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幻海半仙
楔子
H市的夏季，暴雨不斷。
趙瘸子拖著塑料編織袋，吃力的徘徊在街邊小巷。
六十歲高齡加上右腿的殘疾，讓他很難找到一份穩定工作。趕在清潔工人前從垃圾桶里收走塑料瓶和廢紙板，成了為數不多的經濟來源。
後巷第三胡同，是趙瘸子最喜歡光顧的場所。
暴雨過後，糟糕的路況使得城市清潔工對這里避之不及。堆積如山的垃圾桶里，最容易淘到寶貝。
拖著裝滿廢棄易拉罐的塑料編織袋，吃力的徘徊在街邊小巷。
“妮妮，跑哪去了？”
趙瘸子加快動作趕到胡同口，嘴里高聲呼喚著孫女的名字。
兒子和老伴因車禍離世後，兒媳便狠心的丟下患有輕度智力障礙的孫女，遠走高飛。
每到這個時間點，七歲的妮妮總會出現在街道口等候爺爺回家，幫他分擔沉重的編織袋。這對可憐的爺孫，已經是彼此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然而，今天妮妮並沒有出現，偌大條巷子，安靜的滲人。
“喵嗚！”
突如其來的一陣輕嘯，劃破長空，嚇得趙瘸子一陣激靈。
胡同里，一只黑貓警惕的盯著趙瘸子，隨後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猛地鑽進黑暗中，消失不見。
“小畜生，嚇死我了！”
罵咧了幾句，趙瘸子打開手電，繼續走進巷子里。
骯髒的巷子里，依序擺放著六個巨大的鐵皮垃圾桶。
趙瘸子一邊默數，一邊向前。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等走到胡同中間的時候，他卻突然停住了。
第四個鐵皮垃圾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嶄新的黑色旅行袋。
旅行袋大的出奇，里面卻填充的鼓鼓囊囊，不知塞進了什麼東西。
就算里面的東西毫無價值，單是這個旅行袋，就能賣到一個不錯的價錢。
趙瘸子俯身，找到金屬拉鏈，沿著軌跡將旅行袋緩緩拉開。整個過程並不順利，雨水影響了視線，袋子里硬物的質感，讓他對里面的東西愈發期待。
“狗日的真沉，不知道……”
話還沒說完，趙瘸子就如同被人扼住喉嚨般，再也沒辦法發出聲音。面前出現的景象，宛若地獄。
偌大的旅行袋里，竟然塞進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
女人渾身充滿青紫色的淤痕，雙手向後反綁著，混沌的眼珠里充斥無以復加的恐懼。她的左半張臉似乎遭到了猛獸的撕咬，僵硬的面頰上一片血肉模糊。
女人早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裸露的胸脯上刻著三個猙獰的大字︰救，救我！
趙瘸子被嚇得摔倒在地上，屎尿亂屙。片刻後，手腳並用的爬起身子，拖著瘸腿朝胡同口狂奔。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似得，臉上的表情瞬間如同身後那具女尸一樣猙獰。
“妮妮，妮妮！你在哪？”
可回應他的，只有周圍淅瀝的雨聲——
H市火車站前整整齊齊的栽種著兩排桂花樹，清風一吹，香飄十里。
男人拖著行李箱緩步走出車站口，單手插兜，遭亂的劉海下，惺忪的睡眼不斷來回掃視著。
幾步外。
路遠站在出站口，高舉著寫有“葉凡”二字的熒光牌，不時對走出車站的人流報以期待的目光。
經過他身邊的旅客，偶有放慢腳步，好奇的看著這個戴著墨鏡，高大帥氣的男人，不時低頭竊竊私語。
“這年頭，粉絲都這麼瘋狂啊？”
路遠並非某人粉絲，來這兒也不是為了追星。無意解釋太多，此時的他很煩躁。
當了這麼久的警察，路遠遇到了從警七年以來最為棘手的案件。
5月25日，H市聚光集團員工張某晴被人發現死在距離公司1公里左右的巷子里。
上身赤裸，雙手遭到了反綁，頸部有著一條可怖的勒痕。尸檢報告顯示，張某晴死于凌晨三點十分至四點之間，死因系外力導致的機械性窒息。
死者身上充斥著被凌虐的挫傷，在其左胸附近更是被人用利器刻下了“救命”二字！
警方在距離尸體不遠處發現了一個木雕人偶，被刻意擺成和死者相同的姿勢，而木雕人偶的後方更是用紅筆寫著死者的名字。
案發前下過暴雨，現場大部分痕跡都遭到了嚴重破壞。
這顯然是一起有預謀的凶殺案。
無論是木雕人偶，還是死者胸口那刺眼的“救命”二字，都像極了對警方的挑釁。
案件一經發生，就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高度重視，H市刑偵支隊也在第一時間抽調人手偵破命案。
可張某晴的死，卻只是個開端。
之後的一個月時間里，H市又接連發生兩起女性被害案。
案發前後都曾下過暴雨，這給偵查工作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凶手照例在死者身上留下充滿挑釁意味的文字，並且案發現場附近留下近乎相同的木雕人偶。
雨夜，木雕人偶，刻字，這三個原本毫不相關的詞語卻宛若夢魘般盤旋在H市上空。
三起性質惡劣的凶案，三個無辜的亡魂，犯案的凶手依舊逍遙法外，肆無忌憚的挑釁著司法權威。
他在哪？他的目的是什麼？他是否還會繼續作案？所有的一切，無從可知。
經過商討，H市刑偵支隊決定對三起命案作並案處理，命名為5.25雨夜連環凶殺案。市局內部當即成立了專案組，全力偵破命案。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偵查工作卻沒有取得實質性的突破。
困難之下，支隊長孔方平並沒有急于苛責，而是向專案組推薦了一個人。據了解此人是犯罪心理學領域的專家，尤其擅長犯罪側寫與心理畫像，出國留學期間幫助當地警方屢破奇案。有了他的加入，孔方平相信專案組一定能有所作為。
只是，讓一個編外人員加入專案組，路遠總覺得不太自在。
他，能行麼？
“孔方平派你來的？”
一陣輕呼，路遠回過神，瞥見拖著行李箱的年輕人正一臉冷漠的打量著自己。
二十四、五上下，穿著黑色T恤、短褲，皮膚白皙，身材瘦削，頭發略顯糟亂，一幅睡眼惺忪的樣子。
“你是，葉凡？”
單從外貌判斷，面前的年輕人，根本就不像沉著老練的犯罪心理學專家。路遠有些失望的看了看年輕人的身後，期待著能走出其他人。
葉凡只是點了點頭，並不說話，似乎對類似的情況習以為常。
路遠順勢收好熒光牌，將臉上的疑惑變為微笑︰“老孔說來的是個專家，沒想到這麼年輕。”
“不敢當。”
低沉的嗓音，加上冰冷的表情，葉凡對于路遠的歡迎並沒有太多表示。
“我叫路遠，H市刑偵支隊的。相信老孔已經和你說過大致情況，之後的事情，需要咱們齊心協力。”
路遠主動伸手緩解尷尬，視線卻不自覺落到葉凡的右手上。
現在正值夏季，H市室外氣溫高達35度，葉凡不僅穿著黑衣黑褲，右手更是帶著一只黑色皮質手套。
硬質膠皮在烈日下閃閃發光，他不覺得熱麼？
葉凡猶豫了幾秒鐘，這才抬手，象征性的和路遠握了一下。
“專家，咱們先回支隊？”
路遠剛想上前帶路，卻發現葉凡拉著行李箱，自顧自的朝前走了。
這小子，真是個祖宗。
路遠掏出自己的車鑰匙，擠開人群，來回晃動著。
葉凡似乎對車站周圍的環境十分熟悉，瘦小的身形穿梭在人流中，幾個兜轉過後竟然消失不見了。
想起孔方平之前的囑托，路遠推開人流急忙朝外趕。等到擠出車站才發現，葉凡竟然就站在自己的車邊。
路遠無奈的笑著，拿出車鑰匙就準備上車，剛打開車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和葉凡從見面開始一共不到10分鐘，這小子怎麼知道馬路上停著的輛車是自己的？
“你的車鑰匙。”
葉凡坐上副駕位，頭也不抬︰“那麼大個奧迪的標志，太惹眼了。剛才在車站也是，你就不能低調點？”
“好，下次一定注意。”
印象里，這是見面以來葉凡第一次說話超過十個字。
“給我卷宗。”
“什麼？”
“雨夜連環凶殺案的卷宗。”葉凡加重了語氣，那對黯淡的眸子似乎恢復了些許活力︰“孔方平只和我說了個大概，我需要細節，最好能有案發現場的圖片。”
身邊的青年也就二十四、五的模樣，可提及刑偵支隊長孔方平，卻從來都是直呼其名諱。
長相雖然強過老孔，可這臭脾氣卻是一模一樣。路遠心里犯了嘀咕，莫非身邊的小子是老孔年輕時犯下的錯誤？
抬手正要取卷宗，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卻突然響了。
拿出手機按下接听鍵，只接听了片刻，路遠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細密的汗珠頓時充斥著額頭。
“該死的！”
轉動車鑰匙，路遠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凝重︰“支隊那邊來信了，城北濱河區附近出現一具女尸，咱們得立刻趕過去。”
伴隨著引擎的轟鳴聲，奧迪車內的空氣近乎凝滯了。
葉凡看向路遠，從後者慘白的面色中明白了什麼。
“又是那個家伙做的？”
“八成是，總之，先去案發現場看看。”
路遠面部肌肉可怕的朝外鼓起，之前放松的態度全然不見。他狠狠在方向盤上拍了幾下，隨即一腳油門，發動了汽車。
兩個月內的第四起命案，這讓專案組之前限期破案的承諾像是一個笑話。
葉凡默不作聲的接過卷宗，低頭查看著。
他看得很仔細，帶著皮手套的右手不斷摩挲著卷宗，每每翻閱到和凶案現場有關的照片，都會停下了，皺眉沉思一陣。
文字組構成畫面，畫面漸變成影像，一幕幕血腥的場景，在腦海里不斷浮動著……
片刻之後，葉凡合上手里的卷宗，用手捏著酸痛的鼻尖。
“凶手應該是男性，年齡不會超過30歲，身高1.70以上，經濟狀況良好，蔑視法律和公安系統，對于女性有著畸形的仇恨……”
“只有這些？”路遠的語氣中充斥著失望。
葉凡所做的犯罪心理側寫，專案組之前也有考慮在內。僅憑這些，根本無法在茫茫人海中鎖定凶手。
“嗯。”
葉凡遞還給路遠卷宗，轉頭看向窗外。
在當前階段，他無意透露更多細節。更可況，案件本身實在古怪。
大多數連環殺人犯在作案的過程中，都會呈現出周期規律，其中間隔的時間被稱為犯罪冷卻期。當上次犯罪的刺激逐漸消退，那些混蛋便會著手尋覓著下一名獵殺的對象。
在今天之前，5.25雨夜連環凶殺案的凶手也一直沿襲著這種作案規律。
然而，第四起命案的發生，卻將先前的規律完全打破。
第三、第兩起命案之間，只隔了短短五天，這遠小于葉凡所推測的十五天犯罪冷卻期，凶手恰好在這個時間作案，似乎別有深意。
此外，還有太多細節有悖常理，凶手的殺人動機尚未可知。
若不是因為孔方平給出的交換條件，葉凡絕不會特意回國，介入這麼一起麻煩的案件。
H市刑偵支隊不乏推理好手以及犯罪心理學領域的專家，連孔方平那老家伙都束手無策，那個該死的凶手絕不好對付。
……
一個小時後，黑色奧迪車停靠在濱河區第三胡同附近。
胡同周圍已經被警方層層封鎖，黃色警戒線外面擠滿了好事的群眾，不時對著警戒線內指指點點。
路遠停好車，廢了好大功夫才擠開人群，帶著身後的葉凡一起鑽進警戒線。
痕跡鑒定組、理化分析組已經展開工作。案發現場外側提前打好了板橋，順著小巷一路朝內延伸。
胡同里彌漫著一股酸腐的氣味，部分區域依舊有著很深的積水。葉凡推測，昨晚那場強降雨，早已將現場有價值的線索沖洗的一干二淨。
“別東張西望，趕緊跟我過來。”路遠加重了語氣，面沉似水。進入現場之後，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前方，板橋通道到了盡頭。
地上平放著一大團白布，裹夾的嚴嚴實實的，下面依稀能看出一個人影。
葉凡心里清楚，白布下面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同樣冰冷的尸體，一共出現了四具。
不自覺攥緊了拳頭，某段痛苦的回憶從內心深處緩緩浮現。
“老張，動作麻利點，王哥，去找目擊者，李隊，記得通知法醫今天晚上必須出結論。路遠，你怎麼才到？”
凌厲的女聲從前方巷子里傳來，引得葉凡收回了思緒。
人群之中，正站著一名短發女警，五官筆挺，皮膚白皙，腿部和手臂流線型的線條清晰可見。女警年紀不大，卻英氣逼人，強大的氣場壓抑的周圍一干警員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路遠快步走到女警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後者很快轉過身，上下打量著葉凡。
“你就是老孔提到的犯罪心理學專家，葉凡？”
葉凡點頭，卻沒開口，他的視線始終徘徊在女尸附近。
“你好，我是慕容雪。”慕容雪主動走上前，伸手，落落大方︰“事發突然，迎新宴只能之後再補。”
葉凡微微皺眉，低聲道︰“我需要了解一些基本情況。”
“上午八時二十五分，河濱北區派出所接到一通報警電話，報案人聲稱在第三胡同附近發現了一個黑色旅行袋，袋子里包裹著一具女尸。之前三起連環凶殺案，早已在H市引起了軒然大波。派出所的民警當即聯系了刑偵支隊，並且在第一時間封鎖案發現場。”
“報案人是名拾荒者，無穩定工作，已經被帶回市局接受詢問。”
第四起命案的發生幾乎宣告警方此前的努力全部白費，若案情依舊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專案組將要面臨極有可能是就地解散以及上級領導的問責。
路遠神色凝重，走到慕容雪身邊，低聲道︰“隊長，死者身份查清了麼？”
“已經安排人前去調查，今天之內就能出結果。”
“死亡時間？”
“得等後續的法醫結論。”慕容雪頓了頓，不自覺抿緊嘴唇︰“初步估計，是在昨天夜里十點到凌晨兩點之間。”
“該死的，那段時間暴雨還沒停。”路遠暗罵了一句，每次都選在雨夜作案，凶手真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想開點，凶手對于H市天氣如此熟悉，說明他極有可能是本地人，或者在這里生活了很久。以這點為切入口，能縮小我們調查的範圍。”
話雖如此，可慕容雪心里也清楚H市三百萬人口中，流動人口只佔了不到三分之一。
即便刨去了這三分之一，調查工作進展起來依舊十分困難，前後的區別或許只是將大海撈針換成了從河里撈針。
“尸體一直裝在旅行袋里？”
葉凡冷不丁的開口，惹得路遠和慕容雪有些訝異。
“至少在拾荒者發現尸體時，它在里面。”
“打開，讓我看看吧。”葉凡指了指地上的白布，用探詢的眼光看著慕容雪。
後者沒有糾結太久，很快答應下來。
印象里，老孔很少主動夸人，慕容雪也想借著這個契機看看這個遠道而來的犯罪心理學專家究竟有何本事。
下一秒，白布被掀開。
高溫潮濕的環境使得尸體散發出陣陣腐敗氣息，左臉附近撕裂的瘡口吸引了不少蚊蠅爭相叮咬，胸口三個大字，更是不斷刺痛著周圍警員的神經。
葉凡緩緩脫掉了右手的皮手套，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掌。他的視線自上而下打量著女尸，大腦飛速運轉著。
案發時天降暴雨，可女尸的頭發並未完全濕透，那麼，第三胡同只是拋尸現場，女人並不是在這里遇害的。
旅行袋的密封性很好，凶手拋尸之後只滲進了少部分的雨水。死者手腕腳踝都有過被繩索捆綁的痕跡，上半身遍布青紫色的挫傷，呈散射狀，這是死前毆打所致。
致命傷是頸部的勒痕，凶手在施虐結束後，將女人殘忍殺害，並且在她胸口刻上了羞辱性的文字。
整合這些信息後，葉凡將右手耷拉在女尸身旁。
手掌向下低垂，痛感抑制不住的席卷全身。與此同時，那些碎片般的畫面逐漸在眼前浮現。
葉凡在腦海里不斷勾勒出女人生前的畫面，漸漸的，他和女人融為一體。
