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皮蛋
灵堂内,白色幔帐随风飘舞,灵台上面凌乱的摆放着几支香烛,还有一个倒了下来的木牌。
原本该是寂静的灵堂,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喘息。
细细看去,竟是一对男女正衣衫凌乱的抱在一起。
那女子娇喘连连,时不时还轻笑一声,媚眼似有似无的划过灵台上的木牌,“景爷,咱们这样在姐姐面前做这种事,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口中这么说着,语气却没有半点迟疑,眉目之间带着的分明是挑衅与嘲讽。
而她身旁的男子,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都是死人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平白无故提她做什么,快别扫兴了。”
苏凝语闻言,眉梢一挑,越发妩媚动人起来,她嗓音本就细细柔柔,眼下更是嗲的能滴出水来似的,“景爷,您说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娶妾身进门的事还作数吗?”
“作数,自然作数。”谢景此时此刻只恨不得死在苏语凝身上,忙安抚她还来不及,“苏菱都死了,本侯再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语凝闻言,唇角止不住的翘起,媚眼如丝却又带着一丝挑衅似的扫过木牌,随后便更加投入的与谢景翻云覆雨去了。
苏菱透明的身体微微一晃,听着灵堂内令人面红耳赤的娇喘与叫声,她微微垂下眼眸,只作听不见。
整整七日,她死了整整七日,这七日,她日日目睹她的夫君与她的亲妹在她的灵堂内翻云覆雨寻欢作乐。苏菱的心,早就随着她的身体一起被挫骨扬灰,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窗外的雪,细细碎碎无声的下着。今年的冬天,冷的格外出奇。苏菱看着雕花窗外微微透进的光,思绪却飘的很远。
当初她抗旨嫁给了谢景,出嫁那一日,没来多少宾客,苏家瞧不起谢景,她甚至连个娘家人都没在身边。
他却来了,掐着她的脖子冷冷的撂下了一句话,就走了。
苏菱到现在都记得那句话,“苏菱,你挑男人的眼光太过拙劣,将来若是后悔,也是你自食恶果。”
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可只有苏菱自己知道,他那种按在她脖子上的手,没有使出丝毫力道。
他终究是……连半分也舍不得伤她。
苏菱也的的确确后悔了。
她记得他最后离开时的那个眼神,冷至骨髓,也是失望透顶,还有一抹,她不懂的深邃。
他一语中的,而她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后悔,竟是让她直接命陨了。
他应当是对她很失望的罢,也许此生,她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苏菱怔怔坐着,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眼前却忽然有光闪过,紧接着,耳畔响起了阵阵烟花礼炮的声音。
今日……今日是他的凯旋之日!
苏菱蓦的反应了过来,他终究还是做到了。
澧朝太子,战功赫赫,必将名垂青史。他于她,本就可望而不可即,眼下,却是真真正正的阴阳相隔了。
今日,一定全京城都在为他欢呼罢。宫中必然已经为他设宴庆功,届时,他美酒佳人在旁,哪里还会想起她。
不,应当说,自她嫁给谢景的那一刻起,她与他便再无瓜葛了。
苏菱黯然神伤,无端的竟觉得浑身冰冷了起来。
紧接着,原本充斥着娇吟与喘息的灵台,乍然被一声巨响给撕裂了开来。
紧闭的大门此时此刻已经被踹倒在了一旁,门外“骨碌碌”的滚进了一个人头,乌发凌乱,还滴血鲜血。幽怨的双眼死死瞪出,直吓得在灵台下翻云覆雨的那对狗男女尖叫了起来。
苏语凝吓得衣衫都来不及穿,胡乱的掩盖住自己的身子,猛地往桌子底下钻。
只是还没来得及将自己藏好,门外的身影便霍然而至。
那人冷冷的看了一眼苏语凝,想也没想,直接抽刀,锋利的刀尖刺入了苏语凝的小腹,动作快的苏语凝甚至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鲜血顺着刀柄滴落,他面无表情的抽出了刀,任由苏语凝的血溅了一室,也浸染了那白色的幔帐。
云霆身着战甲,宛若天神而至。只是他眉宇间的森冷与杀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
苏菱痴怔的看着眼前人,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云霆似有所觉一般,目光缓缓落在了灵台之上,落在了那倒在一旁的牌匾之上,待看清了入目的几个字,他登时身形一晃,脚步踉跄,竟是差点要跪在了灵台之前。
“孤走前,是如何交代你的?谢景!”云霆霍然转身,刀锋直指谢景喉间。
云霆手筋根根爆出,额角汗水缓缓滴落。他双眸猩红,喉间已然有鲜血溢出。情绪,压抑到了极致。
谢景见状,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摆手,“殿下,不是的!您听我说,都是……都是苏语凝下的毒,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霆充耳不闻,他抬步一步步走向谢景,铠甲铮铮作响,扑面而来的杀气刺得谢景脸颊生疼,几乎不敢再看眼前的男人。
“殿下,你别过来!你……你可想清楚了,我是当朝一品侯爷,你若杀我,可是要受尽弹劾的!”
“狗屁弹劾!”云霆愤然出声,一刀直入谢景心间,“若是能让她活过来,这东宫之位我便是不要了又如何!”
他这辈子最悔之事,便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嫁给谢景这个懦夫!便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都是他的错。
云霆拔出刀,转身,走至灵台前,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他堂堂东宫太子,不跪天也不跪地,竟是在此刻跪在了苏菱面前。
苏菱早已看的泪流满面,她抽泣着,拼命摇头,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句话。
她想要伸手触碰他,却只能穿透他的身体。
云霆看着木牌,双手颤抖的不像话,他想碰一碰她,却又不敢,“菱儿,你方才吓到没有?是我不好,我不该在你面前这般打打杀杀。”
“若早知你厌我,我便早该离京,你也不会这般……都是我的错。”
云霆指尖鲜血落在木牌上,好似落在了苏菱脸上一般。
苏菱似有所感应,泪珠便越发滚滚落下。这七日,她如何受辱,也不曾落一滴,唯有此时此刻,泪却似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她抬手,虚虚抚着云霆脸颊,似在感受他的温度一般,“云霆,我们……回家。”
夜深,倾盆大雨瓢泼而至,扰的人无端心烦意乱。
而国公府内,也是早已乱作了一锅粥。
“这个二姑娘究竟想做什么?她是不是想把全国公府的命都搭上!封她为太子妃这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她竟还敢闹绝食!”苏老太太坐在为首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一串佛珠,一颗颗拨着,心中却异常烦闷。
单是闹绝食便也罢了,她竟因饿的太过,脚步虚浮,不慎从二楼的楼梯上摔了下来,磕破了脑袋,至今未醒!
这若是给皇上知晓了,又会怎么想他国公府?
苏老太太愁容满面,顾氏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母亲,太医方才给菱儿看过了……说是,倘若菱儿再不醒,就,就直接准备后事罢!”
顾氏话音未落,便猛地痛哭了起来,她瘫软的坐在地上,心中的悲痛溢于言表。
她一共育有二女一子,最疼爱的便属这个小女儿苏菱。这真真是她的眼珠子,从小便古灵精怪惹她疼爱的,她哪里能承受的住这种打击!
让苏菱去死,倒不如让她这个娘亲代替她去!
“有什么好哭的?你可知二姑娘她犯了何等大罪!虽说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但阖宫上下,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不知圣上的意思?她此行此举是在打圣上的脸!待旨意下来,就是抗旨诛九族的大罪,若是圣上怪罪下来,我们整个国公府都难逃一死!你看看,这就是你生养出来的好女儿!”
苏老太太嘴上是这般指责,处处为国公府着想,可她眼底的悲痛,却也是真真切切的。
整个院内都弥漫着悲哀的气息,却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小厮的脚步声,紧接着,“老夫人!姑娘醒了,姑娘醒了!”……
苏菱睁开眼的时候,还久久的回不过神来。胸腔内那颗猛烈跳动着的心脏,压抑的痛楚,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缓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哪里。
“菱儿,菱儿,你可算醒了!”顾氏连忙跑了进来,发丝凌乱,待看清那个安然无恙躺在床榻之上的苏菱,她才终于安了心。
被顾氏抱在怀中痛哭着好一会儿,苏菱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她这是回到了过去?
看着祖母熟悉的脸,娘亲怀中让她安心的味道,苏菱越发恍惚了。
两年前她嫁与谢景,便再也没有见过苏家任何一个人了。她以为,她们是厌弃了她……
却不想今生今世,竟有机会能够再见到她们!
苏菱心中越发动容,想到前世得知祖母后来为了恳请圣上不要下赐婚的旨意,特地进宫求情,卖上整个国公府的面子,交出祖父勤练几十年的扑虎军,年过七旬的老人那么跪在烈日下跪了整整一日,待回来后双腿都残了。
而娘亲也是为了她的事忧思甚重,最终弹尽竭虑一病不起。
都是她不孝。
这般想着,苏菱的泪便顺着洁白的脸颊止不住的滑落。她一把抱住了顾氏,“娘亲,娘亲,菱儿好想娘亲。”
顾氏看她这般,心中越发的难受了起来,“娘亲在这,菱儿不疼啊。”
苏老太太看着这一幕,心中也越发疼惜苏菱,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头可还疼?可还要叫太医来看看?”
苏菱摇了摇头,抹了抹眼角,片刻,竟是破涕为笑,“祖母,娘亲,菱儿不疼了。这么一跌,菱儿想通了很多事情。终究祖母娘亲也是为了菱儿好的,菱儿愿意嫁给太子殿下。”
乍然一听苏菱这般说,苏老太太和顾氏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良久,还是苏老太太率先反应了过来,“菱儿,你能这样想,那是再好不过,祖母知道,菱儿一向是懂事的孩子。”
苏老太太轻轻抚摸着苏菱的发,看着她纯净的眸,心中一片酸涩,“我们菱儿这么好的姑娘,自当只有太子才配得上。菱儿,太子殿下是人中龙凤,祖母绝不会看走了眼的。”
“菱儿晓得。”苏菱乖乖垂眸。
可叹,她重活了一世方才晓得云霆的好。
苏老太太见她这般听话懂事,心里那口气可算是顺了下去。
她知道,那太子殿下年过二十,常年在外征战,不似京中那些文文弱弱的贵公子。一身杀戮之气,苏菱这般娇小姐见了只怕晚上都会做噩梦。
可她一向听话懂事,就算不满,也决计不敢这般闹腾。
怕只怕是有那么几个有心人在背后挑唆。
老夫人眸光一闪,似有暗流涌动。
她细细询问了苏菱一番,确定她的身子没有任何不适之后,方才离去。
顾氏不放心她,又陪了会儿,见苏菱乏了,叮嘱她好好休息,这才离开。
那顾氏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有人上门来了。
白芍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姐,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
苏菱动作一顿,微微眯了眯眼眸,“让她进来。”
这府上除了苏语凝,还有哪个表小姐?
再遇这故人,苏菱心中竟然意外的平和。
眼睁睁看着她和她的夫君在她灵台前颠鸾倒凤寻欢作乐七日,她早就麻木了。
这苏语凝是苏家一户远方表亲,她家中出了事,苏老太太于心不忍看她一人,便将她接了过来当做亲孙女对待的,可谁知这苏语凝,就是个白眼狼!
不记恩便罢,竟还反过来恩将仇报。
今日她便要好好的收拾这个白眼狼一番,叫她知道她苏家的恩惠可不是白受的!
苏菱手心紧紧握着,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
苏语凝甫一进屋,便快步走到了苏菱床榻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二姐姐,你没事罢?可真是急死我了,听闻你醒了,我这便立刻过来探望二姐姐了。”
她发鬓微乱,气喘吁吁,那模样倒还真是急切。
苏菱垂眸,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妹妹来的可真是时候,恰逢我正要休息。刚醒来,乏的很,妹妹也真会为我考虑呢。”
她话中的讽刺显而易见,苏语凝被这话一噎,登时便面颊微微一红,不敢再说话。
待反应过来后,她却是又抬眸悄悄觑了苏菱一眼。
苏菱对她的态度……何时变得这般尖锐了?
苏菱的性子惯来便是怯懦娇柔的,何时有过这般锐利的时候?竟不像苏菱,反倒是有几分像她那个姐姐苏卿了。
顾氏育有两个女儿,一个苏菱,一个苏卿。苏卿性子活泼开朗,也聪慧的很,苏语凝自觉自己糊弄不过她,便转而挑选了苏菱,与她打好关系。
苏菱常年被养在深闺,没见过什么世面,怯怯懦懦的,何时有过今日这般的针锋相对?
苏语凝心中转的飞快,面上已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二姐姐怎么这般说我?我是一番好意,二姐姐怕不是误会了?又或是我做错了什么?”
苏语凝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苏菱以前太过单纯,这才一次又一次被苏语凝这副模样欺骗,以至于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而现在,她只是淡淡的看了苏语凝一眼,“妹妹你哭什么?让旁人看了去,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自然是没有的。”她这般说着,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苏菱微微一笑,眸中嘲讽至极,“我方醒,妹妹你便来我这里哭哭啼啼,不是存了心扰我休息又是什么?莫不是……妹妹你根本不希望我醒来?”
“怎么会呢!”苏语凝被苏菱这话吓得连连摆手,“姐姐,我……我只是心疼你。那太子殿下常年在外征战,一身杀戮之气,野蛮至极。我听说……他们在外打仗的,是吃人肉,喝人血都不眨眼的!姐姐你这般娇生惯养,如何受得住那样的男人?”
若是以前,只怕苏菱就信了。可现在,她只是冷冷的看着苏语凝,一言不发。
苏语凝看她这般模样,还以为是被吓住了,她略微思索,又继续道:“姐姐,那谢景世子爷你也是见过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可比太子殿下好上不知道多少呢!”
比太子殿下好?这话传出去,苏语凝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得。
苏菱懒得听她胡言乱语,她直接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猛地拿起了一旁的茶杯,狠狠掷到了地上。
“妹妹,我国公府将你当做亲小姐养大,我祖母更是将你当做亲孙女看待,你为何要这般?”
苏菱突如其来的举动,狠狠的吓了苏语凝一跳,“姐姐,你这是……”
她话还没有说话,便见苏菱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太子殿下是谁?太子殿下是人中龙凤,是未来的圣上,他在外征战多年,为的是什么?为的自然是护这一方国土和百姓!你我皆承蒙太子庇护,你现在竟然说这样的话!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我国公府全府上百个脑袋都不够圣上砍得!”
“这……”苏语凝吓得恍然失色,她几乎站都要站不住了。
她不过是想哄骗苏菱罢了,怎知这苏菱竟生生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苏语凝心中慌乱,正欲解释,却忽然瞥见了苏菱似笑非笑,含着几分讥讽的目光。顿时,苏语凝的心,就冷了下来。
这个苏菱摔了一跤后竟变得这般聪慧了!她原还想哄骗苏菱将计就计,以死为决心逼迫苏老太太拒嫁太子,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苏菱竟然变得这般难糊弄?
她看着还是那副温柔的样子,可眸底的凌厉却绝不是从前的苏菱有的!
