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筠熙
“金秋送吾愿,飞絮寄相思。今日正午时,请君落溪谷。不见不散。
俨之”
俊俏的男子小心翼翼地将展开的信纸收好,一张清俊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神情。他笑容如春风和煦,初阳暖照,便是那冬日的雪花也要融化了,名如其人,陶煦。
信件落款的俨之,名为温俨,是他认定厮守终生的良人,如今,他们已经发展到了私定终身的程度。
落溪谷常年薄雾缭绕,空气中也沁着水雾,溪水明澈,瀑布如虹,温俨站在那如烟迷雾中,似谪仙一般俊美脱俗。
陶煦生了捉弄人的心思,如初见一般化作一尾锦鲤,从溪水中一跃而出,想象着温俨露出惊喜的神情,但温俨眼见陶煦化为人形出现在他面前,却是隐隐皱了眉头。
“你来了。”
淡淡的语调,平板的声线,阴沉的表情,温俨见到陶煦的冷淡反应与平日的热情判若两人。
容貌还是那人的容貌,服饰还是那人的服饰,陶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想着或许是因为温俨最近仙门琐事缠身,片刻不得安宁,所以难免心情不佳,也就没多问。
沧溟大陆有四大仙门,分居东陆,西海,南丘与北漠,势力以东陆长旭为首。
而温俨便是长旭掌门长子。
“对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陶煦发现温俨心情欠佳,马上解下腰间锦囊,拉开封口红绳,将一袋闪烁着喜庆红晕的饴糖献宝似得捧到温俨面前,面对温俨冷漠的态度,他也毫不责备地对之笑脸相迎。
为了能与他在一起,温俨放弃了与胞弟竞争掌门之位继承权,陶煦深受感动,见他满脸不悦,哄哄他也是应该的。
但温俨却突然扬手愤怒地将陶煦送到他面前的饴糖打落一地,低吼道:“够了!”
他凤目怒睁,俊美无俦的脸也显得有些凶狠,陶煦的笑彻底僵在脸上,看着滚落在石缝里的饴糖,愣了一会儿,惊惶的目光落在温俨脸上,道:
“俨之,你怎么了?”
这还是温俨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这么大的脾气,便是初见时,他化作锦鲤戏弄于他,也没见他如此生气。
“闭嘴,俨之也是你这妖孽能叫的?贱人!”
温俨怒视着陶煦,眼神讥讽,咬牙切齿,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心中一股无名怒火不禁上涌,想他陶煦再不济也是妖族世子,何曾被人如此辱骂过?
可这分明不像温文尔雅的温俨,陶煦心中顿生疑惑,下意识探查了一下温俨的气息,发现眼前这人分明又是他本人,他气地猛推了温俨一把,喝道:
“臭小子!你吃错药了!”
温俨虽出身仙门,却也不过弱冠之龄,妖龄五百岁虽不足为道,但也起码比他年长了四百八十岁,骂一声“臭小子”不为过。
陶煦气地撸起袖子,又推了温俨一把,“他大爷的!骂谁贱人呢!你说!”
面对陶煦的推搡,温俨不动如山,长眉深蹙,蓄力扬手便是一掌将陶煦掀翻在地。
胸中顿时一股疼痛蔓延开来,心脉亦随之受到猛烈波动,陶煦压抑着呕出一口鲜血,痛地差点背过气去,这是……这是断魂掌!
“你……你是谁?”
陶煦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此时才感应到对方身上浓烈的杀气,对方明显是想置他于死地。
不对!这不是温俨!
站在他面前的一定不是温俨!至于他身上为何会有温俨的气息,他也很惶惑,他只知道他所爱着的温俨同样对他情深意切,不可能对他如此心狠手辣。
“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俨之来害我!说!”陶煦拔剑出鞘,锋利的剑锋直指对方,“快说!”
温俨却笑了,冷冷道:
“可笑啊可笑,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以为我当真会与你天长地久?你这妖孽,只会毁了我的前程!”
温俨的话可谓字字诛心,陶煦紧握长剑的手渐渐颤抖,心也一寸寸开始泛着疼,因温俨那无情的一掌,也因他突然转变的态度。
修士薄情负义,妖类痴心错付之事屡见不鲜,他也听说过不少,难道当真是情爱令人愚昧,使人痴傻?让他没能看清温俨的本来面目?
不!温俨不会骗他的!
陶煦摇了摇头,一把扔了长剑,抓住温俨的双肩颤声道:“我不信!俨之,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对不对?你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嗯……”
心脏突然传来剧烈的刺痛,陶煦错愕地低下头,入目一片猩红染透了他的视线,鲜血顺着剑刃一滴滴砸落。
温俨握着剑柄毫不手软,干脆利落地抽回剑身,神情冷酷地犹如刽子手。
温俨竟果真舍得杀他?逐渐被黑暗吞噬的意识里,一遍遍闪过那人曾经温润的眉眼,柔和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是那人说“不求权势名扬,但愿与君长守”。
泪模糊了双眼,染了猩红血迹的双手死死拽着温俨的衣摆,尽管他已经倒下无法站起来,血液在不断地流失,身体一阵阵发冷,他也始终不敢相信他第一次爱入心骨的人会杀他。
凭着一股执着,陶煦挣扎着用尽最后一道力气,随着“呲啦”一声布帛破碎声,温俨的袖袍被他撕裂了一道口子,一条鲜艳的鱼尾图案就那么生生刺进眼里。
“梵墨落笔,永世不灭”,那时他们在彼此手臂上绘下这图案,想若是走散了,凭借着鱼尾印记也能找到彼此。
而今这图案却将他对温俨仅剩的一点留恋全部粉碎。
“俨之……为什么?为什么!”
他声音嘶哑,双目发红,紧紧盯着温俨的脸,企图从那人眼中看到一丝不忍,然而那人的表情除了冷漠,再寻不见一点柔情。
往日温和低沉的嗓音,如今似被染了最寒冷的冰雪,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都像毒针狠狠扎进陶煦的心。
“那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只是利用你而已。我胞弟在与我竞争长旭掌门继承权,杀了一只‘炼魂术’修到七层的妖孽,我便有绝对的资格继承掌门之位!而你偏偏自己送上门来,我岂有放过的道理……既然你已把命搭上,不如把内丹也给我吧!”
温俨说着便扯开陶煦的衣衫,直向他内丹掏去!
陶煦内心泛起恐惧和仇恨,挣扎躲避着温俨的肆虐,可濒临死亡的他根本无法与温俨抗衡,他嘶哑着颤声叫道:
“温俨!你卑鄙!我死之后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呵呵!你恐怕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了!”
温俨将陶煦死死按在地面,令其无法动弹,五指成爪出手如刀,残忍地将陶煦的内丹掏出,整只手顿时染满血腥,粘稠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整个过程凶残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修士斩妖除魔,为了妖物死后不能聚集魂魄化作怨灵报复,便会剖其内丹永绝后患。
身体已经没了知觉,一切都在消散,渐渐地,什么也听不见了,黑暗从四周涌上来,但唯一清晰的便是对温俨的恨!
“温俨,我恨你!”
带着对温俨的恨,陶煦的肉身开始一片片破碎,最终化作光点随风消逝。
双手沾满血腥的男子看着陶煦身死魂消,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反而唇角向上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
四百年后。
寒风萧瑟,彻骨冰寒,在距离长旭仙山不足百里处,正下着一场鹅毛大雪。
陶煦全身都被冻僵了,但血还是热的,将他一身月白长衫染地血迹斑驳,泪也还是热的,但愣是被他逼回了眼眶。
“阿煦啊,你在哪儿啊……”
“羽白……”
远处传来一阵呼唤,陶煦虚弱地掀开眼皮应了一声,艰难地撑起身体,背靠一棵枯木坐着,端正清雅的脸上无甚表情。
名唤萧羽白的男子循声很快找到了他,远远地见着他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被冻地有些沙哑的大嗓门冲他直嚷嚷:
“真是的,非要来参加这长旭入门考验,我叫我老爹直接给你开后门不就得嘞?那长旭掌门温俨总也得卖我老爹一个面子不是?”
猛然听见那人的名字,陶煦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仇恨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
四百年了,他四处漂泊的魂魄在受尽了炼狱般的磨难后,终于被父母聚齐投胎转世,重生后的他成为一名商贾之子,名唤楚煦。
上天既然让他重活一世,那岂有放过仇人的道理。
这是一条不归路,而选择入长旭,是第一步,这第一步便差点要了他的命,以后的路便可想而知。
昨日被险吞妖腹的余悸还在,脚下的土地又有了异动,方圆十里都震颤起来,能在长旭仙山山脚下作祟的妖物,怕不是一般容易对付的。
萧羽白暗叫不妙,赶紧拔腿就跑。
紧接着一声蛇类嘶鸣震耳发聩,一条雪蛇已经破雪而出,腾跃直起九天,身形可与龙相比拟,白得发亮的身体直晃地人睁不开眼,居然学着龙类呼风唤雨来,随着它在云中不断翻跃,巴掌般大小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厚厚的雪竟不过少顷就没过了膝盖。
陶煦拉着萧羽白急速往山顶奔逃,那雪蛇便紧随其后。
“这雪蛇有个怪癖,喜欢把猎物活活淹没在雪里冻死再吞吃入腹!”萧羽白边跑边叫。
话音刚落,他一个不注意踉跄着滑倒在地,瞬间就被雪掩埋了半个身体,陶煦吃力地将他拉起来,雪蛇见俩人终于跌倒,一个俯冲而下,一头扎进雪里,庞大的身躯围着俩人兴奋地一通乱拱,漫天的厚重积雪泛着逼人的寒气劈头盖脸就袭上来,冻地陶煦手脚麻木。
“阿煦你快走!别管我!”萧羽白挣脱陶煦的手,整个身躯都沉进了雪里,只拼命探出了脑袋。
陶煦赶紧摸出一张火符,调动灵力将之催动,向雪蛇七寸狠狠砸去,那雪蛇敏锐地躲了过去,愤怒地调转蛇头,赤红着双目便向陶煦扑来。
“阿煦小心!”
萧羽白几乎不忍去看,下意识紧闭了眼,只颤着掀开一条眼缝,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咋舌。
只见那雪蛇竟然舔着陶煦的脸,围着他转圈,那架势那动作,若忽略它那庞大的身躯,都以为是条傻狗了,难道说这条雪蛇是有着蛇的皮囊,狗的灵魂的怪物?
连陶煦也懵了,抵在蛇身的匕首只差一寸就可以掏出雪蛇的胆,终究是没有下手,看这情况,雪蛇对他并无杀意。
萧羽白挣扎着从雪里爬出来,陶煦不敢动,便用眼神示意萧羽白别动。
那雪蛇尾巴一甩,将积雪从陶煦身上全数抖落,又讨好的舔了舔陶煦的手,继而用头去赠陶煦的脖子,蛇尾在雪地里不断画着小圈圈。
陶煦起初疑惑,现下恍然大悟,只懊悔方才错失良机没将这淫蛇斩于剑下。
萧羽白一愣,随即便是抚掌大笑,“阿煦啊!这雪蛇是看上你啦!哈哈哈哈……”
那些小动作,可不就是雪蛇求偶时才会做的?
陶煦差点没气地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萧羽白这蠢货还来取笑他。
陶煦深知雪蛇最没有耐性,若求偶不成,就会把对方直接当成食物吞吃入腹,他现在的处境岌岌可危。
“阿煦啊,不如你就从了它吧!据说雪蛇若化了形,都是大美人,你也不吃亏!”
“闭嘴!”陶煦在雪蛇身下挣扎着,瞪了萧羽白一眼,“还不快来帮忙!”
“好嘞!看我的踏雪无痕腿!”说时迟,那时快,萧羽白如离弦箭一般冲上来,剑光急速闪过,雪蛇却掳着陶煦腾空一跃,一招神龙摆尾,“啪”地一声在雪地里砸了个大坑,于是萧羽白潇洒的身形一个趔趄就摔进了雪坑里。
雪蛇高高昂着头,像是在向陶煦炫耀,陶煦则黑着一张脸,冲它斥道:
“混账东西!快放开我!”
雪蛇眼神透着委屈,发出“嘶嘶”几声低嘤,依依不舍地看他一眼后,庞大的雪白身躯渐渐隐入雪地里消失不见,漫天的鹅毛大雪几乎在同时变成米粒般大小,随风飘扬,再也聚不成势。
这不像雪蛇残忍嗜血的习性,除非…陶煦脸色一瞬转白,更深的寒意猛然袭上心头,雪蛇是世间唯一识得魂魄的物种,难道这雪蛇认得他?
而这识得魂魄的雪蛇虽归为妖类,却在长旭仙山不足百里处安营扎寨而不被收伏,这其中必有蹊跷。
雪蛇一类除了与养过它的人亲近外,其他人皆疏远。可是,他仔细地回想,竟是对这雪蛇一无所知,自己和这雪蛇从未有交集,便更谈不上养过它了。
难道是魂魄离散太久,让他遗失了一部分记忆?
“阿煦啊,你魅力不小啊,连畜生都被你迷地七荤八素地舍不得伤你,据说这雪蛇一类识魂魄,没准你是它上辈子的情人呢!”
萧羽白的调笑惊地陶煦一激灵,他按住萧羽白的肩膀郑重其事道:
“羽白,雪蛇一事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萧羽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承诺道:
“你放心,我一定三缄其口,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这阿煦的个性他还不清楚么,要是被别人知道他差点被一条蛇给调戏了,这叫他以后如何在这长旭仙山混下去?
“多谢。”陶煦似松了一口气,瘫软了身子慢慢坐在一处石阶上,雪蛇的出现无疑搅乱了他的心,这雪蛇跟温俨到底有没有联系?到底有什么联系?
之后的路除了陡峭点,倒不算太难走,这一路萧羽白那张嘴就没消停过,陶煦甚少回应,他也不介意,一双风流桃花眼又神经兮兮地盯着陶煦,“你知道要被长旭掌门温俨选中,作为其入室弟子,需要靠什么吗?”
“靠什么?”
这陶煦还真不了解,根据传言,他只知那人脾性变得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或者这才是真正的温俨,让他恨之入骨的温俨!