意識不斷倒轉、反復、重疊，眼前出現是無盡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葉凡才看見自己被人綁死雙手雙腳，動彈不得。
黑暗逼仄的房間，密不透風，外面下著暴雨，一個面容模糊的人站在面前，手中在不停的擺弄著什麼。
危險逐漸逼近，剛想開口求救，雨點般的拳頭與巴掌便悉數落下，對方帶著手套與腳套，痛感近乎將葉凡的精神完全摧毀。雨越下越大，在雷聲的刺激下，那家伙突然撲上來，大口撕咬著葉凡的左側臉頰。
鮮血伴隨著尖叫四溢開來，恐懼與疼痛讓葉凡近乎放棄了思考。奄奄一息之際，一根冰冷的繩索從後方搭上脖頸，窒息感很快席卷全身……
感受，視線，周圍所有的場景都符合都異常模糊。
葉凡的神經隱隱作痛，緩了很久，他才將意識從痛苦中抽離。
因為女人已死，失去了生命體征與情感影響，這一次的神入可謂是糟糕透頂。
神入，伴隨了葉凡十九年的能力，卻也折磨了他十九年。
自七歲那年從ICU病房甦醒，葉凡久發現了自己與大多數人的不同。每當右手手掌和其他人親密接觸的瞬間，便能與對方感同身受。
同步對方當下的情感，體驗，思維，甚至在腦海里勾勒出對方過往回憶的片段。
無論，葉凡是否願意。
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將類似的情況稱為“神入”，人本主義創始人羅杰斯則是將這種能力命名為“共情”，每個人都有過神入的時刻，只是效果以及強度因人而異。
憑借對于神入的使用，葉凡可以僅憑借現場環境以及女尸呈現出的狀態觸發神入。只是這種神入的效果以及還原程度，遠不如使用右手與活人接觸時來的強烈，而且不完全的神入對于神經的負擔將會更大。
但想要探知細節，輔助測寫和心理分析，葉凡需要更進一步深入女尸死前的狀態。雖然，他明白，自己的身體很難再承受深入“神入”帶來的傷害。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葉凡依舊緊閉著眼楮，試圖從模糊的畫面中找出有價值的線索。
……
葉凡依舊半跪在地上，右手半懸在空中，宛若石雕般一動不動。
慕容雪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對于尸體如此沉醉，她不敢上前打擾，只好用眼神詢問路遠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得到的，卻是對方同樣驚疑的目光。
周圍的同事已經陸續離開，慕容雪正糾結著要不要打擾眼前這個家伙。就在這時，葉凡突然直起身子，用手護住脖頸，滿臉通紅，不斷的干嘔著。
慕容雪很快反應過來，指著身旁的路遠厲聲道︰“帶他去別的地方，別弄亂了案發現場！”
後者暗罵了一句，立刻撲上前去拉住葉凡，拽著他朝外跑去。
警局新人在初次見到案發現場時，多少都會有點不適，犯罪現場的沖擊力，遠遠超過了檔案里的圖片記錄。顯然，慕容雪已經把葉凡當成了這樣的新人。
半分鐘後，胡同的轉角處傳來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幾名警員停下腳步，循聲望去，眼里淨是不屑。
在他們看來，葉凡只是滿腹理論卻連尸體都沒見過的菜鳥。這樣的家伙除了添亂，對于破案根本沒有任何幫助。
片刻後。
路遠扶著葉凡走出了案發現場，身旁這個面色慘白的家伙，讓他想起了剛穿上這身警服的自己。也許，在H市的三年里過的實在太安逸了，以至于他竟然會將破案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怎麼樣，感覺好點了麼？”路遠難得發放緩了語氣，換來的卻是葉凡冰冷的目光。
“我很好。”
路遠再三確定葉凡不會再吐後，這才打開車門讓他坐上去。
女尸已經被帶回市局，等待下一步的尸檢，案發現場也只剩下少部分警員依舊在取證和維持秩序。
慕容雪拿著文件袋，滿臉疲憊的上車。看向葉凡時，她眼神黯淡。
葉凡心里也清楚，自己在這些人心中的形象，早就伴隨著剛才的狂吐不止而徹底崩塌。
第四起命案的發生，已經將專案組推至絕境。隨之而來的將會是輿論的質疑與上級領導的問責。
“隊長，老張他們呢？”
“都回去了。”慕容雪平躺在車後座，抓緊時間休息︰“也不知道那群記者是從哪里听到的消息，一下全來了。這下好了，不單要應付市局里的那些老家伙，還得對付新聞媒體。”
“那些混蛋，巴不得事情鬧得越大越好，他們根本不在意咱們能不能抓住凶手。”
路遠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身邊的葉凡︰“很多人第一次見到案發現場都這樣，別放在心上，當務之急還是盡快抓住凶手，我們相信你的實力。”
葉凡無意解釋太多，只是擰開水瓶大口喝著。
比這慘烈的案發現場他也不止一次見過。只是相比之下，5.25雨夜連環凶殺案實在太過詭異。
不久前的神入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讓他熟悉了凶手的作案方式。
凶手既不像殺人取樂，又不像單純的報復社會。現場出現的人偶以及受害人胸口上的刻字似乎若有所指，可細想之下卻是毫無邏輯。
選在雨夜作案，證明對方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有著一定的反偵察能力。可這樣一來，放置人偶等多余的行為又與之相矛盾，不必要的行為只會給警方留下更多的線索，畢竟……
不對！人偶！
葉凡突然抬起頭，腦海中閃過某些破碎的片段。
“你們有在凶案現場找到木雕人偶麼？”
“沒……沒有。”路遠和慕容雪幾乎在同一時間回頭看著葉凡。
“不可能！”葉凡翻出先前三起案子的卷宗︰“之前三起凶案，木雕人偶都出現在尸體附近，而且被刻意擺成了和尸體一樣。”
“確實是，不過，這點很重要麼？”
在路遠看來，第三與第四起凶案間隔極短，這肯定是凶手刻意為之。既然連作案時間都改變了，那麼案件細節發生變化也不足為奇。
“那個混蛋只是在一邊享受殺人的快感，一邊挑戰司法權威，僅此而已。擺放人偶，或許只是一時興起。”
“不對！”葉凡語氣堅決，惺忪的睡眼有那麼瞬間竟如同鷹隼般鋒利。
“對于凶手而言，人偶和死者胸口的刻字一樣，有著很強的儀式感。刻意留下這些確實可以挑釁警方，但也可能暴露自己。既然依舊冒險在死者胸口刻字，那就沒理由不留下木雕人偶，除非……”
“除非是凶手在作案時發生了某種變故，迫使他改變計劃。”慕容雪猛的從後座直起身子，卻因為不小心撞倒車頂，疼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趕緊回市局，那個發現尸體的拾荒者肯定知道些什麼！”
“拾荒者？”
“就是報案的老頭。”慕容雪捂著額頭，示意路遠趕緊開車︰“發現尸體時的情況，他肯定沒說真話。”
“何以見得？”
“報案時間。”
葉凡低垂下眼皮，腦海中的思路逐漸清晰︰“警方接到報案的時間，是在上午七點二十五分。可拾荒者大多只會選擇在人少的凌晨與夜間活動。七點二十五分，垃圾車早已經掃蕩過各個街區，在這個時間段拾荒者根本不可能撿拾到任何東西。
換句話來說，報案人應該在更早的時間就已經發現尸體，可卻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報警。那麼這段間隔期里，他在做什麼呢？”
路遠不自覺咽了口唾沫，看向身邊的葉凡。類似的情況，他也曾考慮在內，可身邊這小子短短幾句就將問題梳理清楚了。看起來，他也不是想象中那麼弱雞。
“你們的意思是，木雕人偶的消失和拾荒者有關？”
“只是有可能。”葉凡微微皺眉，腦海里再次浮現出神入時的畫面。
如果準備的足夠充分，或是有更多的資料證據，葉凡應該能“看”的更清楚。奈何這次神入實在太過倉促，收集到的信息極其有限。
“拾荒者會是凶手的幫凶嗎？他為什麼要對警方有所隱瞞。”路遠像是抓住了機會，接連不斷的發問。
“不知道，這是你們警方該考慮的。”
“木雕人偶和死者身上的刻字，意味著什麼？”
“一種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沖動，或者說是宣泄。”葉凡閉上眼楮，慘白的臉色似乎變得扭曲︰“就像是你買了一件新衣服，會忍不住的想要穿給別人看一樣。相比起殺戮本身，這種宣泄更能吸引凶手犯罪。暴雨可能只是一個契機，凶手並不是刻意等到暴雨降臨才去作案，而是……”
“而是什麼？”
睜眼，看到的卻是慕容雪和路遠略帶詫異的目光。
葉凡頓時覺得有些失態，輕輕別過頭，恢復了之前漠然的神情。
除了作案過程，神入還讓他看見那段痛苦的回憶，葉凡努力嘗試著將回憶與這次案件區別對待。
身後，路遠和慕容雪只是交換了一下眼神，便不再繼續說話了。
從張某晴的命案開始，凶手幾乎沒有在現場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暴雨固然起到了一定影響，但凶手的老練與冷血，讓警方感到膽寒。第四起命案的發生，更是將這起連環凶殺案推到了風口浪尖。
三人心里都清楚，若不盡快找到關鍵線索，凶手極有可能會再次作案。
一路奔馳，黑色奧迪車很快停靠在市局旁。慕容雪最先推開車門，沖向市局。葉凡剛要打開車門下車，卻被身旁的路遠一把拽了回來。
不滿的回頭，對上的，卻是路遠深邃的眼眸。
“你怎麼知道凶手不是刻意選在暴雨夜作案。這起案子，你還知道些什麼？”
路遠心里清楚，老孔絕不會隨便推薦一個所謂的犯罪心理學專家進入專案組，葉凡肯定有過人之處。只是，這家伙似乎遠比自己想的神秘。
“猜的。”
葉凡不忿的甩開路遠，正要推門下車。視線在警局周圍環視了一圈，卻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市局附近，幾個頭戴黑色鴨舌帽的身影不斷徘徊著。盡管遮遮掩掩，可他們手里的錄像設備依舊醒目。
而不久之前，同樣的身影也曾出現在第三胡同附近。
“你早就發現了？”
葉凡側身看了路遠一眼，後者卻只是從衣兜中掏出一根香煙，緩緩點上。
“大多是娛樂周刊的記者，表現的比我們還要積極。今早命案的消息放出去，他們肯定坐不住了。”
葉凡眯起了眼神，來回打量著那些黑色鴨舌帽，面色變得愈發凝重。
這里可是H市公安局的正門口，娛樂周刊的記者，敢如此放肆？
不實的報道和添油加醋的言論不僅會影響到警方破案，更有可能刺激到凶手。第四起凶案是凶手給出的一個警告，畢竟誰也不知道，下一場暴雨將會在何時落下。
路遠突然將手中的香煙掐滅，似笑非笑︰“他們之中的某人，或許就是凶手，一邊寫著負面報道，一邊等著看我們的笑話！”
葉凡沒有搭話，拉低帽檐，推開車門，快步走進市局。
這場連環凶殺案正在朝著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現在的他，只想和孔方平談談。
市局門口泛黃的牆壁上，纏滿了爬山虎，面前硬質大理石地板則是反射著刺眼的白光。十多年過去了，這里依舊還是當年的樣子。只是，那些發生過的事情，卻永遠不會改變了。
一層通道口傳來了爭吵聲，葉凡隔著很遠便看見慕容雪站在大廳門口，面色通紅，怒不可遏。
另有兩名警察正站在她面前，三人不知在爭吵著什麼。
其中年輕的警察梗著脖子，面露不忿，嘴里不斷念念有詞。身旁上了年紀的老警察則是在不停的抽煙，溝壑叢生的面頰上，並沒有太多表情。
“沒有我的允許，誰讓你把人放走的！”
“小雪，趙守平只是發現了尸體，咱們沒權力拘留別人。”老警察低垂下眼皮，又吸了一口煙︰“小張他是按規矩辦事，你也別太生氣了。”
“孔隊，趙守平他沒說實話，我得找他問個明白，給我趙守平的聯系方式！”
慕容雪沉下臉，語氣極其強硬。但對著老警察，她還是在竭力克制著脾氣。
H市刑偵支隊資歷最老的人，工作期間，更是破獲了無數大案要案，即便刨去刑偵支隊長的頭餃，孔方平依舊配得上這份尊重。
孔方平愣了一下，沒再繼續說話，只是轉頭看著身旁的年輕警察。
後者雖然一臉不情願，可還是從登記簿上翻出了一個地址，寫在小紙片上。
“靠，你該不會以為他是凶手吧。那家伙連走路都費勁，怎麼可能殺人……”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
孔方平突然提高了聲調，嚇得小警察不再敢吱聲。
做完這些後，孔方平抬起頭，瞟了眼葉凡所在的方向，那對波瀾不驚的眼楮閃過一絲訝異。
他沖著葉凡點了點頭，直起身子，頭也不回的朝辦公室走去。
“半個小時後作戰會議，小雪你去好好準備。市局里那麼多人都看著，這次要是再沒有進展，連我也幫不了你了。”
辦公室內，葉凡面無表情的端坐著。
面前的孔方平一邊吸著煙，一邊上下打量著他。那對深邃的眼眸，似乎要將葉凡徹底看透。
待房間內充斥著渾濁的煙氣，孔方平這才把手里的煙頭放下。
“什麼時候到的？”
“今天早上。”
“出去那麼多年，對這里還習慣嗎？”
“客套什麼的就免了，聊聊這起案子。”
葉凡無意寒暄，摩挲著右手的皮手套，稍稍坐直了身體︰“你們沒有把凶手的側寫加進給我的卷宗里，對麼？”
側寫，指根據罪犯的行為推測出他的心理狀態，從而分析出他的性格、生活環境、職業、成長背景等。在國外，這種方法對于抓捕以及鎖定連環凶殺案的凶手，極為適用。
然而，通過之前和路遠以及慕容雪的接觸，葉凡覺察出警方根本沒有分析出太多和凶手有關的信息。
要麼是凶手的行為太過怪異，或是有著很強的反偵察能力，導致心理側寫無從下手。要麼則是警方刻意隱瞞了某些信息，沒有對他說實話。
綜合考慮，葉凡更傾向于後者。
孔方平的喉結快速抽動了一下，面露不悅。半晌，長嘆一口氣。
兩人一起呆了十多年，有些事，終究還是瞞不過葉凡的。
“在你之前，已經找過三個相關領域的專家進行心理側寫，可得出的結果，都不怎麼理想。”
葉凡眯起眼楮，“你的意思是？”
“沒有線索，沒有破綻，每一次都是在雨夜作案，殺人拋尸，留下血字和人偶，然後消失的無影無蹤。”孔方平不自覺攥緊拳頭︰“那家伙就像是知道我們的手段，老一套做法根本不起作用。而且除了我們和死者家屬外，似乎還有另一股勢力在暗中觀察這起命案。”
另一股勢力？葉凡不禁想起了市局門口，頭戴鴨舌帽的家伙們。
“所以，你想起了我？”
孔方平是為數不多知道葉凡神入能力的人，當然，他也清楚使用這項能力會對葉凡的身體帶來多大的傷害。
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孔方平絕不會想到聯系葉凡。畢竟，他也不願記起那些事。
“我可以幫你們找到凶手。”葉凡突然坐直身體，看向面前的孔方平︰“作為交換，我要知道二十年前的真相！”
痛苦、悲傷、懷念、惋惜，各種情緒伴隨著回憶在逼仄的房間里彌散著。不知過了多久，孔方平才顫顫巍巍的將煙頭塞進嘴里，狠吸一口。
“好……七天之內抓住凶手，我就答應你的要求。卷宗資料就在市局的檔案庫里，整整二十年了，沒記錯的話，當時也是雨夜……”孔方平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可辦公室的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慕容雪沒料到葉凡會待在孔方平的辦公室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孔方平倒是不以為然，揮手讓她慕容雪直說。
“孔隊，劉隊他們和佳璐都準備好了，這邊就差你了。”
孔方平看了眼時間，起身朝屋外走去︰“小雪，以後葉凡就劃撥到你們專案組里了，對了葉凡，這次作戰會議，你也跟著一起听听吧。”
“我？”
葉凡一向反感類似的案情分析會議，可架不住孔方平的強烈要求，只能跟著一塊過去。
“那個拾荒者你打算怎麼辦？”
葉凡冷不丁的發問，讓身前的慕容雪始料未及。
