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和美红两人走后，乔娜关上了门，她从美红铺底下拿出几张细粮票揣到了自己兜里。走廊里，小玉和小芮说说笑笑走了过来。她们身后，跟着班里的生活委员宝柱。

       女生寝室里，几个同学在让四帮忙买电影票。“啥电影？”宝柱问。“《叶塞丽娅》。”四说：“他们都想去看。”“给我带三张。钱完了我再给你。”宝柱说。小亮让团支书来找四给他带票。支书递给四三毛钱：“我要两张。”四一一记了下来。

       “发电影票啦！”四和美红回到教室就喊。大家纷纷取走了自己的票。宝柱给自己挑出好座号的票。“钱呢？”美红问。“现在没有。”他涎着脸答道。“啥时候给？都是章晗垫的钱。”美红又说。“等着吧！”宝柱现出了另一个面孔。团支书把票给了小亮。“龙荣，你的票。”四把荣的票交给了他。

       学年组长李老师在找四谈话。“宝柱是我大姨姐儿的儿子，你认识他妈吗？”四摇摇头，不解地看着老师。“你到过他家。”老师继续往下说。四更不解了。“你爸和他妈是同学。他爸是盟二轻局局长，叫粱长林。”“啊！”四恍然大悟。“我咋没见过他？我去过他家好几次呢。”“他在他姨家长大。他对你的印象儿特好。他妈托我跟你说……”李老师看着四的脸色往下说。“他跟小玉挺好的。”四赶紧推脱道。“小玉是啥人儿哪，我还不知道？不用说宝柱他妈，连我都不同意。”李老师说。“我……”四一时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四从李老师家出来，她的心情懊丧极了。她绕到了操场，坐到草地上，小嘴儿撅着。不远处有男生在踢足球。

       年级组长李老师在收拾照片。他看到了桌上的一封信。是四爸写给他的信。爸的画外音：“不能让她搞对象儿，肥水不流外人田……”年级组长的脸上挂满了得意的微笑。

       小亮从外面画画回来，放下画夹就去打水。开水炉用一把锁头锁着。小亮偷偷儿拧开水龙头，让小水流儿灌到暖瓶里。他光顾着看水房老头儿来没来，没想到开水都漫了出来。

       “谁让你这时候打开水啦！”老头儿突然从屋里出来，见状就横他道。“师傅，大爷，我肚子疼。”小亮弯腰捂着肚子，“哎呀，疼死了……”“都是装的！”老头儿不买帐，“他们都是这么胡诌巴扯的！没到点儿打啥开水？”“他们装，我可没装。他们都是……狗戴帽子装好人儿。”小亮边说边把暖瓶提到了手里。

       “哼，没一个好东西。”老头儿还在生气，小亮已经走出水房门了，老头儿这才醒悟了过来：他摸摸自己光头上戴的帽子：这骂的是我呀。“你个小兔羔子！”老头儿骂道。

       四和荣也背着画夹从外面走进了学校大门。在教学楼前，两人分了手。

       四回寝室洗了把脸，就把水泼了出去。小丽正在外面玩儿。四喊她和自己打羽毛球。小丽不会打，四只能发球，基本接不到打过来的球。

       荣也来打水。他见开水龙头锁上了，就把暖瓶放到水房，到校门口的药店开中药。坐堂大夫询问他的病状，荣自诉：“失眠、害怕、头痛……”“神经衰弱。要注意休息，每天煎一服药吃。”大夫说道。荣点点头儿。

       荣拎药回来，小丽和四还在玩儿。荣走了过来。“正好儿，咱俩打一拍！”四把球拍递给荣。“二十个球的！”四说。她开始发球。荣接球，他打得挺猛。四开始有点儿招架不住，一会儿，她就打得很有劲儿了。有的球，荣甚至都难招架。四狠狠抽球。荣见四来真的了，他也只得认真打了。他脱去了外衣。小丽在一边儿给他俩加油儿。

       “四比二！”四边打边查球。“换发！”“还差两个球。十比十六！看谁赢！”四很有精力。荣最后两个球得分。“二十比十六！”四又喊道。

       “好了，我走了。我还得出去煎药呢！”荣说。“不行，再来一拍儿！”四不干。这时，远处传来小丽妈的喊声。“小丽，你妈喊你呢，回去吧。”四说。她的脸上全是热汗。“我非打败你不可！”她说。荣只好擦擦脸，捡起球拍。“开始！”四喊道。“一比零。”“一比一。”“一比二！”

       夕阳渐渐西斜，天慢慢暗了下去。天边火烧云的金边儿也在渐渐变淡。四越打越来劲儿。荣有些力不从心了。“十五比九！”“十六比九！”“加油儿！”四用呼喊为自己助威。“十七比十！”“十七比十一！”“换发球！”

       天边只剩下了一条亮边儿，球已看不清楚了。四打完了最后一个球。“我赢了！”

       四终于累倒在草地上……

       两天后，四带沃丽姐姐一起回家。沃丽和哥聊天儿的时候，四就在门外偷听两人说话。她心里多么希望哥跟沃丽能成双配对儿，好解除爸妈和哥的精神负担啊。

       四把脸紧紧贴到门上，恨不得把两人的每一句话都听到耳朵里。沃丽在问：“你看过《麦克白夫人》吗？你觉得，莎士比亚写得好吗？”

       “看过。莎士比亚的全部剧作我都看过。老莎真是挻历害的，他写的剧本，都有深刻的人生哲理，跟我写得差不多儿。”哥臭不觉儿道。四听了直想乐。

       “你喜欢音乐吗？”沃丽又问哥。

       “还行吧。我原来有把小提琴，是**红卫兵抄家时没收一个德国工程师的，在寄卖商店卖。我花二十块钱给买来了，现在也没心思拉了。不过，我一拉琴的时候，连我家的猪都老老实实地听，还在地上像唱歌跳舞似的，听得连食儿都不吃了。”四捂着嘴，差点儿笑出声儿来。