苏语凝心中大乱,却又不得不稳住阵脚。
看着一旁的白芍端着刚煎好的药上来,苏语凝便想都没想,一把夺过,“姐姐,方才是我失言,让我伺候姐姐喝药……”
她话还没说完,便直接叫了出来。
那药是方才才煎好的,碗有多烫可想而知。这苏语凝被苏菱打的方寸大乱,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砰”的一声,那药碗应声碎裂。苏语凝的手直接被烫破了皮,疼的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这回是真眼泪了。
苏菱看着,心中冷冷的想到。
白芍见状,幸灾乐祸道:“表小姐,您是故意的罢?不让小姐休息,还不给小姐喝药了?”
苏语凝百口莫辩,她手上生刺刺的痛着,心里又焦急万分。
苏菱看她自食恶果,唇角轻勾,“妹妹,你快些回去上药罢,再晚,你这手可就不能要了。”
苏语凝样貌不若苏菱出挑,这双手她可是细细保养着的,眼下这么一烫,她更是心急如焚,正欲点头,却恰好对上了苏菱的那双眼睛。
那双冷冷清清,带着讥讽、蔑视、与轻慢。
那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的神色!
苏语凝顿时心中宛若呕血,她也算是如珠如宝被宠着长大的千金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
然而她到底寄人篱下,便是苏菱这般瞧不起她,她又能如何!
为今之计,便只有忍。苏菱,且给她等着!……
夜深。
苏菱院里灯火通明,显然,她还未入睡。
苏菱手中捧着一本书卷,正细细端看着。
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白兰从门外走了进来,脚步匆匆,气喘吁吁。
“小姐,小姐,奴婢看到了!真如您所料,那表小姐身边的宝珠大半夜悄悄溜了出去!”白兰咬牙切齿,“她们定然是居心不良,不若奴婢这就去通报老夫人,将她们捉个现行!”
“不。”苏菱面沉如水,“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没有证据,苏语凝心机深沉,弃车保帅这一招她不可能不懂。没了个宝珠,对她而言不痛不痒。
“让下面的人继续盯着,每日的行程都要记下来,一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是。”
苏语凝与谢景一早就勾搭上了,可她没想到这么早!原来,他们早就打定了主意吞并苏家家产!
幸亏她重生一遭,今生今世,她绝不会再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心中这般想着时,白芍又从门外走了进来,“小姐,夫人命厨房做了药膳,您要用些吗?”
苏菱大病初愈,这会儿正是补身子的时候,想了想,也没拒绝。
却不想,甫一入口,便顿住了。
这药膳,竟丝毫没有药的苦味,香甜软糯,回味无穷,竟叫她有些欲罢不能。
“这是家里做的?从前我怎不知,家中还有这样一位手艺高超的厨子?”
白芍顿了顿,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苏菱有些狐疑,白兰瞪了白芍一眼,看着瞒不住了,这才交待,“是太子殿下。”
“太子?”苏菱放下了碗,轻挑眉梢。
白芍见状,微微有些懊恼的瞪了白兰一眼。
苏菱儿时是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的,她自小就怕太子殿下,这会儿更是为了不嫁给太子连绝食都闹了出来,哪里敢吃太子给的东西。
白兰见状,也有些忐忑了起来,“小姐,太子殿下也是一番好意。这厨子是太子特意为您寻来的,您方才醒来,不宜大补,这药膳调理最为妥帖,您就算不想喝,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还是……”
“谁说我不想喝?”苏菱悠悠抬眸,看了白兰一眼,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这药膳,她从前也是喝过的。只可惜,知道是他送的,她当下就拒绝了。
云霆那性子,喜怒不形于色,她从未见他在外面失态过。唯一有的两次,还都是因为她。
眼下,她拒绝嫁与他,还闹了个绝食以死相逼,不知道他这会儿怎么气着,可竟还是能够这般细心周到的为她考虑。
她上辈子究竟是多么傻,才会弃了这样的男人,选了谢景。
苏菱看着手中的药膳,心中五味杂陈,鼻尖微微酸涩,最终这满腔情绪却都全然化作了庆幸。
庆幸,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
看着苏菱一勺一勺认真的吃着药膳,白芍和白兰对视了一眼,皆有些茫然。
“好喝。”待一碗喝尽,苏菱方才擦了擦唇,吩咐道:“让那厨子再做两碗,一会儿我亲自给祖母娘亲送过去。”
“小姐,您不赶那厨子?”白芍有些不可思议。
从前太子殿下送什么东西,苏菱都没要过,全数退了回去。怎么这会儿……
自从苏菱醒来,就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对表小姐言听计从,这会儿对表小姐倒是像仇人似的。
白芍只觉得又惊又喜,那表小姐一看就居心不良,可她只是个丫头,又哪里好多说什么?
保不齐,苏菱从楼上摔下去也与那表小姐脱不了干系!
这会儿苏菱自己开窍,白芍这才放了心,“小姐,您醒来之后,怎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吗?”苏菱似笑非笑,“哪里变了?”
白芍略微思索,“比从前开朗了,也比从前聪慧了。”
“聪慧?”苏菱反问道:“你这丫头,是在拐弯抹角说我笨?”
“没有没有。”她这话可把白芍吓惨了,说着就要跪下,却晃然听苏菱一声轻笑。
“逗你玩的。”
重活一世,若还像从前那般蠢笨,她倒是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心意。
苏语凝和谢景惯是好对付的,敌在明她在暗,怎么看也是她胜算大些。
可是……对于云霆,苏菱可有些苦恼了。
要如何安抚他?
就这般过去,只怕那家伙不会给她好脸色,甚至还有可能闹别扭直接把她扔出去,可若不理会,只怕他更要生气了。
真是难办。
……
夏日的梅雨季,潮湿的快要让人发霉了。
好不容易放了晴,苏菱终于踏出了房门四处走动。
修养了几日,身子也好了许多。她便领着丫头们将屋内的书画都搬出来晒晒。
苏菱打小身体便虚弱,一直养在深闺,不似寻常姑娘那般爱玩爱闹,闲暇时只得看书作画打发时间。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炙热,苏菱不觉有些乏了,打了哈欠,寻了个阴凉处,随手拿了本书往脸上一盖,便倒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正睡的迷迷糊糊,忽听耳畔一阵响,紧接着,脸上的书就被人拿了开。
“苏菱,给我起来!”
苏菱被吓了一跳,慌忙睁开眼,茫然的看向面前。
眼前站着一个秀丽明媚的女子,年纪看上去比她稍微大些,面容相似,正是苏菱的姐姐——苏卿。
“姐,你怎么,怎么回来了?”苏卿这几日去了别处探亲,应是过几日才回来的,怎的这会儿就……
看着茫茫然的苏菱,苏卿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抬手戳了戳苏菱的眉心,道:“还不是某个笨丫头,闹绝食威胁便罢了,竟还蠢的从楼上摔了下来。”
言罢,又觉得话有些重了,“罢了,这是我从外祖母家带回来的,送给你了。”
“这是什么?”苏菱浑然不在意苏卿的话,她知道姐姐这是关心她。
接过苏卿手中的包裹,苏菱打开,立刻惊喜的叫了出来,“姐姐,这是……”
“是颜卿的真迹。”
外祖家中收藏了许多名画,苏菱一向喜欢这些,这次因着闹绝食,没能去成外祖家还有些遗憾,却不想苏卿竟还记得!
“姐姐姐姐,你真是我的亲姐姐!”苏菱开心的唇角都快翘上天了,一把抱住了苏卿。
“走开,热死了,别碰我。这会儿知道我是你亲姐姐了。”
“你一直都是!”苏菱嘴甜的很,“我家姐姐人美心善,有你这样的姐姐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
“少贫嘴。”苏卿瞪了她一眼,“知错了没有?下次还敢不敢绝食?这一次若不是你命大,只怕我回来这府里都已经开始办后事了。”
苏菱听了这话,有些愧疚。
前世听了苏语凝的挑拨,与她这位亲姐疏远了许多,今日重生,方才知这亲姐妹到底是亲姐妹,不是旁人可以比得上的。
“姐姐,我知道错了。”苏菱乖乖低头认错。
看她这模样,苏卿心里的担忧也消了大半,“知错就改,还是乖孩子。不过这一次,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怎么回事?”苏菱猛地抬眸看她。
“莫紧张,我这不是好好的?你猜猜我遇到谁了?”苏卿卖了个关子。
看她这模样,也不像是歹人,“是谁,我才不猜,你快说。”
“是宁景琰,这不是长宁公主前些日子喜获麟儿,这会儿满了百日,要请我们吃百日酒。”
长宁公主自小就与她们姐妹两相识,关系很好,要递帖子何必用这般迂回的方式?倒像是怕她不接似的。
苏菱有些困惑,片刻,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霍然抬眸,却对上了苏卿促狭的笑眼,当下便越发确定了。
宁景琰是云霆的伴读,长命公主更是云霆的亲姐,这般做法,除了云霆还能有谁?
想到这点,苏菱立刻就红了脸,全身只觉一股燥热。
苏卿看着她这般,笑的越发揶揄了起来,“你到底怎么想的?看你这般也不似对太子没有意思。妹妹,若是喜欢可要抓紧了,我听说,那日你绝食的消息传入宫中,中宫便有意为太子重新挑选太子妃了。这几日接连有贵女被召进宫面见皇后,你若是不抓紧,太子殿下可是要被人抢走的。更何况,当日便是太子求娶于你,才有这样一桩消息传出来。虽说还未下旨,但太子的心意是板上钉钉的,你何苦拒绝呢。”
苏菱闻言,脑中便像是断了一根弦似的,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法思考。
皇后这般动作,只怕对她已经没了好感,她必须快些与云霆解释清楚了!
她可不能眼睁睁的将太子妃的位置拱手相让!
长宁公主的满月酒席并未办在宫内,而是在京郊一处皇家花园内。
这皇家花园亦是一处避暑山庄,园内阴凉怡神,甫一踏入这里,苏菱便觉一阵清爽,夏日来连日萦绕在心中的烦闷之感也去了不少。
苏卿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细细看着园内的景致,越看越忍不住感慨,“我在京中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地方。”
她说着,便回头去看苏菱。
苏菱脸色有些不大好的模样,苏卿见状,立刻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怎的了?可是这里太凉了,你受不住?”
苏菱身子骨一向比别人虚弱,怕冷的很。
苏菱摇了摇头,并未说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里是身子不舒服,只是……只是一想到要见到云霆,她这颗心却是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来。
她怕见到他,又怕见不到他。
近乡情怯,说的便是如此罢。
“若是不舒服便及时与我说,姐姐在这呢。”苏卿握紧了苏菱的手,安抚道。
被家姐这般一安抚,苏菱这才稍稍稳了稳心神。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任由那人再如何生气,也绝不可能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罢。
左不过,她今日便将自己这张脸皮子豁出去了也要将他哄好。
约莫半刻钟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苏菱跟着苏卿一路走了进去,随着丫鬟的引路,进入了厢房。
彼时,长宁公主正躺在榻上歇息。
面前隔着一层厚厚的珠帘,长宁公主并未出声。
苏菱与苏卿一道行了个礼,“见过公主殿下。”
良久,也未听得长宁公主出声。整个厢房内鸦雀无声,气氛尴尬至极。
苏卿的腿已然有些颤抖了,她稍稍直起膝盖,这才略微好受一些。
可苏菱就更难受了,她打小身子骨弱,这会儿已然是累的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其实来之前,她便已经料到,今日面见长宁公主决计不会好过。
长宁公主一向护短,她做出这般事,分明就是在打云霆的脸,在打皇家的脸。
苏菱咬了咬下唇,不动声色的继续忍受着。这点子惩罚,根本算不得惩罚,长宁公主是手下留情了。
到底是从小在宫里一起长大的孩子,长宁公主心中有气,可是看着两姐妹这般,到底也是于心不忍。
她暗自瞪了苏菱一眼,摆了摆手,让下人叫了免礼,不过却依旧没有出声。
苏菱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上苏卿鼓励的眼神,她立刻会意点了点头。
鼓足了勇气,苏菱上前两步,接过一旁丫鬟手中带来的锦盒。
“公主殿下,臣女听闻公主殿下近来无甚胃口,人也消瘦了不少,便特意为公主殿下做了一份小点心,望公主殿下喜欢。”
她说着,便打开了锦盒。
盒子里放着几块精致的糕点,香气扑鼻,一时间竟盖过了屋内的熏香。
片刻,珠帘内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桂花糕?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桂花糕?你莫是拿了不新鲜的过来?”
“臣女岂敢。”苏菱这会儿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殿下,这并非桂花糕,而是栀子花所做。臣女特意研究过拿了白醋浸泡,口感更好,也能帮公主开胃。”
她说罢,便低下头,将锦盒向前一递。
室内一阵寂静,长宁公主依旧没说话。两人倒像是较劲似的,只不过,苏菱却是一点也不紧张。
良久,长宁公主方才叹息了一声,“你这个孩子,分明是七窍玲珑心,若是上了心的事,便没有你做不成的。只是本宫实在不明白,怎得有些事你便这么不知分寸呢?”
苏菱闻言,微微一愣。
长宁公主言语间已经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怪罪,她知道,她这是在关心她。
前世,她当真是瞎了眼,偏生一点也不在意这些真正为她好的人,落得那般下场倒也真真是活该。
苏菱眼圈微红,极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酸涩,“公主,臣女知道错了,日后绝不再犯!”
“知错便好。”长宁公主看着苏菱那模样,心中一软,对她招了招手道:“还不快过来?”
苏菱连忙上前,将那栀子花糕奉上。
苏卿见状,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长宁公主比她们大了几岁,一直拿她们当妹妹看待,这会儿子没了气,看着苏菱就只剩下怜爱了,“方才腿可站疼了?”
“哪有这么娇气。”苏菱垂眸回答道。
长宁公主看了她一眼,叹息一声,“我那弟弟究竟有哪里不好,竟这般入不得你的眼?”
她说罢,却是话锋一转,“这几日那东宫里可算是遭了殃了,云霆没法拿你泄愤,这气可全撒在东宫里的一草一木上了。”
苏菱闻言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反倒是苏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好了,来时阿菱还担心太子会将她砍了去,眼下太子既已砍了树泄愤,那阿菱的脑袋可就安全了。”
长宁听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被她们二人好肆的取笑了一番,苏菱只觉得丢人丢的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好在长宁知道,这女儿家脸皮薄,也没再为难苏菱,转移了话题,“今日云霆也来了,只不过这会儿还在忙政务,晚些时候本宫安排你们见面罢,总得将话说清楚。”
话毕,她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苏菱一眼,“宴会来了许多贵女,母后有意为云霆挑选太子妃,你可得仔细想想清楚,我那弟弟是一块香饽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没眼光。”
又被数落了一通,苏菱心里却知道长宁说的极是。她就是没眼光,否则从前怎么会看上谢景呢?