木雕人偶的線索，讓她對于葉凡的印象稍微有了改觀。可即便如此，慕容雪依舊沒有將破案的希望放在葉凡身上。現在的她，只想親自抓住那個該死的凶手。
“路遠已經去聯系趙守平，真有問題，他跑不了的。”
葉凡點點頭，不再繼續言語。
拾荒者雖然是一條線索，但也可能一無所獲。當務之急，還是要弄明白對方作案動機。
…… 作戰會議在市局二樓召開，H市大部分警員都參與了這場會議。雨夜連環凶殺案一經發生，就在社會上引起了高度關注。隨著第四起命案的發生，這種關注，更是變成了無形的壓力，重壓在每個人的肩上。
通過和H市信息網絡比對，死者身份信息已經查明。被害人郭小慧，女，32歲，無穩定工作，于今早八點二十五分被發現死于河濱北區後巷第三胡同，死因系外力所致的機械性窒息。
會上，痕跡鑒定組，理化分析組的負責人都闡述了對于第四起命案現場的勘測結果。與之前三起命案一樣，勘測結果並不容樂觀。暴雨將現場痕跡清洗得干干淨淨，且第三胡同只是拋尸現場，並非第一案發現場，警方能挖掘出的信息十分有限。
眼下，最後的希望集中在法醫的尸檢報告上。可經歷了如此漫長的破案周期，沉默與絕望逐漸浮現在每一名警員臉上。
困難之下，刑偵支隊長孔方平主動扛起重任。呼吁市局同志全力配合專案組偵破命案，縮下排查範圍，盡快抓捕犯罪嫌疑人。
“專案組由我負責，慕容雪同志作為組長，直接負責命案偵破。其余各科室成員務必要積極配合，另外，還有一位新成員，作為犯罪心理顧問一同加入專案組……”
從會議開始，葉凡便坐在角落，一言不發。
即便如此，現場大部分警員，依舊會不由自主的將視線集中到他的身上。
有猜忌，有不屑，更有疑惑和鄙夷。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一個連看見凶案現場都會嘔吐腿軟的家伙，憑什麼能直接進入專案組，帶領他們偵破命案？
隨著會議進行，積壓已久的矛盾最終爆發，幾名老警察當場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孔局，我有意見！憑什麼讓慕容雪擔任組長。”
“還有葉凡，我不認為他比省廳的劉老師更有經驗。”
孔方平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極力克制著情緒︰“都別吵了，人員安排是我部署的，出了任何問題，由我一個人承擔。”
“孔局，死者家屬在大門那邊鬧事，說是要見你……”
會議還未結束，葉凡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會場。剛推門出去會議廳，眼前的通道卻徑直走出一個女人。
“你就是葉凡？”
身高1.65米左右，手捧一份文件報告，長發如瀑，妝容精致。相比起慕容雪，女人眉宇間充斥著高貴與冷艷。只是，她看向葉凡的眼神，並不是那麼友善。
“听說你在國外期間偵破了好多起案件，沒想到，居然連案發現場的尸體都受不了。”
葉凡抬頭，惺忪的睡眼最終落在女人胸前的職工牌上。
安嘉璐，法醫。他曾听慕容雪提起過這個名字，看起來，市局里的大多數人都對自己頗有微辭。
“年紀小，看不得這些血腥的東西。”
“什麼意思，你是在說我年紀大麼？”
葉凡沒有搭話，徑直繞過了安嘉璐，頭也不回的朝屋外走去。
倒不是忍受不了安嘉璐的冷言冷語，相比起繼續在這里浪費時間，葉凡更願意重回第三胡同一趟。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只要做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跡。即便只是拋尸現場，那里也應該會殘留著線索。
那些只有他，才能找到的線索。
夜幕降臨，H市逐漸落入沉寂。
白天的酷熱與活力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夏季的沉悶與壓抑。街頭巷尾隨處可見歸匆匆家的身影與來回巡視的警員。
幾乎每個步履匆匆的身影都清楚，H市這段時間並不太平。
稍加梳洗，葉凡整理好衣服，戴上皮質手套，緩步走出酒店的房間。
為了方便同專案組溝通，孔方平給葉凡安排的酒店距離市局僅有一街之隔。可是，葉凡並沒有要配合專案組行動的意思。
葉凡喜歡單獨行動，一向如此。只是最喜歡的黑色襯衫連同行李箱一起落在路遠的奧迪車上，這讓他十分不爽。
午夜十二點，街道上的行人近乎絕跡。微風裹夾著落葉，給夏夜帶來了些許涼意。
葉凡只披了一件外套，按照記憶快步朝著第三胡同趕去。
相比起上午的喧囂，此刻，第三胡同卻是安靜的滲人。地面上隨處可見散亂的警戒線，板橋通道留下的印記依稀可見，無以復加的黑暗順著胡同巷子，一路朝內延伸著。
葉凡並不害怕黑暗，這麼多年，他一直同黑暗如影隨形。
少部分連環凶殺案的犯人在作案之後，會有重返案發現場的習慣。看著自己曾經犯下的罪惡，看著受害者家人痛哭流涕，看著警方來回奔波忙碌著，他們內心能獲得巨大滿足。
濱河北區一共有五條胡同，彼此交錯著朝內延伸著。算起來，第三胡同，是濱河北區最靠近內側的胡同口。凶手選擇在這里拋尸，或許是出于某種特殊考慮。
葉凡按照記憶，找到了郭小慧死亡時的位置，身下，偌大的人形印記依舊清晰。
郭小慧的死亡時間是前夜十一點左右，凶手在某處地方用繩索將她殺害之後，隨即用交通工具拋尸第三胡同。整個過程中，H市都下著暴雨，加之第三胡同附近缺少視頻監控設備，警方能提取到的信息十分有限。
胸口刻字依舊清晰，木雕人偶卻消失不見，距離上一次命案發生只有短短五天，凶手如此頻繁作案，一定有著什麼特殊原因。
“來吧，再試一次。”
脫去手套，半蹲下身子，指尖輕觸地面，腦海里不斷回憶著上午時的畫面。
文字報告、尸檢分析、身份信息，文字組成畫面，畫面組構成影像，那種深入骨髓的撕裂感再次傳遍全身。
噩夢般的畫面逐漸清晰，葉凡被人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神入時在腦海中構築的畫面並不一定準確，可對于內心的情感卻十分真實。那種恐懼與絕望，和郭小慧幾乎一模一樣。
相比起上午時的神入，至少這一次，葉凡有了心理準備。
大雨伴隨著雷鳴接連不斷，雙手雙腳都被反綁著動彈不得，逼仄的房間內，人影不斷來回踱步。因為少了外界干擾和影響，這一次的神入，效果還算不錯。
“啪。”
一記重拳砸在臉上，沒等反應過來，雨點般的拳頭便繼續落下。人影宛若一只癲狂的野獸拳打腳踢，最後干脆撲了上來，生生撕咬下臉上的血肉。
溫熱的血流順著臉頰不斷落下，葉凡完全同步了郭小慧當時的狀態，痛得幾近昏厥。
人影突然站起身子，像是恢復了冷靜，對方拿出了一條麻繩，緩緩逼近。繩索從後側繞過脖頸，窒息感再一次傳遍全身。
眼下，葉凡面臨著一個選擇。
若沒能及時解除神入，他或許無法承受之後的痛苦，當場昏厥。然而，若是想要盡可能多的發掘線索，他就只選擇能繼續下去。
因為神入時同步的情感極其不穩定，導致每次神入的效果都不盡相同，錯過這次，或許就再有沒有機會發掘凶案的真相。
幾秒鐘的時間，葉凡便做出了決定。
倒不是什麼正義感使然，相比起抓住那個變態殺手，他更想從孔方平口中得知二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窒息感不斷加劇，葉凡幾乎能听見自己頸部骨骼發出的哀鳴。郭小慧當時就是在這種絕望的狀態中一點點死去。
葉凡幾乎靠著意志力強行保持清醒，就在這時，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傳遍了全身。
他……似乎和凶手認識？
身形挺大，力量強大，包括郭小慧在內的四名死者都是在沒有什麼抵抗的情況下被控制。這說明凶手極有可能是男性，而且這個男人還和郭小慧認識。
連環殺手突然改變了作案間隔時間，這本就不太正常。如果郭小慧同凶手是熟人，那麼情況就截然不同。這一次，也許是因為郭小慧發現什麼，這才招致殺身之禍的。
興奮之際，突然眼前一陣眩暈，隨即所有的一切消失不見。
疼痛感依舊如影隨形，而原本清晰的畫面，卻變成一片黑暗。葉凡猛然意識到，這是過度使用神入而帶來的負面影響，只是這種的情況，之前從未出現過。
滴答……滴答……
某種液體自上往下滴落著，伸手一摸，竟然一片血紅。
鮮血很快在狹小的空間內匯聚，逐漸上升，眼見就要沒過上半身。而無論葉凡如何集中意識，卻始終無法脫離黑暗。
過度神入，使得他的大腦徹底混亂！
疼痛幾乎將殘存的意識徹底摧毀，絕望之際，一道白光劃破黑暗，刺的葉凡幾乎睜不開眼楮。
白光越來越強，恍然間，天地仿佛倒轉了一般。
“咳咳咳。”
靠著白光以及殘存的意識，最終脫離了神入狀態。葉凡蜷縮在地上不停干嘔著，額頭充斥著汗水，雙眼通紅，臉上沒有一丁點血色。
白光不斷逼近，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身前。
“專家，你……你還有這種愛好？”
路遠提著手電，看著地上的葉凡，頓時覺得滿腦袋黑線。
晚上睡不著，原本是想來現場看看能否有所收獲，沒想到卻撞見了葉凡在這對著垃圾桶發呆。到底是老孔推薦的專家，一般人真理解不了。
“沒事吧？”
路遠看著葉凡面色慘白，便好意伸出手。可葉凡並沒有領情，咬牙扶著牆壁直起身子。
“我很好，你怎麼在這？”
“來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收獲，沒想到正撞見您在這兒搞行為藝術，要我說，還不如……”
話沒說完，路遠突然暗滅手電燈光，一個箭步沖上前，把葉凡壓倒在角落里。
葉凡剛想發火，卻听見巷子拐角處，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葉凡被路遠死死壓在巷子角落，捂住口鼻，動彈不得。與此同時，巷子拐角處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
“噠噠……噠噠。”
聲音由遠及近，逐漸變得清晰，正沖著他們所在而來。
看著路遠緊張的神情，葉凡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從剛才的談話來判斷，路遠應該是一個人來到凶案現場的。午夜時分，又是在凶案現場，此刻拐角處的家伙會是誰？
路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放開葉凡的同時，從後腰處抽出了警用配槍。
可轉角處的神秘人也覺察到了什麼，逐漸放慢動作。順著月光，那家伙被不斷被拉長的影子清晰可見。
突然出現的神秘人會是誰，凶手？亦或是其他命案有關的人。葉凡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從神入的負面影響中恢復過來。
毫無疑問，犯下累累血案的連環殺手是名成年男性，而且手段殘忍，極度冷血。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正面遇見，僅憑自己和路遠兩人，並不一定能佔得先機。
然而，一旦錯過這個機會，再想要逮住那個家伙就將會十分困難。
猶豫之際，路遠卻率先做出了行動。
他先是示意葉凡乖乖待在身後，隨即握緊配槍，閃身至拐角處。
對方身份不明，路遠也不想冒進，可想著身後那個弱雞的專家，也只能自己咬牙頂上，再不濟，手里的配槍也是最後的底牌。
就在這時，拐角處的人影似乎覺察出危險，竟然沒有了動靜。兩批人僵持在黑暗的巷子里，彼此都不敢率先做出行動。
葉凡看著地面的影子，突然意識到不對勁︰“不好，那家伙要跑！”
路遠聞言，握緊配槍徑直沖出了拐角。
“警察，不許動！”
然而，人影早就轉身，沖著巷子另一頭狂奔而去。
“媽的！”
路遠暗罵了一句，快步跟了上去，葉凡剛想說什麼，見路遠已經跑的遠了，也只能咬牙跟上。
凶案現場附近連接著眾多胡同，道路情況復雜。人影的速度雖然不快，可卻對周圍環境十分了解，路遠一直緊跟其後，卻始終無法縮小彼此間的距離。
漸漸的，葉凡只覺得自己呼吸加劇，心跳加快，雙腿像是灌了鉛般沉重。從臉頰邊呼嘯而過的狂風就像是利刃一般切割著喉管，剛才的神入消耗了大部分精力，他再沒辦法抽出更多的力氣跟上路遠的腳步。
第三胡同附近岔道極多，正想著著該不該換個方向追上去，通道盡頭，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槍響。
“砰！”
猝不及防的槍響聲，徹底打碎了周圍的平靜。
前邊發生了什麼？是誰開的槍？路遠還好麼？
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葉凡來不及休息，咬緊牙關沖了過去。
十幾米之外，路遠單手捂面，半靠在牆壁上。
溫熱的血流正順著半邊臉頰不斷滴落，他的右手緊緊攥著配槍。從現場的情況來推測，剛才那一槍，應該是路遠開的。
看見路遠沒事，葉凡也是松了口氣。他深知路遠是孔方平的心腹，若真有個好歹，他也不好和孔方平交代。
“大意了，那家伙早有準備。”路遠一邊擦拭額頭的鮮血，一邊收好配槍︰“他繞過拐角就在垃圾桶後貓著了，我剛跑過去，就吃了一悶棍。”
“所以你是鳴槍示警？”
路遠從衣兜里抽出根香煙，咬在嘴里，嘿嘿的笑著︰“沒，我想打腿的，只是太久沒開槍，打偏了。”
葉凡瞅了一眼路遠額角的傷口，低聲問道︰“看清那家伙長相了嗎？”
路遠低垂下眼皮，努力回憶著不久前的畫面︰“帶著口罩，身高和我差不多，應該是個男人。誒，專家，你說那家伙是不是凶手，如果是，那我剛才不是錯過立功的好機會了？”
“他跑不了！”
“什麼意思，你有辦法抓住那個混蛋？”
葉凡沒有搭理路遠，低下身子順著胡同口一路朝前走去。
既然他們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神秘人，那麼反過來，神秘人應該也沒料想到葉凡和路遠會出現在這里。剛才的追逐，持續了大概十五分鐘，這段時間，足夠神秘人留下能暴露他身份的痕跡。
第三胡同附近路況糟糕，部分被雨水浸濕的地面還未完全干涸。順著通道往前，葉凡很快在幾處泥濘的地面上發現了幾枚嶄新的腳印。
兩種不同鞋印，交錯分布在前方地面上。路遠穿著的是剛上市不久的耐克鞋，那麼其余幾枚腳印，只可能是神秘人留下的。
路遠很快明白葉凡的想法，急忙掏出手機，撥通慕容雪的電話。
“是我，路遠。找足跡科的老胡來第三胡同，其他的事咱們見面再詳聊。另外，這件事千萬要保密，在結果出來前，我不想讓其他同事知道……”
足跡檢驗又稱腳印檢驗。對案件有關的足跡進行發現、提取和分析、鑒別的專門技術。主要提取現場足跡；根據足跡特點和分布狀況判斷作案人的性別、年齡、身高、體態、行走姿勢、負重情況及來去方向。
之前四起凶案因為暴雨的緣故，警方從未在現場提取到任何疑似凶手的足跡殘留。而眼前泥地上完整的腳印，或許就成為鎖定凶手信息的關鍵線索。
掛斷電話後，二人卻又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今晚突如其來的發現，讓路遠難以遏制心中的喜悅，然而一旁的葉凡卻顯的很淡定。相比起眼前的鞋印，他更加在意神入時突然涌現出那種莫名的熟悉感。
凶手極有可能同郭小慧認識，這是誰都不曾想到的，順著這條線索繼續追查，也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只是，他暫時不打算將這個發現告訴路遠。
“對了。”路遠輕吐一口煙霧，看向面前的葉凡︰“這大晚上的，你不在酒店好好休息，來這里干嘛？”
“你又是來干嘛的？”葉凡頭也不抬，語氣一如既往的冰冷。
“當然是來這兒找線索的，我總覺得上午的時候忽略了什麼。”煙霧下，路遠的視線始終緊鎖著葉凡。