见陶煦闷葫芦终于开了口,萧羽白便兴致勃勃地讲开了。
“靠的就是运气啊!传言长旭掌门收徒也没个确切标准,一看眼缘,二看心情,合他意者便可留;不看灵根不看根骨,运气好没准就入了他眼。这不就是靠运气么?”
若靠运气,陶煦倒是更有把握了些,好歹也是锦鲤转世,若是能成为那人的徒弟,离复仇便又进了一步。
“人人都希望入得长旭掌门座下,但我倒是希望能入得清玄仙君座下……”萧羽白双眼放出暧昧的神采,陶煦便知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萧羽白自从四年前见过清玄仙君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唐霁后,便对其心生爱慕之情,至今念念不忘。
看着萧羽白一脸春风明媚的表情,陶煦多少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想当年,他也如萧羽白这般,对那人充满了向往,不顾一切地去追逐那人的脚步,在心中一遍遍地描绘他们的未来。
可谁曾料想,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痴人说梦,那人残忍凶狠的一剑,刺穿他的胸膛,将一场虚幻的爱恋变成了绵延不绝的仇恨。
陶煦一路沉默着,越临近长旭仙山,心跳便越发按捺不住地狂乱。四百年了,温俨,你害我命丧黄泉,魂魄离散了四百年,可曾想到我还能转世?
此生我来,只为还你一剑!
长旭仙山分为十三峰,掌门温俨居住的主峰却坐落在最不显眼的边角处,与其他仙峰相隔较远,也是最僻静的一处。
陶煦登上初旭峰,隔着重重云雾望向主峰,心情渐渐平复,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由不得他彷徨。
所有通过入门考核者,最终都会登上这初旭峰,进入明和大殿。
陆陆续续有人跨进殿门,直到钟声响起,殿门缓缓合闭,殿门一旦关上,就算登上这初旭峰,今年也与长旭仙门无缘了。
杳杳钟声渐渐收了尾音,华丽的大殿顿时静如寂谷,所有人都收敛姿态,站得笔直,此时层层台阶之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今年老夫可要好好挑一个乖巧徒弟回落霞峰!去年那徒弟居然跟头骚包狐狸精跑了,可把老夫气急,今年老夫可要挑仔细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陶煦抬头一看,偌大的殿堂上方,左右两道玉门缓缓敞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阔步走来,虽华发尽染霜雪,却神采焕发,边走边打量下方众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此人正是落霞峰峰主段崇,陶煦认得,前世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
段崇身后陆续跟着众位峰主,言笑晏晏,毫不避讳地谈论着殿堂中通过考验的众人,有的甚至开始抢人了。
“那小子我先看上的,你待会儿不许和我抢……”
“上一届就让着你了,这届不成……”
“都是堂堂峰主,失了威仪可是要让这些小辈们笑话的,第二排第三个,你们别领走就成。”
第二排第三个,这不就是自己吗?陶煦不禁偷偷抬眼望上去,原来是清玄仙君陆衍绥,此人他更认得,他前世的……情敌。
想不到前世一见着他便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打入伏妖塔的人竟然想收他做徒弟,真是奇妙。
待所有峰主就座后,人们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到大殿正上方的掌门宝座上。
掌门宝座以冷玉筑成,雕镂的祥云图案栩栩如生,泛着淡淡的银白光晕,掌门宝座与众峰主的座位相隔较远,莫名显得有些冷清。
众峰主等了稍许,不见来人,清玄仙君轻咳一声道:
“看来今年掌门无意于收徒了,我们开始吧……”
众峰主纷纷步下台阶,肃穆的大殿顿时热闹起来。
看着清玄仙君径直向陶煦走来,萧羽白连忙对他传音,“兄弟,若你成为清玄仙君之徒,可要帮我和唐霁制造机会啊!”
陶煦暗暗抚额。
“你叫楚煦?”
“回清玄仙君,弟子正是楚煦。”陶煦微微弯腰,不卑不亢,面对曾经的熟人,他淡定地颔首,谦卑有礼,半点看不出前世张扬的个性。
“你可愿入我座下?”
清玄仙君鼓励似得拍了拍陶煦的肩膀,静静地等待这个少年的答复。
虽不能入得温俨座下获得更多机会报仇,但入得陆衍绥座下也不错,至少离那人近了一点,陶煦略一思索便要应下,殿外却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通禀:
“掌门到——”
立时,大殿静可闻针落,所有人都端正地站好,诸位峰主也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静侯掌门到来。
陶煦忍不住抬眸往玉门方向看,淡金色暮光中,一道修长的影子投在光滑的玉石地板上,紧接着,那道雪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陶煦不禁屏住呼吸。那人身着一袭雪白长袍,墨染般的及腰云发以白玉冠半束,腰间缀着一块莹白玉佩,衣襟袍角皆绣以云纹,样貌一如从前,俊美不可方物,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又冷得人想逃。
他走到宝座前方,略一停顿后,敛了敛袍角端坐在玉座之上,举手投足皆优雅,面上却始终冷淡,拒人千里,眉间朱红的掌门印记分外夺目。
那双眸子似寒潭一般,好似所有的火光都会在那般冰冷的眼神里湮灭,有那么一瞬,那双眸子漠然地与陶煦对视了一眼,又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
陶煦的心早已跳乱了节奏,但表面却是一丝不露,他很好地收敛着自己的情绪,目前他需要扮演的就是一个陌生人。
“见过掌门……”
众位峰主齐声见礼,却不行礼。
众弟子正不知所措,清玄仙君开口道:
“本门人不必行大礼,问候即可。”
陶煦疑惑,这是为何?他处心积虑登上高位,不就是为了享受这崇高地位带来的满足感吗?居然连行礼都免了。
“见过掌门……”
众人只好作揖弯腰一拜。
“掌门师兄,我还以为你今年也无意收徒,所以就没等你。”清玄仙君说话间脚下不禁靠近了一步,“你可有看中的?”
温俨扫视了众人一番,清玄仙君忙将名册呈送上去,温俨淡淡浏览了一遍,如万年冰潭的眼忽然泛起了丝波澜,停留在名册上第二排第三个名字上,轻喃了一声,“……煦”
那声轻喃微不可闻,听在陶煦的耳里却如雷霆乍起,前尘旧梦恍惚如是,那人常常在他耳边轻唤,“煦……阿煦……”
言犹在耳,如今时过境迁,却也莫名让他内心悸动。陶煦暗暗咬了咬牙,想起他最初不过是贪图温俨的姿貌,才与他发展了一段荒唐情事,后来对他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直至被他利用惨死,但如今再次见他,心还是不争气地狂跳,陶煦不禁深吸一口气,让那仇恨澎湃地淹没掉这份慌乱。
按照名册的顺序,温俨的目光再次投向陶煦,这次少了分漠然,多了丝探究,像是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清玄仙君轻咳了一声,小声道:
“这只是一个名字。”
温俨听而不闻,只是看向陶煦,看着他镇定地立在那里,垂眸敛目,最终那探究的目光停留在陶煦藏在袖袍中不停摩挲袖袍布料的手指上。
陶煦根本不敢抬眸与之对视,觉得全身都像火烧着了似得,只因那眼神似乎太过专注,仿佛具象化了一般化作一团火在将他炙烤着,他怕一抬眸,会忍不住举剑冲上去,让他付出当初背叛自己的代价。
温俨不由自主地步下台阶走到陶煦面前,看着这个与自己身高一般的少年,见他低着头,额角沁着细细的汗水,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眼神不太妥当。
这少年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煦”字,但只是一个名字,只是小动作相似,温俨恍然若失,就那么痴痴地盯着陶煦看着。
这诡异的气氛,让大殿之上所有人都一脸惶惑,萧羽白的目光大胆地在二人脸上来回梭巡着,冒失话痨如他,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此人,入我座下。”
温俨轻飘飘的一句话打破了沉寂。
素闻长旭掌门收徒随心情,看眼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难怪盯着阿煦看那么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挑侍寝君郎呢,萧羽白在心里一通腹诽。
陶煦本以为入温俨门下会极其艰难,没想到却是如此容易。
他用余光偷偷看了温俨一眼,才意识到转世后自己的身高比前世高了许多,曾经只能稍抬头望他,现在只消他站直身体,便能与温俨平视,这微妙的变化让他心里忽地生出一丝得意。
“这少年……”清玄仙君欲言又止,这少年是他先看上的。
“怎么?”温俨直视陆衍绥的眼睛,示意他继续说。
“没、没什么……”陆衍绥干笑了笑。
落霞峰峰主段崇不厚道地笑了,拍拍陆衍绥的肩膀道:“不就是一徒弟嘛,你让给掌门便是。”
“还未拜师。”温俨不苟言笑道。
段崇忍不住噗嗤笑起来,觉得掌门板着脸抢人的模样怎得莫名喜感,他连忙附和道:
“对对,还未拜师,这少年便不能算作你清玄仙君的徒弟。”
“掌门师兄,我是想说就算这少年已拜入我座下,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双手奉上。”
陆衍绥连忙解释道,还附带着满面凑趣儿的笑容。
对于陆衍绥这明显讨好的说辞,温俨只点了点头,便将腰间那块莹白玉佩亲自系在了陶煦腰间。
陶煦整个人都僵了,手指又开始摩挲起来。
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那人眉眼含笑,以他二人一缕发结合一块双生玉打磨了一只锦鲤佩相赠,并亲自给他系上,还使坏地在他腰间轻揉了一把,将他扑倒在草地上……
“发什么愣,还不跪拜你师尊?”
段崇用他那折扇在陶煦脑袋上一敲,笑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瞧这小子都傻了,你以后好好跟着掌门,有前途啊!”
陶煦赶紧从回忆中抽身,屈膝向温俨跪拜道:
“徒儿拜见师尊。”
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前世被他花言巧语所欺骗,自然连那般羞耻之事也做过不少,为他屈下雌伏,为他忍耐痛楚,这等跪拜之事又算什么,今后他都要一一报复回来!
温俨免了门人行礼,却不拒绝徒弟的跪拜,对陶煦微微颔首,道:“随为师来。”
说着便径自离场,陶煦起身快速跟上,紧随温俨出了殿门,一路盯着他笔直的背影看。
如此近距离,若趁他不备,扑上去杀他个措手不及,即便不能立即要他的命,也能让他疼上一,但他也只是设想了一下而已。
如今温俨已修得仙身,修为了得,若真的偷袭他,恐怕还没近他身,自己便被他一掌劈毙了。
陶煦暗暗摇了摇头。
初旭峰离主峰明曜峰甚远,隔着五六座山头,陶煦极目远眺,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
“阿煦,我会助你修仙道,待你修成正果,我便带你回明曜峰,那时,长旭结界便再伤不了你。”
那时的温俨不过十八少年,俊美的容貌让人移不开眼,明晰的笑容不加掩饰。
他执他之手,遥遥指向明曜峰山腰,面带些情窦初开般的羞涩,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淡红轻声道:
“阿煦,那里有一处温泉,最是灵力充沛,到时我便带你去,你定会喜欢。”
“极南那座仙峰,便是主峰明曜峰,随为师来。”温俨平淡的话语蓦地在面前响起,陶煦拉回思绪,应道:
“是,师尊。”
他低头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苦笑,说来讽刺,谁能料想他竟是会以这种方式随他回了明曜峰。
陶煦此生为凡人,不会腾云驾雾,正不知该如何跟上温俨时,只见温俨捏了个诀,远处一只仙鹤高昂着脖子长鸣一声,扑扇着一对雪白的翅膀破空而来,速度极快如索命箭一般气势汹汹。
一股恐惧感随着仙鹤的逼近越来越强烈,陶煦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若非温俨在场,他定然要拔腿而逃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连凶神恶煞的鬼魅也不放在眼里,却唯恐这尖嘴禽类。
前世,他还年幼时,便被一只尖嘴大鸟猎捕过。
那时可怜他还不会化形,薄弱的鳞片被那凶猛的鸟嘴啄地四下翻飞,鱼身遍体鳞伤,幸好母亲及时赶到才化险为夷,但自那以后,他便控制不住内心对飞禽类的恐惧。
那仙鹤停在陶煦面前,一双红豆般的眼睛盯着他,陶煦心中犯怵,却也不能反应太明显,引起温俨的注意。
但那仙鹤像是发现了陶煦怕它似得,于是便调皮地用它那尖锐的嘴巴去叼啄陶煦的衣襟,还故意扑扇着翅膀。
陶煦又退了一步,暗暗定了定心神,狠狠瞪了那仙鹤一眼,那仙鹤“啾”一声,觉得这凡人有点意思,故意不伏低身子,反而高高昂起头,陶煦全身都紧绷着,见仙鹤一有动作便做好防御准备。
温俨不动声色地静立一旁,看着陶煦面对仙鹤那紧张的神态,脑海瞬间就浮现出一幅画面来……
那敢掏蛇蛋勇斗魔兽的人儿,偏偏被一只还未化形的秃鹫追地慌不择路,最后竟化作一尾锦鲤从他的衣襟钻进去便躲着不出来了。
温俨一边取笑他,一边赶走了那秃鹫,怀中人才又变回人形,却是在他衣襟内贴着他的肌肤,紧紧抱住他的腰身赖着不下地,直逗弄地他面红耳赤。
“阿煦,你再不下来,我可对你不客气了!”温俨嗔道,眼里却满含笑意,双手将怀中人搂地稳稳当当。
“好啊,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陶煦挑眉笑着在他唇边嗫了一口,“难道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有何不可?”
温俨回吻住陶煦,将他放倒在身下,陶煦却忽然一脸惊惧,温俨从他眼里看出一只飞禽的倒影,那只飞禽正向他们俯冲而下。
“快跑!”陶煦从温俨身下抽身而起,拉着温俨便死命地逃,也是从那之后,温俨才发现陶煦最怕尖嘴禽类。
“你怕禽类?”温俨望着自己这刚入门的徒弟,探究地盯着他的眼睛。
“不是。”陶煦矢口否认,道:
“徒儿不怕禽类,而是这只仙鹤好像不太喜欢徒儿,徒儿怕它发起攻击,所以才不得不防备着。”
温俨看着陶煦频繁地眨眼,视线飘忽不定,连这说谎时的神态也跟那人如出一辙,他忽然问道:
“楚煦,你生辰是何年何月?”