三人正说话间,却忽有一女童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正是长宁公主的长女璇玑小郡主。
小郡主甫一进屋,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苏菱,也不要娘亲了。
说来也奇怪,小郡主不知为何对她特别亲近,每次她来长宁这里小郡主都对她黏的紧。
长宁也是见怪不怪了,挥了挥手,“你且陪她玩去罢。”
小郡主闹腾的很,平时没少让长宁头疼,眼下苏菱来了,她反倒落了个清静,只差没眉开眼笑了。
苏菱刚想说话,人已经被小郡主拽走了出去。
“菱姐姐,我们来玩捉迷藏,还是老规矩。”
“好。”苏菱微微一笑,闭着眼开始数数。
一直数到一百,数到周围都没了声音,她这次转了过来要去寻小郡主。
小郡主藏的地方她心里都有数,然而这一次,却是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苏菱有些慌了。
她四处寻找间,却忽听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苏菱抬眸看去,却霍然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一行人正缓缓走来。
而让苏菱愣怔在原地的,当属正中间的那个男子。
云霆。
他面容俊朗,身材高大挺拔,一袭深紫色衣衫,在日光的照耀下竟似有暗金涌动,整个人远远看去,贵气不凡。
苏菱愣在原地,呆滞的看着他。似有所感一般,云霆的目光,竟然直接朝着苏菱这里看了过来。
他那双眸,幽深不见底,似是一个深邃的黑洞一般,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甫一对上云霆的眼睛,苏菱便立刻移了开来,一颗心剧烈跳动着,竟让她觉得有些微微不适。
当朝太子云霆,亦是国之战神。如此气场,倒也不奇怪。
苏菱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竟头脑微微一热,直接转过身向假山后面跑去。
这么一转身,却猛地看见了藏身于假山那处的璇玑郡主。
璇玑小郡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直接爬上了假山顶。周围的丫鬟太监无一注意到,眼看着她摇摇晃晃抓着假山石的模样,苏菱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她慌忙提着裙边,向璇玑那里跑去,只是,到底还是晚了。
璇玑手一滑,没抓住假山石,眼睁睁看着她就要掉下来之际,苏菱只觉一抹深紫从旁掠过,再定睛一瞧,璇玑已然落入了云霆怀中。
璇玑吓了一大跳,愣了许久,待确定自己没事后,正欲大哭,却忽然看清了眼前人,“舅舅!”
璇玑双目大亮,连受惊这事都忘了,抱着云霆的胳膊就不撒手了。
云霆眸色一沉,正欲寻找看管璇玑的贴身丫头与嬷嬷,忽听这声,当下看着璇玑便移不开眼了。他唇角轻勾,摸了摸璇玑的头,“往后可不准再这么调皮了。”
一旁的苏菱都看呆了。
她从来没见过云霆这般,别说是笑了,她活了这么久,就压根没见他对谁露出过好脸色。
苏菱待在原地胡思乱想了一番,那头的璇玑却忽然瞥见了苏菱。
她顺着云霆的大腿自己爬了下来,又牢牢的拉住了云霆的小指,忽然想起头先皇母的嘱托,小郡主灵机一动,疯狂的向苏菱摆手,“舅母,舅母!舅舅在这里!我抓到舅舅了!”
苏菱抬眸看去,不期然间,便撞入了云霆那双深邃的眼眸。一颗心,竟又疯狂的跳动了起来。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与云霆对视。
因着方才急切跑来的缘故,此时此刻的苏菱发丝凌乱,珠钗也都歪斜着,哪里有半分贵女的模样?
苏菱这会儿又是胆怯又是心急,就怕云霆会因为她这副模样而彻底厌弃了她。
璇玑大大的眼睛,在苏菱和云霆之间转了一圈,显然不懂这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舅母,你快过来呀!”
看着仍旧愣怔在原地的苏菱,璇玑正欲拉着云霆走过去,云霆却忽的抽回了手,“孤还有事,带小郡主回去。”
他说罢,直接转身离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那决绝的背影,还是让苏菱的心,颤抖了一下。
她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沉闷,还带着隐隐的怒意。这般模样,分明就是已经对她不耐烦了。
苏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不自觉的捏紧裙角,一时间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反倒是璇玑小郡主,看着云霆要走,立刻挣开了周围的丫鬟嬷嬷就要跟上云霆。
刚要沾上他的衣角,却忽然被人腾空抱起,“璇玑你听话,你舅舅今日政务繁忙,待他得了空再来陪你可好?”宁景琰抬手摸了摸璇玑的脑袋,眼风却似有似无的向苏菱那里瞥去,“若是你舅舅今日留了下来,只怕掉头就走的就是某些人了。”
他话中意有所指,苏菱闻言,心中却微微一顿。
宁景琰自小便与云霆一起长大,可以说是情同兄弟,她先前那般抗旨不嫁的举动,已然让他厌极了她。
今日说出这般话来刺她,已经是轻的了。
不过,他的话,苏菱还不会放在心上。
她抬眸,定定的直视着宁景琰,唇角轻扬,眸中含笑道:“宁公子说的是,若是太子殿下今日真的留了下来,那有些碍眼的人,也确实该离开了。”
宁景琰闻言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苏菱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碍眼的人?苏菱的意思是他打扰她和太子了?真是有意思!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苏菱还有这般小刺猬的模样?
璇玑虽然年纪小,可看着这阵仗也知道宁景琰是在欺负她舅母,登时便看不过去了,猛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上,逼得宁景琰下意识就松了手,“叔叔你欺负我舅母!你是坏人!”
“你这小丫头!哪个是你舅母!某些人可不愿意做你的舅母!”宁景琰狠狠瞪了苏菱一眼,刚要伸手去逮小丫头,璇玑却一个灵活的闪身避了开来。
她快步走到了苏菱身旁,牵着苏菱的手就向前跑。
苏菱终究还是有几分不舍,她盼了许久,这才终于见到了他,眼下……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抹深紫消失的方向,确定他不会再继续出现后,心中微微一叹,眸中也氤氲了一层淡淡的不舍。
宁景琰被苏菱气的平复了许久,这才离开,刚追上云霆的脚步,正欲唤他,却被其阴沉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最近很闲?是不是孤交待你做的事还不够多,竟有时间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姑娘。”
宁景琰闻言,却是瞬间了然,“心疼了?我不过说她两句,你就这个样子,若是我真下了狠手,你岂不是要直接对我动手了?”
云霆懒得与他争辩,“你何时见孤在战场外对人动手了?孤可不似有些人,没分寸。”
“嗤。”宁景琰不屑的笑了笑,“没分寸?某些没分寸的人是不是早就忘了先前是谁因为一个公子哥随口夸了苏菱两句,你竟然直接把他打成重伤。若不是我拦着,只怕人都给你打死了,你这叫有分寸?”
云霆闻言,步伐微微一顿,面沉如水,深邃星眸微微瞥了宁景琰一眼,吓得宁景琰登时就改了口。
“着实是那公子说的话太过不堪,你没错,你打得好!”
云霆淡淡的瞥了宁景琰一眼,这才抬步继续向前走。
思绪却慢慢飘远,想起方才看到的苏菱的模样。
他当真是幸运的,一梦醒来,竟是重新回到了苏菱还未嫁人之前。
方才看见她,他险些就要绷不住了。待看清她眸中的惧意,他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她怕他。
他须得忍住,这才不会吓着她。
宁景琰几步追上了云霆,想了想,又问道:“你分明还喜欢她,还关心她,可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我为了帮你可是豁出去了面子求了苏卿了,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待!”
“与你无关,你且看着吧,苏菱她,跑不了的。”云霆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唇角轻勾,星眸熠熠……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方才还是万里晴空,这会儿子天已然全黑了下去,外面的雨打在地上啪啦作响。时不时还夹杂着一道道惊雷,直让人听着心惊胆战。
今年雨水丰沛,黄河涨讯,一屋子的官员纷纷出谋划策,却又各有弊端,着实拿不准主意。
偏生上座的云霆心不在焉,旁人唤了好几声也不见他回应。
宁景琰听着外面丫鬟婆子的对话,心中了然。
廊外脚步纷纷,丫鬟们正焦急的张望着。
“找到没有?郡主同那苏二小姐究竟去了哪里?若是真把人弄丢了一会儿公主可是要兴师问罪的。”
“下了这么大的雨,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许胡说!”
门外丫鬟婆子七嘴八舌的声音还未落下,却听一声响,方才还端坐在上座的云霆已然不知踪迹。
今日的太子殿下着实有些奇怪,这般失态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看到。
唯有宁景琰,眉目含笑。苏菱还真是好本事啊,也不知她有哪点好,竟能让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云霆为她这般失态。
……
湖中心,凉亭内。
亭内四面都通透,外面的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呼啸,纵使苏菱抱着璇玑躲在凉亭正中间也已被雨淋得全身都湿了大半。
天空中忽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一个闷雷宛如在耳边炸开那般。璇玑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直往苏菱怀中钻。
苏菱轻轻拍着璇玑的背,安抚着她。
这湖中凉亭实在是太过偏僻了,现在又下着这么大的雨,根本就没有人经过。
好在,夏日的雷雨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约莫再等一刻钟,便该停了吧。
苏菱这般宽慰着自己,反正她也不是第一回陷入如此窘境了。
记得幼时进宫,同几个小伙伴一起玩捉迷藏,她也是这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从清晨等到了黄昏也没见有人来找她,最后,竟还是云霆找到了她。
他好像有什么神奇的能力似的,不管她在哪,遇到什么危险,他都能及时赶来。
可是这一次……
想起方才他那个决绝的背影,苏菱的心,又是一阵抽痛。他约莫永远不会原谅她了吧。虽是这般想着,可她的心中却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冀。
正这般想着,怀中的璇玑却忽的探出了小脑袋来,“舅母,你什么时候嫁给舅舅?”
苏菱闻言,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璇玑却不依不饶,“舅母,你是不是不喜欢舅舅?”
璇玑人小鬼大,苏菱未曾想到她竟什么都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是看着璇玑那眼巴巴的神情,苏菱实在不好不理她,“不是的,我没有不喜欢,只是……”
她话尚且还没说完,话中的璇玑却忽然挣开了她的怀抱,直接跳到了地上,向一个方向跑去,“舅舅舅舅,你听到了没有!舅母是喜欢你的,你快点娶她吧!”
苏菱闻言,霎时怔了,呆呆的看向了璇玑那个方向。
璇玑的身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他手执一柄伞,定定的望着苏菱。深紫色长袍的衣摆下布满了点点泥泞,面容疲倦,发丝散乱,显然是寻了许久。
云霆星眸熠熠,眸底却似山雨欲来一般。
苏菱怔怔的看着云霆,一时间竟出了神。
云霆逆光而来,虽有些狼狈,可于苏菱而言,却似天神降临。他总是能够解救她于危难之中。
小时候是,前世是,这辈子……竟也是。
云霆就像是她的守护神一般。
苏菱怔怔的看着他,云霆微微蹙眉,见她这般模样,还以为她是吓傻了,忍不住出声道:“近来雨季,这般雷雨频繁,出门随身带伞你不知道么?若是走丢或是落水,届时看你怎么办!”
被他这般严厉的训斥了一通,苏菱这才回过神来,低垂着脑袋,不敢抬眸看他,“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羽睫轻颤,贝齿轻咬红唇,低着头迎风而立,雨水几乎将她的衣衫打了个半透,依稀能够看出曼妙的身姿。
云霆瞬间就移开了目光,“孤说的是璇玑,你不必道歉。”
璇玑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的一颤。
苏菱没想到他会这般说,待反应过来后,猛地抬眸看向了云霆。
云霆仍是面色如常,正凝视着凉亭外的雨幕,微红的耳尖却暴露了他的心境。
苏菱忍不住轻笑一声,复又别过头,生怕他看出端倪。
幸好,他来找她了。这是不是说明,他还没有完全厌弃了她?
苏菱心中微暖,方才心中仅剩的希冀,这会儿全数化在了她亮晶晶的眼眸中。
约莫过了一刻钟,雨势渐小,云霆见状,这才将随手带上的另一柄伞递给了苏菱,“这会儿回去差不多了,再等,天就该黑了。”
苏菱点点头,抬手欲接,璇玑却抢先一步,“舅舅,谢谢你的伞,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舅母就托付给你啦!”
她说着就撑开伞,快步跑了出去,像是生怕被云霆反应过来似的。
看着璇玑渐行渐远的小身影,苏菱不自觉捏紧了裙角,一时间又无措了起来。
这般与云霆独处,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菱心跳如擂,脑海中努力的寻找着话题,“太子殿下,湖中心离公主寝殿有些距离,小郡主一个人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好了,殿下您还是和小郡主一道回去吧,这雨也快停了,稍后我自己回去便好。”
她说罢,抬眸悄悄瞥了眼云霆,却见他已将手中的伞伸至她的面前,“你先回去吧。”
苏菱身子骨本就弱,这会儿淋了雨,受了风寒,若是不及时回去换衣裳恐怕回去就又该病了。
云霆眸色沉沉,语气坚定,是一贯的不容反驳。
可苏菱哪里敢让堂堂的太子殿下在这里枯等受冻?垂眸略略思索了一番,苏菱方才犹豫道:“太子殿下,不若……我们一道回去吧?我帮您打伞。”
她话音刚落,便见云霆微微一怔,面色不改,耳尖却红的能滴出血来似的。他猛地低头,快步走至台阶下,撑开伞。
苏菱见他不说话,又走的这般快,还以为他是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回去,便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站在亭中央欣赏风景,等雨停。
谁知,耳畔却忽然传来了云霆的声音,“还不想走?待在那里做什么,风景还没看够?”
苏菱抬头看去,云霆立刻移开了目光,解释道:“孤打伞。”
这回,苏菱却是真的怔了。她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还不快些?再等可就真的追不上璇玑了。”看她那般呆怔的模样,云霆又忍不住出声催道。
苏菱这才反应过来,抬步急匆匆的走向他,“那便麻烦太子殿下了。”
因为忧心璇玑,苏菱也没和云霆多礼。只是,她与他挨得这么近,还是两世来头一回。
虽这会儿风大,吹得苏菱只觉浑身泛寒,可她却始终觉得脸上热热的。
她垂着头,思索着究竟该如何与云霆解释谢景的事,可余光一瞥,又见云霆是那般冷着脸的神情,瞬间又不敢了。
万一他不听她解释怎么办?万一她没解释好,他更加误会了又怎么办?
苏菱心里是有些怕云霆的,这般战战兢兢,心中又思绪万千,脚下一个没注意,竟直接踩在了一个水坑里。
那水坑不深,苏菱踩了空,却险些栽倒。幸好云霆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一抬手就直接抓住了苏菱的胳膊,这才让她幸免于难。
她这么一出,可真是将云霆也吓得心里一颤,不觉脸色更沉,“这么大的人了,走路也不会走?还是说从楼上摔下来,把脑袋摔坏了?”
他语气重了些,苏菱无暇去听了,脚上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轻呼一声。
听闻这声,云霆立刻变了脸色,“是伤到了吗?”
