荣画上了颜色，像个小丑儿。四气得想哭，荣赶紧给她擦了下去，嘴里还一个劲儿哄着：“呦，成了蒙娜丽莎了。还成达芬奇笔下的模特了。不要啊？那就给你擦了。”

       “你画吧，我该回去做饭了。”四对荣这样做很不高兴，她说完就往回农场宿舍的路走去。她不喜欢荣和自己开这样儿的玩笑。

       早晨，四蒸上馒头，她听见外面有喧闹声儿传来，就循声过去，看到荣正用树枝挑着一条大蛇，大家吓得往后直躲，躲得远远的。“小心！”四不由喊了一声儿。

       “你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啊！”荣紧张地喊道。“它就在这儿卧着来着，都别过来，小心咬人！”他挑着蛇一步步往地里走去。

       学年组长李老师赶来，过去用手轻轻地捏住蛇头，把蛇提起来四下一甩，蛇就浑身骨节脱离，一动不动了。

       “李老师，死了！”荣叫道。

       “是蛇死了，不是李老师死了！”四纠正他道。荣轻声儿对四说：“我真怕长虫咬着你，吓死我了……”四听他这样说，恨不得拿眼睛狠狠瞪他一眼。

       晚上已经熄了灯，女生们都没睡着，还在说笑。乔娜在学说相声：“他说’哎哟妈呀，这画的是我呀？这是大裤衩子呀！‘”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乔娜说：“要不是四人帮儿，咱们兴许比现在还好呢。四人帮儿可把我糟蹋苦了。”

       小芮问她：“四人帮儿咋把你糟蹋啦？你说说，四人帮儿是怎么糟踏你的？你是跟王洪文还是跟谁啦？怀孕了没有？”

       女生们笑痛了肚子。

       小玉说：“咱班就这几个女生，以前还不懂事儿，闹得不亦乐乎。其实，咱好不容易从五湖四湖走到一起来了，应该好好儿相处。等咱从这儿回去，一起到照相馆去照个相留个纪念。你说呢，老大？”

       小芮纠正道：“是五湖四海！还六湖呢！行，应该留个纪念。这一出溜儿，咱们上学都一年了。”

       听了小芮的话，大家都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心事……

       四不在厨房，乔娜在和面，她不时支使小亮给自己帮忙儿。小亮有点儿不耐烦，他借口去厕所，又拐着弯儿来到了女生宿舍。

       四正双手垫在后脑勺儿，眼望着天花板想着什么。小亮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他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地说：“人家都在干活儿，你咋一个人回来歇着了呢？”他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明白。

       四一声儿不吭，翻身下地。

       小亮退到了门外。他让四先出去，他看着四的背影发了一阵儿呆。

       乔娜对于小亮总去找四很不满意，心里总是感觉酸溜溜的。但当她面对小亮的时候，又要想法儿使自己显得温柔一点儿。“小亮，晚上我想出去画月亮地儿的水彩写生。天黑，我看不清画面。你能不能帮我打着手电？”

       小亮冷着脸儿没说话。他来到四的身边，让四跟他去屋后抱柴禾。四默默地和他来到了柴堆旁。小亮故意让她抱得少点儿，四却狠狠抱了一大抱。

       四正在烧火，小亮又过来了，“我来，你去歇一会儿吧！”四不动，继续往灶里填柴。

       “我择菜，乔娜熬粥，你去画画吧。要不该交不上作业了。”小亮板着脸儿说。

       四还是一声儿不吭，默默干着手里的活儿。小亮有点儿没面子，想要发作，却又忍住了。乔娜把这一切都看了在眼里。

       “小亮，一会儿你跟我去扛土豆儿吧。白天没时间……”乔娜柔和地对小亮说。

       小亮没法儿反对。

       到了土豆地里，乔娜放下三齿子。小亮拿过三齿子，开始刨土豆儿。乔娜在小亮后面捡土豆儿。两人谁都不说话，一会儿，他们就刨了半麻袋。

       干完活儿，小亮还是不说话，扛起麻袋就往回走。

       “小亮……”乔娜在后面喊道。小亮站住等她。乔娜赶了上来：“我害怕，后面好像有吓人的东西……”她突然抱住了小亮的胳膊，进而扑到了他的怀里。小亮的身体震了一下，他一动不动愣在了那里。