“沧溟甲戌年十月。”陶煦如实回答,镇定地垂目站着,他不信温俨仅凭生辰便能认出他来。
温俨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眼神里有一丝一闪而过的落寞。
眼前这少年不可能是他,他的阿煦曾说过会化作厉鬼来向他索命,带着那般深重的怨恨不可能甘心转世为人。
他等着那一天,已经等待了四百年,莫说厉鬼,便是一丝妖魂也不见。
据说厉鬼随着时间的积累,怨气便会越凶悍,越难以对付,阿煦定然是恨透了他,酝酿了这么久,是在积攒怨气好将他碎尸万段吧。
司命星君早已为他算过一挂,近数载内,他有一情劫,避无可避,非死即伤。
在温俨面前,仙鹤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驮着陶煦飞向明曜峰,待一切安顿下来,已是入暮时分。
温俨的寝殿在明曜峰南边,陶煦发现他的住处离温俨只有一院之隔。
借着向温俨请安的由头,陶煦进入了温俨栖息的院落,发现陆衍绥已先他一步,跨进了温俨的寝殿“启承殿”,手中还提着一壶酒,陶煦小心掩藏了自己的气息,跟在他身后。
温俨此时正静坐在殿门前一处玉石桌旁,陶煦赫然发现那石桌之上七零八落地躺着数只空酒坛,而温俨也好似有些不对劲,酡红的脸颊证明他已经有些醉意了。
陶煦记得他是不惯饮酒的,属于那种易醉体质。
“师兄,你怎得自己独酌,也不叫我。”
陆衍绥径自在温俨对面坐下,将自己带来的酒往桌上一搁,温俨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掀开酒坛,微仰头作势便要往嘴里灌,陆衍绥忙拦住他,“这可是我亲自酿的桂花酒,你如此牛饮怎能尝出醇香?来,慢慢细品。”
陆衍绥将倒在桌上的白玉杯扶正,斟入美酒,悠悠道:
“那鲤鱼精便是真化作厉鬼,你如今已修成仙身,难道还怕他不成?何必如此烦恼?
想当初我都将他收进伏妖袋了,你愣是不惜与我反目也要救他。没想到你却比我更利落,虽然手段残忍了点,但那反正是只妖,你也不必介怀。”
而温俨面无表情,一语不发,既不反驳,也不赞同,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陶煦慢慢将手指攥紧准备离去,怕再待下去,他会鲁莽地冲上前去突袭那人,毕竟刺杀他的场景,他已在心里演练了数千遍,数万遍。刚迈出一步,陆衍绥对温俨说的的一句话却将他定在原地。
“师兄,你曾爱过那鲤鱼精吗?”
这句话,是陶煦临死前未能问出口的,其实问与不问也无甚差别,事实摆在眼前,温俨对他的所有温存都只不过是在利用他而已,哪会有什么爱?
即使答案显而易见,可陶煦还是挪不动脚步想要听下去。
温俨执杯之手顿住,继而抬眼看着陆衍绥,眼神透着一抹讥诮,仿佛是听到了世间最无趣的笑话一般,是笑非笑地反问道:
“你觉得呢?”
陆衍绥捻着玉杯,蹙眉略一思忖,摇了摇头,“不知。”又道:
“若说不爱吧?你这四百年来一直在想办法复活陶煦;若说爱吧,你当初又怎舍得对他下狠手?”
“不爱。”
面对陆衍绥那探究的目光,温俨干净利落地吐出这两个字。
陶煦心中猛然刺痛,觉得自己可笑更可悲,明知答案,他还在期待些什么吗?
“那你为何不惜耗费修为灵力也要为那人布下聚魂阵呢?”见温俨又一杯酒下肚,陆衍绥又殷勤地为他斟满酒杯。
“只是为了不让他化作厉鬼来报复罢了。若能复活他,他便也还是只鲤鱼精,妖力有限,我想收伏他轻而易举;若他真成了厉鬼,将祸害人间,也更难对付。”
冷淡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的解释,又合情合理,令人没有理由怀疑。
本来听闻温俨居然为他布下了聚魂阵,陶煦内心是有些震撼的,难道温俨已经后悔杀他了吗?
谁知那股莫名的期待之火还未成势,便被更残忍地熄灭,只留下一道更深的灼痕。
陶煦彻底死了心,头也不回地离去,那颗复仇的心也更加坚定了。
陆衍绥静静注视着温俨,忽然笑道:
“师兄,你今晚好似耐心多了,居然愿意解释这么多,好像怕我不相信你似得。”
温俨不置可否,饮下最后一杯桂花酒,道:
“几百年了,师弟这酒还是没变。”
陆衍绥立马露出欣喜的笑,“师兄喜欢就好。”
岂止是酒没变,连性子也没变。
尽管陆衍绥谈论陶煦时装作云淡风轻般的态度,但那藏在眼眸深处的敌意还是没能逃过温俨的眼睛。
陶煦回到寝殿,仔细检查了一遍左手臂的鱼尾图案,用换颜膏又抹了一层,确认将图案完全遮盖了,才安心入睡,不知这图案是否同样还存在于温俨的手臂上?
那是他亲手为他绘制的,“梵墨入笔,永生不灭”,但他定然忍受不了这样烙印似的标记吧?
陶煦自嘲地笑了,目前虽杀不死他,但那图案也能恶心死他吧!想到温俨企图复活他竟然是为了收伏他,他便觉得心里的恨更深了。
而此刻的温俨正借着投进寝殿的月光,缓缓摩挲着他手臂的鱼尾图案,不知在想什么,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陶煦睡地安稳,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里,他还是一条逍遥快活的小鲤鱼,在水中畅游着。
忽然,一根细小的铁丝垂入水中,铁丝直直的,无饵料,但一端又连着透明的渔线,陶煦围着那铁丝游了一圈儿,心想:难道岸上是姜太公不成?
它探出脑袋偷偷向岸边望去,隔着零碎的水草,一道颀长的月白身影进入视线。
有趣,学姜太公钓鱼也就罢了,还有把身子站的笔直地来钓鱼的,它眨了眨眼睛又仔细瞧去,只见那少年眉眼温润,面若冠玉,恍若谪仙下凡一般,竟是生得一副俊美模样。眼睛,鼻子,嘴巴,甚至那每一根修润手指都是小鱼儿喜欢的类型。
小鱼儿生了捉弄人的心思,嘴巴含住鱼钩,顿时感觉一股力量“嗖”一声便将它钓上了岸。
那少年小心地将鱼钩从它嘴里取出,它看见少年白皙的脸庞透出兴奋的红晕,少年冲它笑道:
“小鱼儿,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母亲说只要我直钩钓到了鱼,就答应让我收养灵宠了!”
小鱼儿却忽然化作人形,将毫无防备的少年按倒在地,往他脸上捏了一把,调戏道:
“小公子,那你便收了小爷做灵宠如何?”
“你!你这妖孽……起开!”
少年直羞愤地面红耳赤,被陶煦骑坐在腰上令他甚是难堪。
“这么快就翻脸啦?刚才还不是要感谢我吗?那你要如何报答我?”陶煦大胆地凑近少年,眨巴着眼睛看他。
“莫要胡说!”
少年何曾被人如此调戏过,立刻暴跳如雷,将陶煦大力掀开,沉着脸抽出腰间配剑便要去刺他。
陶煦一边灵活地闪躲着少年的攻势,一边对他言语挑逗:“三拜九叩就不必啦!你模样不错,小爷甚是欢喜,不若你以身相许吧!”
“闭嘴!你这妖孽休要胡言乱语!”少年气得俊脸通红,被男妖精调戏还是头一遭,直恨不得将那轻浮的妖孽给收进伏妖袋。
他追着陶煦,直追到落日黄昏,不仅没能收伏了陶煦,还被他抢走了腰间玉佩。
“把玉佩还给我!”看着那少年急地满头大汗,累地气喘吁吁也没追上他,陶煦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在海边化作一尾锦鲤潜入水中逃之夭夭。
回到龙宫,陶煦才将手中玉佩看仔细,滢白玉佩,满月弧形,以暖玉制成,正面雕镂着祥云朝阳图案,反面则刻着一个“俨”字。
第二日,陶煦出海,发现那少年竟还守在岸边,一见着他便愤然道:
“你这妖孽,快将玉佩还我!”
“不就是一块玉佩吗?”陶煦随手往他怀中扔了一颗夜明珠。
“喏,这夜明珠可比那玉佩值钱多了,送给你了。”
那少年有些惊讶,楞楞地捧着夜明珠,紧接着,脸上迅速窜上一片火烧云,直烧地他脸红到脖子根,又看了看陶煦,眼神带了些别扭,几次张嘴欲言,又蹙眉闭了嘴,半晌才呐呐地问道:
“你……你叫什么名字?”
陶煦歪了歪脑袋,反问:
“那你呢?”
“温俨。”那少年轻声道,不经意看见陶煦光滑漂亮的鱼尾在水中惬意地摆动着,他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又忍不住去看陶煦的脸。
“我叫陶煦,你不来杀我了?”
陶煦嘻嘻笑着,作坏地用水浇他,温俨也不躲,任他浇湿了肩头,忽然一本正经道:
“你身上没有怨气,应当是不曾害过人性命,我不杀你。”
陶煦心中一喜,笑容更加灿烂,温俨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夜明珠,又看了看陶煦,郑重其事道:
“此事,我要考虑考虑,三日后再来此地见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陶煦在水中一脸茫然。
什么事?他要考虑什么?三日后见我作甚?
三日后的黄昏,陶煦才猛然想起温俨来,赶到海边一看,那人果然在岸边等着,身躯站的笔直,被夕阳余辉拉长了影子,显得有些黯然。
陶煦远远唤了一声“温俨”,那人脸上的落寞神情便立刻转化为笑意。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陶煦挠挠头,道:
“今日龙宫有庆典,我差点忘记了。”
“没关系。”温俨几乎是立刻便应道,又补充了一句:“来了便好。”
陶煦心中满是疑惑,他原本以为温俨会向他大打出手,没想到却是对他温言细语,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难道是一颗夜明珠就收买了人心不成?
“你何时来的?”陶煦发现温俨鞋边的泥土都干了。
“卯时。”
“……你等了我一日?”陶煦有些惊讶,关键是还不知道温俨为何要等他,等他作甚?
“嗯。”温俨点点头,像是呼应陶煦心中所惑,他从腰间取出一只锦囊放进陶煦手中,道:
“近日我母亲对我教导甚严,我一个月不能出山了,这个你收好,一个月后,我们落溪谷见。你保重。”
说完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下意识握了握陶煦的手,这才御剑而去。
陶煦看着温俨离去的背影,又是一脸茫然,带着满腹疑惑,他打开锦囊,只见里面有一张地图,地图上用墨色线条标记了一处名叫“落溪谷”的地方,地图旁边还有一颗“桃源珠”。
桃源珠为仙门法器,不可多得。
桃源执于手,一珠一世界,仙门中人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布置桃源珠,以供自己休憩之用。
每颗桃源珠都有一道独特的开启口诀,陶煦将地图翻转,果然在背面发现了一行字,那便是口诀了。
陶煦进入桃源珠,发现里面是一片茂盛的桃花林,桃花深处还有一处雅致的小木屋。
最让他欢喜的是小木屋里竟然有一汪明澈的温泉,温泉上方仙气袅袅,富有灵力。
陶煦化作原形,跃入水中,舒服地在水底吐着泡泡,觉得这用夜明珠换来的桃源珠太值了,虽然还是夜明珠更值钱,但这桃源珠也是独一无二的。
至于温俨为何对他转变态度,那时候的他以为温俨只是被他一颗夜明珠收买了。
周身都暖洋洋的,桃源珠里清新的灵力让陶煦陶醉其中,醒来才惊觉这哪里是什么美梦?
这分明是一颗裹着一层糖衣的毒药,梦里越美好,现实便越残忍,梦里那少年显得那般虚幻,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那仇敌才是真实的。
梦醒时天还未亮,陶煦早早便起身候在温俨寝殿外,只待温俨晨起便去向他请安。
这一等,直等到日上三竿,房里无甚动静,温俨却出现在他身后,他抚了抚额角,才想起自己又收了个徒弟。
这是第几个徒弟?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这四百年来,入他座下的弟子都住在外门,唯有这楚煦被他安排在了内门,只因他名字里也有一个“煦”字而已。
温俨昨夜出门一趟便宿在了书房,不曾想这徒弟会在寝殿门外等他,直等了半日也没有贸然进去。
对此,温俨颇为满意,轻咳了一声,陶煦受惊似得耸了一下肩,下意识抽了抽气,立刻转过身来唤道:
“师尊。”
温俨又陷入恍惚之中,这徒弟连受到惊吓也与那人如此相像。
鱼类是最受不得惊吓的,一点动静都能被吓地神经紧缩,这是连化形之后也不能改变的本性。
“师尊?”
陶煦又唤了一声,面对温俨,他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伪装,让他看不出一点端倪,所以面上是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态。
“嗯。”
温俨收回遐思,领着陶煦进入书房,交给他一本入门修炼书册,道:
“你按照书册所言,先修入门,学会吐纳灵力,不懂的可以问。”
“谢师尊。”陶煦接过书册,慢慢翻看,温俨则静坐一旁,双目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安静的书房只有陶煦翻书的声音,书册上所言,陶煦凭着前世记忆很快便将之融会贯通,看了半晌什么也没什么疑问。
温俨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陶煦,发现他看书时也会习惯性地用拇指抚摸书角,那神态简直和那人一摸一样,这会是他的错觉吗?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觉似曾相识。
鬼使神差一般,他忽然拉住陶煦的手腕,毫无预兆地便将他的衣袖掀开,陶煦猝不及防,全身都僵了,他自认为已经掩饰地天衣无缝,可温俨如此这般分明是已经对他起疑。
幸而他作了万全之策,用换颜膏遮掩了手臂上的鱼尾图案,除非被上百年的烈酒打湿,否则任谁也看不出来。
陶煦没有出声阻止,越是在这种时候便越要淡然处之,他看着温俨注视着他的手臂,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神色,失望?落寞?
