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二节
作者:老马刘炳      更新:2020-11-26 10:33      字数:4127
       筒子楼邻居们都在楼道做饭,一到做饭时间,烟熏火燎的味,混合着饭菜香味到处乱串。邻居们也闻着香味到处乱串,品尝和交流着各自绝活。流窜着打扑克,搓麻将,聊大天,到也其乐融融。

       蟑螂们也不甘寂寞,争前恐后地也到处乱串。更有甚者,蟑螂仗着人多势众竟然大摇大摆地在你眼皮底下散步。最叫人腌臜的是它们最喜欢在床板缝里藏身,晚上出来在你身上乱爬。父亲拼凑的床板给蟑螂们做了许多进出自如的窝,媳妇又多了一个攻击父亲的证据,我是有口难辩。蟑螂们还有一个极乐世界就是碗柜,与你们分享着美味佳肴。简直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我和紧挨着的邻居司机利用星期天联手灭蟑螂。司机是一个大高个,大嗓门,一说话,声音嗡嗡嗡的。司机的媳妇更是一个高八度的嗓门。从他们家传出来的声音比收音机丰富多彩,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嬉笑怒骂,一会儿哇哇大哭。两口子都是快人快语性格,心里不藏事,跟我们对脾气,因此两家关系比较好。两家的蟑螂关系更好,沿着墙根和暖气管道的缝,来往更频繁。司机介绍了一个方法,先把窗户关严,再把炉盖子烧红,放在房间水泥地面上,浇上敌敌畏,把门关好,回父母家了。待到下午回来,满地都是死蟑螂,多的能把你吓一跳,一扫就是半簸箕。消灭一次能管差不多一个多月平安无事,但持久战必须坚持下去。司机的媳妇说:“蟑螂是中药材,有收购的地方。”我媳妇说:“你胡说,恶心死人了,会计就是会算账!”

       司机的媳妇原先在一个街道集体小厂当会计,捧着人们认为的泥饭碗。厂里经济效益情况最清楚,一心想换个银饭碗。我对司机说:“把你媳妇从集体企业调到学校那可是不容易呀?”司机轻松地说:“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就看你怎么做了。我把领导伺候的舒舒服服,而且对他们的家人及亲朋好友也是随叫随到,尤其到了节假日更忙。领导只要一说‘研究研究’,我就赶快好烟好酒献上……”我插嘴问:“那怎么好意思呢?万一被领导拒绝,岂不是难堪!”司机翻了我一眼,说:“你真是书呆子,俗话说‘伸手不打送礼的人’,领导只是嘴上客气一下,心里面乐着呢!这不叫拍马屁,这叫感情投资,到了一定的火候,就瓜熟蒂落了。领导深谋远虑,也吃不了亏,我老婆帮着报了不少不该报的票据。”司机的一番话让我真长了见识,书本以外的学问也很重要。怪不得邹老师的老婆多少年也调不来,一个没眼色的老师,好好教你的书就行了,谁把你当头蒜。据传邹老师考上研究生以后说:“我考研就是为了离开这座衙门!”我疑惑起来,这样千辛万苦地保住教师岗位值不值,想做心中崇拜的陆老师和闻老师那样学者的梦想有没有意义?

       筒子楼里很热闹,尤其下班后更甚。邻居们鱼贯穿梭于楼道和共用厕所、水房之间。锅碗瓢勺叮铃噹啷地演奏着另类交响乐。谁家发生了什么事一清二楚,出来能帮就帮,互相照应着。