他愈發覺得面前這個犯罪心理專家有些怪異，從初次見面開始，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誒，專家。”路遠又吸了口煙，黑暗中的雙眸上下不停打量著︰“你之前是在哪個地方留學的，歐洲？”
“加拿大。”
“哦，那可能是我記錯了，總覺得好像見過你。”
葉凡皺緊眉頭，根本沒把路遠的問題放在心上。
他的視線順著胡同口一路朝前延伸著，竭力回憶著神入時的畫面。就在這時，胡同盡頭處掠過的一個人影，讓葉凡的心再次緊繃起來。
對方前進的方向，正沖著第三胡同。難不成是剛才襲擊路遠的神秘人，再次返回現場？
“別出聲，是剛才偷襲你的那個家伙麼？”
路遠也注意到胡同盡頭出現的人影，連忙掐滅手中香煙。
“應該不是，身形與動作完全對不上。更何況我剛才開槍了，那個神秘人應該不敢再回來了。”
話雖如此，可前方通道的人影依舊透露著古怪。
人影的速度並不快，右手拖著一個巨大的塑料編織袋，不時從編織袋里拿出一大疊東西散落在巷子周圍。
這一次，葉凡沒有著急做出行動，而是招呼路遠先在身後跟著。
待人影逐漸走遠，葉凡才緩步跟過去，拿起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定楮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散落在巷子兩側的東西，竟然是折疊規整的冥幣，天地銀行的字樣，印刷的十分齊整。
午夜時分，有人在凶案現場附近祭奠郭小慧！
路遠瞪大眼楮看向通道盡頭的人影，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驚呼道︰“他是……趙守平！”
“嗯，你認識他？”
“就是那個最先發現尸體的拾荒者！”
趙守平腿有殘疾，身形佝僂，走路的姿勢同面前神秘人如出一轍。慕容雪曾經讓路遠盡快控制住趙守平，可沒想到趙守平錄口供時提供的居然是個假地址，害得路遠白費了一下午功夫找他。
“他……他為什麼要祭奠郭小慧？”
葉凡聞言，眯起了眼楮。
早些時候他便推測趙守平極有可能隱瞞了什麼重要情況，而眼前發生的事情，正好印證當時的猜測。
如若只是單純的發現尸體，報案之後根本沒必要特意來此祭奠死者，除非趙守平心里有愧！
先是神秘人，隨後又是趙守平，第三胡同果然有秘密。今晚重新回到這里，顯然是個明智的決定。
黑暗的小巷里，趙守平一邊播散著紙錢，一邊朝前移動著。他走的很慢，左腳完全拖拉在地上，鞋底摩擦地面的聲響在逼仄的巷子里不斷回蕩著，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葉凡和路遠緊跟在趙守平身後，不敢驚動他。
午夜，凶案現場，播散著紙錢的趙守平，所有的一切無不透露著詭異。
趙守平順著通路重新回到了第三胡同，編織袋里的紙錢也所剩不多了。
他走到郭小慧死的區域，嘴里不斷念念有詞著，半晌，雙手合十，雙膝下跪，十分虔誠。
機會到了，葉凡和路遠不再猶豫，兩人一左一右的包抄上去，截斷趙守平的去路。
“蹲下，不許動！”
全神貫注的趙守平顯然沒想到巷子里居然還有其他人，嚇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上，面無血色
“啊！你……你們是誰……救命，救命！”
“別喊了，我是警察，給我老實點！”
路遠強大的氣場，震得趙守平不敢廢話。老頭今年六十二歲，穿著打補丁的粗制襯衣，蓬頭垢面，渾身散發著一股酸腐的氣味。
“警……警察？該……該說的我都說了，你……你們們還找我干嘛？”
“該說的你都說了，那你這麼緊張干嘛？”
“大半夜在這兒祭奠死者，說明你心中有鬼！”路遠眯起了眼楮，愈發肯定趙守平隱瞞了什麼重要情況。
一把拉起後者，厲聲道。
“關于命案，你還知道什麼！”
“我……我就是看那兒女娃兒可憐，所以來給她燒點紙錢。警察同志……你們放過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趙守平哭喪著臉，幾欲崩潰。
“不說是嗎？好！現在跟我回市局一趟。”
話音剛落，趙守平卻像被戳中要害，渾身上下抖若篩糠。
“別別別……求求你們，別帶我走，我的小孫女離不開我。要是見不到我，她，她會發瘋的……”
眼見趙守平就快給自己跪下了，路遠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便老頭真有蹊蹺，可他畢竟六十歲的高齡，再加上腿有殘疾，路遠也不忍心對他使用武力。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葉凡突然拍了拍路遠的肩膀，示意他放開趙守平。
剛才的情況，葉凡全都看見眼里。
當一個人情緒崩潰，或是遇到了無法處理的問題時，下意識的舉動最能體現出此人的性格特點。
木訥，老實，葉凡已經將趙守平的性格摸透。即便不使用神入，他也有信心讓面前的趙守平開口說實話。
“別緊張，只要回答幾個問題，我們就放你回去。”
看著一臉平靜的葉凡，趙守平也稍微冷靜下來，半信半疑的詢問道︰“警官……該說的我都說了，我真的啥也不知道。”
“該說的都說了，那是不是還有不該說的東西？”
看似一句玩笑話，卻讓原本放松的趙守平再次緊張起來。
葉凡低垂下眼皮，從衣兜里抽出一根香煙，遞給面前的趙守平。
“老師傅，你孫女叫什麼？”
“趙……趙妮妮……”
趙守平哆嗦著接過香煙，額頭上不斷滲出細密的汗珠。不知為何，眼前這個人畜無害的年輕人給他的壓力，遠超一旁的路遠。
“趙妮妮……”
葉凡念叨著這個名字，嘴角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您說孫女離不開你？”
“對。”
“那您發現尸體時，妮妮在哪？”
每當提及妮妮時，趙守平的眼球總會下意識朝左下移動，這和他強調自己無可奉告時的微反應一模一樣。
人在考慮一些有關聯的事情時，往往會流露出相同的表情動作。這也讓葉凡推測趙妮妮或許和命案有關。
“啪。”一聲脆響，趙守平咬在嘴里的香煙應聲落地。
這個老實懦弱了大半輩子的老頭根本不知道如何撒謊，只堅持了十秒鐘，趙守平就說出了真相。
他發現郭小慧尸體的時間，是早上六點左右。
在葉凡面前，趙守平最終說出實情。
他發現尸體的時間，是在早上六點左右。
打開旅行袋後，趙守平被嚇壞了，頭腦一片空白，只想趕緊離開這里。可剛跑出胡同口，卻猛的想起約好孫女在第三胡同附近見面。
害怕孫女出事，趙守平強忍著恐懼翻遍了整個胡同，最終在一個垃圾桶邊上找到了年幼的妮妮。
“當時，妮妮的狀態有些奇怪……”
“奇怪？”葉凡點點頭，示意趙守平繼續說下去。
“我孫女，她……她在認知上有點問題。”趙守平說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如果很久沒有看見我，她就會害怕，嚎啕大哭……可今天早上當我找到妮妮的時候，這孩子卻很安靜，只是低頭玩著手里的玩具，一句話也不說。
當時我嚇壞了，拽著妮妮急忙往家趕。就在離開胡同口的時候，那孩子卻突然停下來，看著身後說了句……”
趙守平的臉上突然露出驚恐的神情，像是回憶起某件恐怖的事情。
所有的微反應的，都和他此刻表現的情緒相吻合。葉凡斷定，趙守平沒有說謊。
“突然說了什麼？”
路遠也湊了上來，緊張的詢問道。
趙守平的喉結上下抽動了一陣，一字一頓說道︰“妮妮她說……爺爺，姐姐在後面看著我們。”
“姐姐？”
“我當時嚇壞了，整個胡同除了我和她以外就沒有第三個人。除非，妮妮說的姐姐，就是那個可憐的女娃兒。”
一時間，周遭的溫度幾乎降至冰點。黑暗的胡同似乎藏匿著一對怨毒的眼眸，正在陰暗的角落里窺視著他們三人。
葉凡低頭沉思，嘗試將所有矛盾點梳理通順。
發現尸體後，趙守平原本並不想 渾水。可在妮妮說出那句話之後，趙守平害怕郭小慧的鬼魂找上門，這才最終打電話報警。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報案時間和發現尸體的時間中有會大約一個小時的間隔。而趙守平今晚出現在這里的祭奠死者，從某種程度上，也是害怕郭小慧的鬼魂繼續糾纏著他和妮妮。
只是這樣一來，依舊有問題無法解答。
作為無神論者，葉凡肯定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鬼神，這樣一來，妮妮口中所說的姐姐又是誰？更重要的是，如果趙瘸子已經闡述了所有的真相，那麼第四起命案中的木雕人偶又在哪里？
突然，汽車的轟鳴聲打破了周圍的平靜，片刻後，慕容雪帶著足跡科的同事趕到了現場。
看見路遠，葉凡以及趙守平同時出現在凶案現場，慕容雪也是極為震驚。她實在想不明白，這風馬牛不及的三人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足跡科的同事提取完隔壁巷道的腳印樣本，就立即趕回支隊建模取數。鑒于腳印保存的比較完整，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得出最終結果。
路遠廢了一番功夫，才向慕容雪描述完今晚事情經過。尤其說到那個偷襲了他的神秘人時，路遠更是情緒激動，恨不能抓住那家伙大卸八塊。
期間，趙守平局促不安的站在路遠身邊，像是個犯了錯的孩子。至于葉凡，依舊站在第三胡同口，盡職盡責的cosplay人體雕塑。
“郭小慧的鬼魂？路遠，你在這和我編故事呢？”慕容雪原本就對趙守平印象不好，听路遠這麼說，更是心起無名火。
“警官，我沒騙你，妮妮真是這麼說的。”
“趙守平，我能理解你的不容易，但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你得和我們說實話。否則，我也幫不了你。”說完，慕容雪就從後腰附近摸出了一幅明晃晃的手銬。
對于犯罪，慕容雪從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在她看來，趙守平的隱瞞真相的行為無異于幫了凶手一把。
“等等。”葉凡突然走上前，站在了慕容雪和趙守平之間︰“先別急，讓我和他談談，我能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這一次，慕容雪完全沒有要停下手中動作的意思。葉凡的擅自行動，惹得她心里一陣不爽︰“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我們都想破案，抓住凶手，所以給我一點時間。”
二人對視了許久，在路遠的勸說下，慕容雪最終作出了讓步。情況已經處于掌控之中，她可以隨時逮捕趙守平。不過在此之前，她需要弄明白葉凡如何給出滿意的結果。
“一個小時，給你一個時的時間。”
“沒問題。”
葉凡點點頭，轉身看向抖若篩糠的趙守平。
“老師傅，我需要您配合我。”
趙守平雖然木訥，可也看明白葉凡一直在幫自己，見狀，連忙點頭答應︰“同志，你……你需要我做什麼？”
“我需要和您孫女談一談。”
“你說啥？妮妮！警察同志，有事沖著我來就行，我孫女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啊！”趙守平以為葉凡想要帶走妮妮，嚇得差點跪下。
“老師傅，我想你誤會了，我們只是想和妮妮談談，問問她一些基本狀況，不會為難她的。”葉凡瞥了眼身後的慕容雪，故意壓低聲音道︰“況且，如果您被警察帶走了。那您的孫女也就沒人照顧了。”
葉凡將利害關系闡述清楚，為的就是能讓趙守平松口。
從之前的談話來分析，趙妮妮有著輕度智力障礙，而且只信任趙守平一個人。如果略過趙守平去找趙妮妮，那個小女孩什麼也不會說的。
幾經思量，趙守平最終答應了葉凡的要求。他也想盡快抓住凶手，結束這些麻煩的事端。
趙守平住的地方距離第三胡同不到兩公里，那是一片十年前搭建成的安置房，破敗，擁擠，里面生活著許許多多和趙守平一樣的窮苦人。
“警察同志，就，就是這了。”趙守平指了指面前的破落小屋，面露難色。屋子太小，一下進去這麼多人，妮妮也許會不適應。
葉凡看出了趙守平心中的憂慮，示意路遠和慕容雪在屋外等著，他一個人先進去。
路遠拍了拍葉凡的肩膀，道︰“小子，速戰速決啊，記得表情放松點，別嚇著小姑娘了。”
趙守平摸出鑰匙，打開房門，一股酸腐的氣味迎面撲來，燻得葉凡微微皺眉。
一室一廳的格局，整個房間面積不到30平米，玄關以及客廳堆放著各種空瓶和廢紙殼，幾乎讓人難以下腳。如此狹小的屋子，竟然還單獨隔出了一間作為妮妮的臥室，看得出，趙守平真的很愛自己的孫女。
臥室里亮著燈光，依稀能夠看見一個小小的影子正隨著燈光搖曳。
“妮妮，爺爺回來了。”趙守平話音過來，那個小小的身影便連忙起身，朝著屋外跑來。
“爺爺！”
看見葉凡後，妮妮愣了一下，臉上洋溢的笑容頓時凝滯。
葉凡沒有說話，只是掏出從賓館里順走的巧克力，遞給妮妮，更是強行從臉上擠出了一絲笑意。他不太會和小孩打交道，一向如此。
妮妮看了趙守平一眼，經得後者同意後，這才接過葉凡手里的巧克力，生疏的拆開包裝，放進嘴里大口咀嚼。
“好吃麼？”
“好吃！”小女孩目光呆傻，只是咧嘴嘿嘿的笑著，巧克力與唾液混合物順著嘴角縫隙向下淌落，滴落在沾滿黑漬的地板上。
巧克力還是起到了作用，妮妮表現的不再像之前那般拘束，撒嬌般拽著趙守平要進屋去看她的新玩具。
“妮妮，先等一下。這個哥哥要問你幾個問題，你一定要老實回答，好麼？”趙守平局促不安的看了眼屋外，隨即拉著妮妮站在葉凡面前。
相比起屋外那兩人，葉凡明顯更好說話。
“好，妮妮是好孩子，從不說謊話。”小女孩轉頭看著葉凡，眼神里竟流露出些許期待。
年幼的妮妮，把這詢問當成了一場游戲。
葉凡半蹲下身子，盡量讓自己顯得和藹可親︰“妮妮，我問你，今天凌晨，你都做了些什麼呀？”
“我在胡同口等爺爺回來。”妮妮看著趙守平，一臉的天真爛漫︰“爺爺到時間都沒回來，我以為他要和我玩游戲，所以藏起來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一直等爺爺來找我呀。”
“你能和哥哥說說，胡同里的姐姐是怎麼回事麼？”
“姐姐？”妮妮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什麼似得，驚呼道︰“姐姐也在和我玩游戲呀，出了胡同後，她還一直跟在我和爺爺身後呢！”
小女孩越是天真爛漫，葉凡便越是感到頭皮發麻。
妮妮雖然有輕度智力障礙，但她的視力並沒有問題，小女孩也沒必要刻意編造這種謊話。但郭小慧當時已經死了，這是事實，莫非，凶案現場附近還有其他人經過？
葉凡思索了一陣，隨即詢問趙守平是否見過妮妮口中的女人，趙守平听完連忙搖頭，再三強調自己絕對沒看見過，說完後又隱晦的表示村里的道士曾經和他說過，這個世界上只有天真無邪的小孩才能看見鬼魂，妮妮口中的姐姐，就是死去的郭小慧。
“有意思。”
葉凡又問了妮妮幾個問題，確認沒有遺漏後，這才站起身來準備離去。面前的妮妮見狀，又纏著趙守平去看她的新玩具。老頭被煩的實在沒辦法了，只好跟著妮妮一起朝她的房間走去。
門外，路遠和慕容雪跟著听完了這場談話，兩人相對站著，面色凝重。
妮妮所說的話，和趙守平之前留下的證詞相吻合，要讓一個有輕度智力障礙的孩子幫自己做偽證，實在太過困難，慕容雪也傾向于趙守平確實沒有說謊。
“線索又斷了。”
“是啊，隊長。”路遠瞥了眼房間內的人影，不自覺壓低聲音︰“相比起趙守平，那家伙更可疑，他肯定隱瞞了什麼。”
“你說葉凡？”
“對。”
慕容雪又瞥了眼屋子里的情況，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隨後從錢包里掏出五百塊錢，塞進房門口的鞋子里。
“已經派人去查他的背景了，只是孔叔那邊，依舊一個字都不願意透露。”