“师尊?怎么了?”陶煦询问道,依旧是带着一分小心翼翼。
“没什么。”温俨松开陶煦的手,没有一句解释,起身往书架又拿了一本门规递给陶煦,面无表情道:
“这是本门门规,你需熟记于心,不可违反,知道吗?”
“是,弟子谨记。”陶煦毕恭毕敬地接过门规手册,与此同时,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了。
“去用膳吧。”温俨道。
“是。”陶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
陶煦来到公厨,一眼便望见人群中的萧羽白,见他身边坐着一名男子,那名男子相貌俊美,气质尔雅,就连用餐也是那般文雅大方。
萧羽白不时地往他碗里添菜,殷勤地像店小二一般,而那男子却是不苟言笑,任萧羽白在他身边舌吐莲花,他也一言不发。
想必那位便是唐霁了吧,陶煦了然,点了菜便去了另一桌。
刚坐下,萧羽白便不请自来,一屁.股挤到他身边,“楚煦,明曜峰住着还习惯吧?嘿嘿,我终于如愿以偿拜入清玄仙君座下了,唐霁美人儿现在是我师兄,并且就住在我隔壁。”
萧羽白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神色。
“恭喜你啊。”陶煦由衷道,心里其实是有些羡慕萧羽白的,不像自己,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憧憬什么矢志不渝的感情。
“以后有唐师兄在,我就唤你楚煦吧,再唤阿煦,我怕唐师兄误会了。”萧羽白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去去去。”陶煦推了萧羽白一把,表示嫌弃。
“咦?唐师兄什么时候走的?”萧羽白回头不见了唐霁的身影,忙跟陶煦道别:
“我去找唐师兄啦!”
“嗯。”
陶煦头也不回地应道,继续用膳。
“你便是师尊新收的小师弟?”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带着敌意的男声,陶煦抬头一看,只见那男子领着一群人,昂着头斜睨着陶煦,表情相当傲慢,而陶煦在意的却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的长相,竟然是和前世的他有两三分相似。
“你们是谁?”陶煦站起身,顿时比对面的人高出一个头,那领头人不得不微微仰视陶煦,这令他极其不爽。
微妙的身高优势是陶煦前世所不曾体会过的,转世后的他身高将近九尺,确实比前世高许多。
“哼,还不拜见你师兄们?我们可是比你先入师尊座下,你算哪根葱?一来就住进内门,还不是靠运气!”
这些人原来都是温俨的徒弟?看来温俨的眼光也不怎么样,陶煦想。
对面的男子相当不满陶煦不屑一顾的态度,好似根本就不将他们放进眼里,这无疑惹恼了那领头人,他拔高音量冲陶煦斥道:
“见到师兄们拒不行礼,这是违反了门规第99条,身为大.师兄,我便替师尊教训教训你这个狂妄之徒!”
大.师兄?陶煦翻看过名册档案,想起了他的名字,叫江暮寒。
陶煦冷笑一声,要论难缠,恐怕这江暮寒还不及他的十分之一,毕竟前世他身为龙宫太子时,那混世小魔王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江暮寒刚对他出手,他便装作不堪一击地倒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委屈道:
“大.师兄怎得一来就打.人啊?门规第108条,不得欺负弱小,可怜我还刚入门,哪里能受得起大.师兄的一巴掌!”
“你!给我起来!跟我耍把戏,活腻了!”江暮寒说着便去拽他,动作粗鲁,扯住他的胳膊反着往上提,若是身体不结实的,就要被他拧断胳膊了。
“疼!大.师兄!我胳膊要断了啊!”陶煦叫着却是纹丝不动,“大.师兄,我们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要拧断我胳膊,小师弟我真的好害怕呀,这腿一软就站不起来……”
“怎么回事?”一道低沉的男音富有穿透力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逆光而立,虽站在远处,气场却足以镇压所有人。
他是何时来的?陶煦也顾不得作戏了,默默站起身来。
转世后的他灵识与前世相比相差甚远,连温俨何时到场的都未能觉察出,说不定自己刚才那番“撒泼”行为都被他看见了,他顿时有些懊恼,不想让温俨窥见他的本性。
温俨从江暮寒出手伤人,陶煦倒地时起,便在远处看着这场闹剧,他本以为楚煦是属于沉稳内敛的性子,没想到却是如此跳脱。
陶煦作戏入木三分,骗过了众人,但他的眼神却是毫无畏惧,甚至还带着耍赖看好戏般的意味,而这全被温俨收在眼底。
“师尊!徒儿见过师尊!”江暮寒忙领着众人行礼,陶煦也赶紧跟在众人后面跪下。
“江暮寒,自去思过堂领罚。”温俨不怒而威,江暮寒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跪伏在地领命,道:“是,师尊。”
“楚煦,起身。”
温俨微微弯腰向陶煦伸出手作势抚他,陶煦抬眸,那手骨节分明,手指修润,顺着手往上看,还是那般眉眼,恍惚昨日那少年,曾无数次用这温柔的手拉他上岸,拥他入怀。
陶煦握住温俨的手,触觉冰凉,已不似当年温暖。
“其余人都散了吧,楚煦留下。”温俨道。
待众人都散去后,温俨将楚煦领到了一处空旷之地。
“入门修炼册带上了吗?”温俨问道。
“带上了。”陶煦说着将书册从袖兜里取出。
温俨随手一挥,设下一道结界,道:
“以后这里便是你的修炼场所,除了你我,他人不会进入。未参透吐纳灵气之前,你便待在此处,除了食堂和寝殿,不得四处闲逛。”
“是,师尊。”陶煦应道。
温俨交待完毕便离开了,陶煦看了看四周灵草仙木葳蕤,倒不失为一处修炼佳地,只是温俨为何要特别要求他不得四处闲逛呢?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行动?
之后的三个月,陶煦白日都待在温俨指定的场所勤奋修炼,已经能很好地掌握吐纳灵气的技巧,而这也是“炼魂术”的基础。
炼魂术是通过吸收活物的精神力,将其灵力提炼而出,为己所用的一种术法。
此术法能快速积攒灵力,相较于循规蹈矩的修仙之术,此术法效果翻倍。但却有一弊端,修炼此术法,难免会因提炼不纯,而引煞气入体。
因此,炼魂术被仙门中人视为邪术,并列为禁术,严厉禁止门徒修炼此术。
一经发现,轻则废除功力,逐出师门,重则终身监禁,永不释放。
此术法在妖界却极为盛行,炼魂术共有九层,级别越高,则灵力提炼地越纯。
前世的陶煦炼魂术已达七层境界,本能更上一层,却因迷恋上温俨就此放弃,止步不前。
而今生想要再修回七层炼魂术,怕是艰难了,若他的内丹还在,便容易地多。
他的内丹,怕是早已被温俨捏碎了吧。
参透吐纳灵力后,陶煦准备去向温俨复命。
俗话说冤家路窄,陶煦途中又跟江暮寒狭路相逢。
“呦,三个月未见,小师弟别来无恙啊?”
江暮寒面带挑衅道,环抱着双臂挡在陶煦面前,“小师弟这是在寻师尊吧?也对,你这三个月见不到师尊,都没办法卖乖了啊。”
陶煦好整以暇地看着江暮寒,此人怕是对他能住在内门耿耿于怀,嫉妒之心昭然若揭,陶煦便有意要酸他一酸,“师尊疼我也是没办法的事,还专门为我设下结界,免得你们来打扰,这种待遇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哼!你别太得意!”江暮寒恨得牙痒痒,忽然瞪了陶煦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
“你不是要找师尊吗?师尊去了南面半山腰灵泉。”
“哦?你会如此好心告诉我?”
陶煦根本不信,但一听灵泉,脑海里便不免想起那久远的记忆,温俨曾跟他提过灵泉,说要助他修仙道,那时结界便伤不了他,便能带着他入灵泉。
“哼,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不信就算了。”
江暮寒说着便气呼呼地走了。
陶煦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江暮寒骗他,顶多就是白跑一趟,无甚紧要。
陶煦循着水汽进入一处宽大的山洞,潺潺流水声渐渐清晰,透过疏密相间的草木,眼前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那湿润的长发披散在光裸的后背,无端透着一股诱惑。
陶煦睁大了双眼,蓦然发现了那人手臂上鲜艳的鱼尾图案。
那独特的图案在灵泉之水的滋润下活灵活现,而那人正在细细地抚摸着它,由于发丝的遮挡,陶煦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陶煦疑惑,那图案居然还没消失?
“谁!胆敢擅闯灵泉禁地!”
一声带着威压的厉喝震耳发聩,陶煦当即手脚发软瘫坐在地,心中惊叹,这就是来自上乘修为者的威压么?
陶煦全身动弹不得,心脏难受地感到压抑,呼吸也开始紊乱。
他脸色发白地望着温俨瞬间穿戴整齐,面色不善地向他疾步走来,手里赫然握着一条鱼骨鞭。
陶煦记起来了,那是他曾经作为七夕贺礼之一送给温俨的,他居然还留着?
容不得陶煦回忆完,便被温俨粗暴地拎出了洞外,紧接着后背一阵剧痛,他猝不及防地呻吟一声。
温俨挥动那条鱼骨鞭正愤怒地在他后背抽打着,直打得他皮开肉绽。
陶煦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尽管浑身疼的发颤,也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
他当初赠予温俨鱼骨鞭,可万万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用它来鞭打自己,这仇他都要一一记着。
后背的疼痛令他一时趴在地上起不来,感觉自己像是去了半条命。
温俨发泄完,又将他大力拽起来,迫使他跪好,冷冷道:
“这灵泉禁地岂是你能进的!”
不就是个破温泉,有什么稀罕的!陶煦倔强地看着别处,抿着唇依旧一语不发。
“哑了?觉得为师错怪你了!”这无声的反抗令温俨才稍平息的怒火又开始往上窜烧,便不自觉释放了威压。
陶煦心脏一阵刺痛,“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毕竟是凡人之躯,几经摧残便有些承受不住。
他这才忽然意识到,此时不该与温俨斗气,若是还未复仇又再次死在他手里,那才真真是死不瞑目。
他决定赌一把,赌温俨是否一如曾经那般,吃软不吃硬。
陶煦硬将眼泪逼了出来,怯声道:
“师尊,徒儿知错了!徒儿并不知此处为禁地贸然闯入,求师尊饶了徒儿一命吧!徒儿再也不敢了……”
温俨一愣,他虽亲手鞭挞了他,但还不至于要他的命,他看了看陶煦惨不忍睹的后背,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此处灵泉……他曾说过会亲自带阿煦进来,这里只为阿煦一人而存在,他人岂能踏足?
因此,他才没能控制住情绪,将这名“新入门的徒弟”打伤了。
看着陶煦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才终于意识到方才自己下手过重,这只不过是一个刚入门不久、修为尚浅的凡人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弯腰将一颗丹药塞进了陶煦嘴里,那丹药入口即化,陶煦顿时感觉身体的疼痛减轻了大半,看来他赌对了。
“你如何来到此处的?”
温俨将鱼骨鞭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收在腰间,眉眼是一贯的冷漠如冰。
陶煦可没忘了是谁坑害他进这灵泉的,他初来乍到,根本不知这灵泉是禁地,而那江暮寒不可能不知。
既然他不仁,那也别怪他不义了。
“徒儿已参透吐纳灵气之法,欲向师尊复命,却遍寻师尊不得见,是江大师兄告诉徒儿师尊在此地,徒儿并不知灵泉是禁地,所以才贸然进入了。请师尊息怒。”
“……原来如此。”温俨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面上神色晦暗不明,目光在陶煦受伤的后背看了看,又道:
“门规第603条,任何门徒不得擅闯禁地,而长旭禁地都一一列在了门规册里。”
陶煦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那门规册实在太厚,他就只看了前面几十页,后面全部没看。
“是,徒儿一定熟读门规,不再触犯。”
“嗯,退下吧。”
“是。”
陶煦强忍着背部伤痛站起身来,身形不稳地回到寝殿,温俨虽给他服下了丹药,但背部的伤还是没能马上愈合,痊愈至少也需要三日光景。
这伤得马上处理一下,否则感染就麻烦了。
陶煦正愁后背自己不便上药,萧羽白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一见陶煦那狼狈的模样,他便皱紧了眉头,道:
“阿煦啊,你是怎么得罪那玉面冷阎罗的啊?”
“玉面冷阎罗?”陶煦疑惑,他竟不知有这号人物。
“就是掌门啊,你师父,同门们私底下都这么叫他。你是怎么得罪他了?”
“我误入灵泉了。”陶煦轻描淡写道。
闻言,萧羽白一脸愁容,看了看陶煦那血肉模糊的后背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羊脂玉瓶,一边摇匀里面的药物,一边道:
“这三个月我打听到了不少消息,长旭掌门根本就是个虐徒狂!只要稍稍惹他不高兴,挨顿鞭子都是轻的!”
陶煦听得愣住,曾经的温俨莫说打人了,就是踩死只蚂蚁都会懊悔,怎么会变得这般暴戾。不过……曾经那温润尔雅的温俨只是他的伪装,粗暴易怒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
“阿煦,你以后可得注意了!千万不要惹那个玉面冷阎罗。我还听说前几年一个门徒不小心摔坏了他的砚台,被他打得半死,那门徒伤一好就逃了;
还有前年,两个门徒试图进他寝殿,也是被他打地皮开肉绽,还有去年,一个李姓门徒只是误入后山禁塔边缘,什么都没看到,结果差点被他一掌毙命!后来那人被逐出师门了。玉面冷阎罗的座下弟子芸芸,却跑了一半!”
萧羽白担忧地看着陶煦煞白的脸,道:“唉,你不是向来鸿运当头的么,这次怎得如此倒霉被掌门挑中了呢!还是清玄仙君好,待人温和,也从不打骂徒弟。”
陶煦勉强扯动唇角笑了笑,心里却满是苦涩和恨意,道:
“或许,是我的好运失灵了吧。”
“亏你还笑得出来。”萧羽白摸了摸玉瓶,感受到瓶身生出了一丝暖意,道:“你把衣服脱了吧,我给你上药。”
“谢谢你,羽白……”陶煦向萧羽白投去感激的目光,萧羽白一阵别扭,冲他吼道:
“你这个样子不要吓死我!谢个劳什子谢!”