苏菱摇摇头,怕他嫌她麻烦,强忍着痛意摆摆手道:“似是脚扭了一下,不打紧的,马上前面就到了,我忍忍便是。”
她说着,便抬步欲走,只是刚一动,脚上那阵痛意便霎时一股脑的向全身蔓延了开来。
这回可是疼的苏菱眼泪都出来了。
原就紧张的不得了的云霆,见了苏菱眸中打转的泪水,更是只觉心脏被人狠狠的捏了一下,“痛便不要逞强,你这般乱动,万一……”
看着小姑娘泪眼汪汪模样,他终是噤了声,舍不得再说她一句了。
他将伞递到了苏菱手中,走至她的身前,蹲下,道:“孤背你。”
云霆要背她,这哪里使得?正欲开口婉拒,却见云霆微微偏头,侧目看她,“你且快些,孤的时间耽误不得,若是陪你这般慢慢的走回去,只怕到了寝宫,天都黑了。”
他都这般说了,苏菱再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了。她弯腰,小心翼翼的伏在了云霆背上,也不敢环他的脖子,只是轻轻的搭在了云霆的肩上,另一只手撑着伞。
她全身紧绷,生怕压着云霆,努力的减轻着自己的重量。可不知为何,身下所触碰到的那具身躯,竟是比她还要僵硬。
谁都没有说话,云霆走的很稳,不知不觉,苏菱便放松了下来,将整个人都软软的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云霆的肩膀很宽厚,便是这么轻轻靠着,就能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耳朵附在他的肩上,竟也能听见云霆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
有力且沉稳,就像是他的人一般。
苏菱忍不住,悄悄地收紧了环在云霆脖子上的手,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了一分依赖感。
倘若这回去的路能够长些便好了。
最好,一直没有尽头……
此时此刻,寝殿外。
苏卿与宁景琰,还有早就跑了回来的璇玑都坐在廊内,待看到云霆与苏菱回来,三人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神色还出奇的一致。
等到看到云霆是背着苏菱回来的,苏卿这才立刻跑了过去,“怎么了?菱儿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么?”
“没事,我就是扭了一下脚,姐你别担心。”苏菱说着,就要从云霆背上下来。
这里到处都是眼睛,万万可不能再叫云霆背着她了。
然而,云霆却根本不理她。双臂收紧,根本不让她下来,自顾自向内走。
一路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丫鬟婆子皆是直勾勾的盯着苏菱瞧着,看得苏菱脸通红,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待终于进了屋,落了地,苏菱就直往床榻钻,羞得不敢看任何人。
待过了许久,却不见云霆有何动静。苏菱这才悄悄向外张望了一眼。
甫一抬眸,便对上了云霆深沉的目光。冷着脸,就站在她的不远处,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见他这般看着自己,苏菱心里方才升起的那些绮思可立刻消失的一干二净了。取而代之的,便是忐忑不安。
他又怎么了?是她又有哪里做错,惹他不开心了?分明刚才还好好的……
室内气氛逐渐尴尬了起来,长宁公主早就听说了消息,这会儿人回来了,她才姗姗来迟。
云霆甫一见长宁公主过来,便要告辞,长宁立刻挽留道:“你今日都没怎么吃东西,不若用些点心再走吧?”
她话音刚落,便有丫鬟递上托盘。
云霆正欲伸手接过,便听长宁道:“这是菱儿做的栀子花糕,我尝过了,味道简直比御厨做的还好,你试试?”
云霆闻言,动作一顿,却是收回了手。
“孤还有政务未处理,便不多留了。皇姐告辞。”
他说罢,转身便离去。
云霆步出厢房以后,并未直接离开。他站在门口许久都没有所动作,只是面色深沉。
苏菱现在还是惧怕他的,他必须徐徐图之。今日此举,也不知她心里会怎么想。他须得牢牢守住界限,若是再将苏菱逼的嫁给谢景,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思及谢景,云霆眉目间的杀气一闪而过。
若不是他从前太过激进……她也不会被他逼的落入如此地步,嫁给谢景那个人喳。
终究,是他的错。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厢房内。
苏菱看着云霆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
他定然还是没有原谅她,方才,是她僭越了。
长宁公主瞥见苏菱这般神色,微微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询问了一番她的伤势,待确定苏菱无事以后,她方才问起了关于云霆的事。
苏菱将事情说与长宁公主听后,长宁却是笑了,“本宫还以为是你又惹了我那个弟弟呢,没想到是你这个丫头根本还没解释。”
她说着,抬手轻轻戳了戳苏菱的额角,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先前哄我时的心思若是能用半分在云霆身上,他现在哪里还会生气?你不解释,他什么也不明白,自然不愿搭理你。”
苏菱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她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对上别人,她尚存理智,有的是心力去应付。可对上云霆,却不知怎的,理智全无,连静下心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见苏菱这般懊恼,长宁微微一笑,宽慰道:“无事,他今日既背了你回来,便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今晚灯会,本宫找机会让你们再见上一面,到时候你可自己把握住机会。”
苏菱点点头,心里盘算着究竟要如何解释,却猛地想到自己的脚伤。
她伤成这般,走路都成问题,更别说去灯会了。
正烦闷着,门却忽然被敲响,紧接着,便有一名太监走了进来。
苏菱认得他,是云霆的贴身太监。
“苏姑娘,奴才奉太子之命前来给您送东西。”
说罢,他便将手中的小瓷瓶递到了苏菱手中。
“这是今年西域进宫的金疮膏?”长宁挑了挑眉。
小太监闻言轻笑一声,“回公主殿下,正是。”
这金疮膏是不可多得的救命珍品,那西域一年都只进贡两瓶罢了。对付扭伤这种小病,不消半刻钟便能缓解恢复。
便是这般稀罕的东西,云霆都能眼睛也不眨一下的送过来给苏菱治一个小小的脚伤。
思及此,长宁心中便更加了然了,“便是对本宫,也没见他这般上心。菱儿,你还担心什么?只要你一点头,只怕明天他就能将你娶进东宫去。”
苏菱闻言,对上长宁揶揄的目光,登时面颊飞红。
但愿如此。
苏菱从未有一刻,这么盼着时间,能过的再快一些……
皇家花园四处傍水,临近处还特意开辟了一座小岛。
岛上也有居民居住,风景宜人,很适合闲逛散心。
今夜岛上有灯会,热闹非凡。璇玑小郡主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凑这个热闹,早早的就跟在了云霆身后做小尾巴,准备一起上岛。
“舅舅,你今日背了舅母,我可全看到了!你还没有背过璇玑呢!”
云霆无奈的看了璇玑一眼,道:“改日舅舅带璇玑出去玩好不好?今日便让你小叔背你。”
他说罢,便将璇玑抱起,放在了宁景琰背上。
璇玑玩性大发,也不管云霆了,抱着宁景琰的脖子就大呼了一声,“骑马,小叔马儿快跑!”
宁景琰苦不堪言,拿这个祖宗又没办法。
今日上岛的人太多了,便是等船也要等上两刻钟。
苏菱远远的在一旁看着,躲在草丛里,迟迟不敢出去。只是定定的看着那抹深紫色的身影,不停的在心里打着腹稿。
若是一会儿见了云霆,她该如何解释,才能让云霆明白她与谢景之间只是误会。
苏卿看着苏菱那纠结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懒洋洋的开口道:“你怕什么?太子对你的好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便同他说清楚就可以,他还能把你吃了?”
苏菱摇摇头,正欲开口,苏卿却直接上手将她推了出去,“快去解释吧,一会儿人上了岛,我看你上哪儿找去。”
她这么一推,苏菱迫不得已往前几步,映入眼帘的人影,却不是云霆。
这里,竟还有别人。
“菱儿,真巧。”谢景偶遇苏菱,竟也没有丝毫意外神色。
他手中执扇轻摇,唇角微勾,倒也颇有一副贵公子的姿态。
谢景先向苏卿打了招呼,随即目光方才转向了苏菱,眸中惊艳之色大盛,“菱儿,听闻你前些日子生了场病,这会儿身子可好些了?”
谢景眸中的关心不似做假,若是从前的苏菱,恐怕这会儿早就轻信了她。
偏生现在的她,是已经重新活了过来的她!前世的经历如同走马灯般自脑海中一一划过。
谢景大约是从未对她付出过真心的吧?他看上的,大概也只是她这张脸还有苏家的权势。
有朝一日腻了,便可弃如敝履。
真是可笑!
苏菱双手死死握紧,垂眸掩住眸中的恨意与厌恶,然而微微颤抖的身子,却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
偏生谢景毫无所觉,见她低着头,还以为是姑娘家害羞,抬手便想摸一摸苏菱的头,与她更亲近一些。
苏菱反应很快,立刻侧身避开。眸中的厌恶再也忍耐不住。她狠狠的瞪了谢景一眼,直接转身,拉着苏卿就向云霆那里走去。
她还未同云霆解释清楚,绝不能再与谢景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举动了!
谢景因着苏菱这般动作,略感尴尬的收回手,心中却有些困惑。也不知这苏菱是怎么了?之前虽也不热络,可也从来没有表现出这般排斥的举动吧?
因着苏语凝许久没有给他传递消息,谢景耐不住,便决定自己走一趟。
他看着苏菱曼妙的背影,暗自握拳,下定决心,直接快步追了过去,“菱儿,等一下。”?
谢景拦住苏菱,定了定神,道:“菱儿,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吗?若是有,菱儿你直说便是。”
“没有,让开。”对着谢景,苏菱实在是没有好脸色。
然而,谢景是个脸皮厚的,对苏菱的话只作充耳未闻,“既然我惹了菱儿生气,那便是我的不是。这样,早就听闻菱儿喜画与书法,我特意临摹了一副李唐的《采薇图》,虽画技拙劣,但到底也是一番心意,还望菱儿收下。”
话音落下,他便将画展开,递到了苏菱面前。
单是瞥了一眼,苏菱便知,这幅画是下了苦功夫画的。虽是临摹,可竟也真的被他模仿出了李唐真迹中的精髓。
苏菱正欲开口谢绝,不远处的宁景琰与云霆,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云霆虽是一言不发,可身上强大的气场却始终叫人无法忽略。
苏菱不敢看他,唯恐又惹了他生气。
反倒是宁景琰,玩味的打量了谢景一眼,随即才看向了他手中的那副画,“不错,这副临摹倒当真有李唐的风采,谢世子平日吊儿郎当,却不想竟还有这等画功?可想而知,世子为了某些人,倒真真是费了大功夫了。”
谢景闻言,立刻谦虚道:“这没什么,只要菱儿喜欢便好。”
他说的诚恳,一双眸更是情真意切的瞧着苏菱,好似他当真有多喜欢苏菱似的。
苏菱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道:“世子,我与你并未相熟到唤我小名的程度,还请世子自重。”
她这般与谢景划清界限,可那谢景却像是听不懂一般,道:“是,菱儿说的是。平日私下叫惯了,一时未能改口。往后在这般场合我会注意的。菱儿,你莫要再生我的气了。”
苏菱越是要划清界限,谢景便偏偏不让。
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当真以为他们的关系有多亲密。
私下叫惯了?说的好似他们多次私下幽会一般。
这话可真难听!
苏菱死死攥紧了手心,她气的不知如何反驳,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云霆,深怕云霆会误会了去。
夜幕沉沉,光线并不好,他隐没于黑暗之中,苏菱看不清他的神色。唯有那双眼睛,亮的惊人,却又深邃的令人沉溺。看的苏菱无端害怕。
她正欲解释,那人却已经转身离开,背影是说不出的落寞。
宁景琰与他背上的璇玑,亦是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菱儿姐姐,你不是说,你是喜欢舅舅的吗?菱儿姐姐你在骗人吗?”
童言无忌,璇玑的这番话却像是一把尖刀狠狠的插尽了苏菱的心里。
她看着云霆离去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能让他走!
谢景瞧着苏菱脸色煞白的模样,又开口假意关心道:“菱儿,可是身子不适?莫不是前阵子……”
他话音未落,伸过来的手却忽然被苏菱重重打落。
苏菱冷冷的看着谢景,反驳的话脱口而出,“谢世子,请你自重!你方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何意?你便是这样随意污蔑一个女儿家的清白的吗?既然谢世子说,私下叫惯了,那我倒要问问谢世子,我苏菱何时与你在私下见过了?请谢世子明示!更何况,虽然现在上听旨意还未下达,但阖宫谁不知我苏菱未来的去处?你谢景今日如此这般,可是想对陛下不敬,对未来太子妃不敬?!”
这会儿的苏菱,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她越是慌乱便越是中了谢景的圈套。
凝视着眼前少女不卑不亢的眼眸,谢景彻底愣了。
而方才急匆匆离去的云霆,在听闻少女清亮的声音陡然传来后,脚步蓦地止住。
他恍然转身,眸光微亮,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少女。
见谢景不说话,苏菱弯唇冷笑,又道:“世子,你为何不说话?是默认你方才毁我清誉了,罪当立斩了吗?”
这般咄咄逼人,这般气势,当真是他认识的那个一直躲在苏语凝身后的苏菱?
私下见面是从未有过的事,左不过是让苏语凝给苏菱传过几句话罢了,苏菱连回复都甚少。他今日此举,不过是想让太子绝了那条心罢了。却不想苏菱竟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反驳逼问他!
真真是让谢景猝不及防!
他有些慌乱,却还是不得不勉强答道:“菱儿,你莫不是从楼上摔下来摔忘了?我们虽见的不多,可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你若是忘了,便回去问问苏表妹,她定是记得的。”
苏菱闻言,更是冷笑连连,“问表妹?为何要问表妹?世子,你莫不是记错了人了,我从未与表妹一起出过府,每次出门,都是姐姐陪我。难不成……与世子见面的,其实是表妹?”
苏菱四两拨千斤,便拆穿了谢景这个谎言。还顺便,把苏语凝卷了进去。
“而且,我表妹身份特殊,自家人尚且这般唤她,怎么世子你也是?语气还这般熟稔,真是让我觉得好生奇怪呢。”
“不是的,我只是……顺着国公府上那么喊罢了,并没有那个意思!”谢景摆摆手,冷汗连连,慌忙想要解释,“菱儿,你听我说……”
“住口!”苏菱面色陡然一面,“世子,我方才说的话你可是听不懂?我与你,从未相熟,你有何资格唤我小名?你是不是觉得我苏家没人,你便可以随意欺侮我至此了?”
苏卿见状,正欲站出来保护苏菱。却不想,苏菱话音刚落,便有另一道声音紧跟而上。
“谢世子,你眼里还有没有孤?”
方才离去的云霆,去而复返。他步至苏菱身旁,脸色不似方才那般冷峻,眸光划过苏菱时,也温柔了许多。
只是看着谢景的目光,却还是如同之前那般。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只怕谢景早就已经死了千万次了。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眼看着太子去而复返,谢景心中压力更大,“方才……方才是微臣眼拙,竟未发现殿下也在此处,还请殿下责罚。”
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敢与云霆正面对上的。
云霆看着他这般胆小如鼠的模样,面上嘲讽更甚,“今日是长姐的满月酒,孤便不同你计较。只不过……你可否与孤解释一下,你上个月为何频频缺席练兵一事?”