       屋里，哥不再说话了，也没话可说了。沃丽也张了张嘴，她也没话儿可说。四为了听得更仔细一些，就往前使了使劲儿，没想到因为用力过大，一头挤进了门里，差点儿摔了个仰巴叉。见到人家妹妹这样儿，沃丽羞得脸更红了。

       过后，四偷偷儿问哥：“咋样儿啊？行不行啊？”“啥咋样儿？你养猪呢，这个胖不胖，那个劁没劁？”哥不想说自己的事儿。“你装啥呀？想媳妇儿都想得睡不着了吧？”四推了他一把。“熊样儿！”

       “就那样儿呗。母猪跟公猪都是猪，又有不是猪的。”哥又拿起书来看。他心里想道：现在是你们要娶媳妇儿，不是我娶媳妇儿，你们说行就行，你们说不行，我说行都不行。你们爱谁就是谁，老子还不伺候你们了呢！

       “咋样儿？”四私下笑着问沃丽。“你喜欢音乐吗？”她拿腔拿调儿学着沃丽的话。“你看过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夫人》吗？”

       “去……”沃丽早已经涨红了脸。

       “来，吃菜，别装假。”爸给沃丽夹菜。爸对她说：“你舅当时是我们班的头儿。他的毛笔字儿写得好，连日本教员都管他要字，好带回日本去。要不是这个那个的运动……唉，一直没个消停，他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儿了。现在他干啥呢？”

       “在烟酒公司当经理呢。”沃丽说。她抿着嘴儿往里送菜，样子很着人笑。

       “哎，我表弟可能也在那儿。他叫林岩。那小子，是我姑的儿子，他爸是个破货，就知道搞女人。”爸喝了口酒说道。

       “啊，他上过我家。是不是长个长方脸儿……”沃丽歪着头儿比划着。

       饭后，四又溜到了哥的屋子里。“你们到底咋样儿了啊？啊？”

       “哼，找个妈吧。都快成老娘们儿了。啥都不能太老了，一老就成妈成奶奶了。”哥又躺在炕上看书。

       “人家才二十八。”四不服气地说。“你还比人家大两岁呢。你就成老爷爷啦？啥话呢！”

       “去，少在这儿得得。烦死了。”哥不耐烦了，他干脆把书蒙到了自己脸上，不再搭理妹妹。

       “熊样儿。”四咬牙切齿：“真没出息。”

       哥仍在炕上躺着。哥在内心无望地独白：“哼，爱情？哪儿有爱，哪儿有情？我看上的，人家不让成，我没看上的，人家非让成不可。他妈了个巴子的，我要是蒋介石，想要谁就要谁，就是要猪八戒，也不行说’不是姑娘了，不行！‘”哥烦躁地一把把书扔到了地上。

       四和沃丽回学校以后，因为总是瞅儿子不顺眼，爸又对大儿子开打了：“身边现成的不想法儿整到手儿，偏想要那个半大老娘们儿！养的猪羊都有本事搞对象儿，说下崽儿就下崽儿，就你是个死葫芦？！”哥疼得像狼一样儿嚎叫，整个院子里都是他的鬼哭狼嚎。

       一辆汽车在山里行驶。这是美术班去农场劳动。四和乔娜两人靠着坐在一起。路面坑洼，汽车颠簸，为了打发寂寞，四和同学们开始唱歌，唱完这个唱那个，一直唱得嗓子再也唱不出来。小亮在车厢一角坐着，他的表情低沉，鼓眼泡儿显得很有主意。荣看着远处，也在想着什么……

       到了农场，班任吴老师分配四做饭，同时做饭的还有乔娜、小亮。两个女生商量晚上做疙瘩汤。小亮出去抱柴禾。三人忙得很热闹。

       晚饭终于做好了，大家也都就绪了。四喊大家开饭。同学们吃得很香。四得意地坐在凳子上，晃动着两腿沾沾自喜。

       上午，四忙完中午饭的准备工作，她就到宿舍休息。躺在床上，一丝忧伤又袭上了心头，想起小亮对自己的伤害，她的眼泪又慢慢流了下来……每当四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想起说不清梦里还是现实的思路：有一天，爸拿回来一个小瓶子，跟妈神秘地嘀嘀咕咕了一通，然后就把手里的瓶子放到了立柜上面。在四的心里，还有这样一件事情，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爸和妈因为那个小瓶子，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两人说了很多关于生与死的话，四恍恍惚惚觉得这件事情跟自己有关，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爸最后把瓶子故意弄洒了，亮晶晶的小珠子滚得到处都是，很好玩儿。四就经常偷偷儿踩着凳子玩儿那些小珠子。小珠子像天使的眼睛，银亮银亮的，非常漂亮。四对它们爱不释手。可是，爸却不让弟弟玩它们。有一次，四给弟弟弄了几粒小珠子玩儿，爸知道以后，狠狠打了老姑娘一顿。

       爸看到老姑娘长得越来越好看，心里就又有了别的想法儿。再说，她的脑子比哪个孩子都灵活，爸就不敢再做什么事情，只是心里觉得，老姑娘越来越大了，越来越能吃，真是亏大发了，不从她身上捞点儿啥东西，真就亏死了。而四，却对这些一无所知，还是天真活泼，胸无城府。

       只是，后来四再偷偷儿玩儿那些小珠子才发现：它们都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亮在外面敲门。四知道一定是小亮，就故意没吱声儿。小亮直接推门进来，板着脸儿说：“人家都在那儿干活儿，你咋回来休息啦？你就不怕别人儿说你偷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