萧羽白帮陶煦小心扒下衣服,让他躺好,将细腻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他后背的伤患处,陶煦疼地咬紧被角,额头冷汗如雨。
“这是我祖传的‘灵木散’,治外伤有奇效,就是上药时特别疼,你忍不住就叫出来。”
萧羽白帮他上完药,又掏出手帕替他擦汗,看着陶煦苦苦忍耐,浑身颤抖的可怜模样,他那总是正经不了一刻钟的性子又发作了,笑地有些欠揍,道:
“阿煦啊,别说,你受伤的样子还真好看,嘿嘿,难怪那玉面冷阎罗要打你,你说那玉面冷阎罗是不是有啥特殊癖好啊!”
萧羽白径自越说越来劲,而陶煦已经疼的没多余力气阻止他了。
萧羽白讲义气,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就是太聒噪,太八卦。
“你就不好奇吗?”萧羽白相当不满陶煦的反应,陶煦无奈地笑了笑,马上配合地问:
“什么特殊癖好?”
“就是特喜欢虐待别人,虐待别人他就高兴。”
“虐待狂?”陶煦咽了咽口水,若真如此,他的复仇之路可就悲催了。
“对啊!所以阿煦啊,你要是坚持不下去就回去吧,我给我爹飞信一封,收你为徒。”
“不用了。”陶煦摇摇头,第无数次拒绝道。
萧羽白探究地看了看陶煦,忽然想到什么,眼神发亮,神经兮兮道:
“阿煦啊,你如此坚决入长旭,是不是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人都无法拒绝我爹的,想入我爹门下者比比皆是,而你却非要来长旭。”
陶煦一听扭过脸,不想理他。
“我知道你为啥非要来长旭了,你是不是喜欢上温俨了?哈哈哈哈哈哈……那玉面冷阎罗虽然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但长得龙章凤姿的,是绝少见的美男啊!公正来讲,比我家唐大师兄还长得俊。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心里,还是我家大师兄最好看,嘿嘿嘿……”
“别说了!”
陶煦突然面色冷厉,他与那人有深仇大恨,怎么可能还喜欢他,如果可以,他恨不得马上杀了他!
萧羽白还以为自己不慎猜对了陶煦的心思,惹得对方恼羞成怒了,他难得正经地劝道:
“世上好男儿多的是,何必单恋一棵草。那温俨怕是早就剔除了情根,他纳了两位美娇妾都不同住的。你还是趁早打消那个念头吧,再说,你们已经是师徒了,按照仙门规矩,师徒是不能结侣的。”
“你说,他已经娶妻了?”陶煦的关注点却是这个。
“不是,是纳妾。”萧羽白兴致勃勃道:“那两位夫人,一位是仙门声名鹊起的”鸣镛堂“堂主长女夙绾,可谓大家闺秀;而另一位则是”回春阁“阁主小女云昭缨,可谓小家碧玉,两位女子各有千秋。当年掌门那是高调地很啊,同时将两位美人纳娶进门,引得万人空巷,举世瞩目。
想不到掌门那清心寡欲的人,曾经也那般风流过。”
萧羽白只顾自己说地高兴,一停下来才发现陶煦更沉默了。
陶煦低垂着眼睑,睫毛盖住他的眼神,眉头微微蹙着,整个人显得很萎靡。
萧羽白轻轻推了他一下,“阿煦,你没事吧?”
陶煦闭上眼睛,道:
“没事。”
萧羽白傻坐了一会儿,替他点燃了鼎中的安神香,道:“你累了吧,那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看你,你保重啊。”
“嗯。”陶煦应了一声,萧羽白便退出房去了。
陶煦闭着眼,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倒像是有什么在发酵一般,一阵酸楚。
他强迫自己睡去,此刻什么都不愿去想,但那人还是闯进了他的梦里……
梦里的少年赠他桃源珠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陶煦都快将他遗忘了,他才忽然站在他面前,依旧带了点腼腆,道:
“阿煦,我在落溪谷等了你许久,你没来,我便来寻你了。桃源珠,你喜欢吗?”
陶煦点了点头,道:“还不赖。”
少年高兴地笑了,笑容那般明媚动人,灿若星辰,看得陶煦一阵心神荡漾,直呼这花费一颗夜明珠收买的人心也太受用了,仅是看着他,也赏心悦目。
“温……”温什么来着?陶煦那时候的记忆力还未完全修到正常水平。
鱼类的记忆力是需要修炼的,否则就跟得了健忘症一般,做过的事情转头就忘。
少年也不见怪,道:
“我叫温俨,你可以唤我俨之。”
“俨之,”陶煦一连念了三遍,笑道:
“我记住了。”
温俨拉着陶煦道:
“近日,我母亲杂务缠身,暂时没空理我,我带你去湘南游玩吧!那里是极负盛名的鱼米水乡,现下正是莲花盛开的季节。”
陶煦一听,兴致盎然,由于记忆力没有修炼到正常水平,他除了踏足东陆沿海之地外,还没去过内陆。眼前有个免费领路人,他自然求之不得,当即跟着温俨踏上旅途。
湘南风景宜人,水产丰富,各种小玩意摆满大街小巷,比之龙宫有趣地多,陶煦异常欢喜,待着就不愿离开了。
温俨遂找了家客栈,花费四两铜钱要了两间上房作为落脚地,打算陪着陶煦多住几日,掌柜却道:
“两位都是男子,不如要一间上房同住啊!这样还能省下一两铜钱,一两铜钱能换一壶上好的女儿红!”
那掌柜循循善诱,算盘打的啪啪响,一间上房二两铜钱,两间上房就是四两铜钱。
若两位客人同住一间上房,他便收温俨三两铜钱,表面上是少收了一两铜钱,但实际上,却是多腾出了一间上房来赚收益。
湘南正值游客爆涨时期,不怕客房没人住,多腾出一间上房,他至少能多卖一两铜钱,一间上房多卖一两,而他有上百间房,那数目还是相当可观的。
若是换成平常日子,他当然巴不得温俨要两间房了。
掌柜说完便从酒柜里取出一坛女儿红来,陶煦却一拍桌皱眉道:
“好你个奸商!一间上房二两铜钱,你却收我们三两,还强卖酒给我们,当小爷我好糊弄是吧?”
“这位爷,你俩虽订一间,但你们有两个人对吧?”那掌柜趾高气扬,斜睨了陶煦一眼,道:“我们这儿就是这个规矩,爷儿你得入乡随俗啊!我就是不退钱,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这分明就是坑人,哪里有这个规矩?就你这破店按人数收费,小爷我话就搁这儿了,退钱!不然掀翻你这破楼信不信?”
陶煦一横起来也不是吃素的,一只手抓过掌柜衣领毫不费力便将他提到了半空,那掌柜吓地直哆嗦,周围立马爆发出一阵掌声,纷纷称赞陶煦好臂力!
那掌柜趁游客暴涨期间,私自立下按人数收住宿费的规矩,本就惹得众人不满,现下有个侠客主持公道,他们自然要附和一番。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我退便是!我退我退!”那掌柜忙不迭服软,求陶煦先把他放下来。
陶煦作势要松手,温俨忙拦住道:
“阿煦,算了吧,你别生气了,他只是个凡人,经不得摔的。”温俨紧张地看着陶煦,要是他一不留神把那掌柜摔死了,手上就会沾染杀孽,于修行不利。
陶煦从鼻子里哼一声,这才慢慢放下掌柜,让他安全着陆。
那掌柜一落地又开始动花花心思,献媚道:“爷儿,咱这女儿红可是上好的陈年老酒,醇香怡人,不如我再送你一坛?铜钱就不退了你看成不?”
眼看陶煦眼睛一瞪暴脾气又要发作,温俨笑着挡住了他的视线,将两坛女儿红抱在怀中,道:
“这两坛酒我要了,再给我们烧几道拿手好菜送上来。”
“好嘞,客官请随小二上楼。”掌柜赶紧让小二领着温俨二人上楼,生怕陶煦再节外生枝。
待小二领着人上了楼,掌柜随手拉住一名跑堂伙计道:
“刚才那两个客人的被枕给他们撤走一套,快去!”
那跑堂伙计一听一刻不敢耽搁,在温俨陶煦二人进屋前便将一套被枕抱走了。
那掌柜捋了捋山羊须露出奸诈的笑,我让你闹,被枕给撤走一套,叫你俩大男人挤一张被子热死你们!
原来若是二人合住的上房,是会有两套被枕的,但陶煦那么一闹,掌柜便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陶煦进门一看,不觉有异,倒是被房间里的摆设所吸引,温俨目光扫过那宽大的床榻之时,耳根便不由自主地红透了,他将两坛女儿红搁在桌面,端坐着,很快菜也上齐了。
陶煦闻着味儿回到桌边,在温俨对面落座,温俨不言不语,只为他斟酒布菜,示意他用餐,陶煦疑惑地盯着他,“你怎么不说话?”
温俨一本正经道:“寝不言,食不语。”
“噗!”陶煦忍不住笑起来,“那多没意思啊!既然是出来玩,就不要那么严肃嘛。”
“嗯,好。”温俨笑着应道。
“这酒杯太小了怎能尽兴?”陶煦说着便将酒杯换成了碗,哗啦啦给倒了两大碗酒,将其中一碗推到温俨面前,豪气冲天道:
“来,这第一碗,为我们的相遇,干了!”
“好!”
两人相视一笑,仰头豪饮,陶煦天生海量,一碗酒下肚只能算润润肚子,但温俨却不同,这是他平生首次饮酒,当即便被呛地猛咳起来,脸颊酡红,呼吸急促。
“你这是第一次喝酒?”陶煦赶紧为他拍抚后背,调笑道:
“你可真耿直,第一次饮酒,满满一碗说干就一滴不剩了!”
温俨止了咳冲陶煦一笑,“你亲手为我所盛佳酿,甘之如饴。”
陶煦脸一红,看着温俨迷离的双眼,心忽然乱跳了几拍。
在酒精的麻痹下,温俨不再自律,将陶煦紧紧抱进怀中,从他的后颈开始细细地吻,辗转吻到那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闭着双眼,神情投入而专注。
陶煦看地痴了,觉得此时的温俨实在太魅,甚至比龙宫里任何一个美娇娥还迷人。
身体渐渐觉得燥热不堪,无法忽视的反应令他及时推开了温俨,他喘着气,有些好笑地对温俨道:
“俨之,你醉地不轻啊!”竟然把他当女人吻了,陶煦那时候对“断袖”二字根本没什么深刻的概念。
起初调戏温俨,也纯粹因为他是仙门中人,想逗弄他一翻,以为温俨只是因酒醉的缘故,才对他做出这般亲密举动,因此也没太在意。
温俨被推开后马上又贴了过来,依旧抱紧陶煦,微微弯腰将头靠在他肩头,贪婪地嗅着对方清爽的气息,不久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嗯?这就睡着了?”
陶煦僵直着站了一会儿,发现温俨没有反应,只好将他拖到床榻上,为他除去长靴外衣。
床榻之上的男子醉玉颓山,别有一番魅力,陶煦生而为妖,本就容易被形态美好的事物吸引,更何况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忽然想起温俨的唇,滋味似乎还不错。
他没有深思,想试便试了,附身吻住那薄唇几番吸吮,不知不觉便要上瘾一般,滋味妙不可言。
“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吻毕,陶煦笑着捏了捏温俨的脸钻进被窝,与之同床共枕。
梦境总是那般美好,美好地犹如泡沫,梦中的陶煦微笑着,心里满满的都是和温俨相处时获得的快乐。
陶煦记得那时次日温俨醒来,醉意已消,趁他还睡着,再次偷吻于他,那般小心翼翼,那般缠绵温柔。
而现实中,他因背部鞭伤不得不趴在床榻上,梦未醒,泪却沿着眼角滑下。
温俨已纳妾,可见既非断袖,而当初那吻又算什么?把他拉入这场禁忌之恋,却又将他推入更绝望的深渊。
温俨此时漠然地立在陶煦床前,他的到来并未吵醒梦中人。
他看着这新入门的徒弟此刻未醒,眼泪却不断涌出眼角,隐入枕下,心里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烦躁不安,他强行唤醒了陶煦,道:
“这点刑罚便软弱成这般,还如何做本座的徒弟?”
陶煦被惊醒,看着梦里的少年在现实中早已蜕了青涩之气,眉眼变得深邃,气质成熟,俨然是青年模样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一阵失神,半晌才反应过来,唤了一声“师尊”。
温俨不耐烦地盯着陶煦,语气冷硬道:
“你马上搬出内门,以后若无宣见,不得入内!”
“……是。”陶煦咬了咬牙,忍着伤痛艰难地起身,批上外衣开始收拾东西,而温俨便在一旁冷眼看着。
他当初之所以让这新入门的徒弟住在内门,也是因为觉得他神似当初的陶煦,可他擅闯灵泉惹怒自己,便不能留他在身边。
他心里唯一一块柔软之地小心翼翼放着阿煦,任何人都不能冒犯。
陶煦的行礼不多,不一会儿便收拾完毕,除了那换颜膏。
换颜膏用一个不起眼的瓷盒保存着,藏在抽屉底层,在温俨的监视下,陶煦不敢贸然将之取出。
“出去吧。”温俨不待陶煦歇口气便下逐徒令。
陶煦再没看温俨一眼,拖着带伤的身体离开。
外门的住宿条件自不比内门,房间小了一半。
先来者占先机,条件好的房间早被人占领了,因此陶煦只能在一间阴暗又潮湿的房间入住。对此,他倒不是很在意,他的身体本就喜水,潮湿于他而言,算是有利条件。
房里的家具被褥早被其他门徒拿走了,显得空荡荡的,陶煦坐在床边开始调息,此时,房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会是谁?
若是羽白,他只会直接闯进来,不会敲门的,除了羽白还会是谁?带着疑问,陶煦整理了一下衣衫,问道:
“来者何人?”
来者只道是同门,询问陶煦可否进门去,陶煦一听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当即起身,道:“可以。”
他倒是好奇来者到底有何贵干。
随着房门缓缓打开,一名女子出现在陶煦面前,那女子眉清目秀,花容月貌,着一袭水粉长裙,面带微笑,娇俏可人,她身后跟着几名小仙门,手里捧着被褥衣物。
那女子一进门来便吩咐他们帮陶煦整理房间,将陶煦引到了门外,道:
“你便是误入灵泉被掌门逐出内门的小徒弟楚煦?”