       一天下班时间,听见楼道里吵吵嚷嚷的。我放下书出门一看,一些邻居围在单嫜家门口说着什么。我就好奇的走了过去。原来单嫜把钥匙落在家里了,进不了门,急的直嚷嚷。等她们家老钱下班回来还早呢。老钱在市中心大型百货商场上班,效益好的很,据他说柜台上摆块石头都能卖掉。关键是老钱很晚才能下班,回到家吃不上饭,她就得挨骂。司机咧着大嘴说:“这还不简单嘛,我一脚就踹开了,不过门框就劈了,暗锁要换位置了。”单嫜皱着眉头说:“锁子换了位置,高了低了开起来门也不方便。”唐大哥说:“从隔壁邻居家的窗户爬过去。”单嫜摇了摇丰满的脸盘,说:“那不行,太危险了。”曹康说:“用榔头把暗锁砸进去,不过锁就要报废了!”单嫜无奈地说:“那也没办法,砸吧!”司机回家拿了一把榔头正准备动手,我说:“等一等,我有办法,看行不行。”大伙疑惑地看着我。我回家拿了一段做沙发时剩下的软铁条,一头用擦脚毛巾缠上,一头稍微弯曲着慢慢插进门缝,边进边上下晃。感觉到带斜面的暗锁舌头慢慢往回缩,我已经知道有希望了。突然门开了,大伙一阵惊呼。单嫜顿时细眉舒展,兴奋地一再说着谢谢。司机纳闷地笑道:“你这个当老师的,怎么会有这个本事?该不是做过案吧?”我说:“哪里的话,你别忘了我是工农兵大学生,啥不会干?”曹康咧着厚唇调侃地说:“这样的老师能教出好学生吗!”大伙都笑了。唐大哥眨了眨鲤鱼眼睛,说:“熟练的很嘛,像个老手,这个楼上谁家被盗,就是你干的,只有你有这个绝技!”司机咧嘴笑着说:“以后出门不用带钥匙了!”大伙都哈哈大笑起来,各自回家了。

       媳妇下班回来了,路过楼道时碰到单嫜,听着她又千恩万谢地说了一遍。媳妇回到家,把脸放成平整的黑板,数落道:“你给别人帮忙也不能帮这种撬门扭锁的忙,到时候人家丢了东西,首先怀疑就是你干的!”其实我心里面也有些犯嘀咕,但还是嘴硬的回答道:“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媳妇又回敬我一句:“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牵头卖弄你的本事!”我自知理亏没再啃气。

       快到了睡觉的时候,单嫜和老钱来了,两口子又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我开玩笑地说:“你们家要是丢了东西别怀疑我就行了。”两口子轮番说:“哪能呢!”老钱拿出一包火柴说:“这是紧缺货,我给你演示一下它的妙用。”老钱拆开包装,从一盒中拿出一根,在皮鞋底子上一划就着了,我看着很是新奇。老钱说:“还有更绝的呢!”老钱站起身来,屁股往右边一厥,拿根火柴在屁股上一划也着了起来。老钱幽默的动作和神奇的火柴把我们两口子逗乐了。老钱继续介绍说:“只有化纤裤子能划着,这种火柴最大好处用起来方便。”老钱又说了他们商场经常有紧俏商品,需要什么吭个气。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单嫜家两口子。

       我拿起一盒火柴,看着上面写着“安全火柴”。取了几根试划着,果然奇妙,以后与朋友们抽烟时可以卖弄一番了。我躺在床上感叹着,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大学老师什么也靠不上。单嫜也是学机械的,青年教师进修班第一年就被淘汰了,早早在教务处占了个窝,没有像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抱着一个百货商场老公,吃香的,喝辣的,尽穿物美价廉的时尚衣服,始终冲在服装潮流的前沿。单嫜家传出来的声音更是有趣。大多数时候是单嫜像树上的麻雀一样叽哩喳啦的乱叫,突然浓眉大眼,声如宏钟,身体胖大的老钱一嗓子,她们家立马鸦雀无声了。就像动物园老虎一吼,其他动物战战兢兢的一样。看着已经熟睡的媳妇,俗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能给她什么呢?没完没了啃书吃,连说话的时间都很少。每月领着几个大毛的工资,还像唐僧肉似的。唉!我只能对媳妇好一点还能做些啥呢……