“孔叔最近有點奇怪，他和葉凡，似乎認識很久了。”路遠從衣兜里翻出一根香煙，咬在嘴里︰“听說，佳璐那邊有新線索了？”
“對，等著明天足跡鑒定的結果出來，案情就能有所突破。”慕容雪思索了一陣，把剛到嘴邊的“但願”二字咽了回去。
兩人低頭沉默著，等待著葉凡從房間里出來。然而，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葉凡卻始終沒有走出房間。
“葉凡，好了嗎？”路遠不耐煩的叫了一聲，卻沒有收到回應。不只是葉凡，連趙守平都沒有回話。身後的房間里，安靜的滲人。
路遠意識到不對勁，連忙掐滅煙頭沖進房間里。
在房間盡頭處，趙守平抱著年幼的妮妮蜷縮在角落，面色慘白。葉凡則是背對著門口站立，一動不動。
身後的慕容雪快步上前，對于葉凡不搭理人的行為十分不忿。
“你這家伙，听見別人喊你名字不知道答應麼？不管你和孔叔是什麼關系，我今天……”
話沒說完，慕容雪也跟著呆住了。
昏黃的燈光下，葉凡手里緊握著的，正是一個木雕人偶。
找尋多時的木雕人偶，此時正出現在葉凡的手里，這是慕容雪與路遠始料未及的。
木雕人偶由硬木、塑料配件、簡制毛皮共同制作而成，做工算不上精細，可卻足夠仿真。十年前，市面上十分流行類似的木雕人偶，可經過歲月的流逝，這種不入流的玩具早已經被淘汰。
木雕人偶損毀的十分嚴重，每個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損與斷裂。其中，人偶的左、右兩只手被用長釘刻意釘合在一起，其左邊半臉更是“嚴重燒毀”，顯得畸形不堪。
木雕人偶的後側被人用紅色筆記寫下了三個大字，郭小慧。
殘破不堪的人偶，的確像極了郭小慧。只是，前者是沒有生命的玩具，後者卻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你從哪找到的？”
慕容雪記急忙上前，從葉凡手中接過木雕人偶，語氣中帶著訝異與憤怒。
木雕人偶勢必要送回市局進行DNA檢測與鑒定，只是經過了這麼久的時間，鑒定結果或許將大受影響。
葉凡沒有回答，看眼臉色蒼白的趙守平與妮妮，轉頭直接走了。
“你什麼態度，我問你話呢？”慕容雪一臉不爽的看著葉凡，受夠了他這種冷冰冰的態度。如果不是因為孔方平，她早就把葉凡趕出專案組。
“妮妮一直纏著我看新玩具，我實在沒想到，她說的新玩具居然……居然就是這件東西。”
身後，趙守平不停的解釋著什麼，抖若篩糠。
路遠聞言，急忙上前安慰這個可憐的老頭。短短一天時間，他經歷了太多的事情。
屋外，天色已近全黑，葉凡快步行走在漆黑的巷子里，目光愈發深邃。
死者胸口的挑釁文字與木雕人偶同時出現，這與他之前的推論不謀而合。凶手憎惡司法體制，迫切的想要展現出自己的犯罪欲。那家伙雖然瘋狂殘忍，可每次作案都是井井有條，將所有的線索以及痕跡處理的恰到好處。
凶手簡直就像是天生犯罪者，又或者說，還有其他人在幫他？
趙妮妮在凶案現場撿走了木雕人偶，這也就意味著，她極有可能目擊到凶手的拋尸過程。只是，在看見木雕人偶後，葉凡已經嘗試了許多次，卻始終無法從趙妮妮口中問出有價值的線索。
半晌，路遠跟著慕容雪也一起走出樓道，二人神色截然不同。慕容雪面色鐵青，瞪了葉凡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路遠倒顯得輕松，從懷里掏出一根香煙，主動遞過去。
“你也別怪她。”路遠指了指慕容雪的背影︰“支隊長確實脾氣差了點，不過她比誰都想要抓住那個該死的凶手。”
葉凡接過煙，點燃，吸了一口。路燈將他的五官切割成兩部分，光影之下，仿佛有著兩張不同的面孔。
半晌，葉凡猛不丁的開口道。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存在麼？”
“啥，鬼魂？”路遠沒想到葉凡的思維跳躍如此之大，被煙嗆得眼淚都出來了︰“怎麼可能？小姑娘肯定是看錯了，把什麼別的東西當成紅衣女鬼。”
“不會的，她說的很認真，趙妮妮智力雖然低于常人，可視力並沒有問題。
她肯定看到了，我建議你們調取一下案發時周圍街區的監控錄像，重點找身穿紅衣的女性。”
路遠白了葉凡一眼，卻還是小心的將這條線索記下了。
“好的，大偵探，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別的要指教麼？”
“你有沒有覺得，木雕人偶損毀的越來越嚴重了？”
“這倒是。”路遠也發現了，相比起之前三個木雕人偶，這一個損毀的最為嚴重。當他仔細品讀一遍葉凡說的話後，卻猛然間反應過來這家伙想要表達的意思。
“越來越嚴重……你想說，木雕人偶的損毀程度，反應了凶手的心理狀態？”
“不只人偶，幾名死者也是相同。”葉凡低垂下眼皮，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那家伙的犯罪沖動正在不斷加劇，殺人……似乎已經不能滿足他了。”
話音剛落，周圍陷入一片沉寂之中，路遠反復品讀著這句話，不禁覺得汗毛倒立。
如果連殺人都無法滿足他的犯罪欲，這樣的家伙之後會做出什麼事情，誰都無法想象。
更讓路遠感到不寒而栗的是，從木雕人偶開始，葉凡所作出的每一個“預言”竟然都在逐步實現。
“還有呢？”
“還有什麼。”
“你的分析啊，例如凶手何時會再次作案，我們順著什麼線索追查才能逮住那個家伙之類的……”路遠故作友好的靠了過去，卻被葉凡一把推開。
即便是在午夜，葉凡依舊帶著黑色的皮制手套，鐵青色的面容寫著四個字，生人勿近。
“專家，別不好意思，再多說點吧！”
葉凡沉下臉，將手里的香煙掐滅︰“你現在的狀態，特別像女孩撒橋。”
路遠先是一愣，隨即故意勾起蘭花指，捏細嗓音︰“死鬼，討厭。”
滿是刀疤的手，勾起蘭花指，倒有一種特別的美感。
慕容雪早已端坐在奧迪車的後座上，看見葉凡和路遠一前一後走出胡同，臉上倒也沒有太多表情。
坐進車里，三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半晌還是慕容雪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木雕人偶我會送回市局鑒定，明天中午，所有的鑒定結果都能敲定。”
“太好了，這次肯定能有所發現。”
“主要還是足跡鑒定。”慕容雪側過腦袋，看著車外︰“但願，襲擊你的家伙，就是那該死的凶手。”
路遠指了指腦袋上包裹嚴實的部分，一臉無奈︰“對了，這可得給我算工傷啊。”
“行了你，一個小傷口咋呼半天，你還是不是男人？”
“嘿嘿，和你比，倒是差了點……”
路遠和慕容雪兩人不停交談著，身旁的葉凡卻像身處另一個世界般沉默。神入時出現的那種熟悉感，說明郭小慧和凶手早就認識，沿襲著這條線索一路追查，勢必能有所收獲。
只是關于這條線索的追查，一定要迅速。H市正逢夏日的雨季，隨時有可能再次降下暴雨。而從郭妮妮家找出的木雕人偶推斷，凶手早已經“饑渴難耐”了，那種殺人的渴望隨時有可能再度被點燃。
下一次，那個家伙會用什麼方式作案？誰都無法知道。
半小時後，奧迪車停在了葉凡住的酒店門口。葉凡愣了一下，這才推開車門，朝酒店走去。
“喂！”慕容雪冷不丁的開口，言語中帶著陣陣怒意︰“不管你和孔叔是什麼關系，既然加入了專案組，就不能由著性子胡來。下次行動前，先告訴我們一聲！”
“我拒絕。”
“理由？”
“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行動做事。放心，抓住凶手後我就離開，不會和你們搶功勞的。”
“你……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人！”
慕容雪剛想理論，卻被路遠一把拉回車內，苦口婆心的勸說了許久。
葉凡關上車門，頭也不會的朝酒店快步走去。
此時已是凌晨兩點，昏黃的路燈打破周遭的靜謐。酒店大堂處，幾個身穿黑衣黑褲，頭戴鴨舌帽的家伙顯得並不那麼安分。
早上在市局附近，葉凡曾看見過同樣打扮的家伙頻繁出入。如果只是為了獵取與案情有關的信息，他們不應該出現在酒店大堂。看起來，在抵達H市之後，有人已經盯上了他。
戴上提前準備好的鴨舌帽與口罩，深吸一口氣，葉凡低下頭，快步擠過面前這些黑衣黑褲的家伙。
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將這些人的長相悉數記下了。
不管是在市局附近，還是案發現場，甚至在酒店大堂里，這些身穿黑衣黑褲的家伙都宛若幽靈般陰魂不散。
沒人知道這些人的目的是什麼，除了警方與被害者家屬外，似乎還有著第三股勢力在密切關注著雨夜凶殺案的走向。
四目相對的瞬間，葉凡不動聲色的將這些人的長相記下了。他逐漸開始意識到，為什麼孔方平會突然聯系他回國調查這起命案。
次日上午，孔方平在市局內部召開了關于5.25雨夜連環凶殺案的臨時作戰會議，專案組成員悉數參加。葉凡雖然並不情願，可架不住孔方平強烈要求，只能硬著頭皮趕去了市局。
會議廳內，洋洋灑灑坐著若干人。
除了路遠、慕容雪與法醫安嘉璐外，痕跡鑒定科，以及足跡科的部分同事也都出現在會議廳里、連日來的奔波與操勞幾乎消磨了專案組成員的耐心。受到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壓力，在場每個人臉上或多或少掛著疲倦與辛勞。
孔方平照例發表了一番激勵講話，看著在場眾人，那張溝壑叢生的老臉難得的擠出了一丁點笑意。
“一個個的表情這麼嚴肅干嘛，整的像哭喪似得，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給我樂呵著點。”
話音剛落，台下一個年歲偏大的老警察便跟著附和道︰“那可不，孔局還在上面站著，咱們哥幾個也沒處哭喪去。”
“滾你大爺的，再敢扯皮，取消你年假。”
玩笑開完，會議室里的氣氛倒也放松了不少。孔方平深吸一口氣，開始了會議。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些事，我也就不瞞你們了。省廳責令我們十天內破案，外部壓力我已經咬牙扛下來，十天後若是沒能給出一個交代，我第一個脫衣服走人。”
說完，孔方平環視了一圈在場的眾人，視線最終落在安嘉璐所在的位置。
“嘉璐，你先說說尸檢結果吧。”
安嘉璐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在校期間，成績優異，回國後便直接在H市刑偵支隊任職法醫，之前幾起凶案都是由她主刀進行尸檢。
尸檢即尸體解剖，是指對已經死亡的機體進行剖驗以查明死亡原因的一種醫學手段。尸檢對于解決死因不明或對死因有異議而發生的醫療事故爭議具有其無法替代的作用。刑事案件中，尸檢對于案件偵破尤為重要。
安嘉璐輕輕的將一頭金色長發撥至腦後，緩緩起身，精致的面容上少見的浮現出專注的神情。
“被害者郭小慧，女，39歲，無既往病史，于七月三號上午七點二十分左右被發現死于城北濱河區第三胡同。
通過對死者胃部殘留物的化驗，我們得出其遇害時間是在七月二號夜里十一點十五分至十一點四十五分之間，死因為機械性窒息，與之前幾起凶案類似，凶器是直徑約15mm的粗制麻繩。”
說罷，安嘉璐從桌上拿起了一段細長狀灰白色繩索。
“類似的麻繩，幾乎在H市的每一家五金店鋪里都有銷售。”
“除此之外，死者身體上呈現出多處散射狀淤青，以及不同程度的挫傷，其右側第二截與第三截肋骨更是有著輕度骨裂，這是死者生前遭到暴力毆打所致。相比起之前三起凶案，郭小慧所遭遇的暴力虐待簡直令人發指，凶手是典型的反社會人格，有著很強的施虐傾向，若是放任這種人繼續胡作非為，H市將永無寧日……”
“嘉璐……”
慕容雪看著安嘉璐不斷起伏的胸脯，忍不住出言打斷了她︰“還有別的發現麼？”
法醫並非都是冷血無情的，雖然保持理智的解剖尸體是每一個法醫的基本素養。可一次又一次看著那些鮮活的生命被殘忍殺害，任誰都是無法承受。
凶手根本是在殺人取樂，正因為職業的特性，安嘉璐太清楚那些受害者在死前經受了怎樣的折磨。
少頃，安嘉璐才重新平復了心緒，繼而拿起面前另一幅報告文件。
“還有，我們在死者的指甲以及頭發里，化驗出了少部分的油墨殘留物。”
“油墨？”
“不是一般的油墨。”語畢，安嘉璐將幾張圖片依序粘貼在身後，隨即正色道︰“這些都是印刷時使用的高純度印刷油墨，黏性強，著色深，一旦沾染上便極難清洗干淨。死者頭發縫隙里化驗出的油墨殘留估計在半年以上，我推測死者從事的行業可能同印刷有關。”
郭小慧並非H市本地人，來到這里後，也一直沒有穩定的工作，居無定所。一天的時間，警方還不足夠查清死者的身份信息。法醫安嘉璐所提供的這條線索，將大大縮短警方調查所需要的時間。
話音剛落，在場眾人的臉上卻都流露出了不同的神情。葉凡盯著那些化驗圖片，認真思索了許久，腦海中那模糊的畫面，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H市一共有三家大型印刷工廠，而市區內的印刷小作坊更是不計其數。若是能鎖定死者工作的場地，就有機會一步步探明郭小慧在遇害當天究竟做了些什麼，又見過什麼人。
“好，盡快查明死者遇害當天的動向，務必精確到小時。第三胡同雖然地處偏僻，可街區附近的道路監控一直有在正常運作，也許有監控記錄下凶手拋尸的全過程……”
“孔局，我這里也有發現！”
就在這時，會議室左後側一個帶著黑框眼鏡，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突然開口，葉凡記得這人是足跡鑒定科的負責人，昨晚和慕容雪他們一起去到了第三胡同拓取腳印。
慕容雪看著身後的黑框眼鏡，臉上喜悅之情難以掩飾︰“鄭哥，足跡鑒定結果出來了？”
“是的，慕容隊長有吩咐，我們肯定要加班加點。”黑框眼鏡對著孔方平點頭示意，稍後簡單介紹了一遍昨晚事發的經過。
“襲擊路遠的神秘人雖然逃走了，可他留下的足印卻能夠反應出很多信息。
“因為拓取的腳印較為完整，所以足跡鑒定很快就有了結果。通過比對化驗第三胡同口留下的四枚完整足跡，我們大致可以推斷出凶手身高在175-178cm之間，體重65-68kg，右腳斜後側磨損程度較為嚴重，右肩略低于左肩，雙腳八字外翻，走起路來有著比較明顯的右側傾斜……”
路遠站起身來，嘗試著模仿一遍這樣的走路方式，若有所思道︰“這家伙應該是個右撇子，昨晚掄我的時候，用的也是右手。”
黑框眼鏡不緊不慢，說完後又順勢拿起手邊另外一份報告文件︰“值得注意的是，我們還從拓取的腳印中化驗出了石灰、碳素、花崗岩、氧化鐵、以及泥土殘留。石灰與花崗岩都不是市區里常見的元素，化驗出的泥土殘留，也與第三胡同的土質不相匹配。”
“也就是說對方在去到第三胡同前，還去過存在有這些元素的區域。”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慕容雪突然激動的站起身︰“或者說，那個神秘人是從存在有這些元素的區域去往第三胡同的！”
尸檢報告和足跡鑒定報告，無疑給專案組成員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之前三起凶案因為暴雨的緣故，尸檢和足跡鑒定的結果幾乎沒有任何突破。
可這一次，情況截然不同，上天似乎不再繼續眷顧那個該死的凶手了。
相比起會議開始前的陰霾與壓抑，此刻，在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激情與希望。他們渴望抓住那個該死的凶手，而這兩份報告也給了警員足夠的希望。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美犯罪，對方不過是個凡人，也會留下破綻。將這些破綻加以組合，就能成為抓住他的關鍵。