陶煦一时不明来者何人,也不好承认什么,反问道: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知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那所谓“姑娘”笑道:
“我叫云昭缨,听说掌门又乱发脾气了,打了一个误入灵泉的新徒弟,又将他逐出了内门,我一猜便是你,所以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云昭缨?陶煦想起来了,曾听萧羽白谈及此人,是温俨纳入门的小妾之一。
陶煦心情复杂地看了云昭缨一眼,迟缓地准备行礼,有些艰涩地开口:
“见过温夫……”话音未落,云昭缨便立刻打断他的话,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道:
“打住打住,你叫我云姑娘便可,千万别叫我温夫人!”
陶煦疑惑又不便多问,只好应下。
“你们将这些家具抬进去放好便退下吧。”
“遵命。”
正此时,不远处又出现一人,那人指挥着众人将一应家具抬进屋,才向云昭缨走来,云昭缨亦开心地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挽住那人的胳膊,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
那人亲昵地捏了捏云昭缨的鼻子,笑地一脸宠溺,道:
“小样儿,少拍马屁。”
陶煦见到这番场景愣了愣,那男子身着一身乌金骑装,手执长枪,长发只简单地用一只玉冠束起来,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
但那人看云昭缨的眼神却像是看待恋人般,而云昭缨面对那男子的表情也是带了几分女儿家的娇媚。
陶煦揉了揉眼睛,仿佛看见了温俨头顶冒了一团浓烈的绿烟,他及时收回胡乱遐想,又猜,也许那只是云昭缨的兄长也未可知。
按照温俨那狠毒的个性,岂能容忍这种事。
待二人走近,陶煦对那名男子作揖道:
“多谢兄台和云……云姑娘出手相助,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在下日后也好报答才是。”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那所谓男子面色一沉没出声,倒是云昭缨先打破尴尬笑出声来,对身边人笑道:
“绾绾,你看吧,早让你着女装,你不听,嫌麻烦,非要着男装,说是好练武,这不,新来的小徒弟又把你错认成男子了。”
云昭缨拍了拍陶煦的肩,安慰道:
“别紧张,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凤绾,她是不会责怪你的,反正她都习惯了。”
凤绾?那不就是温俨纳入门的另一名妾室吗?
“你不要行礼,唤她凤姑娘便可。”云昭缨笑道。
“……是。”陶煦心生疑惑,为何温俨的两名妾室都不让他唤师娘?只得道:
“多谢二位姑娘相助。”
“好说好说,你要记住勿要惹你师尊动怒,那后果很严重的。”云昭缨善意提醒道。
“在下谨记,多谢云姑娘提醒。”陶煦谦卑有礼,微颔首道。
“我悄悄告诉你一个办法,若是你不小心招惹了你师尊,这招一准管用,附耳过来……”云昭缨笑着示意陶煦靠过来,凤绾却沉着脸上前一步将云昭缨挡在身后,眼神充满敌意,道: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你若惹得掌门不悦,送上几颗饴糖便可,要蜜桃口味,用红色糖纸包好。”凤绾说完拉着云昭缨便走,一刻不多留,陶煦还来不及再次道谢,二人便人影都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用蜜桃口味的饴糖讨好温俨,这……不是他前世的惯用伎俩吗?
陶煦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为何这种哄小孩子似的伎俩温俨还会受用?只是那凤绾所言也未必是真吧?百思不得其解,陶煦索性不想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养好伤。
凤绾拉着云昭缨回了北棠殿,此处是她二人的栖息之所,北棠殿与温俨所居住的启乘殿相隔最远,亦无仆从,倒像是只属于她二人的家一般。
云昭缨逗趣地捏了捏凤绾的脸,“怎么?吃醋啦?”
凤绾拉下云昭缨的手握住,嗔怪道:
“我便是吃醋又如何?我就是见不得那些臭男人靠近你。”
“好啦好啦,哪里有什么臭男人?只有你这个大醋包呐。”云昭缨摸摸凤绾的头给她顺毛,凤绾笑了,看着云昭缨忽然将她轻拥入怀,道:
“昭缨,对不起,都怪我无能,只能出此下策保全你。”
闻言,云昭缨回拥住凤绾,温柔地在她后背轻抚,“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若还在自责,我也会难过的。绾绾,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不重要。倒是多亏了温兄当初相助,我们才能得这一方安宁。
反正这妾室名分都是假的,你也无需再自责。”
“嗯,昭缨,待世间再无阻碍,我们便与温俨合离,这么多年了,也难为他替我们背着这虚名。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那新来的小徒弟误入半山腰灵泉,定是令他十分恼怒,我们去看看他吧。”凤绾道。
“好。”
二人来到温俨寝殿门外扣响门环,凤绾道:
“温兄在吗?是我和昭缨。”
“进来吧。”寝殿内,温俨将一颗夜明珠收进了檀木盒。
“温兄,你还好吗?我都知道了,那楚煦误入灵泉,你打了他。我们便来看看你。”云昭缨也不拐弯抹角,一进门来便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再看这句话,不知情者定会纳闷,打人的分明是温俨,反倒被当做受害人一般接受探望。
“无妨。”在云昭缨和凤绾面前,温俨也无需伪装,面上是一副颓然神色,眼里所有神采都失去一般,了无生气,仿佛这四百年来,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凤绾微微叹了一口气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既然是爱陶煦的,当初又何必对他下毒手?唉……人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事已至此,现在后悔也只是徒增悲痛而已,无利反害。
聚魂阵全靠你一人供养,所耗灵力巨大,温兄千万保重身体,切勿忧思。”
凤绾当初虽得了温俨相助,才得以保全云昭缨,以成全自己和昭缨,但从对待感情这方面来看,她内心其实是有些不认可温俨的。
温俨当初为了与其胞弟竞争掌门之位,不惜骗取那鲤鱼精陶煦的感情,甚至以那般残忍的手段将之杀害。
那鲤鱼精虽是妖,却是被爱人背叛的受害者,而温俨属名门正派,杀一只妖在世人眼里再正常不过,却真真是冷血无情。
对于温俨当年的做法,凤绾并不苟同,但这四百年来,温俨为复活陶煦数次险丢性命,她又一一看在眼里,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凤绾是个性情中人,每当提及陶煦之事,难免对温俨口气不敬,但见他一脸倦容,显然是又去过聚魂阵,二话不说便为他传输灵力,云昭缨驾熟就轻,每当这时候便与凤绾默契配合着为温俨修复神元。
“不必了。”温俨摆摆手谢绝了二人,道:
“我闭关修炼一段时日便好,你们出去吧。”
凤绾与云昭缨面面相觑,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不放心,云昭缨道:
“温兄,你真的不要紧?”
“无碍,你们看也来看过我了,若无要事请自便。”温俨再次下了逐客令,起身径自往床榻而去,作势要宽衣歇息,云昭缨和凤绾见状,忙不迭退了出去,顺带把门关上。
待二人一走,温俨捂着胸口再也支撑不住跌入榻中,沉沉地喘了几口粗气,额头冷汗淋漓,颤抖着双手从怀中锦囊里取出一片已经枯萎的草叶,那是往生草的其中一片叶子。
往生草有五片叶子,百年长一叶,五百年才长成完整的一棵,是布施聚魂阵必不可少的灵草,阵眼必种一棵,阵法才能生效。
往生草一旦移植,便会每百年枯萎掉一片叶子,直到五片叶子都枯萎了,聚魂阵也就消散了。
而温俨手里的正是枯萎掉的第四片叶子。
聚魂四百年,他始终寻不见一丝陶煦的魂魄,地府的门槛也被他踏平了,也找不到陶煦的身影。
难道……他真的灰飞烟……
温俨痛苦地摇了摇头,禁不住心潮汹涌,一口鲜血逸出唇角。
不久前他照常去往聚魂阵输入灵力时,赫然发现又一片往生草的叶子正在发黄枯萎,他急疯了似得扑上去,不管不顾地倾注灵力,那叶子还是枯萎了,而他因贸然短期输出半数灵力,心脏骤痛,心脉神元皆受损严重。
他握着那片枯萎的往生草叶,颓废地躺在榻上,像死了一般,很久没有一丝动静,半晌他将绘就了鱼尾图案的手臂举到唇边,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据说梵墨笔若是用于情侣间绘就了标记,那便是有了羁绊。标记若是在一方肉体上受损,那么另一方也会有所感应。
只是那感应不会太深刻,就算一方的标记受伤流血,另一方也只是觉得有些刺痒罢了。
绘就了鱼尾图案的手臂被温俨咬地鲜血淋漓,他却似乎失去了痛觉一般双目失神,半晌才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一句话来。
“阿煦,你在哪里……”
胳膊忽然一阵轻微刺痒,陶煦疑惑地捞起手臂摸了摸,因涂抹了一层换颜膏,别人不知,他却再明白不过,那换颜膏下正是温俨曾亲手为他绘就的鱼尾图案。
难道他的手臂受伤了?怕是那人在想什么办法消除这标记才受伤的吧?陶煦心酸地笑了一下,他曾经试过忍着剧痛把那层皮刮掉都没用呢,如此也好,这耻辱的印记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复仇,让温俨付出背叛他的惨重代价。
温俨浑浑噩噩地在自己寝殿躺着,床榻被他折腾地凌乱无章,到处是斑驳血迹,在这淡淡的血腥味儿中,他沉入梦境。
梦境里的血腥味却更加浓重,他梦见陶煦满脸是血,拖着皮肉外翻的鱼尾一步步向他走来,他胸口一处碗口大的血洞正不断往外渗血,他眼神空洞,血泪却沿着脸颊滴落,凄凉的低哑嗓音,像沉淀了几百年的绝望向他喊出口:
“俨之,救我!救我!我好痛!好痛!”一声声,一字一句都似利刃戳刺着他的心。
“阿煦!”温俨猛然从梦中惊醒,已满脸是泪,窗外月光洒落床前,映地满室凄凉。
他手里仍握着那片枯萎的往生草叶,若是最后一片叶子也枯萎了……
每当此刻,他总是不敢深思,但其实潜意识很清楚,他的阿煦,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严峻的现实逼得温俨不得不迅速振作起来,当夜便去了后山灵虚洞闭关修炼了。
陶煦被赶出了内门,那当初给他设套的江暮寒也没好果子吃,被罚去落霞峰劈一个月的柴,此时还没空出来兴风作浪,陶煦倒也乐得清闲。
长旭仙山不愧是仙门之首,单凭仙山充沛的灵力也是修者梦寐以求之地,在此地修炼一年,能抵得上别处十年,这么说毫不夸张。
陶煦庆幸自己记忆犹存,因此对修行之法早已烂熟于心,再加上有利坏境,和身为掌门之徒的修炼资源,他的修为正悄悄地突飞猛进着。
萧羽白隔几日便会来找他叙旧,时不时带来几条八卦消息。
这日他得了空闲,还专程带了一坛桃花酿来,一副说书人架势,神秘兮兮地拉陶煦进屋,还四处查探了一番,这打开话匣子,第一句便是:
“阿煦,你听说了吗?掌门有疾。”
陶煦一听来了兴致,温俨有疾,这对于他来说可是有利条件,他问道:
“是何病?”
“就是那!那方面有问题。”萧羽白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哪方面?”陶煦追根究底地问,还亲自给萧羽白斟酒,又将自己收藏的点心摆放在他面前。
萧羽白满意地吃着点心,喝着小酒,吊足了陶煦的胃口,才慢悠悠道:
“就是不能人道也。”
“哗啦啦”一阵水流声,陶煦失手将一坛酒全倒在了桌子上,萧羽白没有防备顿时被打湿了衣袍,跳起来嗷嗷嚎叫道:
“我的桃花酿啊!太可惜了!”
“咳……抱、抱歉,我回头赔你两坛。”陶煦摸了摸鼻子站起来,萧羽白的话对他来说冲击力太大,让他一时反应过激。
“没事儿没事儿,这酒虽然没了,我话还没说完呢!”这意外插曲丝毫不影响萧羽白的兴致,他继续说道:
“你看掌门修为高深,一表人才,谁能想到他有那难言之隐呢?”
“咳……”陶煦用毛巾将桌上的酒液擦干,难得打趣道:
“你怎么知道?”
“你想啊,他娶了两位美娇妾都不同住,据说当年他洞房花烛夜,也是没踏进过喜房。他纳妾也有一百多年了吧?至今一无所出,一男半女都没有,你说他不是不能人道是什么?”
“我……不知道。”陶煦有些莫名尴尬,也不应合。
萧羽白继续笑道:
“你知道之前掌门收了一个叫顾南桥的徒弟么?”
“不知。”陶煦有些心不在焉,对这话题并不感兴趣。
萧羽白道:
“这顾南桥投机取巧,竟然吃了雄心豹子胆给掌门送壮、阳丹,掌门当场把那壮、阳丹给砸地稀碎,把那二货逐出师门了!哎呦,笑死我了哈哈哈……”
萧羽白笑地捂着肚子拍桌子,陶煦摇摇头,好心劝道:
“这种事不要听信谣言,以讹传讹。”若是被温俨听到,他都不能保证萧羽白会不会也挨一顿毒辣的鞭刑。
谁料萧羽白却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看着他,眼神高深莫测,古里古怪,看地陶煦心里一阵发毛,忍不住推他一把,色厉内荏道:
“看什么!”
萧羽白嘿嘿笑道:
“你说那是谣言?还说不要以讹传讹,你怎么知道那是谣言?你怎么知道那是假的?听你如此肯定的口气,难道你亲自和他试过了?哈哈哈……”
陶煦一惊,脸色瞬间煞白,厉声道:
“羽白,休得胡言!”
萧羽白冲陶煦做了个鬼脸,自知失言,便准备溜之大吉,“嘿嘿,阿煦别生气,我就是开个玩笑。时间不早了,唐师兄该回来了,我告辞啦!”
