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一节
作者:老马刘炳      更新:2020-11-26 10:32      字数:5414
       回到家媳妇迫不及待地向我哭诉,我父亲把她大骂了一顿。起因是姐姐给我父亲告了一状,说我媳妇把有用的东西藏起来不让她用。我纳闷家里面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柜子上没有一把锁,媳妇往哪儿藏。最关键的是当得知姐姐与那个南霸天一样的公公彻底闹翻了,互为眼中钉,肉中刺,姐夫只能悄悄地放个哑屁。还是我媳妇主动提出让姐姐两口子暂时住在我家,她自己回娘家住。我媳妇是雪中送炭,这样姐姐才能过了一年比较舒心的日子。可见有个自己的窝何等重要,动物都要建个自己的窝。怎么会闹出矛盾来呢?“清官难断家务事”颇有道理。我分析姐姐这么多年的坎坷经历,与父亲的言传身教、自身的脾气性格、思维方式有关、周围的环境都有关系。其实周围的环境大家都差不多,关键是要主动去适应它,而不是让环境适应你。我只能安慰媳妇。姐姐在我回来之前,已经租了三大伯盖在和平渠旁边的破旧自建房里。没办法她的厂领导说只给男职工分房子,这是市里的统一政策,真是岂有此理。姐姐生了一个儿子,母亲上门照顾。

       我独自回到父母家,父亲又把我媳妇骂了个狗血喷头。父亲虽然与姐姐矛盾不小,但是一旦与外姓人发生矛盾,立马与有血缘关系的人结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父亲当着母亲的面给我传受经验:“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给个鼻子就上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有本事的男人,老婆挨着个地换。”我知道想让父亲闭嘴就不要反驳他,又不是雇佣人呢,挨着个地换,心里有主意就行了。同时也纳闷母亲肯定听见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过春节了,大面上还要过得去,我叮咛媳妇无论我父亲说什么难听话,你都不要吭气,将会平安无事的。

       开学了,经过四年的修炼,专业基础方面感觉比较充实了,可以喘口气了,也该接触教学工作了。教研室冯主任因积极要求进步,工作认真负责,已经前两年入了党,现在高升为系副书记。听说他家是地主出身,党组织考验了许多年。我为冯老师感到高兴,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嘛。

       新教研室主任姓周,听说他家是小资本家,为了与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到艰苦的地方接受锻炼。文革中受到过学生批斗,吃了不少苦。他老婆是大资本家的小姐,起初不愿意来,后来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不得已才来了,是学院财务处的会计。周主任个子不高,稍胖,油头粉面总是拾缀的与众不同。一张标准国字型的脸,一副近视眼镜下,一对细长的眼睛,好像是用刀片在猪皮上割了两个口子往外翻着,还时不时地闪着电光。肉疙瘩鼻子,一张能说会道的薄唇。听说以前犯过生活作风错误,一直灰溜溜的。如今除了他老婆再没有人在乎这种错误,因此起死回生了。也入了党,评上了副教授,又升了教研室主任。老婆盯得更紧,听说他吝啬自私,凡与钱有关的事都斤斤计较。比如,老婆买件新衣服,不敢拿回家,先放在好同事家等等。在学校传为佳话,人称没毛可拔的瓷公鸡、玻璃猫。

       周主任安排我给他助课,主要任务是给学生辅导答疑、改作业。我也听了几次他的课,都是教材上的内容,没有新的收获,以后就再没去听。他讲课很有特色,一个知识点用华丽的词藻在外围绕来绕去,就是不去核心,听起来很动听,其实不知所云。而且结论下的太绝对,岂不知生产实际是多因素、多变化的,可见他对生产实际情况不熟悉。与上大学时陆老师和进修时的闻老师大相径庭。他们都是让学生在错综复杂的知识树中很快找到树杆和树枝的分布。传授的都是根据不同条件下,事物在不断变化中的思维方法。因此辅导周主任的课时,学生问的问题比较多,我就按照我的理解回答学生。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与他在课堂上的观点相佐。他批评我误导学生,我不服气说:“在工厂干过这个工艺。”他有些恼了,说:“我上了五年大学还不如你?”我听出了话外之音,你只上了三年的工农兵大学生,能啥!这一下戳到了我的软肋上,哑口无语,只能夹着尾巴了。以后我对学生说,你们不懂的地方课间还是问周主任吧。

       一天周主任通知我,青年教师要经过试讲环节才能上讲台,他给我指定了一节试讲内容。我知道这可是重要事情,决定我能不能上讲台。于是认真备了一个知识点的课件,而且在家不停地转着圈把试讲内容都记在脑子里,还按照顺序默想了一遍。还是没有把握,学明白了不一定能讲明白。又念念有词地按照顺序小声试讲一遍,才放下心来。

       试讲那天下午,教研室所有的老师都来了,面对这么多老师第一次讲课的确很紧张。第一个试讲的是孙军,他的出身与我是同类,所不同的是他是本系留校生。同样跟我一样先后进修了四年,摸爬滚打地好不容易闯了过来。孙军试讲完了以后,各位老师肯定了优点,指出不足,并提出了改进意见。周主任充分肯定了孙军试讲,不痛不痒地提了几个缺点。