只是，葉凡依舊滿臉冷漠的坐在會議室的角落，那對惺忪的睡眼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變化。
案件能有突破固然是件好事，可在最終抓到凶手之前，他絕不會太過樂觀。尤其是在第二次神入之後，那種如影隨形的怪異感始終揮之不去。
“葉凡。”
孔方平冷不丁的開口，讓葉凡立馬回過神來。看著周圍警員異樣的目光，他再次感到渾身不舒服。
“听說木雕人偶，是你從趙守平家里找到的？”
“對！”
葉凡點了點頭，稍稍坐正了身體。他也明白孔方平正在幫助自己融入專案組，奈何有些事情就是無法改變，他還是習慣獨來獨往。
“木雕人偶已經交給痕跡組鑒定分析，葉凡，從你專業的角度分析一下，凶手每次作案都會留下木雕人偶究竟有何意義？”
葉凡思索片刻，只是淡淡說了三個字“儀式感”。
“儀式感？”
“就像有人每次吃飯前都要洗手，或者有的人每天要在自己桌前換一束鮮花那樣。儀式感能讓人覺得自己與眾不同，而凶手每次作案後留下木雕人偶與刻字，除了挑釁警方外，我猜測他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和歷史上其他的連環殺手不太一樣……”
一番言論，听得在場大多數人冷汗直冒。葉凡將自己完全帶入了凶手的設定中，他開始嘗試著從凶手的角度進行思考。
慕容雪思索了一陣，高聲說道︰“需要注意的是，包括郭小慧在內的四名受害者都是在沒有任何反抗的情況下被凶手直接制服的，單是這一點也足以說明問題。30歲左右的成年男性，身高175-178cm之間，體重65-68kg，行事作風低調，穿著打扮得體，慣用手為右手……
我提議在案情有進一步的突破前先與聯防成員合作，在各街區重點排查符合上述特征的成年男性。”
“等等。”葉凡認真想了想，還是開口打斷了慕容雪︰“這個側寫未免太過武斷，而且，凶手未必和昨晚襲擊路遠的是同一個人，我覺得這麼做只會浪費時間，並沒有實際的意義。”
不等慕容雪給予回應，她身旁的安嘉璐就迫不及待的站起身子，幫慕容雪找回場子。
“你怎麼知道的？一個滿口嘴炮，看見尸體都會嘔吐的家伙，有什麼資格指導慕容隊長如何破案。”
葉凡一再質疑以及擅自行動，直逼慕容雪忍耐的底線。雖然這家伙在犯罪心理側寫上有著過人天賦，可他的出現，卻也將專案組原本和諧的關系撕扯的支離破碎。
看了眼安嘉璐和慕容雪，葉凡沒有回話，只是一聲不吭的坐回位置上。他不想解釋太多，更加不可能說出自己神入的事情，這些人不會相信他的。
然而，葉凡愈是如此，慕容雪便愈以為他是不服氣。
“葉凡同志，如果你有更好的意見就請直接說出來，大家共同商量，每次都遮遮掩掩，我真不明白你究竟想做什麼？”
眼見局面即將失控，孔方平趕忙出面打斷了爭執︰“好了好了，都是為了破案，有什麼可吵的？既然尸檢報告和足跡鑒定的結論都出來了，那麼後續的調查方向也就能確立了。在全市範圍內對印刷染料和足跡鑒定出的特殊成分進行交叉比對，如果能找到相符合的地方，第一時間派人過去調查。咱們每次都落後那該死的凶手，這一次，一定要搶在他前面！”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兩個年輕的警員沖進會議室內，在孔方平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後者听完，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了。
“孔隊，趕緊去看看吧，那些人鬧得太凶，咱們實在撐不住了。”
“媽的，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還全都趕在一起了！”
孔方平安排慕容雪繼續主持會議，自己則是大步流星的朝會議室外面趕去。
剛走到市局門口，便看見黑壓壓的人群拉著巨大橫幅，喊著整齊劃一的口號，正在示威抗議著什麼。打頭的那幾個孔方平也認識，正是之前幾名受害女性的家屬。
看見孔方平出現，為首的幾個人不顧周圍警員阻攔，齊刷刷涌進市局內，竭盡所能宣泄著內心的怨氣。
“領導，這都多久了，怎麼還沒抓住凶手？”
“我女兒死的好慘，我要那家伙償命！”
“我听說又有個女娃兒遇害了，死的可慘了，你們這些警察究竟是干什麼吃的。”
孔方平揉了揉酸痛的鼻梁，還是大踏步迎了上去，一面安撫家屬憤怒的情緒，一面向他們解釋關于案件的進展。
一個月的時間，不知鬧了多少次，無論警方如何安撫都平息不了這些人的憤怒。
至親慘遭毒手，家屬的歇斯底里本可以理解，可這些人無休止的“鬧事”卻也從某種程度上影響了警方破案進度。
人群中，更是摻雜進幾個陌生的寸頭男人，正將電子設備小心的藏匿在衣服中。
“孔隊長，今天你們必須要給出一個說法。早就听說警方為了破案專門成立了專案組，隔了這麼久，你倒是和我們說說專案組究竟查出了什麼！”
“對，讓專案組的負責人過來！”
“這次你們警察別想蒙混過關，必須要給出說法。”
“都別吵了！”
不知何時，慕容雪也跟著走出房間了，站在孔方平身邊。她看著周圍鬧事的家屬，毫無懼色，被風吹起的短發下更是寫滿了堅定。
孔方平瞥了眼身旁的慕容雪，頓覺得太陽穴疼的更加厲害了。
要知道，門口處聚集的人群有一大半都是沖著慕容雪來的，他們中沒人相信這樣一個年輕的丫頭能有實力帶領專案組破獲命案，抓住凶手。
“不是讓你繼續主持作戰會議麼？你怎麼過來了。”
孔方平急忙使了眼神，讓慕容雪趕緊回去。
“我是專案組的負責人，這起命案由我全權負責。”
慕容雪不顧孔方平的勸阻，繼續走向憤怒的人群︰“在這里我向大家保證，一定會抓住凶手……”
“啪！”
話音未落，人群中突然飛出一個易拉罐，正砸中慕容雪的前胸。罐子落地的瞬間，殘留的碳酸飲料當即四溢開來，濺灑的到處都是。
“騙子！我女兒死的時候你們也這麼說，現在已經有四個人遇害了，你們還要這樣敷衍麼？”
慕容雪認出來，丟罐子的老婦人正是第一位受害者張某晴的母親。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張某晴的母親蒼老了許多，那對哭腫的眼眸更是刺的慕容雪心里一陣不舒服。
“阿姨，我們也一直在努力著，你要相信，警方比誰都想要抓住凶手！”
“哼，一個月前你們就這樣說，現在呢！凶手在哪？我女兒死的好慘，我要那該死的家伙給她償命！”
悲痛之余，老婦人突然撿起地上的石子，直接砸向面前的慕容雪。那一刻，她將對于凶手的憤怒全部傾瀉在這個無辜的小姑娘身上。
石頭穿過人群，直接飛向慕容雪。慕容雪早已覺察到老婦人的動作，可她愣是不作躲避，甚至連眼楮都沒眨一下。
“啪。”
一陣悶響，石頭正中慕容雪的額頭。眩暈與刺痛當即席卷全身，幾秒鐘後，溫熱的鮮血順著額尖緩緩滴落。
“你干什麼！”
“隊長！”
慕容雪伸手擋住了兩邊的警員，她直勾勾的看著老婦人以及其他憤怒的人群，繼續朝前走出，任憑鮮血順著眉間淌落。
“我穿著這身警服的意義，就是要掃清邪惡，逮捕那些犯了罪的人渣。阿姨，你放心，十天後，我們一定會給出一個滿意的交代。那個該死的混蛋，他絕逃不了！”
許是慕容雪強大的氣場震懾住了帶頭抗議的人群，就連剛才氣勢洶洶的老婦人也有些後怕。對方可是H市刑偵支隊的人，老婦人剛才的行為可以算是公然襲警。
慕容雪伸手蹭掉額頭上的鮮血，話鋒一轉，厲聲道︰“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在此期間若是影響了警方的正常辦案，我也絕不會姑息。還請諸位即刻打道回府，不要影響警方正常工作。否則，我不介意請你們進去好好聊聊。”
“行，這可是你說的！”
“十天後，我們等著。”
“我知道你，慕容雪，若是沒抓住凶手，我不會放過你的。”
人群罵罵咧咧的離開了現場，原本喧囂的警局，很快恢復了平靜。身後，路遠和安嘉璐急忙拿來了應急用具，為慕容雪處理額頭的傷口。
“隊長，你夠厲害的，連這幫人都給你擋下來。”
慕容雪白了路遠一眼，將染血的短發梳至腦後︰“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男人靠不住，遇到點事得靠我親自出馬。”
“我尋思著咱們專案組風水真有問題。”路遠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包著的白布︰“這才兩天的時間，咱兩都先後中招了。按這趨勢發展下去，下一個要中招的豈不是……”
路遠說著，下意識瞥了眼面前的孔方平，卻被對方宛若修羅的眼神直挺挺的瞪了回來。
“胡鬧！”
孔方平指著面前的慕容雪，滿臉嗔怒，可咆哮的話到了嘴邊卻又不自覺變得溫和︰“小雪，之所以把專案組交給你，除了信任你的能力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希望你能把一門心思全放在破案上。
這次案件情況特殊，雨夜凶殺案在H市，甚至全省上下早就引起了軒然大波。孔叔這里能幫你們頂住外界的壓力，不受干擾，但我也希望十天後，你能給我一個交代，別把時間浪費在和案子無關是事情上。”
“這不是和案子無關的事情！”
市局門口，一陣冰冷的嗓音陡然響起。葉凡斜靠在牆壁上，惺忪的睡眼此刻竟帶著些許凌厲。
孔方平皺了皺眉頭，低聲道︰“你什麼意思？”
“你覺得，這些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市局門口，還是選在警方開作戰會議的時間點。”
听罷，孔方平看了眼人群消散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說下去。”
“一個月內六次大規模的抗議行動，場面浩大，死者家屬悉數到場，還全都挑在關鍵時間節點。如果說是沒人組織，你相信麼？”
早在慕容雪走出會議廳的時候，葉凡便跟著她一起溜了出來。如此聲勢浩大的抗議隊伍，本就不太尋常。更重要的是，葉凡還在隊伍里看見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前一天晚上，這些人曾經出現在他所住的酒店樓下。而事到如今，他還莫不清楚這些黑衣人的目的。
“有人故意攛掇死者家屬前來鬧事？”路遠看著葉凡，半眯起了眼楮︰“他們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有人不希望警方順利抓住凶手。”
“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推測，至于事實的真相究竟是什麼，得由你們自己調查。”
“可你是專案組的人，既然加入專案組，那就義務幫助我們！”慕容雪原本就受了氣，見葉凡這一幅愛搭不理的樣子，更是怒從心生。
“我沒有義務做任何事，打從一開始，我也不想加入你們。”
“呵，我們不需要！你以為自己是誰，沒了你，我們照樣可以抓住凶手。”安嘉璐滿臉不忿的幫慕容雪出頭，她已經想好了案件結束後，要怎麼對付這個傲慢的犯罪心理專家。
“請便。”
葉凡低下頭，快步朝著市局外面走去，孔方平剛想上前勸阻，可看一眼怒火中燒的安嘉璐和慕容雪，也只能作罷。
孔方平心疼葉凡，可也無法完全忽略下屬的感受。也許，自己設想的太過美好，讓葉凡在短時間內融入專案組根本不現實。
那段經歷，對葉凡造成的影響永遠都不可能消失。
就像慕容雪他們無法理解葉凡一樣，當年那個小男孩雖然幸存了下來，可他同這個世界卻也有了永遠無法消除的隔閡。
“孔局，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非得讓這種家伙進入專案組？”
剛才發生的一切，安嘉璐全都看在眼里。慕容雪為了維護市局的利益，被憤怒的人群打傷額頭。可葉凡非但沒有上前幫忙，還在另一邊說風涼話。這個家伙的存在，只是在影響專案組的內部團結。
“難道沒了他，我們就抓不住凶手了？”
“好了，嘉璐，別說了。”慕容雪看出了孔方平的糾結，急忙開口打斷安嘉璐的抱怨。
“咱們先回去把會開完，命案要緊。葉凡雖然有些難以相處，但我得承認他在犯罪心理上確實有過人之處，有時間，我會找他談談的。”
“小雪，你真是太善良了，也難怪會被這種人欺負。”
“我只想抓住凶手，在不違背原則的前提下，我可以做出妥協。”
四人簡單交流了幾句，又重新回到了會議室。路遠特意走到孔方平身旁，低聲詢問後者是否需要他去找回葉凡。
孔方平細想了一下，還是讓路遠暫時先留在距離。葉凡和專案組之間已然有了隔閡，這種情況，讓葉凡單獨行動顯然是更為合適。
會上其他人看見慕容雪額頭上的傷口，也都是震驚不已。可慕容雪自己反倒沒有放在心上，喝了半杯水，就繼續作戰會議。
“根據足跡鑒定和尸檢兩份報告，我們能得出以下信息。
第一，死者郭小慧曾長時間待在能接觸到高純度印刷油墨的地方，根據其指甲以及頭發里化驗出新舊不一的高純度油墨，我們推測郭小慧死前極有可能也待在這種地方。
第二，從昨晚第三胡同里殘留的腳印中化驗出了一些特殊物質，通過對H市不同地區進行詳細比對，我們推測昨晚的神秘人極有可能去過上述這些地方……”
說完，慕容雪便用投屏放大了之前預估的區域信息。
石灰、碳素、花崗岩、氧化鐵，放眼整個H市，能同時出現上述物質的區域並不多見。尤其是氧化鐵，類似的物質只在煉鐵工廠附近比較常見。通過將這四種物質與高純度印刷油墨進行交叉比對，最符合上述條件要求的區域便是位于H市城北的北部產業園。
北部產業園于去年剛剛起步，雖然美其名曰“高新產業園”區，可整個園區卻位于深山腹地，距離H市有著將近12公里的路程，加之周遭交通不便，所以園區整體開發的進度較為緩慢。
“聚能鋼材廠，以及華源印刷廠。”慕容雪指了指放映屏幕上的圖片，面色凝重︰“這是北部產業園區目前為止的兩大核心產業。這樣一來無論是氧化鐵、花崗岩、碳素還是高純度的印刷油墨，都能完美吻合上。”
听完慕容雪的分析，在場的警員更是斗志昂揚，甚至有人主動請命要前往北部產業園進行調查。壓抑了許久的H市刑偵支隊，似乎又重新活泛起來，幾個小時前陰霾與壓抑一掃而空。
慕容雪長出了一口氣，可她看著周圍的警員，臉上並沒有太過激動的神情。
“雖然我很想安排你們立刻調查北部產業園，可實際情況並不允許我這麼做。”
慕容雪心里也清楚，交叉比對雖然將目標鎖定在北部產業園，可這之中依舊有著諸多變數。
第一，北部產業園範圍極大，想要較為全面的排查並不容易。第二，昨晚襲擊路遠的神秘人並不一定就是犯下累累血債的連環殺手，如若之中存在誤會，那麼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將化作泡影。
市局人手有限，若是派遣大量警力前往北部產業園調查，且不說有可能打草驚蛇，就是警方分配在H市其他區域的調查取證工作也將受到影響。
社會輿論以及上級部門的壓力，使得專案組上下如履薄冰，接下來的每一個決定，都將萬分慎重。
許是看出了慕容雪心中的猶豫，孔方平穿過人群，走到她身旁正色道︰“小雪，有什麼想法直說就行，別害怕。既然我把專案組交到了你的手上，那就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顧慮，勇敢去做，孔叔相信你的實力！”
孔方平說的很慢，可語氣卻不容質疑，每一個字都像釘子一樣扎進周圍警員的心里。他心里清楚在場有很多警員對年輕的慕容雪不太服氣，他之所以說這麼一番話，更多是為了幫慕容雪立威。
做了半輩子警察，孔方平太清楚在這個位置上究竟要承擔怎麼樣的壓力。若不是因為那件事，他絕不忍心讓慕容雪背上如此沉重的壓力。
慕容雪點了點頭，視線在面前一眾警員的臉上掃過，隨即厲聲道︰“接下來，我有一個計劃……”
……
葉凡離開了市局，先找了一間街邊飯店填飽肚子。十多年過去了，H市街邊小炒的滋味依舊讓人難忘。