谢景闻言,登时大惊失色。
谢景先前一门心思都在钻研该如何讨苏菱的欢心上,加上练兵一事本就艰辛,而他向来养尊处优,当然选择最轻松的去做了。
加上他仗着自己是世子的身份,就算缺席几次练兵也无伤大雅。
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子云霆竟然发现了,云霆身为战神又是太子,发现了这事定当是眼里容不下沙子。
如果太子去皇上面前稍提上一嘴,那他……
想到后果,谢景狠狠的打了个冷颤,连手中的拿着的那副画也哗啦发出响声,他干笑几声,语气极不自然的开口道:“那几日微臣身体有些不爽利,这才缺席。”
“太子殿下海涵,微臣下次定不会缺席练兵!”
注视着谢景战战兢兢的模样,云霆面上嘲讽意味更甚,视线也随之落在他手中那副画上。
而后缓缓开口道来:“身子不爽利还能临摹出这幅《采薇图》?”
一并返回的宁景琰毫不留情的笑出声来,这人怕是将他们的智商都按在地上反复碾压了吧。
蹩脚的理由被拆穿,谢景脸上表情几乎是一阵青一阵红,精彩万分,看的苏菱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微臣、微臣…”谢景急的额头都沁出细密汗珠,一时半会又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只能支吾着。
苏菱眨巴眼睛,视线飘飘忽忽的就落在了身边的云霆身上,心下忐忑的紧,一颗心脏也是咚咚咚的不受控制狂跳动。
他既然去而复返,想必一定听见了她刚才那番话,那么…他会怎么想?
“既然连孤的伴读也说你临摹的不错,那想必定是优秀,拿来让孤瞧瞧。”
云霆并不知苏菱这会正偷偷看着自个,他掀眸望着谢景,语气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常年在军营中操练出来的铁血,谢景一个激灵,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乖乖的捧着画就送了上去。
待反应过来时,云霆已经伸手接过画卷并且再度展开看了起来,谢景脸上登时就露出慌乱的神色。
此时想要将画重新拿回来已经晚了,谢景只能顶着无形之中而来的压力,低着头勉强道。
“微臣不过随意临摹,定是比不过太子殿下您的。”
苏菱闻言,在心底冷笑几声,暗叹谢景这马屁拍的着实有些拙劣,同时却也存了几分疑惑。
不过是一副临摹出来的画,饶是她对谢景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精髓在内,怎么云霆一接去,他就那么紧张?
然而这份疑惑在下一刻就得到了解答。
云霆视线从画面上扫过,最终不动声色的落在右下角上。
“景琰,孤若是没记错,前段日子似乎丢了一副画。”
宁景琰悠悠接话道:“是啊,殿下那副画可不错,丢了着实可惜。”
分明是普普通通的对话,却惹的谢景头皮发麻,额头的汗水流的更欢快了。
“谢世子,这画当真是你临摹而作?”云霆收起画卷,却并未归还给谢景,而是直接递予宁景琰。
被提问的谢景浑身轻颤,回答也不是,不回答的也不是,只低头站在那就像个雕像一般。
看的苏菱也是满头雾水,苏卿对谢景向来没有好感,这会也乐的见他掉面子,甚至还曲肘轻撞撞苏菱的,压低声音调笑。
“你瞧太子殿下多护着你。”
思绪被扰乱,苏菱被苏卿调侃的面色染绯,她又偷瞄了云霆一眼而后迅速收回视线羞赧嗔道:“姐姐!”
“哟,殿下,您瞧我发现什么了?”
宁景琰声线含着惊讶,几人的注意力顿时被他吸引过去,他捧着展开的画卷,手指正点在画卷的右下角。
苏菱也好奇的投去视线,宁景琰所指的地方,是以墨汁勾勒出来的一颗树,而树干上,是一个字迹铿锵有力的“云”字。
如果不是宁景琰指出来的话,苏菱也不一定会发现。
“这不是太子殿下的字吗?怎的出现在谢世子你这画中啦?”
宁景琰笑眯眯的收了画卷,那模样落在谢景眼里无异于是在逼他。
谢景脸色涨红,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云霆不论是写信还是作画都有一个小习惯,那便是在右下角留下一个“云”字,宁景琰也是才发现的,这会看向谢景的眼里就多了几分轻蔑不屑。
又见谢景迟迟不语,他又道:“谢世子,你是不是仰慕我们太子殿下?哎!这说出来也不丢脸,只是…你拿着有殿下签名的画送给姑娘,是不是有点那什么?”
一番话臊的谢景脸色涨成猪肝色,这简直就是在当众羞辱他!
苏菱心思通透,又怎么会不明白眼前这情况。
她就说,谢景从来就只知享乐,又怎会作画?甚至还临摹的如此传神,现下看来,那画大抵就是从云霆那偷来的,只不过用什么方法偷的,就不得而知了。
“厚脸皮!这画明明是从我舅舅那里偷来的,用来送给我舅妈,太不要脸啦!”
一直骑在宁景琰脖子上的璇玑脆生生的开口谴责着谢景。
小孩子向来就是有话直说,这么直白的戳破真相,谢景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周遭也引来不少好奇围观的人。
“殿下,微臣想起还有要事,就先行告退。”
谢景低着头,对云霆拱手作辑,得了准许后转身逃似的离开了。
“小叔小叔,快,我们去那边玩儿!”璇玑抬起小手拉了拉宁景琰的长发,指指不远处热闹的地方催促道。
宁景琰视线在云霆和苏菱身上徘徊了一会,架不住璇玑一个劲的催促,只能无奈的带着人离开。
而苏卿见此,更是朝苏菱暧昧一笑,然后压低嗓音叮嘱一句:“抓住这个机会解释清楚!”
说罢也不给苏菱反应的机会,直接将她往云霆那推上一把,转身就溜走。
苏菱被推的猝不及防,直接就向云霆那跌去。
云霆顺势伸手扶住苏菱手臂稳住她身形,望向她的眸光含着几分不被察觉的温柔。
“多谢太子殿下!”苏菱一惊,忙站稳朝云霆盈盈福身,被发丝遮挡的耳廓灼热一片。
凝视着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的苏菱,云霆收回手,沉默半响才淡淡的应了一声,视线不舍挪开半分。
既然想好要徐徐而之,眼下自然是不能太过逼迫的太紧。
而云霆迟迟的沉默不语,反而让苏菱忐忑不安起来。
加之刚才谢景那盗取云霆临摹的画来赠予她讨她欢心的举动,让苏菱这会满心满眼都有些愧疚。
骤然是又想起云霆送来的那瓶珍贵药膏,苏菱心里情绪复杂的紧,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道。
“多谢殿下今日所赠金创膏,不然我脚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既然无事便好,灯会大抵一会就开始了,可要一同观赏?”
云霆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态度,只是那双星眸在夜幕下清亮的让人心悸,带着隐隐的期待直望向苏菱。
面对云霆发出的邀请,苏菱楞楞抬眸,视线与他在半空交汇,只一眼便是直接让她沉溺进去。
前世所遭受的苦痛仿佛都在顷刻间被抚平,好像一切都比不过他这一眼。
“我…我。”之前所想好的话在此时怎么也想不起来,更没有面对谢景时的巧舌如簧,苏菱红着脸颊,又急又雀跃,竟是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此番模样落在云霆眼里就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仍是害怕自己?所以不想一同逛灯会么?也罢也罢。
云霆敛了视线,还未开口说什么,苏菱已经调整好情绪。
“太子殿下相邀,是我的福气,那便劳烦殿下了?”
云霆微怔,唇畔牵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清浅一笑恰似一江春水,惊艳了苏菱。
苏菱也是头一次见到云霆露出笑容来,脑中更是空白的只剩下一句话。
原来,他笑起来也是如此好看,上辈子她究竟是发哪门子的傻,竟是放着对她这么体贴的人不要,嫁给了谢景那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走罢。”
云霆脸上笑意一闪即逝,他背过身淡声道,苏菱应下,小手交握放在身前,揣着一颗雀跃的心跟在他身后。
入夜的小岛更是美的犹如人间仙境,因为灯会的缘故,到处皆是挂着一盏盏漂亮的花灯,而河面上,也漂浮着不少点亮的河灯,一派宁静美景。
小岛中央的集市是最为热闹的,每到灯会就有不少小贩卖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苏菱鲜少有出门的机会,这下见到如此热闹的集市,难免有些开心,云霆自然注意到了这一幕。
一颗心是软了又软,更是坚定了这一世要好好护她周全的心。
“可有心悦的小玩意?”
云霆清冷的嗓音夹杂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一并传来,在苏菱听来却极为清晰,她偏首去望。
花灯的光芒映在云霆硬朗的面容上,少了平时肃杀意味,显得柔和不少,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苏菱只觉得周围好像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她凝视了云霆好一会,也想起这次最主要的目的。
“太子殿下。”
苏菱抿了抿略显干燥的唇瓣,斟酌再三,鼓起勇气解释起来:“其实之前拒婚并不是因为谢世子。”
“我和谢世子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私下会过面。”
说完,苏菱就紧张的轻咬着下唇,视线更是不敢直视云霆。
她害怕,害怕云霆会听不进解释,更害怕会辜负了他的那份情深,虽然这一世她也不确定事情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
但是……至少不少留下遗憾才对。
听完苏菱的解释,云霆心头更是豁然明朗,他无声勾唇一笑。
他本就没有怪过苏菱,不过她既然解释了,姑且可以算作她不排斥他,是个好的兆头。
“孤知道了。”
云霆薄唇轻启,旋即挪开目光:“前方是放河灯许愿的地方,可要随孤去看看?”
“殿下有心了。”
苏菱一直卡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能够放下来了,这样…应该就算过去了吧?
两人并肩来到河边供人放河灯的地方,那里也围着不少百姓,也有年轻的姑娘公子两两成对,捧着河灯眉来眼去,甜蜜的紧。
苏菱眼底映出飘满河灯的河面,眉眼浮上些许向往和期待。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灯会是这么有趣的一件事,能和云霆一起逛灯会更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
“殿下,你……”
苏菱回首去看,原本站在她身后的云霆却不见人影,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笼罩心头。
“唤孤何事?”
清朗的嗓音从苏菱身侧传来,她忙转身,就见云霆一手捧着一盏河灯,身后一切美景皆不能入目。
“许个愿便将河灯放了吧,入乡随俗。”云霆伸手递给苏菱一盏河灯,声音虽然冷冷清清的,却又像是别样的宠溺。
苏菱心口的失落一扫而空,只余下惊喜和不知所措。
她重重的点点头,然后接过河灯寻了人少点的河边走去,云霆亦是跟上,站在她的身边。
苏菱将河灯捧在身前,闭上眼虔诚的在心底默念出自己的心愿来。
云霆向来是不信这些民间传说的,可不知怎的,望着苏菱虔诚认真的眉眼,心下更是动容,他面对河灯缓缓阖目。
若是真能愿望成真,那他想护她一世安稳,不然她遭受一点伤害。
“殿下,我许好了,你呢?”
苏菱睁开眼,见云霆也闭着眼,忍不住出声问道。
云霆睁眼,颔首俯身,将手中河灯置于河面上,轻轻一推。
苏菱见此,也连忙弯下腰急忙将河灯随着云霆所放的河灯后面,然后施力推去。
河灯虽然如她所想的跟着云霆那只飘去,而苏菱也因为用力过猛,身躯失去重心向前栽去。
“啊!”
苏菱惊呼一声,在快要栽进河中时,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搂住腰身,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落在了云霆怀中。
“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苏菱小脸登时红个彻底,忙从云霆怀中挣脱道谢。
“河边本就危险,你应当小心些才是,若不是孤,你定要喝几口河水。”
云霆拧着对剑眉,沉声说道。
“殿下说的是。”苏菱乖巧垂首听云霆数落。
见苏菱如此乖巧,云霆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终是不忍心苛责太多,只又叮嘱几句下次注意些。
苏菱乖顺的一一点头应下。
“舅舅、舅妈!”璇玑稚嫩的嗓音穿透嘈杂的声音传来,苏菱一眼就看见了骑在宁景琰脖子上十分瞩目的小身板。
宁景琰已经是满脸的生无可恋,带着璇玑快步走到两人的面前,然后蹲下身将璇玑放下。
“这小祖宗可折腾死我了,她一直嚷嚷着要来找你。”
云霆缄默不语颔首。
璇玑一从宁景琰背上下来,就乐颠颠的跑到苏菱身旁,小手拉住她的手,献宝般的举起另一只手中的冰糖葫芦。
“舅妈你看,是冰糖葫芦!你来尝尝,可甜啦!”
璇玑天真的样子惹的苏菱一阵喜爱,她摇摇头,笑着俯身揉了揉璇玑的发顶:“我知道你最乖啦,等你吃完我带你去放河灯好不了?”
“放河灯的时候可以许愿,河神听见了呢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璇玑双眼一亮,顿时来了兴趣,边嚷嚷指挥着宁景琰去买河灯边吃着冰糖葫芦。
被当成仆人指使的宁景琰已经习以为常了,当即就认命地转身去买河灯。
云霆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心底柔软一片。
璇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云霆和苏菱身上来回徘徊着,她咽下口中的糖葫芦后对苏菱招招手。
苏菱笑着蹲下身,将耳朵贴附过去,璇玑一手掩住小嘴巴小声的问道:“舅妈,你和舅舅有没有和好呀?”
“我知道那个谢世子不是什么好人,你可不要因为他和舅舅再闹别扭啦!”
璇玑年纪虽小,先前因为谢景话而误会苏菱,后来也知道了真相,这会也依旧惦记着这事。
苏菱又感动又想笑,让一个奶娃娃如此担心,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幸运。
“璇玑放心,我已经和你舅舅解释过了。”
“那就好!”璇玑也放下心,嗷呜几口吃完了糖葫芦,就迫不及待的接过宁景琰买来的河灯蹿到河边。
苏菱生怕璇玑和她一样会不小心出意外,小心翼翼的护在璇玑的身边。
总算是得了空闲的宁景琰走到云霆身旁,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殿下,您怎么和苏小姐在这?莫不是放过河灯了?”