在陶煦仿佛要喷火的目光中,萧羽白桃之夭夭,倏忽间不见了踪影,房间里顿时静了下来,没了喧闹,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便趁虚而入,令他不禁为当初被温俨巧言令色玩弄的自己而感到羞愤难当。
前世,自从那夜温俨酒醉吻了陶煦之后,对他更是宠溺,俨然将他当做伴侣。而那时的陶煦当局者迷,一度认为是他以夜明珠相赠,温俨才对他那般“义气”,久而久之便将他视作兄弟。
他们结伴同行,游览了东陆大半河山,品尝了千余种美食,闯妖界斗妖邪佞恶,踏魔界夺天材地宝。而情窦初开的温俨也对陶煦的爱慕越来越深沉。
他们历经过生死,不离不弃,那段日子,可谓潇洒惬意。
直到温俨将他领到月老庙的一颗结缘树下,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离别。
彼时少年经过时光的过渡已趋于成熟,渐渐显露出青年独有的沉稳气质,他执他之手,一起向庙祝求了两条姻缘线。
温俨显得异常兴奋,正待给陶煦系上,陶煦却有些慌张地推开他。
迟钝如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了温俨的心思,月老庙里火红色的姻缘线是情侣才能佩戴的,陶煦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发,提醒道:
“这是情侣间才能佩戴的。”
温俨却不觉有异,眉眼含笑道:
“我知道。”
“嗯?”陶煦心里更慌了,一脸茫然道:
“你知道?还给我戴?”
温俨的笑容有些僵硬,看了看手中的红线,颜色鲜艳,崭新柔软,勉强维持笑意,道:
“有何不妥?”
陶煦眨了眨眼睛,看着温俨那有些懵懂的表情,忽然笑了,道:“这是给你中意的女子佩戴的,给我作甚?再说了,以后我也要娶妻的,可不能要这个。”
闻言,温俨脸上本就勉强的笑渐渐凝固,道:“你说什么?”
陶煦以为温俨没听明白,便又重复了一遍。
温俨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陶煦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他紧张地盯着温俨阴沉下去的脸,想询问什么又不敢出声。
温俨握紧了手指,良久,嗓音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哽咽道:
“为什么?”
陶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为什么?”
“你为何对我说那些话?”温俨性格隐忍内敛,但不断起伏的胸膛和带着颤抖的声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和痛楚。
陶煦惊惶,赶紧自我检讨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但自问于心无愧,他有些怯意,道:
“我说错了吗?这……这姻缘线你应该给你中意的女子佩戴。”
温俨忽然苦笑,道:“中意的女子?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陶煦冤枉,心慌意急道:“这……你、你这是怎么了?我哪里挖苦你了?”
温俨又沉默了良久,带了一丝怒气和不甘,眼神悲哀道:
“你说你以后要娶妻,那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陶煦不知所措地看着温俨,“你、你是兄弟啊……好、好哥们,朋友……”
“朋友……”温俨喃喃道,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陶煦,看着对方一脸惶惶然,他低头将陶煦送给他的夜明珠取出,捧在手心,道:
“你已经与我交换了定情信物,我当时说会考虑三日,三日后我在岸边等了你一天,你不是也来了吗?为何今日才告诉我,你要娶妻!”
陶煦脑子里轰隆一声,感觉有些眩晕,小声问道:
“我们……何时交换的定情信物?”
他愣愣地盯着温俨手中那颗夜明珠,心想对方不会是将这夜明珠当做定情物了吧!
“你抢走了我的玉佩,又赠予我夜明珠,不就是与我交换了定情信物吗?”温俨蹙紧了眉头,感觉心都快跳出了胸腔,他握着夜明珠,紧张地看着陶煦。
陶煦一拍脑袋,事到如今,只能如实相告,道:
“我……当时就是单纯地觉得你这个人有趣,就想着捉弄你一番,便抢走了你的玉佩……”
温俨紧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陶煦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玉佩我拿回宫后,不小心弄丢了……”
陶煦心虚地观察着温俨已经冷下去的表情,“第二日你来向我讨要玉佩,我不敢说弄丢了,怕惹怒你,就只好……赔了一颗夜明珠给你。”
温俨听了,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忽然将夜明珠强行塞进了陶煦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陶煦赶紧跟在他身后,紧张地满头大汗,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紧紧跟着他。
跟了几百余里,温俨终于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目光示意陶煦道:
“前面便是海边,你回去吧。”
言罢转身就走,一刻不愿多留。
陶煦心中感动,原来温俨知道他不识路,记忆力也未修炼到家,生气也不忘先将他送回来,他拉住温俨,道:
“对不起,你别走啊……”陶煦那时候惊慌失措,强烈地直觉温俨那一走,他们便再无交集。
温俨大力挣脱了陶煦的拉扯,陶煦急切地问道:
“俨之,以后你还会来见我吗?”
看着陶煦期待的眼神,温俨动了动嘴唇,满眼都是灰败受伤的神色,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一别,竟是百日,温俨再没来找过他。
后来陶煦才知道原来长旭门人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玉佩,玉面雕刻着自己的名字。
若是遇到心仪之人,便将玉佩送给对方,对方若是同意结为伴侣,便会同样以物相赠。
而对这习俗毫不知情的陶煦抢了温俨的玉佩,又送给他夜明珠,如此强制交换信物,温俨便以为陶煦心仪于他,一时也不能立刻给出答复。
他考虑了三日,最终没有将夜明珠归还,而是收下了夜明珠同意了与陶煦结为伴侣。
陶煦狠狠敲了敲自己的榆木脑袋,原来并非他一颗夜明珠收买了人心,而是温俨将他当做伴侣才对他那般好的,偏偏温俨那人性子内敛又容易害臊,与陶煦结伴同游了大半个东陆,一起度过了一年光景都不曾有轻浮之举,除了他醉酒那次,平日里中规中矩,简直是圣人。
若非他带着陶煦去月老庙,陶煦还蒙在鼓里。
那时候的他只要想起温俨离去时那受伤的眼神,心里便一阵难受。
白日脑子里想着他,入夜梦里也全是他,那层窗户纸未点破之前,他当他是兄弟,那层窗户纸一破,他发情期里的幻想对象都变成了温俨,在梦里夜夜与温俨缠绵,清晨梦醒床榻一片狼藉。
经过一段时间的兵荒马乱,陶煦决定把温俨追回来,以伴侣的方式追回来!
他不顾发情期灵力的减弱,独自一人闯入长旭仙门管辖的雪城,却不幸与陆衍绥碰个正着,双方经过一场激烈拼斗,陶煦败下阵来,幸而温俨出手相救,带着陶煦逃进落溪谷,才躲过陆衍绥的追杀。
落溪谷是温俨发现的秘密境地,仙门之人很难找到入口。
他将陶煦安置在落溪谷的一处山洞内,一语不发便要走,陶煦却拦住他的去路,将玉佩拿出来向他展示,道:
“你看,我找到它了!”
温俨还以为陶煦是来向他归还玉佩的,眼里闪过一片失望的神色,伸手去接,陶煦却将玉佩收回怀里,道:
“你送出去的礼,岂有收回去的道理。这个你收着,小爷我送出去的礼,也是从未反悔过。”
温俨感觉手中一沉,原来是陶煦将夜明珠塞进了他手中,温俨忍不住面上一喜,又忽然皱了眉头,道:
“你是不是觉得捉弄我挺有意思?”
陶煦连连摆手无辜道:
“这次我是认真的!这些日子,我都想好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要与你在一起!不做兄弟,我要和你做伴侣!”
闻言,温俨心中再次燃起希望,却是将信将疑,道:“你不娶妻了?”语气莫名含着一丝委屈。
陶煦狡黠一笑,道:“娶啊!如何不娶?”
“你!”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温俨这次是真怒了,愤然拂袖而去,陶煦这厮才真的慌了,忙不迭追上去,从正面将他紧紧抱住。
“放开!”温俨愤怒地盯着陶煦,眼里喷着火一般,冲陶煦斥道:
“果真妖物难训,再不放开休怪我对你不……唔……”
陶煦看着那两瓣莹润的薄唇近在咫尺,那唇里齿如编贝,淡粉色的舌若隐若现,他看地口干舌燥,又加上发情期易动情,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不给温俨反应的机会,一鼓作气攻城略池,直吻得温俨忘记了反应。
一吻毕,陶煦才道:
“我要娶的人,他名叫温俨。”言罢粲然一笑。
温俨脸上迅速窜起红晕,有些不知所措。
“俨之,我在妖冶录中查了,已经知道雄性之间是如何交配的了,我是妖,承受能力比你强,我做君郎,你做夫郎,我们交配吧!”
君郎是指承受一方,而夫郎是指攻占一方。
陶煦说着便去褪温俨的衣物,动作毫不扭捏,亦无羞色,反而满眼都透着兴奋。
妖类对待感情之事直白干脆,喜欢便会表达爱意,而表达爱意的方式便是交配。
“可是、等等……”温俨颤抖着手指将被陶煦褪到腰际的衣袍穿上,紧张地满脸通红道:
“阿煦,我相信你对我是真心的!可是这种事,还是等我们成亲后再做吧!如此……会坏了你的名声,我……”
不待温俨把话说完,陶煦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将起来,道:“我又不是女子,更不是凡人,不讲究那套繁文缛节。再说了,这种事你又不吃亏,怕什么?来……”
陶煦说着抽掉自己的腰带,对襟衣衫立即散开,露出一片春光,温俨看地移不开眼睛,面对如此诱惑,情窦初开的他难以把持,忍不住靠近陶煦,发现他胸口有淡淡的鳞片痕迹,他伸出手抚摸上去,柔嫩的触感令他陶醉。
“阿煦,你这是……发情期到了?”
鲤鱼精一到发情期,胸口和肩膀以及大腿内侧、腰部都会显现出鳞片的轮廓,这些部位在发情期会变得异常敏感。
温俨轻柔的抚摸令陶煦双眼迷离,他低喘着抱紧温俨,在他耳边道:“是,你抱我吧!”
言罢他吻住温俨,尽情地与之缠绵,面对所恋之人这般情态,温俨彻底失去了定力,一把将怀中人抱起,向山洞深处走去。
这处山洞本是他静休之用的,里面家具床榻一应俱全,他抱着陶煦双双上榻,将之压入身下……
俩人初尝云雨,皆是紧张又激动,温俨毫无经验技巧可言,陶煦便难免受伤,他苦着脸想:妖冶录中不是说此事能令人飘飘欲仙的么?可没说这么疼!
但看温俨微闭着眼陶醉其中的模样,陶煦不忍推开他。
温俨感受到了陶煦的忍耐,迅速调整,这场情事终于渐入佳境。
然,身为一只妖的陶煦竟然被折腾地筋疲力尽。
“阿煦,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会对你负责的。此生唯你,必不相负!”温俨咬了咬陶煦的耳垂,在他耳边立下承诺。
“此生唯你,必不相负。”
一场绮梦醒来,只剩满眼苍凉,除了恨,还有盘踞心中那如毒蛇一般侵蚀着他灵魂的耻辱!
对!耻辱!尽管杀了温俨,也抹灭不了他曾经在那人身下无数次呻吟喘息的事实,这种耻辱的感觉令他恨不得与之同归于尽。
陶煦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撑起身体,清澈明亮的双眼此刻蒙上阴影,忽然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
一剑杀了那人岂不太便宜了他!他所受的耻辱都要让那人加倍偿还,让他也尝尝这种屈辱欲死的感觉。
陶煦握紧拳头,昔日朝气蓬勃的少年,已被仇恨抹灭了最后一丝笑容,为了复仇,哪怕不择手段,他也要将那人彻底给毁掉!
趁温俨闭关时期,陶煦一直在寻找取回“换颜膏”的机会,温俨所居院落正好无人看守,陶煦很容易便趁着夜色潜入,一路畅通无阻,终于顺利取回换颜膏。
将换颜膏小心收入袖袍准备离去,谁料刚走出房门,一道雪白的影子便向他窜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他缠绕,惊惶中,只见一扁状蛇头冲着他“嘶嘶”吐着信子。
雪蛇!是识得魂魄的雪蛇!
虽然这雪蛇缩小了身体,但陶煦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它,它怎么会出现在温俨栖息的院落?难道它和温俨真有什么密切联系?
陶煦戒备地看着这像癞皮狗般缠着他的家伙,将灵力暗暗聚集在右手,若这雪蛇轻举妄动,他便对它不客气了。
“嘶嘶……”雪蛇不停地吐着火红色的信子,又用头去蹭陶煦的胳膊表示友好,或许这家伙对自己并无敌意?陶煦稍稍安心了一些,却没有放松警惕。
陶煦此生为凡人,不通兽语,自然不明白雪蛇叽哩哇啦地在对他说些什么,见陶煦全程懵懂,雪蛇着急地用尾巴缠住他的腿,想把他拖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陶煦纹丝不动,这里可是温俨的私人地盘,不宜久留,他可不想再挨一顿鞭子。
“嘶嘶……”雪蛇又叫了一阵,无奈陶煦还是听不懂,雪蛇忽然偏了偏脑袋向陶煦撒了个娇,将身体变大了点,企图用更大的力气将他拖走。
陶煦被它这滑稽的动作逗笑了,收敛了灵力摸了摸它的头,“好吧,我跟你走。”
这雪蛇妖力强盛,若是想伤他性命,早就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而不是对他讨好撒娇了。
雪蛇快速地在前面带路,见陶煦落下了,又回头去拍打着尾巴尖催促他快点跟上。
走着走着,陶煦发现异常,这不是通往启承殿的方向么?而启承殿正是温俨的寝殿。
果不其然,雪蛇领着他来到了“启承殿”门前,陶煦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用手试探了一下,一道屏障阻隔在面前,是结界。
以陶煦现在的实力还无法破解,他疑惑地看着雪蛇,道:
“赖皮蛇,你把我带到这里来作甚?”
雪蛇“嘤咛”了一声,对陶煦的称呼尤为不满,张嘴向他呲了呲牙,陶煦好笑地摸了摸它的头,表示安抚,道:
“你带我来这里,我也进不去啊。”陶煦看了看那厚重的檀香木门,欲转身离去,雪蛇却再次缠住了他的脚,而后咬住那结界狠狠撕扯了一番,结界轰然破碎。
“好家伙,你可真行!”