       一天,系冯副书记给我说:“组织部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忙,具体帮什么忙我也不知道。你是党员,现在教学任务又不多,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光荣任务,你不要辜负组织上的信任。”我一听是组织部的任务,受宠若惊地脱口而出革命题材电影上听来的台词:“行!保证完成任务。”

       组织部副部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个子不高,银灰发,圆脸白胖,肉乎乎的,像庙里的弥勒佛。但是很少能看到她笑,一个严肃认真的老太太。她不像一般老太太那样说起话来啰哩啰嗦,像裹脚布又臭又长。她说话很简短,话虽不多,但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尤其是她的眼神叫我发怵。一双警惕性极高,怀疑一切的眼睛,好似能穿透你的心脏。副部长向门外两边张望了一下,把办公室的门关好,小声地给我布置任务:“你的任务主要是协助我进一步清理文革中留下的冤假错案。你先把档案一个个仔细查看一遍,对文革中有冤假错案需要改正的同志做好登记。然后我再详细复查,提出处理意见,报党委会讨论。”老太太突然严肃起来,说:“你是党员,入党宣誓的时候,发过誓,要严守党的秘密!”老太太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用犀利眼光盯着我,叫我毛骨悚然。我赶快表态:“坚决严守党的秘密!”

       接下来我一本一本地翻着别人的秘密,心中充满窥探别人隐私的兴奋和好奇。档案里面内容非常丰富,一个老教师抗日战争时从西南联大参加国民党赴缅甸的远征军预备队,文革中受到了冲击,定为历史反革命。他的毕业证令我好奇,一张结实的纸,上方是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党旗和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旗杆交叉着,交叉着的上方是孙中山的头像。纸的中间是用毛笔竖写的内容,左边是校长签名盖章。我从来没见过国民党东西,甚是稀罕。还有一个老干部解放前是国民党军队的连长,曾经亲手枪毙过一名逃跑的士兵,和平解放后成了干部。文革中受到了冲击。五花八门的事情数不胜数。尤其看到了一些平时道貌岸然的人,原来干过如此龌龊的事,受到了处分。也有一些小事,比如拿了公家的一块板材做家具,受到了处分等等。每一本档案就是一个人的历史,又是一个人的另一个鲜为人知的世界。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我感到被组织信任的自豪感,神圣感。了解了一个人的历史,才能全面认识他。组织部只管党员干部、副教授以上职称教师的挡案,花了一个多月就初查完了。

       接下来要处理一个老干部的书籍问题,文革抄家时被当作封资修的大毒草拿走了不少书籍。副部长派我根据当事人提供的书名清单,去新华书店调查现在价格,说要按现在价格赔赏。我隐隐约约记得何莲说过,新华书店有一个好朋友叫白玲,我想找个认识的人,任务完成的可能要顺利一些。于是我就去了新华书店,找到了白玲。她是一个三十多岁白白净净的比较漂亮女人。她疑惑着看着我,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我说我是科技学院的,是何莲告诉我的,白玲一听怪怪的笑了,那个表情说明她知道我和何莲之间的事。我问了何莲一些近况,不好意思多问,免得叫何莲认为我在调查她。任务完成的比较顺利,列了一个清单,还盖了公章。

       回来的路上我想起何莲告诉我白玲的故事:白玲原来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由于家庭出身的原因,天各一方。当白玲给她现在的丈夫说就是忘不了以前的男朋友,她丈夫说那你就去看看他吧。何莲赞口不绝白玲的丈夫,宽宏大肚,善解人意。当时我听着就不舒服,要是真与何莲成了一家人,她老是忘不了她的同学,我岂不是像吃了个苍蝇难受。尽管不知道她和她的同学是否真谈过,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还是假,何莲讲给我听是啥意思?我认为爱情就是极端自私的,岂能与人分享。不可能有那种大肚的男人,雄性动物还拼个你死我活呢。

       经过几个月的清查,顺利完成了任务。我看着老太太那张始终神圣的脸,疑惑着往档案里装材料是她,从档案里往外撤材料也是她,一辈子尽干这种事,有意义吗?是羡慕还是可悲,我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