       下面该我试讲了,我就按照在家里面小声试讲过的顺序大声地讲了一遍。我相信内容不会有错,已经反复查证过。而且溶入了实践知识,把理论和实践穿插起来,但是自知毛病也不少。我试讲完了以后,各位老师同样肯定了优点,指出不足,并提出了改进意见。似乎肯定的优点比孙军多一些,尤其是能理论联系实际。周主任不痛不痒地肯定了几个优点,缺点却提了一堆,而且缺点拐着弯否定了优点。主要说我内容安排混乱,破坏了教材的系统性……

       我懞头懞脑地回到家思考着,难道我这样讲课真是错了吗?陆老师虽然按照自己所写的教材大体次序讲课,但是每一章节穿插大量的国内外最新科研成果内容,即保证了知识的系统性,又使学生眼界大开。还说国外名牌大学没有教材,老师只指定参考书。进修时闻老师把理论和实践结合的相当完美,使学生比较深刻的理解了理论知识,把复杂问题讲的简单易懂。这难道就是名牌大学和三流大学在教学理念上的差别吗?还是有意识刁难我。我听了他的几次课就没再去,他是不是觉得我认为他的课没啥意思,没把他放在眼里。要不就是我给学生讲的观点与他相佐,让他失了面子。这下栽到他手里,要我的好看。要不就是对工农兵学员有气,可是批斗你的红卫兵比我年龄大多了,我连红小兵都没当过。突然想到算命先生张铁嘴说我命犯小人,我不禁悲哀起来。俗话说:“君子好处,小人难缠。”都说近君子,远小人,可如何远的了呢。第一次讲课肯定有不少毛病,但不至于全盘否定,一无是处吧,教学经验也是逐渐积累起来的嘛。真是应了那句话:“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晚上心烦意乱的,晚饭也不想吃。媳妇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不想把烦恼的心情传染给家人,叫媳妇跟着不愉快。就轻描淡写的说:“今天试讲效果不好,我正在总结经验。”心里面嘀咕着不知道过关了没有,一晚上睡的迷迷糊糊的,第二天头昏脑胀的。

       过了几天周主任满嘴堆着笑,眼尾却没有笑纹,一看就是假笑。对我说:“系领导让你再试讲一次。”我一听就来气了,说明上次试讲没通过,还说是系领导的意思,分明就是他做的鬼。在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别说给你穿小鞋,就是把鞋带给你紧一紧,就够你受的了。忍字心上一把刀,只能由他戳了。他给我指定了教材中最难讲的一节,好在此段内容进修时听闻老师重点精讲过,我还做了详细笔记。于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把老师们善意的意见和建议力争克服掉。

       第二次试讲请来了系主管教学的副主任,又请来了系里一位公认的权威人士陈教授。孙军坐在下面成了观众,说明他通过了。于是我按照闻老师的思路和方法把试讲内容讲了一遍。讲完后,由于心里面憋着气呢,那些什么“欢迎各位领导和老师批评指正……”的虚伪的客气话懒的说,等待着宣判。各位老师同样肯定了优点,指出不足,并提出了改进意见,似乎不足都是些小问题。周主任顺着老师们提出的不足夸大评判,他何等的聪明,好像是别人在批评我,而不是他的意思。我也不傻,又不是听不出来,完了!这次又过不了关了。系领导不知道再给不给机会了,看来这个讲台上不了了,只能去实验室当实验员了,心中一阵悲哀。周主任点评完了以后,陈教授开口了:“课讲的总体上不错,思路清楚,有理有据,理论联系实际。能把这段难讲的内容讲到这个程度,看样子是下了不少功夫,不足之处今后不断的改正吧!”陈教授的评价让我出乎意料,听说这个倔老头出奇的认真。教学、科研一丝不苟,求真务实的脾气六亲不认,连系领导也得让他三分。能得到他的肯定,把我感动的热泪盈眶,好像是我大救星。系副主任不是学这个专业的,因此也没有提出具体意见,只是顺着陈教授气场鼓励了几句,最后宣布我试讲通过。我如释重负地回到家,晚饭炒了两个肉菜,喝了半瓶酒,晚上把媳妇搂在怀里亲热了一番。

       一天,媳妇吞吞吐吐地说:“我爸要求我每个月给山东老家的母亲寄十块钱,说是该养母亲了。”我想起我与媳妇谈对象时,老丈人说过以后结婚了各过各的的日子,他还心眼怪多呢。我有些不服气地说:“我亲眼见你爸经常招同事和徒弟在家里吃喝玩乐的,他不会省着点给家里多寄些钱吗?那是他的责任呀!你爸为了他的娘,让老婆丢了饭碗,他不该养吗?像你妈这么傻的媳妇,天下难找……”媳妇说:“也寄着呢,就是寄的少,有时候还不寄,我也不敢说他,我爸说一不二。”我看媳妇怪为难的,又想到丈母娘在老家含辛茹苦地伺候着老少。回老家时对我也不错,虽然是每天一个鸡蛋的事,自己却舍不得吃,挺令人感动的。谁愿意主动把钱给别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也是责任所在。于是就说:“可以,你妈拉扯你们也不容易,也该报恩了,乌鸦还知道反哺呢。”