一份干炒河粉，一碗酸辣湯，再配上冰鎮可樂，最簡單的食材往往最令人懷念。
自從下了飛機後，葉凡還沒怎麼正經吃過東西，他討厭空著肚子思考問題，饑餓的滋味並不好受。
既然和專案組那邊徹底鬧掰了，那就沒有回去的必要，反正和孔方平約定的只是抓住凶手就行，至于其中的過程並不重要。
不過市局里的那些人也並非完全一無是處，至少尸檢結果中出現的高純度印刷油墨給了他線索。葉凡通過手機搜索了H市上下的印刷工廠，通過比對四名受害者拋尸地點，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位于H市北部的華源印刷廠。
包括第三胡同在內，四處拋尸現場距離華源印刷廠的距離都在6-7.8公里之間。這絕不是什麼巧合，華源印刷廠簡直就像是一個圓心，被這四處拋尸地點所包圍。
深吸一口氣，葉凡緊了緊右手的黑色皮手套，隨即在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
距離上一次神入已經過去了20個小時，即便身體還未恢復到最佳狀態，葉凡也有信心在見到凶手的第一時間通過神入鎖定他。相比起死人，神入對于活人的感受更加靈敏，一次簡單的肢體接觸，他便能夠完全同步對方的狀態。
連續三次神入，對于身體和精神的傷害難以預計。若不是因為和孔方平的交易，葉凡絕不會如此拼命。
談好價格後，出租車便沿著馬路緩緩駛離主干道。與此同時，一輛隱匿在街邊的黑色現代車，卻如同幽靈般悄然跟了上去……
華源印刷廠所在的北部產業園區，距離H市中心有著兩個小時的車程。
一路顛簸後，葉凡總算順到達了目的地。
整個北部產業園區坐落于深山腹地，交通極其不便，在夕陽的余暉下更是顯得死氣沉沉。遠處，無數方形建造工廠噴薄著滾滾濃煙，空氣漂浮的淡淡鐵銹味令葉凡倍感不適。
十多年前，H市還不是這番景象。
碧水，藍天，清澈的溪流早已不復存在。隨著城市現代化不斷推進，那些失落之物再無找回的可能。就像雨夜凶殺案，那些消逝的生命一般。
相比起這些大型加工廠，依附在園區周圍的村落就顯得不值一提，等到北部產業園區完全建成，這些村落就將被迫遷徙離開。夕陽西下，黑暗逐漸籠罩大地。
葉凡緊了緊衣服，本想直奔華源印刷廠一探真相，可剛走了幾步，卻又再次停下腳步。
遠處，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正牽著一個胖小孩從山上走下，葉凡的目光，死死鎖著小孩手里的玩具。
硬木、塑料配件以及簡制毛皮，胖小孩手里抓著的，正是此前無數次出現在凶案現場的木雕人偶。
同樣的外型，同樣的材質，只是相比起昨夜出現在趙守平家中的木雕人偶，面前這個的身上倒沒有那麼許多傷痕與破損。
其實早在第一起凶案發生的時候，警方便開始對木雕人偶的來源展開了調查。只是同類型的木雕人偶在市面上無從找尋，那種雕琢精良的人偶，更像是出自某位匠人之手。
沒想到，竟然在這里遇見了。
葉凡眯起眼楮，快步上前，徑直來到老頭面前。
“誒，小伙子，你有什麼事麼？”老頭瞅見葉凡眼生，本能的拉起孫子朝後靠了靠。只是那胖小孩對于葉凡的出現並不感冒，他的眼里只有手中的玩具。
“大爺，我是省攝影家協會來這兒拍攝風景照片的，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適合拍照的地方。”葉凡從懷里掏出根香煙遞給老頭，讓自己盡量顯得和藹可親。
若是一上來就問木雕人偶的事情，極有可能引起老頭的懷疑。木雕人偶是條重要的線索，在取得收獲之前，葉凡不想有任何差錯。
老頭爽快的接過葉凡手中的香煙，對于他的話倒沒有太多懷疑。鄉下人樸實的秉性，盡顯無疑。
“同志，怎麼稱呼？”
“我姓曹。”
“嗨，曹同志，俺們這個窮山溝哪有什麼好風景。原本還能落得個清淨，自從開始建那麼狗屁園區後，啥都沒了。”
老頭對于北部園區也有著滿肚子苦水，吸著煙，嘮叨完一圈後，這才把話題轉了回來。
“要說景點啥的，那就只剩下後山的清風觀了，之前老有外地游客前來旅游觀光，只是這幾年，清風觀也破敗了。”
北部產業園區附近竟然還有道觀，這讓葉凡著實吃了一驚。重工業和傳統宗教比鄰，怎麼看都覺得違和。
葉凡瞥了眼胖小孩手里的木雕人偶，正想著把話題轉移到那上面。可沒想到面前這老頭是個話癆，順著直接往下說道︰“要說這清風觀也是大有來頭的。之前道觀里有只千年烏龜，有名誕子龜，新人拜過那只老烏龜，一個月內保準懷孕。若是已經懷上小孩的，拜過之後保準生下男嬰，因為這誕子龜的存在，來這旅游的客人絡繹不絕，清風觀也算香火旺盛。
可是幾年前，那只烏龜突然被人給殺了，死狀還十分悲慘。從此之後道觀就破敗了，到現在，整間道觀只剩下兩個道士了……”
葉凡強忍著听完老頭這一番介紹，隨即委婉的詢問關于木雕人偶的由來。
許是老頭正講在興頭上，對于葉凡的詢問倒也沒懷疑，抬手指了指身後的高山︰“俺剛不是說了麼，整個清風觀現在就剩兩個道士了，那兩道士都是怪人，其中一個姓魯，據說是魯班的後人，做的一手好木匠活，俺孫子這玩具，就是那魯道士送的。”
木雕人偶的來源地竟然是清風道觀，難怪警方一直無法追查到來源！葉凡震驚之余，也是將這條線索不動聲色的記下。
“清風觀就在這山上麼？”
“對的，曹同志，順著這條山路一直走就到了。”
“好的，謝謝大爺。”
告別了老頭和胖小孩後，葉凡便加快腳步朝山上走去。
從位置來看，清風觀緊挨著北部園區，若是這里的道士進出北部園區，也極有可能沾染上氧化鐵和印刷油墨。
線索如同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而葉凡所要做的只有集中注意力，將這些破碎的線索整合集中。
之前四起雨夜凶殺案，無論是遺留在現場的木雕人偶，還是死者身上求救的字樣，都有著很強的儀式感。而四名死者在遇害前後都被反綁了雙手雙腳，也像極了宗教的祭祀儀式。
單從這點來看，5.23系列連環殺人案便和這間清風觀似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只是真相究竟如何，還得一探才知。
一段崎嶇的山路並不算太長，約莫二十分鐘後，葉凡站在了清風觀的入口。如同老頭所言那般，整個道觀已經破敗不堪，大門處堆積落葉密不透風，兩側木門上則是爬滿了厚厚的藤蔓植物，僅有一處逼仄的小門可供穿行。
如若遇到了危險，葉凡沒法保證自己能在第一時間逃脫。可放眼這個H市，願意幫助自己的除了孔方平外，也就只剩下路遠了。
昨天在第三胡同，暴徒曾用利器擊傷路遠的額頭，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對方的心態更為敏感。如若再次遭遇暴徒，難保不會遇到危險。
即便再怎麼厭惡團隊協作，可在生命安全面前，葉凡還是選擇了讓步。編輯一條短信發給路遠，簡單描寫了事情經過，隨即深吸一口氣，走進清風觀。
夜色之下，巨大的道觀宛若吃人惡魔，隨時能吞噬闖入者的性命。窄門後面更是羅列著兩尊怪異的雕像，似人似魔，面目猙獰。
剛進入道觀，右手便引導著大腦不斷涌現出光怪離奇的畫面，即便用手套加以阻隔，異樣的感覺依舊沒有減少。
沒想到神入能力竟然在這種時候起到了反效果，震驚之余，葉凡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只有處在冷靜之中，才能保證在危難關頭做出正確的決定。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陣陣異響再度刺激了葉凡緊繃的神經。
“啪，啪，啪。”
異響是從前方轉角處傳來的，那里似乎——
有人！
黃昏漸落，黑暗已完全降臨。
陰森的道觀里，散發著不詳的氣息。葉凡小心的穿行在道觀中，卻听見前方轉角處傳來陣陣異響。
“啪……啪……啪……”
響聲不大，卻如雨點般急促。每一聲都宛若死神鐮刀，勾魂攝命。
握緊右拳，小心的穿過中央長廊，與此同時保證自己大腦不受神入所影響。繞過轉角，面前突然出現一處祠堂，祠堂後面閃動著火光拉長了某人的影子。
祠堂顯然很久沒人打理，兩側香爐積滿灰塵，供桌上擺放的果盤也盡數腐爛。祠堂上供奉著一尊似人似魔的雕像，手拿魯班尺與八卦鏡，有六只手，四個眼楮，隱隱散發著一股邪氣。
那尊雕像身下處堆放著無數木塊，壘成一片，葉凡走近一看才發現，那些竟然全都是尚未雕琢完成的木雕人偶。
深吸一口氣，繼續朝前走，拉開布簾，前方變得豁然開朗。相比起這個古怪的祠堂與木雕人偶，葉凡更加好奇祠堂後面的景象。
閃出的火光照亮一大片空地，葉凡眯起眼楮，依稀可見一處佝僂的身影正蜷縮在火光面前，不知在做些什麼。
沉重的響聲依舊在持續著，分明是人影弄出，而對方也沒有注意到葉凡的到來，依舊在埋頭做事。
他是誰，他在這里做些什麼，他和雨夜凶殺案有關麼？一連串疑問從葉凡腦海里迸發而出。猶豫片刻，正想主動上前打招呼，沒想到原本一動不動的人影竟突然開口，聲音嘶啞。
“你來了？”
“你……認識我？”
震驚之余，葉凡盡量表現的平靜、克制。這間清風觀著實透露著怪異，在弄清真相以前，他不想泄露出太多關于自己的信息。
人影身穿灰白色皂角道袍，扎著短發髻，腳踏老布鞋。
在火光的映照下，葉凡逐漸看清人影真。那家伙左半張臉透著陰沉，右張臉則是長滿了潰爛的膿瘡。
“當然認識，否則，我也不會專程在這里等你。”
葉凡肯定自己從未見過眼見這個爛臉道人，可對方充滿信心的話語，卻又著實耐人尋味。
不過，社會上倒是也有神棍會用類似的方式故作高深，為的是能在第一時間誘導對方，給人一種神秘莫測的錯覺。
葉凡並沒有被這個爛臉道人唬住，細想之下，轉而詢問道︰“那麼大師請說說，我這趟是為何而來？”
爛臉道人微微一笑，繼續朝前走來。
離得近，葉凡才看清楚爛臉道人的右手正握著一柄短斧。青黑色的斧身散發著不詳的氣息，剛才，爛臉道人正坐在火堆邊劈柴，那詭異的聲響正是斧頭斬斷木柴的動靜。
爛臉道人面無表情，陰沉的三角眼上下打量葉凡一番，繼而伸出食指比向天空。
“你的到來，和不久前的一場暴雨有關。”
暴雨，雨夜凶殺案！難不成，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未卜先知？
葉凡忌憚爛臉道人手里的斧頭，稍稍朝後退了幾步。對方這種模稜兩可的回答，讓葉凡一時之間摸不清他的底細。
“大師貴姓？”
“只是一介道士，閣下無需知道我的名字。”
爛臉道人有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看得出，他也害怕暴露出太多信息。
葉凡回想起山下那老頭曾經告訴我自己，清風觀里有一個姓魯的道士，做得一手好木匠活，之前在祠堂里見到那些未完工的木雕人偶了，應該都是出自魯道士之手。
木雕人偶需要使用木刀精細的雕琢五官與四肢，既然如此，雕刻者左右手的食指與中指都會因為長年累月的雕刻而留下老繭。而爛臉道士的指側並沒有類似的老繭，所以面前的這個爛臉道士並不是魯道士。
即便不是木雕人偶的制作者，爛臉道士也和雨夜凶殺案脫不開關系，他能隱晦的點出葉凡因何而來從某種程度上也能說明問題。奈何爛臉道士城府極深，僅憑只言片語葉凡無法獲悉更多的線索。
陰慘的月色下，葉凡和爛臉道人面對面站著，二人之間相隔不到一米，爛臉道人的右手始終緊握著那柄用來劈柴的斧頭。
葉凡低垂下眼皮，索性順著爛臉道人的話繼續詢問︰“既然大師知道我為何而來，那麼可否解答在下內心疑惑。”
爛臉道人听罷，卻也不做言語，那對倒立的三角眼看的葉凡冷汗直冒。
“無量天尊，閣下本是局外人，卻陰差陽錯被卷入這場風波中，繼而出現在這里。相遇即是有緣，貧道在此奉勸閣下一句，還請不要繼續插手這件事，否則恐怕會有血光之災。”
葉凡低垂下眼皮，似乎在認真思考。
“哦？何謂血光之災，還請道長明示。”
爛臉道士冷哼一聲，突然就將手里的斧頭丟在葉凡腳邊，一聲悶響震徹天地︰“若是閣下執意繼續插手，輕則進醫院，重則會落得和那些人一樣的下場！”
決絕的口吻，相信無論是誰都能听明白爛臉道人話里的意思。他在警告葉凡不要再繼續追查命案，趕緊離開H市，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爛臉道人心機深邃，說的每一句話都恰到好處。既不泄露太多訊息，也起到了震懾葉凡的效果。不過，他越是如此，葉凡便越是執意要留下來一探究竟。
目前為止，命案中暴露出的線索全都指向了這個爛臉道人。只是他在這起系列殺人案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依舊是未知數。
從爛臉道人的應答來看，這家伙明顯早有準備。他知道最近有人會來詢問他關于命案的事情，也提前想好了應對措施。
若是換成一般人，今天這一趟極有可能會無功而返。
只是，葉凡並不是一般人。他相信對付爛臉道士這種人，只要找準機會和辦法，並不困難。
微微一笑，葉凡準備用些特別手段，撬開這家伙的嘴。
清風道觀勢必和5.23雨夜連環凶殺案有關。
突破口集中在這個爛臉道人的身上。
但他嘴硬，言辭挑不出錯，表情管理又很厲害，聊了很久都沒透出半點有用的線索。
光效很暗，在爛臉道人的臉上落下一道陰影。
葉凡能察覺到對方在刻意隱瞞，畢竟一個人偽裝得再好，也無法抹去他的真實所想。
微表情專家能通過表情與動作變化捕獲到蛛絲馬跡，精密的測謊儀能通過皮膚電位變化測出情緒變化。
葉凡不需要靠這些輔助，緩緩神，他脫了右手的黑色皮手套，塞進口袋。
嫻熟了不少，他松了口氣，通過與活人接觸而產生的神入，對于大腦與精神的損傷並不會那麼嚴重。
而且，更加準確與高效。
他緩了口氣，笑道︰“感謝道長提醒，我立刻下山返回，決不繼續插手此事。”
跨過腳邊的斧頭，葉凡不動聲色的向前走了一步，友好的抬起右手。
“不客氣，救人濟世，本是吾輩之責，閣下不必太放在心上。”爛臉道人沒有懷疑，跟著伸出右手，握住了葉凡的手掌。
彎下嘴角的瞬間，他冷聲提醒了一句︰“閣下既然是局外人，那麼就應該明哲保身，不該趟這趟渾水。”
握手的瞬間，無數異樣感覺通過皮膚傳入了葉凡的腦海。
角色對調，葉凡變成了爛臉道人，正用那對陰沉的倒三角眼打量著自己。
傲慢，不屑，這是葉凡最先體會到的感覺。
情況如同預期的一樣，爛臉道人那些故弄玄虛的話全是提前準備好的說辭。他知道有人會找上門，索性提前想好了應對的方法。
只是隨著神入的繼續，葉凡卻感受到了爛臉道人內心深處的恐懼與擔憂，不僅是害怕這件事情暴露帶來的後果，爛臉道人似乎一直在擔心什麼。
似乎，是在擔心別人！
這件事，一定是另有隱情！
“閣下呆的夠久了，現在天色已晚，需要貧道送你下山麼？”爛臉道人臉色突變，不由分說的推著葉凡朝外走。
“原來如此，我大概知道了。”
葉凡冷不丁的一句話，令爛臉道士也有瞬間的怔楞。
松開手，葉凡拿出硬質皮手套重新帶上。眩暈以及刺痛感依舊存在著，但相比起之前兩次神入，已經好過太多了。
神入一旦展開就會漸漸不受控制，一旦失控，後果將不堪設想，就像那天在第三胡同一樣。
及時脫離神入狀態，是葉凡學到保護自己的方式。
“看來，昨天去到第三胡同的神秘人，並不是你。”
話音剛落，爛臉道人當即呆在原地，在火光映照下，仿佛呈現出兩張不同的面孔。
“你……閣下，究竟在說什麼？”
神入，以及對于現場的分析，讓葉凡很快洞悉了事情的關鍵，如今，他也不打算繼續繞彎子了。
祠堂里的木雕人偶和雨夜凶殺案有關，可那些木雕人偶並非出自爛臉道人之手。
雖然爛臉道士知道最近會有人前來清風觀詢問，可他並非關鍵所在，就連那些說辭也是提前準備好的。
爛臉道士一直極力維護的人，才是問題的關鍵。
“除了你以外，清風觀應該還有另一個道士。看起來，我會出現在這里，以及剛才的那整一套說辭都是姓魯的道士告訴你的，對麼？”
爛臉道人沉下臉，上前一把推開葉凡︰“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清風觀不歡迎你，請你立刻離開。”