云霆颔首,视线落在苏菱身上没有挪动半分,自然也看不到宁景琰表情有多惊讶,但很快宁景琰又释然了。
他可是非常清楚殿下对苏菱用情多深的,会陪着放河灯自然就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舅妈,你许的是什么愿呀!”璇玑如愿以偿的放去河灯,就好奇询问起苏菱。
苏菱被问的下意识转头向云霆所在之处看去,这一看,两人的视线便再次对上了,她慌乱的错开视线耳根灼热非常。
“舅妈?”璇玑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的喊了一句。
“嗯…就是,希望祖母和娘亲身体能够健康。”
苏菱思索片刻,将心愿只说出了一半,至于另一半,她留有私心。
云霆耳力非凡,听见苏菱的答案不免生出点点失落。
“殿下,您听听,苏小姐想的都是苏家人,您满心满眼都是她,可她……”
宁景琰觉得不公,顿时就为云霆道不平,只是下半句话却是消失在了云霆那双满是冷漠的视线中。
直到宁景琰闭嘴,云霆才收回视线。
“真是重色轻友。”宁景琰嘟嘟囔囔的埋怨一句。
灯会过后,云霆便寻了个空挡求见皇上,身为当朝最为优秀的皇上,又是太子,自然是很快就收到传唤。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云霆踏足踏入宫殿内,拱手行礼。
“霆儿,来的正好,朕这会正和你母后给你挑选侍妾的人选。”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上笑呵呵的放下手中画卷,对云霆招手说道。
后者并未急着上前,却是单膝跪下,“父皇,儿臣这次来,是有要事相求。”
皇上闻言,这才问道:“哦?何事?说来朕听听。”
“儿臣先前考虑不周才想父皇求娶苏家小姐,眼下儿臣想请父皇先收回赐婚一事。”云霆直言不讳。
皇上顿时一愣,身旁的皇后想到什么,雍容华贵的脸庞也有些难看起来,她是知道苏菱以绝食来抗嫁一事的。
想来也是,她儿如此优秀,想娶哪里女子不成?苏菱却如此不知好歹还以绝食抗议。
“霆儿此举何为?”皇上问。
“回父皇,先前是儿臣太过心急,唯恐惊扰苏家小姐,这事本就急不得,儿臣想同苏小姐多接触一段时日,待她适应并且愿意嫁给儿臣,儿臣再请父皇赐婚也不迟。”
云霆缓缓道出。
不能步前世的后尘,这一世只要徐徐图之,他相信,定能让苏菱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就算不能,他也不要再看见苏菱受到丝毫的伤害。
皇上略一斟酌,也由着云霆去了,毕竟是他最优秀的一个儿子,婚约这事也确实急不来。
而云霆解除婚约一事,在不久后便传了出来。
苏菱还不知道,在她打瞌睡的时候,苏卿就拎着衣裙风风火火的冲进她的庭院,见她还在优哉游哉的晒太阳打瞌睡,气就不打一处来。
“苏菱!你居然还睡得着!”
苏菱被苏卿这猛然拔高的声调吓的险些从贵妃榻上蹦起来,眉宇间还带着未退散的倦意,迷茫又不解的看向苏卿。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呀…我三魂七魄都被你吓没了一半。”她满是无奈的问道。
苏卿走到苏菱身旁坐下,然后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还问我,我还没问你呢!”
“说,灯会那天你究竟有没有和太子殿下好好解开误会呀?”
“我的好姐姐,我当然有啦,而且…而且那天太子殿下还陪我放了河灯。”
提起此时,苏菱眉眼便荡漾着温柔之色。
苏卿反倒是听愣了,神色迷茫中带着几分不解,可苏菱那含着笑意的眉眼又做不得假。
她犹豫了好半响,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既然你和太子殿下的误会都解开了。怎么这婚约还是解除了?”
苏菱脸上的笑颜在顷刻间就僵在脸上,家姐的话宛如晴天霹雳当头砸下。
“那也可能太子殿下有什么苦衷呢?”苏菱那略显失魂落魄的表情让苏卿明白她心里定然也不好受,说罢便伸手搂住苏菱消瘦的肩头,柔声安抚着。
苏菱只点点头,深吸口气冷静下来。
可不知怎的,前世云霆眼眶洇红跪在她灵台前的一幕兀自在脑海浮现出来,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掀起波澜来。
她想去寻云霆问个清楚,但是又害怕这般贸贸然的去寻云霆会惊扰到他引起更多的厌烦不说,还会给其他有心人士落下话柄。
当真是磨人。
苏卿最是了解苏菱,见她这般焦灼,显然是动了情,心下无奈。
“你说你,分明就是对太子殿下有情的,那时又为何抗婚不嫁?眼下殿下解除婚约了你就着急了,哎!”
苏卿感叹的摇摇头,旋即起身拍着苏菱的背脊充当安抚,略略思索安慰道:“阿菱,你莫急,一会我差人去长宁公主那问问情况,到时候咱们在做定夺可好?”
苏菱思忖二三,点头应下,如今也只能这样耐心的等着了。
太子云霆取消婚约一事也传到不少人耳中,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自然就是那些想尽办法削尖了脑袋都要嫁入皇家的贵女们。
譬如,苏语凝。
说来也巧,宝珠回庭院时就得路过正厅,恰巧就遇见在皇上跟前最得宠的公公和苏老太太说着这事,于是连忙过来告知苏语凝。
刚得知这消息的苏语凝激动的就差没有蹦起来了。
“此事当真?!”苏语凝平复好心情,目光死死的盯着来汇报消息给她的宝珠。
宝珠亦是了解自己这主子的性子,她欣喜且笃定的点头应答:“是真的!小姐,这是奴婢从宫内来的公公那听来的,那传话的公公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这还能有假吗?”
苏语凝登时就信了,这屋内也没有其他人,于是她放肆的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得意非凡。
她肖想那太子云霆肖想了许久,奈何人家一颗心是系在了苏菱身上,这也是为何她要撮合满心想要撮合苏菱与谢景的缘故。
现在想来定是苏菱拒婚一事惹恼了太子才被解除婚约,她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先解决了苏菱这么个麻烦!
思以至此,苏语凝如丝媚眼中闪过一抹阴狠毒辣的色彩。
“宝珠,去准备些二姐姐爱吃的糕点,我要去探望一下二姐姐。”苏语凝收敛好神情,转而又换上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吩咐着宝珠。
她可没有忘记那日她去看苏菱时,所受的屈辱,这不就有个机会可以狠狠的报复回来么?
长的好看又怎么样,真当自个是个宝贝不成,想太子是何等人物,没必要围着苏菱一个人转。
苏语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机会是真的来了,直到宝珠拎着装有糕点的锦盒过来,她才揣着好心情来到苏菱庭院。
“二姐姐,我来看你了。”
她这人还未踏进院子里,那听的能让人骨头都酥软几分的嗓音便先一步传来,直让听见的苏卿被嗲的浑身一个激灵。
苏菱也不由在心底感叹,难怪前世谢景能被苏语凝吃的死死的,光是这娇滴滴的嗓音就足以让男人欲罢不能了。
“这苏语凝怎么跟猫发春一样。”苏卿嘀嘀咕咕的说着,苏菱听完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而此时,苏语凝已经含着笑意,款款走到两人面前,见苏菱笑容灿烂不似所想的伤心,眼神便暗了几分。
“大姐姐也在呀,正好,我带了糕点来。”她接过宝珠手中的锦盒,边打开边继续故作好奇的问道:“二位姐姐这是在聊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苏菱两姐妹闻言,对视了一眼,她们总不能说,在笑苏语凝吧?
没有得到回答,苏语凝有些尴尬,她沉默了几秒,将锦盒中的糕点一一摆出在石桌上,才又道:“见着二姐姐没事,我呀,就放心了。”
这话落在苏卿耳中就相当于没事找事,她对苏语凝的印象也向来不好,当即就掀唇冷笑声:“怎么,你还想阿菱出什么事是吧?”
苏语凝一听,小脸都吓的苍白几分,她连忙摆手反驳:“没有……大姐姐,我怎么会想二姐姐出事?”
“只是、只是听说太子殿下解除了婚约,我担心二姐姐伤心才特意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为二姐姐做的。”
她这番话说的真切实意。
“你能帮什么忙啊?”苏卿闻言,毫不客气的直言询问。
苏语凝被问的明显愣了几秒。
“只要有能帮得上的,我定会竭尽全力帮二姐姐!”斟酌二三,苏语凝抬眸望着苏菱诚恳的说道。
如果不是见过上一世的苏语凝是如何恶劣的和谢景在她灵台前颠鸾倒凤的话,或许苏菱就信了她这番鬼话。
苏卿嗤笑出声,又生怕自家的傻妹妹被苏语凝说的好听的话哄骗了去。
“哦,那让你去和太子殿下说阿菱想嫁给他,你去是不去?或者让阿菱见殿下一面?”苏卿懒洋洋的出声询问,眼里浮上几分嘲讽意味。
事实上,苏语凝确实没想到苏卿会提出这么一个尖锐的要求让她去做。
她心下百转千回,一双狐狸似的眼眸骤然一亮:“既然二姐姐想的话,那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帮姐姐一番。”
“只不过,需要一段时间准备一下,到时候一定让姐姐见到太子殿下。”
然而,苏语凝爽快的态度却是叫两姐妹顿生疑惑。
“是么,既然如此,那我便和阿菱静候佳音。”苏卿兴致缺缺的随口应下,根本不信云霆会同意见苏语凝。
苏菱亦是这么想的,苏语凝心思深沉没错,但云霆是何等人也。苏语凝那点小心思也就只能在她面前耍耍了。
“二姐姐便等着罢。”苏语凝却志在必得的抿唇轻笑。
待苏语凝离开庭院,苏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戳戳苏菱的额角:“也不知道这苏语凝先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她言听计从的!”
后者抬手摸了摸被戳痛的额头,而后软下嗓音道:“姐,之前是我不懂事,我知道你是我亲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好。”
话毕,苏菱挽住苏卿的一只手臂,满脸诚恳的望着她。
夏日的梅雨季过去,天气就愈发闷热,让人犹如身处蒸笼中。
“二小姐,有好消息,好消息!”白芍满是欣喜的呼唤声由远至近,将沉浸在书中世界的苏菱思绪拉回。
“二小姐,大、大少爷他…”
“大哥他怎么了?别着急,缓缓再说!”
一听事关亲生大哥,苏菱也按捺不住。
上一世,因为她的缘故,祖母将扑虎军交出,扑虎军是祖父十几年的心血,更是她大哥苏谨言的左膀右臂。
在战场上有扑虎军相助,大哥可谓是所向披靡,而失去扑虎军,大哥在不久后……遭受叛徒出卖,战死沙场,连全尸也没有一个。
思绪至此,苏菱心里沉痛又自责,好在、好在重生一世,她还有机会弥补,更有机会重新见到大哥。
“大少爷他回京啦,听说是皇上准许大少爷回京和亲人团聚的!”白勺激动的说道。
苏菱猛然站起身,放置于膝盖上的书籍随她起身而掉落在地,她眼眶一阵酸涩。
她可以见到大哥了么?那个疼爱她的大哥……
“什么时候?白芍,大哥他什么时候抵达京都?”苏菱收敛好情绪,但轻颤的声音仍旧出卖了她的激动。
“明日午时!”
次日一早,苏菱便带着白芍白兰两个丫头就赶早出门,来到距离城门最近的茶馆内。
临近午时,城门附近又聚集不少人群,皆是来迎接苏谨言回归的百姓以及一些朝臣们。
坐在茶馆二楼边缘的苏菱将底下一切都尽收眼底,直到那抹身着深紫色衣衫的挺拔身影入目,她微是愣怔了会。
云霆竟然也来迎接苏谨言回京了!
“二小姐,是太子殿下。”白芍晚了一步,却也看见了云霆。
白兰撞了撞白芍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白芍这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已经解除了和她们家小姐的婚约。
就在两人紧张兮兮的观察着苏菱脸色时,那厚重的城门已经缓缓被打开了。
一支精神奕奕的士兵们踩着整齐的步伐踏入城中,那为首骑在白马上的将领最为惹眼。
一身银白盔甲,火红的披风披在身后随风而扬,挺拔的身姿和俊朗坚毅的面容吸引了不少姑娘家的目光。
苏菱的视线在瞬间模糊起来,那身影便是她的大哥,苏谨言。
望着那熟悉中又略带陌生的身影,苏菱心下生出几分酸涩来。
再见到苏谨言,苏菱只觉恍若隔世,一时半会也忘了下去迎接,只闻那欢呼声充斥在耳畔。
“小姐,是大少爷呀!您不下去迎接大少爷吗?”白兰疑惑的声音登时响起。
苏菱这才恍然回神,放下喝了一半的凉茶,拎起裙摆跑下楼梯。
走出茶馆,苏菱才惊觉眼下人群是有多拥挤,耳边是不少百姓们的欢呼声。
“苏将军!”
“苏将军!”
苏谨言脸庞带笑,在入了城后便从白马上下来,准备步行回苏府。
“苏将军,孤奉父皇之命再次迎接你。”云霆自人群中信步而来。
苏谨言朝云霆抱拳拱手:“末将多谢太子殿下迎接。”
苏菱趁着这个机会带着两个丫鬟从人群中挤出,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后唤道。
“大哥!”
苏谨言耳尖的从人群中捕捉到了自家小妹的声音,他视线在人群中环顾,几乎是一眼就锁定在了苏菱的身上。
“菱儿?”苏谨言面露惊讶。
他小妹向来胆小温柔,常年深居闺中鲜少出苏府,眼下在城门这见到她难免有些惊愕。
“大哥。”苏菱莲步轻移来到苏谨言面前,视线直直的凝视着苏谨言,舍不得挪开半分目光。
能够看见健康且尚在人世的大哥真是…太好了。
“菱儿,这么久不见,你长大了。”
苏谨言最疼爱的就是苏菱,许久不见,那思念便翻涌而上,他声音依旧带着铁血军人的威严,却是放柔了不少。
苏菱回过神来莞尔轻笑:“祖母念叨过你很多次了,说大哥这些年来连封信都不给家里送一封来。”
自家小妹这么一说,苏谨言眉宇间便携上些许愧疚。
从苏菱一出现,云霆的目光就一直在她身上没有挪动分毫。
“苏将军,苏二小姐,有话不妨待回了苏府再说。”
云霆嗓音突兀自两人耳边传来,苏谨言这才反应过来,拉着苏菱往苏府的方向走去。
敛起恍惚的心神,苏菱余光不时的就偷瞄向走在苏谨言另一边的云霆。
后者面色如常,冷漠严肃看不出丝毫端倪,苏菱脑中闪过无数邀请云霆去苏府一坐的话,却又被一一否决。
苏谨言则是和云霆相谈甚欢。
直至到了苏府大门口,苏谨言出言邀请云霆入府一座。
云霆缄默无言,深邃的星眸不动声色的从低垂着脑袋的苏菱身上扫过。
“孤还有政事在身,便不去贵府叨唠了。”
更多的还是顾虑到苏菱,怕靠的太近反而会惊到她,届时得不偿失。
苏菱闻言,羽睫垂落掩盖住眼中的失落,她无法分辨,云霆是否已经厌弃了她。
正厅中,苏老太太和顾氏已经并肩而来她们脸上同样带着欣喜。
“谨言,我的儿啊!”顾氏眼中的泪水霎时就憋不住,沿着脸庞滚落,她大步走到苏谨言面前,拉住他的手在颤抖着,半晌无言。
“娘,祖母,是谨言不孝。”苏谨言眼眶亦是红了起来,他撩起衣袍面对着两位长辈双膝触地。
随着苏谨言的回归,苏府上下都是其乐融融的一片。
苏老太太决定三天后,在苏府举办宴席为苏谨言接风洗尘。
三天的时日转瞬即逝,宴席当天苏府热闹非凡,从一大早开始,府上就不断有宾客上门。
不仅是家仆们在招待宾客,连苏卿也一并被拉去帮忙,唯有身体较差的苏菱幸免于难。
宴席摆在府邸景色最好的花园中的,距离厨房有一段距离,即使是这样,苏菱依旧能听见那嘈杂的声音传来。
不用看都能联想到那会是多热闹的景象。
“小姐小姐。”白芍急促的跑进厨房,“太子殿下已经来啦!”