       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有些不像话了,于是一个星期天回到父母家。东拉西扯时父亲问:“你媳妇老家的情况是咋个样?”我说:“不怎么样,人口多,负担重。”父亲说:“你们应该补贴一些嘛。”我说:“给着呢,每个月给她母亲寄十块钱。”父亲不吭气了,看着脸黑了下来,我没明白怎么了。母亲关心的问:“你们小日子过的怎么样?”我说:“好着呢!每天中午炒二个菜。”父亲拉长了脸说:“你妈也是个白吃饭的,你弟弟、妹妹还要成家立业,都需要用钱……我提前退休是为了让你妹子顶替工作,所以在退休工资上也吃了亏……谁没有妈,你养你媳妇的妈,咋不养自己的妈?”我恍然大悟被父亲下的套给套出实话来。耐着性子辩解道:“咋们家的情况比她们家好多了,除了我妈不挣钱,剩下的人都挣钱。我妈家务活从早干到晚,怎么是白吃饭!”父亲理屈词穷了,又开始揪我的小辫:“你上大学花了我一千多,结婚又花了我一千多,我的老底子都快被你掏光了……你们小的时候你妈为了看护你们,辞了工作,现在你们不该养?……”我的头皮被父亲揪的生疼,有些恼了,提高嗓门说:“到了该养的时候再养,我妈的妈也是妈,你为啥不给我姥姥钱!”父亲理直气壮地说:“我凭啥给她钱,娶你妈的时候下过三十块大洋的彩礼,老话说‘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驴,任我打任我骑’,你妈我还得养着!”我反感地顶道:“我姥姥没有收入,子女不管她,怎么活?”父亲说:“她怎么活管我啥事,有儿子呢么!”父亲绕来绕去又绕到儿子身上,我一时语塞。我突然质问了一句:“丫头也是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为什么不该养父母,法律上规定儿子、丫头都有赡养义务,我妈养姥姥也是应该的!”父亲看样子又无言以对了,也恼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妈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大,我把你供了大学,你现在干上阔事了,把人家的妈当妈,把自己的妈不当妈,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也急了:“你怎么不讲道理!” 父亲也急了:“老子和儿子有什么道理可讲,你把我生下了吗?”我一看父亲开始混缠了,又被父亲朝软肋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岔了气,再也没了反抗能力,摔门而出。

       一路上气鼓鼓的,自嘲地寻思着,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被一个没上过学的人绕进井里,还扔了一块大石头,窝囊死了。真是‘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看来真是实践出真知。悔不该夸耀一顿炒二个菜。我想,当父母的都盼儿女日子过得好,没想到反而遭父亲嫉妒。你日子过得滋润了,不管我们了。从小长到大,家里的习惯就是量大点的一个菜,而且只能就饭时才能吃菜,空嘴绝对不能吃菜,除非你想找骂。现在我已经都养成习惯了,只要把饭送下去就不吃菜了。母亲不是不想管,现在家里的情况也可以,还没有到该管的时候。父亲比母亲大十一岁,按正常情况父亲一旦不在了,那就应该管母亲了。寻思着回到家给媳妇开了口,她肯定没话说。可是现在我们两收入也低,死工资又没奖金,穷教书的也没人孝敬。过家过日子少了什么都不行,还要有计划的添置一些结婚时没有买的东西。媳妇也该买两身衣服了,女人的衣服像万花筒一样变化多端,身上穿的衣服很快就过时了,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老婆穿的漂漂亮亮地长面子。而且媳妇已经怀孕了,也得准备些钱。还有过年带母亲去给姥姥拜年,我还得给姥姥十块钱。一方面这是替母亲尽点孝心,对姥姥和母亲也是个安慰。另一方面也可稍微堵堵亲戚们的嘴,亲戚们多少年了骂声不断。舅舅的恩德也不能忘,过年也得买些礼物。越算越觉得花钱地方越多……

       既然父亲已经张口了,不能不应付一下。于是过了几天回到家往桌子上扔了一张十块钱的票子,冷冷地说了声:“钱放下了,你收好!”转身就出了门。心里面冷冷地想着你是要儿子呢,还是要钱,你自己选吧。到了下个月该给钱的时候又回到家,父亲说不要我的钱了,他大概明白这个钱也不好拿。我想父母的恩情应该报,只是没有到时候,也不是仅给钱就是报恩,等你们再老了,用儿子的地方多了。鼠目寸光的父亲眼里只有钱,不要就不给,我正缺钱呢。但是我发现母亲对我的态度冷淡了,肯定父亲在背后也不知道说了我多少列火车的坏话,充分说明我这个儿子将来也靠不上。我相信这是父亲思想工作的结果,多少年了母亲就是个没脑子的应声虫,父亲说鸡蛋是方的她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