       “小亮，我好想你呀……”乔娜柔声地说。

       小亮还在僵持着。但是，他一点点在放弃抵抗。最后，他肩膀上的麻袋掉到了地上……

       夜里，四又在做梦：苏联对中国发动了战争。炮火连天，到处是逃难的人群。四在炮火连天中苍惶逃命。她头上有飞机轰炸，后面有追兵堵截追赶。四害怕极了，拼命向前逃跑。突然，她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一把抱住她说：“别怕，有我呢！”四定睛一看，原来是荣！

       四再也睡不着了。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荣，那个其貌不扬，默默无闻的男生，怎么能和自己的人生联系到一起呢？

       荣同时也在做梦：他梦到发生了灾难。在慌乱之中，他奋不顾身地在救一个人。他明白，如果救不出那个人，自己就可能一辈子不得安宁，一辈子没有幸福。所以，自己一定要救出那个人！他看不清那人的面目，但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与呼救。当他把那人救出来时，竟然发现是章晗！

       荣今夜无法再睡着了。

       女生们从农场回来以后的第二天，就全体来到了照相馆照相。

       “笑一笑。好！”摄影师给美术班女生们照相。大家都一色儿穿着毛衣。四穿着一件红色毛衣，她笑得很羞涩。

       照片出来以后，寝室女生人手一张都在看，不时有人说着玩笑的话。

       四盯着照片中的自己，她觉得似曾相识。她沉思了一会儿，找出自己小时的照片：一张全家合影。当时可能还没有弟弟，自己脸上的表情怪怪的，而哥姐们脸上的表情却很自然。她盯着照片琢磨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她只有默默发呆，在心里跟自己较劲儿。

       四愣了一会神儿，就拉上了床帘，一头钻进了被窝儿里。

       晚自习课上，四在画小说插图。她桌上放着一本名著。宝柱走过来，紧挨着四坐了下来。四往旁边挪了挪，他也跟着往旁边挪，四觉得有点儿别扭。

       宝柱故意小声儿说道：“你咋和你爸妈不一样儿呢？”

       “哪儿不一样儿啦？”四扭头问道。

       “在咱家那儿，满街筒子都知道你妈你爸不好……”宝柱嘴里的热气都喷到了四的脸上。四厌恶地躲开了。

       “你凭啥说我爸妈不好？”四霍地站了起来。

       “你真好歹不知……”宝柱嘟囔着，讪讪地走开了。

       四没心思再画下去了，就站在玻璃窗前向外面看。天空暗夜如墨，玻璃里映出她的面孔充满了冷峻。

       “不，不是的，我爸我妈是好人，他们不像宝柱说的那样儿……”这是四的心里话。

       这天下午，四和荣又背着画夹出去写生。小亮从楼上看到了他们。

       “走哇，咱俩去火车站。”他对乔娜说。

       乔娜受宠若惊，她二话不说，急急地去拿画夹。

       四坐在离荣不远的地方画画，荣专心地画油画写生。四在画水彩。这里是北方具有南方情调的景色。一群孩子跑了过来，他们在河边玩水，水珠儿溅到了四的脸上。孩子怕她骂，她却温和地笑笑。他们的胆子大了起来，在她的身后看画，还指指点点。有几个孩子又来到了荣的身后看画。可能嫌他们太闹了，荣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孩子们哄笑着跑开了，河边又归于平静。四的眼里纯静柔和，她沉浸在绘画里，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画面上，山和水以及树木在河里的倒影是那样的和美，好像是幻想中的景色。荣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看画，他说：“你画得太浪漫了吧？”

       她边画边说：“确实这么漂亮啊。我怎么能给它画不好看了呢？”

       荣说：“反正，在我眼里，这儿的风景不是这样儿的。”

       四站起来去看他的画。的确，他画得朴实生动，却不妙曼含情。

       “色彩不错。”四称赞道。

       荣和四、美红等人在教室里互相看写生作业。几个人边看边评论。荣说：“你们应该多出去练写生。这对画静物帮助也大”。

       “我们哪儿能跟着去呀，那不成电灯泡儿了吗？”美红斜着眼睛说道。

       荣想说什么，终于没说出来。他有点儿恼怒，也有点儿不好意思。

       四正夹着速写本走进教室。几个人有意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她费解地看着他们。

       这天下午，四和荣又在外面画写生。这是僻静的村边树林里。荣在离开四稍远的地方。美红和乔娜也在不远处画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