苏菱闻言抬起一张被面粉沾染的到处都有白色印记的小脸,又掀开锅盖看了眼闷在里面的糕点。
“白芍,你帮我看着点,我去换身衣裙就过来。”
白芍生怕出半点差池,寸步不离的守在灶台旁,也是在此时,苏语凝来到厨房外探头探脑,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苏菱得身影,这才又偷摸着转身溜开。
恰巧白芍转头,看见苏语凝的身影,警惕之下,她抬足一路跟着苏语凝来到一处偏僻的花园。
再是定眼一看,苏语凝面前多了一道深蓝色的身影,白芍不敢露头,只能躲在一旁,但距离太远,她只能隐约的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对话传来。
“你确定不会出岔子?”
“放心吧,我在…下了药,只要你…”
下了药?什么药?
听到这,白芍不敢再多待,转身匆匆回了厨房,苏菱已然换上干净衣裙,正将糕点一一端出,见到白芍眼里才露出几分不虞。
然而白芍不敢耽误,上前焦急的将在花园见闻告知给苏菱听。
闻言,苏菱若有所思的垂下头颅。
“不必多虑,先去宴席吧。”苏菱淡声道,眼底有一抹精光闪过。
苏府花园种着不少奇花异草,又逢百花齐放的夏季,闷热的空气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花香沁人心脾。
花园旁又有一处偌大的莲花池,朵朵粉白色的莲花在碧绿色荷叶的衬托下开的正盛,为燥热的季节带来几丝清凉感。
宾客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在偌大的花园内聊着天,苏菱步入花园中,登时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她一袭藕粉色的长裙,及腰长发被梳成单螺头,脸颊两侧各留一缕碎发,发髻之间只别有一支素色的玉簪。
精致的小脸不施粉黛,一出来便是艳压群芳。
“菱儿,快过来。”坐在凉亭中的苏老太太满眼笑意,见到苏菱,忙招手示意她过来。
苏菱莞尔一笑,迈开步子来到苏老太太身边乖巧坐下。
待宾客都来齐了,做东的苏老太太才笑容和蔼的说了几句致谢的话,宴席也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
端坐在宴席上的苏菱百无聊赖的捏着支竹筷把玩,她素来觉得宴席无趣的紧。
如果不是为了等云霆的话,她也不愿花费过多的时间干坐在这,那还不如多看几本诗集。
而云霆周身围了不少都想与他交好的贵公子,风头甚至隐隐盖过身为主角的苏谨言。
“二姐姐,你随我来。”
在苏菱出神看着云霆的功夫,苏语凝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衣袖轻声唤道。
就在苏菱皱眉思索着苏语凝又在卖哪门子的关子时,又听她继续说道:“二姐姐,再不快些的话,殿下一会就离开了。”
对方这摆明了是掐准了她的弱点。
她抬眸向云霆所在之处望去,原本端坐在那的人已然不见身影,见此,她也不再犹豫,从座位上起身跟随着苏语凝离开花园。
苏语凝领着苏菱来到僻静的院中停下脚步,旋即转身叮嘱道:“二姐姐,你在此处等等,太子殿下一会就来,我会让丫鬟给你备好茶点。”
说罢,苏语凝不给苏菱提问的机会,转身便离去。
她本是不信苏语凝的,但是宴席上的云霆也不见踪影,她这是铤而走险想要借此机会问个清楚。
同时更想看看,苏语凝又想耍什么花样。
丫鬟也将茶点一一呈上,苏菱左等右等,最终等来的却是谢景。
“菱儿。”谢景从院外走去,深情款款的凝视着苏菱,那眼神看的让她直泛恶心。
“世子,我记得我之前明确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亲密到可以喊我小名的地步。”苏菱眼眸转冷,精致的眉眼也像覆了层冰霜般,更显凌冽。
谢景非但没有离去,反而更近一步向她走来,在苏菱面前坐下。
“菱……苏二小姐。”在苏菱冷漠的目光下,谢景不得不忍着满心怒火,故作无奈的改口。
“太子与你解除婚约一事我也略有耳闻,你年纪尚小,也莫要再…”
“不劳世子操心,世子来这可有完事?没有的话便请回吧,叫人看见了免不了嘴碎。”
苏菱根本不给谢景把话说完的机会。
胸腔衍生的厌恶翻滚而上,让她都想动手给谢景几拳,叫他闭上那张骗人的嘴。
谢景听完,眼底笑意渐浓,脸上不露分毫。
“苏二小姐,先前多有得罪,我知道在此向你赔罪。”他说着,脸上配合的露出歉意,然后伸手取来两个空茶杯,纷纷满上茶水。
他顺势将其中一杯推到苏菱面前,自己则是端起另一杯对着她举起:“我便在这以茶代酒向苏二小姐赔罪可好?”
苏菱清眸微动,眼中深邃光芒转瞬即逝,她端起茶杯,抬手以广袖遮挡面庞饮下大半茶水。
目睹着苏菱将茶水喝下,谢景眼中精光爆闪,目的达到,他登时露出几分难以遮掩的得意。
“好了,世子若是想留在这,那我也不陪着了。”苏菱权当没看见,放下茶杯起身就欲离去。
谁知苏菱刚站起来,脑中骤然传来一阵眩晕,四肢绵软无力,好像力气在瞬间被人抽空一样。
“苏二小姐!”
耳畔是谢景故作担忧的惊呼声,苏菱勉力睁眼,见他伸手扶来,毫不客气的挥手推开,而后踉跄着撑在桌面上稳住身形。
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一定是苏语凝那个狠毒的女人想出来的计谋。
“苏二小姐,你可能是中暑了,我扶你回屋休息一下吧。”
谢景那张原本生的还算俊秀的脸露出猥琐的笑容来,他咧嘴伸手搀扶着苏菱。
她此时头脑无比的清醒,但四肢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由着谢景扶住她,然后一步步朝屋内走去。
若是真让谢景将她扶进去了,那接下来的事情还用去细想吗?
苏菱背脊被冷汗打湿,久未体验过的危机感陡然降临。
“松手。”她咬紧牙关,红唇翕动冷冷吐出二字。
谢景没忍住笑了出来,但他还懂得收敛,用一副大义凛然的态度回答:“苏二小姐,你这站都站不稳,我若在此时松手你定会摔倒在地,届时伤着了,我又怎么和你祖母交代呢?”
混账东西!苏菱在心里狠狠的啐道。
随着那屋门越来越近,谢景唇边的弧度也愈深,然而下一刻,清朗的嗓音陡然而至,携刻着几乎溢出的杀意。
“没听见她让你松手?”
这熟悉的声音让吓的谢景一激灵,苏菱就像重新获得力量一样猛然抬头遵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视线虽有些模糊,可还是看见了那如天神降临般的笔直身影。
是云霆。
“太、太子殿下?”
苏菱感受到扶着她的谢景双手都在颤抖。
“看来谢世子耳力不行,嗯?”
站在院门口的人,抬脚便向苏菱走来,每走一步,气势便增加一分,声音虽轻,但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意。
直到他站定在了谢景的面前。
被云霆用那双漆黑眼眸凝视着,谢景生出一种错觉,如果再不松手,下一刻就会命丧当场。
他慌忙撤回搀着苏菱的手臂,脑袋摇地像拨浪鼓一样,颤抖着声音辩解:“不、不是的!太子殿下,微…微臣是见苏二小姐似是中暑了,这才有所冒犯呀!”
失去支撑的苏菱,身躯软绵绵的往前栽去,失重感传来时她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有的只是安心。
就好像,只要云霆出现,所有一切的事情都会有他扛着。
就连她自己都无从得知,这份安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也如苏菱所想,云霆有力的臂膀稳稳当当的托住了她的手臂。
“中暑?”云霆磁嗓低沉,富含深意的重复一遍谢景的话,他眼里翻涌的,是几欲淹没一切的杀意。
若是他来的再晚一些,那接下来发生的事岂不是和前一世不谋而合?
他不敢去想,光是稍稍想到,那种后怕就让他恨不得杀了谢景!
“是、是的,微臣打算……”谢景咽了咽口水,点头哈腰的说下去。
只是话还没说完,迎接谢景就是云霆一记重拳,那力道之大直接让他摔倒在地,俊秀的脸颊亦是顷刻间红肿起来。
“打算什么?你此等举止分明是在坏苏二小姐的清白名声,你究竟意欲何为?”
云霆一字一顿的说道,话语铿锵有力。
“太子殿下,微臣纵有不对,但是初心是担心苏二小姐啊!”
侧颊传来的剧痛让谢景脸庞都扭曲几分,他从地上爬起来,不甘示弱的回答。
院门口传来零碎嘈杂的步伐声,被白芍喊来的苏谨言带着几个玩的极为要好的贵公子走进院中。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都看呆了,身为东家的苏谨言反应最快,他大步上前从云霆手中接过苏菱。
见到神色不慎清醒的小妹,抑下心头怒火询问起云霆来:“殿下,敢问末将的小妹这是怎的了?”
谢景眼眸转了又转,他仿佛看见了机会,抢先一步抱拳回道:“苏将军,苏二小姐有中暑的倾向,在下本想送苏二小姐回房歇下,太子殿下却…”
他这番话说的含糊不清,加上脸颊的红印,让对局面并不明朗的众人登时就误会云霆打翻醋坛对他动手。
周围人看云霆的眼神那是变了又变,而他依旧面不改色,似乎谢景说的并不是他。
“太子殿下,还请您给末将一个解释。”苏谨言护妹心切,一时竟也信了谢景的话,向云霆讨起解释来。
他小妹可还是个待字闺中的清白姑娘,若是这事闹出去了还了得?
云霆目光淡漠的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谢景略显得意的脸上。
倒是他小看了这谢景,一句话就将局面扳回来,难怪前一世的她会被谢景忽悠的团团转。
越是这样,云霆心里想要杀了谢景的念头就越浓厚。
“孤以为苏将军应当正直不阿,怎的听了他人三言两语便信了?”
他此番话也像当头一棒,让护妹心急的苏谨言冷静下来。
云霆为人在京城谁人不知?岂是会做出那等卑鄙事情的人来?
“太子殿下,末将先将小妹送回院休息,这事便等她醒来再解决,如何?”
斟酌再三,苏谨言扶着苏菱对云霆颔首,后者自然是点头应下。
谢景微愣了片刻,明白这件事是不可能这么快过去后,脸色霎时又难看起来。
不过眼下是没人会管他在想什么,云霆为了不让他临时脱逃,吩咐侍卫以他受伤名义守在他身边。
苏菱平安无事的被送回自己庭院卧房,白芍和白兰都守在她床边,焦急的忙前忙后,又是给她喂水又是给她擦身子。
直到忙完这些,白芍端着脸盆出来时,却发现院中站着云霆。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白芍一愣旋即连忙行礼。
“二小姐如何?”云霆抬手示意白芍平身,放轻语调询问。
“请太子殿下放心,小姐没有大碍,大概一会就会醒了。”白芍垂着头恭敬回答。
得到答案的云霆沉默良久,望向屋内的目光携带不舍,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得苏菱再次醒来时,宴席已经解散了,宾客们纷纷回了各自府邸,谢景自然也是逃过一劫。
苏语凝给苏菱下的药效果太过猛烈,哪怕是现在醒来,都让她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双手双腿也酸软无力,她朝外喊了一声。
“白芍、白兰?”
一直守在外面的两个丫头连忙推门而入,担心的问着苏菱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等问题。
“没事。”苏菱摇头,后半句话堵在喉间思索着要不要问出来。
白芍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姐,今天大少爷将您送回来时,太子殿下还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呢,知道您没什么事才离开。”
闻言,苏菱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惋惜失去了这么一个可以和云霆交谈的机会。
“二小姐,其实那会太子殿下已经在找您啦。”
白芍无意的一句话,在苏菱心里掀起滔天巨浪来。
原来他竟是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么,那为何又要解除婚约?
苏菱葱白的指间拿着一个空茶盏端详时,白芍急匆匆走来道:“小姐,那谢侯爷带着谢世子去皇上面前状告殿下了!”
闻言,苏菱对谢景更是厌恶至极,想要做出那等不耻之事的人分明是他,这会却是恶人先告状。
她记得,昨天云霆揍了谢景一拳,他们定会在这事上大做文章。
“白芍,去联系长宁公主,我要进宫。”
思忖良久,苏菱下了决心,白芍不敢耽误,忙去准备起来。
皇宫御书房。
气氛压抑的紧,皇上脸色紧绷,眼眸携着抑制的怒火,他频频望向跪在眼下,背脊却依旧挺拔如青松的云霆。
“皇上,微臣知道这事闹到您面前委实不好,微臣心里清楚太子殿下付出诸多,可这并不足以成为他殴打微臣犬子的理由啊!”
谢侯爷重重的磕了个头,痛心疾首的拍着胸膛说完,又指指谢景已经肿了起来的右脸。
皇上顺势看去,脸皮不受控制的一抽,心中腹诽:霆儿下手着实不轻。
同时也更加头疼起来,一方是他朝廷重臣,一方是他疼爱的皇子,不论怎么选择都让他头大。
“太子,谢世子脸上的伤,是你所为?”沉默良久,皇上才沉沉开口询问。
云霆下颚微抬,倨傲颔首应下。
“太子殿下,您无缘无故对微臣独子出手是为何?是景儿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谢侯爷沉声质问道。
“谢世子意图毁我名声,太子殿下看不过去才出手,这理由可能入谢侯爷的耳中?”
清脆宛如夜莺鸣叫的嗓音兀的响起,一身淡粉色宫装的苏菱踏着莲步走进,而后在皇上面前跪下。
“民女苏菱参见皇上!民女擅自闯入御书房一事请皇上降罪。”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引起皇上的注意,感受到皇上那如鹰般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苏菱呼吸一滞。
想到自己此行目的,又放平心态任由皇上打量。
半响,皇上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大手一挥:“你便是苏家的二丫头,苏菱?”
“回皇上,正是民女。”苏菱颔首应下,那双清亮的眸子直勾勾的望向皇上。
“你方才说谢世子意图毁你名声一事,与太子有何关系?”
皇上正了脸色,捕捉到方才苏菱话中的重点,转而问道。
谢景的脸色随着苏菱的出现登时变的极为难看起来。
“回皇上,昨日祖母在府上举办宴席为臣女大哥接风洗尘,而谢世子却趁机对臣女下药,欲图不轨,如若不是太子殿下来的及时,臣女的名声定然就毁在世子手中了。”
说罢,苏菱微垂下脑袋,洁白的贝齿抵在红唇上,俏脸带上隐忍的委屈,叫人一看心就能软下几分。
谁都不会相信一个胆小的姑娘会在皇上面前说谎的,闻言,皇上脸色阴沉下来,周遭空气都仿佛凝固住,带着风雨欲来的架势。
“谢卿,你不是和朕说,是太子先对谢世子动手?”