受了爛臉道人的推搡，葉凡並沒有生氣，此刻的他無比清醒。
“可憐，可悲。看起來，魯道士並沒有告訴你全部的真相。道長，你可知道自己究竟攤上了什麼事嗎？”
“這里不容許你胡言亂語，趕緊下山，否則……”
“命案！一共四起命案，道長，你，乃至于整個清風觀，能夠承擔的了嗎？”
話音剛落，周遭的一切仿若靜止一般。
一個人下意識的動作與反應，最能說明其心理狀態，葉凡看著面色凝重的爛臉道士，知道自己終于爭取了主動。
“命案.……什麼命案？”
“5.23雨夜連環殺人案，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就有四個無辜女人因此喪命。作案的凶手，至今依舊逍遙法外！”
“凶手……命案？不！不可能！”爛臉道士顯然被嚇到了，再也沒有之前的強硬，卻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見的恐懼。
如同猜測的一樣，爛臉道士對于案件果然一無所知，他會出現在這里正是受到了某人的指使。葉凡愈加相信，指使爛臉道士的人，就是那個姓魯的道士。
“道長，告訴我，他在哪里？若是再繼續隱瞞，你也會受到牽連的！”
“我……你……”
爛臉道了話音未落，突然抬頭看著葉凡，像是見到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情。
下一秒，葉凡的右手竟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著。
帶著黑色皮質手套，原本隔絕了一切，沒想到這種情況下竟然觸發了神入。勁風駛過，危險來臨，身體迅速給出的預警，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葉凡側過頭，朝著爛臉道人那側翻滾而去。
“唰！”
手斧伴隨著勁風撕裂空氣，若是再晚一秒，葉凡的頭顱就會被整個斬落。
一個碩大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葉凡身後，剛才那一斧正是黑影揮出的，他想殺了葉凡。
“是你？”
這種情況下，葉凡還是認出了，身後的黑影正是昨晚在第三胡同打傷路遠的神秘人。
對方身穿的皂角道袍似乎也間接證實了，這家伙就是魯道士！
所有的推理逐步實現，可葉凡卻絲毫也不興奮，畢竟這魯道士擺明是要殺人滅口！
魯道士身穿道袍，本該一身正氣，卻手持短斧，渾身的暴戾之氣壓都壓不住。
葉凡沒想到這樣的人，竟然能雕刻出那樣精致的木雕人偶。
剛才的那一下偷襲，直沖著葉凡的脖頸而來，出手絲毫不留余地，一招就想致命！
深吸一口氣，葉凡艱難的從地上站起，朝著另一側緩步倒退。
神入並不一定能救下自己第二次，為了能有充分的反應時間，他需要拉開和這個瘋子之間的距離。
原本和諧的局面，徹底被魯道士打破。
他身高體壯，反應靈敏，手上更是握有凶器，葉凡深知自己絕不是魯道士的對手，且不論能不能逮住這家伙，單是活著離開清風觀就十分困難。
另一邊，爛臉道士看著手持短斧的魯道士，臉上也是閃過一絲錯愕。
“魯哥，你……你怎麼來了？”爛臉道士沒想到魯道士會突然出現，更加沒想到他會對葉凡痛下殺手。
“殺了他。”
魯道士盯著葉凡，語氣無比冰冷。
“殺人？魯哥……你不是讓我趕走他麼……為什麼要殺人……”
“少廢話，趕緊殺動手，這家伙知道的太多，放他下山咱倆誰都逃不了。”
魯道士的一聲咆哮，震得爛臉道士不敢繼續吱聲。
夜晚、偏僻的清風觀，這些都是罪惡滋生的溫床。在這樣的環境下，人性也逐漸開始變味。
爛臉道士很快被魯道士說服了，又或者說，他不敢違抗魯道士的命令。這兩人一前一後呈現出合圍之勢，竟將葉凡裹夾在中間動彈不得。
“道長。”葉凡一邊思考脫身方法，一邊盡可能拖延住面前的魯道士。倒不是指望能有人來救自己，拖得越久，他越可能想出脫身的辦法︰“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麼，為什麼非弄成這樣不可？”
“閉嘴！”
魯道士沉下臉，握緊短斧徑直上前︰“昨晚胡同里的那個人是警察吧？我不僅進出案發現場，更是傷了警察，他絕不會放過我的。放你離開，清風觀必將永無寧日！”
“哦？是嗎。”
魯道士雖然體格粗獷，可心思卻是十分縝密，到現在都不肯說實話。
襲擊路遠並不是他殺人滅口的主要原因，葉凡推測，或許是因為自己發現了祠堂里的木雕人偶，才招致殺身之禍。
“可你殺了我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警方還是會找上門的。”
雖然三個人站在一片開闊地上，但這周圍可逃命的區域卻是少的可憐。
要麼沿著原路下山，要麼就是一路跑進後山，等待天亮。魯道士站在祠堂前，爛臉道士則是站在上山的通道口。無論朝哪個方向逃跑，葉凡都將面對這兩人中的一個。
“小兔崽子，這些就不用你考慮了，乖乖的呆著，魯爺還能給你個痛快。下輩子記得好好做人，別再多管閑事！”
魯道士怒喝一聲，握緊短斧沖了上去。
他雖然身材高大，可速度奇快，十幾米的距離轉眼就到。短斧亮起，順著葉凡面門疾馳而下。
不敢有絲毫的猶豫，葉凡降低重心，朝著爛臉道人所在的方向跑去。即便原路下山是最行之有效的選擇，可葉凡不認為自己能從正面突破狂暴的魯道士。
相比起魯道士，身材瘦弱的爛臉道士顯然更好對付。
短斧夾雜的勁風劃破空氣，葉凡早有準備，低頭順勢躲過了這一斧。生死瞬間，人迸發出的潛能難以想象，憑著爆發力，葉凡在短短幾秒鐘沖到了爛臉道士的面前。
“你……你別過來！”
爛臉道士沒有魯道士表現的那麼凶狠，他顯然也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懵了。
但，葉凡沒有減速的意思，一個人，總比兩個人要容易對付。
繃緊全身，以手肘為支點，奮力頂向爛臉道士。奔跑時積攢下的加速度起到了作用，堅硬的手肘宛若長矛。只听得一聲悶響，爛臉道士胸口正中一肘，隨後像是炮彈般朝後彈開，癱倒在地。
巨大的沖力使得葉凡也一並撲倒在地，摔得昏天黑地。但他不敢停留太久，背後的魯道士隨時可能再次下手。
咬牙從地上站起，葉凡捂著流血的右肘朝著後山方向逃去。
“混蛋……你！”
魯道士根本沒想到，看似唯唯諾諾的葉凡竟然能在瞬間做出如此狠辣的行動，他著實低估了這個瘦削的年輕人。
除掉他，是個正確的選擇。
轉眼間，葉凡順著山間小徑一路沖進後山。魯道士並沒有急著追上去，而是上前扶起了不停呻吟的爛臉道人。
清風觀已經地處偏僻，與之毗鄰的後山更是人跡罕至。魯道士從小在清風觀長大，對于後山的地形更是無比熟悉。長夜漫漫，他不介意陪這個年輕好好玩一玩。
“魯哥，那家伙太狡猾了，他從一開始就沒相信我說的話。”爛臉道士捂著胸口從地上站起，後知後覺的他生怕被魯道士責罵。
“沒想到，終于還是找上門了。”魯道士湊近火堆，抓起兩根火把。在火光的映照下，凶相畢露︰“郭小慧那個臭女人，到死了也不肯放過我。不是她，警方不會這麼快找上門的。”
“魯哥……你說，他……是不是發現了？”
“不好說，總之，不能讓他活著走出這里，不然咱倆都得玩完。”
……
漫無目的的狂奔過後，隨之而來的是體能枯竭引起的力竭與頭暈目眩，黑暗之中，周圍的景致與道路幾乎一模一樣，葉凡一度懷疑自己在原地打轉。
夜色與斑駁的樹叢形成了天然的牢籠，山林里可能藏匿著毒蟲猛獸，兩側更有懸崖絕壁。
若是熬到天亮，興許還能找到下山的通路。在天亮以前，葉凡也不敢四處亂竄。
低頭看了眼手機，自從進入清風觀之後，手機就一直處于沒信號的狀態。或許這也是魯道士敢痛下殺手的原因，即便死在這里，也沒人能發現。
但願，老孔和路遠接收到他上山前發出的信息。
黑暗與恐懼能迅速消磨人的體能與精神，現在這種情況尤為明顯。魯道士肯定不會放過自己，長期住在山里的人想要追蹤痕跡自然不在話下。葉凡還沒有天真到認為自己已經脫離危險。
口渴以及力竭引發的偏頭疼，始終在影響葉凡集中注意力。現如今，他手頭上能利用到的東西少得可憐。一只中性筆，幾張鈔票，一部僅剩下25電量的智能手機，兩塊巧克力，一只打火機以及半包軟利群煙。
在沒有信號的情況下，智能手機只能用來照明，葉凡不指望著靠中性筆以及打火機就能打倒手持短斧的魯道士。
越是絕望的情況，越是需要冷靜下來。他不是第一次獨自面對這種絕望的情況，自然也不希望是最後一次。
撕開巧克力包裝袋，將黑色塊狀物塞進嘴里。甜膩濕滑的感覺順著舌尖傳遍全身，原本疲軟的身體也稍微恢復了絲絲氣力。
無論多麼絕望的情況，絕對不能餓著肚子，這是葉凡的人生信條，只有吃飽肚子，才能繼續思考。
撐著站起身子，葉凡在腦海里勾勒出一個大致的計劃。清風觀有著諸多疑點，魯道士和爛臉道士的目的動機尚不明晰，只有活下去才有繼續調查的資本，黎明前這段時間勢必危機重重。
可下一秒，遠處閃動的火光就讓葉凡再一次緊繃起心弦。
他們的追蹤竟然這麼快！
火光宛若催命符咒，讓葉凡的心緒再度緊繃。
此前能夠順利脫身，更多是憑著魯道士與爛臉道士疏于防範。有了剛才的教訓，那兩個亡命之徒絕不會再次犯錯。
葉凡突然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答應孔方平的要求，放棄原本平靜的生活，卷入這麼一起復雜的案子里，現在，連生命安全都無法保證。
但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如同夢魘般消散不去。這麼多年，葉凡無時無刻不想查清當年的真相。
二十年前活下來，真的正確麼？
跳動的火光打斷了葉凡的思緒，轉眼間他和火光只剩下不到三十米的距離。在大山中和那兩個家伙比拼腳程顯然不是明智之舉，能否順利脫身，一小時後就能有結果。
……
另一邊，魯道士高舉著火把一路追蹤，右手不自覺的將短斧握得更緊了。
初入大山的人，根本不知道怎麼消除自己留下的痕跡。前天降下的大雨幫了魯道士一把，周圍折斷的雜草以及土壤上的腳印全都指明葉凡的所在。
魯道士已經能想象到葉凡精疲力竭的蜷縮在某處，瑟瑟發抖的畫面。
“小崽子，想和我玩，你還嫩了點！”一陣獰笑，魯道士招呼爛臉道士跟上腳步︰“就在前面，小心點，那家伙指不定在哪貓著呢。”
“魯…魯哥…你看這里！”
爛臉道士的一番話，惹得魯道士不禁側目觀看。一處不太茂盛的草叢中，正散落著兩張用來包裹巧克力的糖紙。
糖紙是不久前留下的，周圍草叢明顯被人折斷過，魯道士甚至能嗅出糖紙散發出的甜膩氣味。
“這小子，竟然還有心情在這兒吃巧克力。”
“魯哥…就在這附近，我感覺他不會跑太遠！你看這些草叢，全都斷折過……誒？我咋聞到了煙味。”
魯道士也聞到了，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煙味，正從前方不遠處飄散而來。黑暗的樹叢中，依稀閃動點點火星。
“快看，在那！”魯道士壓低聲音，推了爛臉道士一把。
兩人從不同方向包抄上去，勢必要結果葉凡。
魯道士握緊短斧，黑暗中的火星以及人影漸漸勾起了他內心深處殺戮沖動。只要殺了他，一切就能恢復平靜。
那個叫郭小慧的女人該死，這個年輕人也一樣。他們沒錯，只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錯誤的地點，這怨不得別人。
迅速穿過樹叢，眨眼間就沖到了那堆火星面前。
舉起火把的瞬間，魯道士已經想好了說辭。可接下來出現的景象，卻驚得他呆立在原地。
煙頭插在一株半人高的小樹上，上面還披著件黑色外套。在黑暗條件下，這無疑給人造成了視覺誤差。
“臭小子，竟然敢耍我！”
“魯哥…快看，這里有東西。”
樹下放著一張面巾紙，折疊整齊後被人壓在一處石頭下面。憑借火光，依稀能看見面巾紙上寫的潦草的字跡。
魯道士不耐煩的扔掉石頭，撿起那張面巾紙。攤開後，偌大的面巾紙上赫然寫著四個字︰救…救救我。
“救救我？什麼意思，那小子瘋了嗎。”
只是，魯道士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四周亮起的火光便讓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幾乎是在一瞬間，他們倆身後燃起了熊熊大火。烈火順著某條軌跡一路延伸著，將魯道士和爛臉道士包裹在其中，動彈不得。
“魯哥…這…這什麼情況？”
爛臉道士慌了，火勢順勢固定軌跡燃燒本就不正常，這是一個陷阱，有人做了手腳！
“真慢，我差點就睡著了。”
大火將黑暗的山林映照的如同白晝，而葉凡則是背著手，緩步從火圈外走出。
“臭小子，你究竟做了些什麼！”
魯道士看著葉凡，目眥欲裂，恨不得立刻將他撕成碎片。只是火焰組成了一堵嘆息之牆，膽敢靠近就會被無情的烈焰吞沒。
葉凡點點頭，對于自己做的陷阱表示了滿意︰“我也沒做什麼，就是把手頭的資源廢物利用一下。”
先將易燃的干雜草集中起來，圍成一個圈。為了防止火勢失控，需要將圈外隔絕出一條通路，所有的可燃物全都堆疊在圈內。
這個陷阱耗費了半小時，好在糖紙以及煙頭順利把這兩個道士同時引到了陷阱圈里。
雖然是夏季，可午夜時分的山林里十分潮濕，要想點燃干草垛並不容易。這時候，煙絲、鈔票、以及紙巾就起到了作用。紙巾上的文字為他爭取到了時間，這來之不易的時間，足夠將魯道士以及爛臉道士困死在陷阱里。
葉凡擅長利用手頭僅剩的資源，一向如此，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逃命。來清風觀是為了查明真相的，不是單純的為了活下來。
葉凡又朝火圈里丟入一大捆柴火，他有足夠信心把控火勢，而山野中最不缺的，就是可供燃燒的木柴。
隨著火勢的擴大，他能清楚看見魯道士和爛臉道士臉上的恐懼。
“住手…你…你想燒死我們麼？”
“不然呢，難道等著你們砍死我。”
陷阱巧妙的利用了地形以及風向，而煙絲等可燃物則是引導著大火朝中心聚攏。熱浪壓迫的魯道士透不過氣來，他只能彎著腰避免自己被濃煙嗆到，這個凶徒內心深處，第一次升起了恐懼。
“別別別…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能不能繞我一命？”
“饒你一命，我有什麼好處嗎？”葉凡說完，又不緊不慢丟入一捆木柴。在談判以及折磨人上，他可是專家。
“您現在就離開清風觀，我魯道士發誓，絕不會對你出手，以後見著您都繞道走。”
葉凡的視線始終停留在魯道士身上，從進入陷阱圈開始，他就將魯道士所有的反應謹記在心。
有些事情，同預期不相符合。這個看似狠辣的道士，並沒有表現出偏執與瘋狂的一樣。
“問你幾個問題，想活命就老實回答。否則，再有十五分鐘，你們就會變成兩塊焦炭。”
“你問，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魯道士慫了，他看出來葉凡是個狠人。面對追殺，能若無其事躲開，並且設下陷阱反擊，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事。
“祠堂里的木雕人偶是你雕刻的麼？”
“對，是我閑著沒事刻得，您要喜歡就全拿走。”
“除了你，清風觀還有其他人會這個手藝嗎？”
“不瞞你說，這雕刻人偶的本事是師傅教的。五年前師傅去世後，整個道觀也就只剩下我會這門手藝了。”
火勢越來越大，在烈焰的炙烤下，爛臉道士和魯道士不得半趴在地上。
“最後一個問題，回答我，郭小慧，是你殺的麼？”
“郭，郭小慧？”魯道士像是听見什麼極為可怕的事情，猛的站起身子，提高聲音喊道︰“你別冤枉我，我可沒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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