谢侯爷浑身一颤,饶是他再舌灿莲花,面对眼前的局面也做不出任何的辩解,只颤抖着嘴唇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皇上,是苏二小姐污蔑我啊!”谢景急了,惶恐之下做出一个愚蠢的行为。
他越想越觉得苏菱是在胡诌,胆子便也壮了几分,当即又质问起她来:“苏二小姐,你说我给你下药,那你有证据证明吗?”
皇上视线落在苏菱的身上,在等着她接话,亦或是拿出证据来。
前一世和谢景做了那么久的夫妻,苏菱怎么会不了解他的为人,她淡然的垂首,旋即从广袖内取出空茶盏。
“皇上,昨日民女正是喝了谢世子的这杯茶,便四肢酸软无力。”
谢侯爷父子两人大惊失色,唯有云霆看向苏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明意味。
皇上偏首示意身旁的公公去取来茶盏,又下令传御医过来。
既然是喝了这杯茶盏所盛的茶水,那茶盏中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谢景瞬间面色如土。
“回皇上,这茶盏中残留着靡药成分。”
老御医的一句话,直接让这件事尘埃落定,谁在说谎谁有错,已经是钉钉板上的事了。
皇上脸色在霎时阴沉的愈发难看,令谢侯爷直接将头重重的磕在地面上。
“皇上,微臣有罪,微臣见逆子脸上的伤一时心急就听信了他的片面之词,请皇上责罚!但看在小儿初犯,请皇上网开一面!”
再看谢景,已然是被皇上的威严吓的匍匐在地,抖若筛糠。
“谢世子,你胆子真大啊,连太子殿下都敢污蔑?甚至还想毁了苏家二小姐的清白。”
沉默良久,皇上才动唇,冷笑着盯着谢景说道。
被点到名的谢景背脊绷的笔直,就像在面对生死判决一样惶恐。
“微…微臣不敢,求皇上饶过微臣,微臣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谢景缓回神,将头嗑在地上不敢抬起来看着皇上。
“污蔑当朝太子,谢爱卿,你在朝多年,理应知道是何罪名吧!”皇上眼眸狭眯起,转而不徐不疾的沉嗓问起谢侯爷来。
污蔑当今太子,那无异于是在挑衅皇家威严,重则株连九族,轻则贬去边疆充军,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谢侯爷想看见的结果。
皇上此举明显是在逼着他做出抉择来。
他头颅低垂,半响才沉沉的叹口气。
“皇上,微臣请求您准许微臣辞去职务告老还乡,微臣定好好教养这逆子,不让他在出来作乱。”
此话一出,谢侯爷像是老了几十岁一样,鬓角发丝都白了不少。
这是为了儿子,连前程都不要了啊。
苏菱眼眸轻眯,心下百转千回。
若是皇上应允了,那谢景日后更是没有机会在朝为官,这是不是也表明,她不会再踏上和前世一样的路?
“太子,你怎么看?”皇上将这棘手的问题丢到云霆那去。
云霆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已经面露菜色的谢景,不卑不亢的回答。
“父皇,纵然谢世子是有错,可谢侯爷实乃无辜,若是少了谢侯爷,这朝堂便是少了一能手。”
“儿臣认为,谢世子只不过是缺乏锻造,不妨将世子送去边疆军营待上几年,届时还可为朝廷效力。”
听闻云霆的话,皇上满意的颔首,“太子所言不无道理,谢爱卿,此事朕可以不追究,至于谢世子,发配边疆军营三年吧,三年之期不满,不准归京。”
大局已定,哪怕谢侯爷不满这结果,也不得不谢恩应下,“微臣…代犬子谢主荣恩。”
皇上摆手示意这对父子可以退下,却出声留下了苏菱和云霆。
临走之前,谢景那双写满恨意的眼眸狠瞪向苏菱,却不料,对方也正在看他,看清她眼中神色时,他骤然一愣。
向来唯唯诺诺的清亮明眸,填满磅礴恨意,比他更甚,看的谢景心生疑惑。
他不过只是想求娶她,虽然之后的行为过线,但她分明一直对他抱有恶意,这究竟是为何?
谢景不解,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答案。
待御书房只余下他们三人,皇上才柔了面孔,转换上一副还算和蔼的神情凝视着苏菱。
“苏二丫头,朕如此决定,你可有意见?”
苏菱一怔,旋即摇头应答:“皇上做出的决定十分公正,民女没有任何意见。”
皇上乐呵一笑,心道这丫头看上去并不如传闻一样胆小如鼠,倒是个心思通透的姑娘,也难怪他皇儿会心系于她。
“好,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昨日你也受惊了吧?你可有何想要的?朕允你。”
闻言,苏菱有些受宠若惊,娇俏小脸浮上些许惶然。
“皇上英明,但民女别无所图,若…若是可以的话,可否保留您这要求,待民女想起时在讨要?”
话毕,苏菱红唇紧抿。
她倒是想要皇上赐婚,可碍于女子家的薄面,又怕他会厌弃,只能壮着胆子这么说道。
云霆和皇上皆是一愣,根本没料到那个在众人眼中胆小的苏菱竟会说出这么一个回答。
“哈哈,好,朕便允了,待你什么时候想到了,再来与朕说。”皇上宽掌一扬,豪爽的应了下来。
“朕还有事与太子相商,苏二丫头,你便回府去罢。”
“是,臣女告退。”苏菱应下,离去之前,视线不由自主飘向云霆,后者同样投来视线。
偷看被抓个正着,苏菱心虚的转过身加快步伐离开了御书房。
在书房门关上的一刹,她听见皇上询问云霆:“霆儿,依朕看这丫头可还行,你准备何时求娶?”
苏菱心中咯噔一声,顿时驻足想要听云霆的回答。
没等到云霆的回答,苏菱倒是等来宫中的一名嬷嬷。
“您可是苏国公府的二小姐,苏菱?”
正想偷听的苏菱一个激灵,连忙抬头望去,眼前的嬷嬷颇为眼熟,回想了一下她才认出,是陪着皇后一同嫁入宫中的老嬷嬷。
现下来寻她,显然是皇后直接派人守在御书房四周,一有动静就有人传与皇后听。
“正是民女。”苏菱对老嬷嬷福身。
“皇后娘娘请苏二小姐您去凤仪宫坐坐。”老嬷嬷颔首,一双眸子打量了苏菱一番。
皇后应该是早就有想见她的意思,而她这次入宫就给了皇后机会,只是…这次相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就不得而知了。
皇宫偌大不已,凤仪宫距离御书房虽不远,但这么干走过去也要一会的功夫。
头顶着烈日,苏菱只稍稍走上一小段路,额头就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鬓角的碎发也被打湿黏连在脸侧。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半点怨言的咬着牙坚持下去。
这应当是皇后给她施的下马威,惩戒她不知好歹拒绝云霆的求娶。
若是连这点小困难都坚持不下来,那日后她想要嫁给云霆,怕是难上加难。
“呼…”苏菱小脸被烈日晒的浮上一层薄红,她喘着气一言不发的紧跟在老嬷嬷身后。
直到苏菱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时,那奢华偌大的凤仪宫便是映入眼眸。
踏入宫殿,一股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与外面灼热的温度截然不同,苏菱定眼一看,宫殿内放置着不少冰块,奢侈的紧。
随凉爽的气息一并而来的还有那阵阵带着栀子花的香风,让被烈日晒上许久而心生烦躁的苏菱顿时就平静下来。
“民女苏菱,参见皇后娘娘。”
隔着那层绣有唯美景色的屏风,苏菱毕恭毕敬的福身行礼。
“平身罢,来本宫这,让本宫瞧瞧。”
皇后嗓音温婉,无形之中让原本揣怀着些许紧张情绪的苏菱缓而放松下来,她旋即绕过屏风走来。
躺在贵妃榻上的皇后也出现在苏菱的眼前,她一身正红色凤袍,胸前以金色丝线绣出的凤凰栩栩如生,衬的她愈发尊贵。
时光仿佛并未在皇后脸上留下半点岁月的痕迹,她看上去就像个二八年华的姑娘家,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温婉大气。
云霆生的便有几分像皇后,叫苏菱一时看呆了。
“你便是国公府的二小姐,苏菱?”
又问皇后温柔嗓音传来,苏菱才窘迫回神,点头应是。
“你不必紧张,本宫这次唤你来,不过是想看看,拒绝霆儿求娶的女子,究竟生何模样,眼下瞧来,确实不错。”
皇后缓缓从贵妃榻上坐起身,那温婉的眉眼望来时,平添几分威严,说出的话更是让苏菱心头一紧。
“皇后娘娘,臣女并非有意拒绝殿下求娶。”苏菱故作惊慌的跪下,垂下头颅理着思绪。
皇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苏菱,对方并不像嬷嬷所言那般胆小。
“并非有意?莫不是本宫的霆儿不够优秀,所以让苏二小姐你看不上眼?”
面对皇后这略显尖锐的提问,苏菱思忖再三,才抬首与皇后对视,诚恳不已的开口:“回皇后娘娘,殿下是民女见过最优秀的男子,无人能比之。”
身为云霆的生母,听见有人这么夸赞云霆,自然是开心,皇后心头因苏菱拒婚而生的怒火也消减些许,她慵懒开口:“说下去。”
“太子殿下突然求娶,民女并未做足准备,惶恐之下才做出拒婚的愚蠢决定,这并非民女本意。”苏菱诺诺开口。
回应她的,是皇后良久的沉默。
“罢,过来本宫身边坐下。”皇后抬起染着大红色丹蔻的手对苏菱招招,说道。
苏菱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停顿,忙起身快步走到皇后身旁落座。
“霆儿常年征战沙场,一身杀伐之气也确实会吓到不少姑娘,你会拒婚倒也正常,是霆儿心急了。”
“但本宫想问问,苏二小姐心里头,可有人?”待苏菱坐下,皇后抬手端来身侧的茶杯,悠悠启唇询问。
这如同唠家常一样的谈话让苏菱紧绷的心神松下几分,被问及那个问题,她脑海中首个浮现的,就是云霆挺拔如松的修长身影。
“民女…”苏菱低垂着脑袋,轻声呢喃着。
“看样子是有,可是本宫的霆儿?”皇后眼里闪过一丝晦暗的深意,直白的问道。
这一问,反而让苏菱有些心乱。
她自己都有些认不清现在对云霆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又如何能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来?
斟酌之下,苏菱干脆动身重新跪在皇后面前,直言道:“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如此优秀,民女若不心牵于殿下,岂不是没有眼光。”
这变相的承认让皇后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来,她弯下腰亲自将苏菱搀扶了起来。
“霆儿向来是个有主见的,这事本宫也便不再插手,只是你莫做出些与心意相反的事情来,否则伤害到了霆儿,本宫定不轻饶。”
回到苏府,苏菱端坐在回廊上,手中捏着一块她精心绣好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用浅粉色的丝线绣成一个“菱”字。
民间有说,女子若是赠与男子绣有她名字的手帕,那就是在求亲。
“小姐,您进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呀?别让奴婢干着急呀。”
一直在苏菱身旁的白兰终是忍不住,满眼担忧的问道。
苏菱缄默不语,手臂微动,那被广袖遮掩的手帕便露了出来,白兰见此,那目光顿时就不对劲了起来。
“小姐,您是有心悦的男子啦?是不是太子殿下?”好奇之下,白兰观察着苏菱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询问。
闻言,苏菱悠悠地将手帕收好,斜睨向白兰缓缓开口:“问这么多作甚,我方才吩咐你的事情你可有让厨房都准备好?”
后者点点头。
苏菱走去厨房着手准备起要的东西来。
她不想再等了,若是再出什么岔子错过了他,她定会后悔的。
捏了捏袖口中的手帕,苏菱决定豁出这脸面,次日便去太子府说服云霆同她成亲。
她可能是第一个向男子求亲的姑娘,若是云霆同意还好,不同意的话,她大抵是会沦为全京都的笑柄。
……
翌日清晨却是下起了毛毛细雨,干燥许久的地面被打湿,带起丝丝凉意。
苏菱拎着准备好去太子府的谢礼便向府邸大门走去。
“菱儿?这一大早的是要赶着去哪?”
在苏菱刚走到府邸大门口,就闻苏谨言好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将锦盒往身后藏了藏回首对苏谨言笑笑:“这雨好不容易停下,我想出去逛逛。”
苏谨言眼尖的看见苏菱手中的锦盒,旋即幽幽的望着自家小妹,故作感叹的说道:“哎!菱儿长大了,现在有什么事都不会和大哥说了。”
被苏谨言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苏菱无奈又好笑,最后还是抵不住,只能将锦盒重新亮了出来。
“宴席那天太子殿下救了我,我就想着做些糕点给殿下送去,算是心意了。”
只不过苏菱隐瞒了此行的一半目的,毕竟她可不想被大哥叨叨。
“菱儿,太子殿下他昨晚就离京了。”
“殿下离京作甚?”
“边疆发生暴乱,皇上便派殿下连夜赶去。”
苏菱直接就怔在了原地,想起昨天她从御书房出来,云霆却被留下的事,想必皇上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又晚了一步。
“边疆传来书信,这次的暴乱较为严重,太子殿下是主动请缨前去的。”苏谨言并不知自己小妹心中所想,只是见她提到云霆,也就顺嘴道上一句。
哪知这话直接就引出苏菱前一世的记忆。
她记得这次的暴乱,本应该是另一位副将前去处理的,可那时却被低估这件事的严重性。
直到城关守,数千人被斩,这才引起朝廷和皇上的重视,而云霆则是被派去镇压的。
苏菱曾听谢景描述过当时的场景,用人间炼狱来形容也不为过,身为国之战神,云霆是承载着无数希望被派去的。
她拎着锦盒的手指一松,锦盒登时掉落在地发出巨响,内里精致的糕点掉落一地,那块颜色素淡的手帕也飘落出来。
记忆里,云霆是平安无事的凯旋而归,可是这次重生有不少事情都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苏菱不敢去想,她害怕云霆会步上那位副将的后尘。
“菱儿,你这是怎的了?没事吧?”
苏谨言担忧的表情撞入眼中,他扶着苏菱的双肩问道。
后者恍然摇头:“大哥,我先回院子一趟。”
在苏谨言追问之前,苏菱匆匆往庭院方向而去,留下一地狼藉。
“哎,这丫头。”苏谨言只能叹口气,余光忽然瞥见那块落在地上的手帕。他弯腰拾起来,意外的在手帕一角看见“菱”字,也就明白了苏菱的心。
回到庭院的苏菱如坐针毡,满脑子都是边疆暴乱一事,她凝望着脚边碎成一片片的茶杯,心底的不安无限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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