既然结界已碎,陶煦也就不客气地跟着雪蛇进去了,这是温俨的私人场所,没准会藏着什么秘密也未可知。
寝殿宽敞整洁,以一面巨大的落地屏风隔出了个小书房,屏风之上绘山绘水,描龙画凤,竟是“道云仙”的千年真迹,散尽千金难求一见,竟然被温俨收入房中。
房间角落立着一座三足鼎,鼎身雕刻着祥云锦鲤图案,亦是出自名家之手,价值不菲。
鼎中有余烬,陶煦仔细观察了一番,那余烬细腻如珍珠粉末,这……不是“凝魂香”吗?
这种“凝魂香”的原料为溟海鳞怪,主治夜不能寐,同时具有显著的镇痛效果,但原理却是通过麻痹患者的神识达到药效,长期使用,对患者的肺部有损伤,且患者容易对其产生依赖性。
若非症状极其严重,一般修行者都不会用“凝魂香”。
温俨为何会用此香?难道他真有重疾?夜不能寐?还会剧痛难忍?
陶煦冷笑,心想或许这便是报应吧!
雪蛇见陶煦立在原地不动,窸窸窣窣爬到他脚边,又用尾巴缠住他的脚把他向前拖,领着他来到温俨的榻前,眼前的一幕令他惊讶。
只见床幔半遮半掩,床榻之上凌乱一片,浅色锦被血迹斑驳,深深浅浅的腥红散发着血腥味,床单上还隐约洇着水渍,枕面躺着几缕发丝。
这情形,倒像是温俨在床榻之上辗转挣扎过一般,究竟是何等折磨,能令那个冷血之人如此痛苦?
也许这便是温俨的弱点?只要抓住这个弱点,趁他病痛将他……
“嘶嘶……嘶……”雪蛇的声音打断陶煦的遐思,它睁着碧绿色水灵灵的眼睛望着陶煦微微垂头,陶煦虽不通兽语,但也明白它这是在向他求助,它又比划了一番,通过它的肢体语言,陶煦猜出原来它是想让自己帮忙寻找温俨。
“你是想让我去寻找师尊?”
雪蛇点点头,陶煦暗叫不妙,一种猜测令他心惊,于是他继续问道:
“你是温俨的灵宠?”
雪蛇点点头,又用嘴巴衔住陶煦的衣角扯了扯。
“还认得我?”雪蛇又点点头,陶煦闭上眼睛仔细回想,无奈还是想不起来关于雪蛇的往事。
但有一点却是致命的,雪蛇识得魂魄,认得曾经的自己,又是温俨的灵宠,而温俨又能听懂兽语,若雪蛇告知温俨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便将面临第二次被收伏斩杀的命运!
陶煦不忍灭杀雪蛇,只得诱导它帮自己隐瞒身份。
他轻柔地摸摸雪蛇的头,想起他们初见时这凶残的雪蛇也没有伤他,可见它曾经和自己是有些交情的,他温和地对雪蛇说道:
“小家伙,既然你认得我,那么我们便交个朋友,朋友的话你听不听?”
雪蛇重重地点了点头,并蹭了蹭陶煦的小腿。
“真乖,”陶煦一边抚摸着雪蛇一边说:
“不要告诉师尊我的魂魄本体可好?只要你帮我保密,我就犒赏你一只大肥鸡怎么样?”
“嘶嘶!”不好,雪蛇摇摇头,又用尾巴在地面拍了三下,陶煦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试探道:
“那就三只大肥鸡如何?”
“嘶!”好!雪蛇开心地围着陶煦转了一圈,陶煦这才放下心来,可眼下他也不知温俨在何处修炼,于是对雪蛇道:
“师尊他闭关修炼了,时间一到自会出现,不必太担心……你……”话音未落,陶煦便敏锐地感应到不远处有人往这边来了!
“小家伙!别告诉师尊我来过!”说时迟,那时快,陶煦从后窗快速逃离,可凭来人修为,陶煦根本没能逃多远,他只觉后背传来一股推力,顷刻间便扑倒在地,抬头只见一双白靴,再抬头,温俨的脸鬼魅般出现在眼前。
完了!他不是在闭关修炼吗?为何中途出关了?
温俨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在清冷的月光中,仿佛一缕幽魂般。
陶煦后知后觉,他打在自己后背的一掌一丝内力也无,只凭外力才将自己推倒了。
他毫不费力地爬起来,唤了一声“师尊。”
“出去。”温俨冷厉地看着陶煦,眼神透露着疏远的意味。
“是。”陶煦唯恐避之不及,疾速走了几步之遥,忽听身后异响,转身一看,温俨颀长的身躯已倒在地面。
“你怎么了?”陶煦疾步上前,将他搂进自己怀中,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掐他人中。
手指接触到他肌肤的一瞬间,一股寒意便顺着指尖传来,此时他才感觉到温俨的身体竟冷如寒冰。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才惊觉自己为何要救他?看他这番模样,分明是染寒毒入了筋脉。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下手时机!陶煦趁他不省人事之际,掐人中的手移在他脖子上,手指渐渐收紧……
“嗯……”
温俨难受地皱紧眉头,不禁呻吟一声。
去死吧!
陶煦用力收紧手指,雪蛇却在此时忽然爬过来,它疑惑地看着陶煦,连忙用身体缠住陶煦的胳膊,陶煦手一麻,放开了温俨,不甘心地看了看这小畜生,只能干笑着掩饰道:
“他昏迷了,我试试这样能不能唤醒他。”
雪蛇听了,偏着脑袋看了他一眼,抬了抬下巴仿佛在说“看我的”。
它爬到温俨手边,突然张开了嘴巴,露出尖锐的两颗獠牙,那尖牙犹如毒针一般,在月光下闪着森冷的光,它对准温俨手腕上的脉搏一口咬了下去!
“你干什么!”
陶煦一惊,这雪蛇难道是想咬死温俨么?雪蛇牙齿可是有剧毒的!
陶煦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只听得温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竟慢慢睁开双眼,悠悠醒转,首先入眼的是一脸惊讶的陶煦,他有气无力道:
“你怎么还没走?”
雪蛇见温俨醒来便将毒牙从他手腕中拔出来,留下两个腥红的血洞,那伤口血流如注,雪蛇兴奋地舔食着那渗出的血,血迹染地满嘴满脸都是,那伤口倒是慢慢止了血。
雪蛇虽喜鲜血,却也不敢贪食温俨的血液。
陶煦难以置信地看着温俨,他竟然以血饲灵宠?所谓灵宠便是仙门子弟收养的宠物,一般只是图个乐趣;而有些仙门子弟却以血饲宠,为的是驱使灵宠为自己收集灵力。
他就那般急需灵力吗?自身灵力还不够用?还需要雪蛇为他收集?
雪蛇尝了腥,满足地舔了舔嘴巴,将嘴边的血迹也舔进嘴里,乖巧地待在温俨身边。
陶煦看得一阵头皮发麻,仙门弟子以血饲灵宠,若是有朝一日,饲主的血量不能满足灵宠所需,那么,那灵宠便极有可能会噬主,也就是把主人吞吃入腹!
温俨到底怎么想的,养这么个家伙在身边,就那般需要灵力?
“楚煦,今日之事,若你泄露一句,休怪为师亲自……清理门户。”
温俨冷冷盯着陶煦,疾言厉色,不容置喙。陶煦看着他虚弱如斯,竟还有力气来威胁自己,真想一巴掌结果了他,然,出口的话却是恭恭敬敬的。
“师尊放心,徒儿绝不会将今夜之事泄露出去,徒儿什么也没看见。”
温俨满意地点点头,俩人一时无语,陶煦见温俨还躺在他怀中不起身,也不好催促,他倒是躺地舒服,自己腿都快麻了。
半晌,温俨别扭地开口,“……抱我回寝殿。”
“什么?”陶煦凑近温俨问道,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温俨似乎是命令自己抱他回寝殿?他自己没有脚不会走吗?为何要让自己抱他回寝殿?难道他……无法走路?
陶煦下意识看向温俨的双腿,那双腿在雪白的衣袍下显露出笔直修长的轮廓,再看那腰身……似乎瘦了。
温俨早已阴沉了脸色,除了阿煦,还没人敢露出那般露骨的眼神看他,他愠怒道:“看什么!抱我回寝殿。”
凶什么凶!有求于人还这么凶!陶煦心中窝火,面上又不得不言听计从,还要态度端正,道:
“是,师尊,我只是在估量我能不能抱师尊。”
陶煦装作一脸无辜,趁温俨没力气动手打人,他可得好好惹一惹他,要是能气死他最好了!气死他这也算是报了仇。
果然,温俨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什么叫抱他?正想发火,又见陶煦一脸无害的模样,只得把火压下去不耐烦地发号施令。
“快点!”
他可不想这个样子被人发现,陆衍绥有时会来找他闲聊,万一看见他这般模样,指不定还会去破坏他的聚魂阵!
偏偏这愚钝的徒弟又磨磨蹭蹭地,他真是急躁地恨不得一脚踹他。
“师尊,你重不重?”陶煦故意要气他一番,果不其然,迎来温俨一记眼刀。
“师尊别生气,徒儿这就抱你回寝殿。”
他准备了足够大的力气去抱温俨,正当将他抱起时,手中的重量却比他想象地轻多了,他也不知是温俨瘦了,还是自己的力气变大了。
陶煦将温俨送回寝殿,放在榻上便准备离开,温俨却拉住了他的袖袍,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记得临走前,已设下了结界,以这徒弟目前的修为不可能破解。
陶煦装傻充楞,道:“徒儿就这么进来的啊……”
“结界是谁破的?”
“徒儿不知。”陶煦耸了耸肩,惊奇道:
“师尊设了结界吗?徒儿怎么没发现?”
“嘶嘶……”雪蛇爬到温俨身边蹭了蹭他的胳膊,温俨了然,“原来是你做的。”雪蛇点点头。
陶煦算躲过一劫,若是让温俨知道他已经来过了,怕是还有一顿鞭刑伺候。
“楚煦,你进内门意欲何为?”
“徒儿上次搬离,还有些细软之物忘在了房内,特地回来收拾的。”
陶煦淡定地迎着温俨严厉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
“雪蛇为何没伤你?”这才是令温俨最不解的,雪蛇生性凶残厌生,为何对楚煦没有半分敌意?
陶煦道:“可能我们比较投缘吧。”
雪蛇却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陶煦也听不懂它到底在表达什么,紧张地握紧手指。
他之前可跟这小畜生约定好的,它帮他保密,他犒赏它三只大肥鸡,也不知它靠不靠谱。
待雪蛇安静下来,温俨却是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向陶煦,他轻咳了一声,对雪蛇道:
“你这小畜生,还没化形就动歪心思。”说着用指尖用力点了点它的额头,“不许胡闹。”
雪蛇嘤咛了一声,垂头丧气,温俨摇了摇头,摸了摸雪蛇的下巴,道:
“你是妖,即便有朝一日化作人形也还是妖,怎能痴想和人在一起,趁早收了你那心思。”
闻言,雪蛇翘起扁状蛇头看了看陶煦,慢悠悠地爬走了,陶煦一脸惶惑,温俨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那畜生为何不伤你?”温俨问道。
那雪蛇识得他的魂魄,陶煦虽然将它忘却,但它定然是认得他的,所以没伤他。至于具体为何不伤他,连陶煦也不甚明白。
“徒儿不知。”
“它看上你了。”温俨淡淡道。
“……”难道这雪蛇在前世就暗恋自己了?不然他怎么对它一点印象也没有。陶煦松了一口气,看来雪蛇并没有在温俨面前揭露他的身份,而是告诉温俨它看上了自己。如此,也能解释雪蛇为何不伤他了,而且还合情合理。
“雪蛇一脉皆凶残,若求偶不成,便会将对方吞吃入腹,而雪蛇的发情期又快到了。抽屉里有一颗雄黄丹,你带在身上,以防不测。”温俨说着用眼神示意陶煦打开抽屉自取。
陶煦按照温俨指示取出雄黄丹揣进怀中,忽然心生一计,向他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苦着脸道:
“谢谢师尊赐徒儿雄黄丹,可是……那雪蛇妖力强盛,徒儿哪里是那畜生的对手,那畜生若是想对徒儿不利,徒儿岂不是要被它……师尊……”
陶煦忽然扑到温俨床边,怂成一团道:
“徒儿是真怕呀,虽有雄黄丹在身,可万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徒儿不想死,更不想被那畜生……师尊救救徒儿吧!那雪蛇是您的灵宠,只有您能控制得了它。
徒儿想时刻待在师尊身边,端茶倒水,伺候师尊……师尊,求求您就收留收留徒儿吧!”
陶煦扑天抢地得靠温俨越来越近,最后索性扑到他怀里去了,无奈温俨此刻没多少精力拉扯他,只得呵斥道:
“你先下去!”
“师尊若是不应我,我便不下去!”
陶煦死死抱住他的腰,低着头露出一丝邪笑。
“你!”温俨恼怒地盯着他的头顶,忽而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那人为了躲避飞禽化作一尾锦鲤钻进他怀中,待安全了便又换回人形赖在他身上。
“阿煦,你再不下来,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好啊,你要如何对我不客气?难道你还能吃了我不成?”那人挑眉仰着脸看他。
“有何不可?”他吻住那人的唇,极尽缠绵……
陶煦感觉温俨忽然失了反应,疑惑地抬头瞧他,只见他眼神恍惚,显然是走神了,也不知在想什么。
“师尊,徒儿想与您同住,时刻伺候在您左右,您独自住如此宽敞的寝殿,多放一张床绰绰有余,而且您身边也没个小仙门伺候怎么行?”
陶煦巴巴望着温俨,让他一阵失神,他揉了揉额角,感觉一阵头疼,这徒弟话虽如此,但弦外之音却是显而易见,那便是希望与他同住躲过雪蛇的威胁。
“师尊……”陶煦又唤了一声,满含求生欲的眼神任谁看了也无法忍心拒绝,温俨默默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道:
“为师不习惯与人同寝,你明日搬入内门便是。”
“可是师尊……徒儿以前那住处离您太远了,足足隔了一个院子,师尊……”陶煦继续胡搅蛮缠,以他对温俨的了解,温俨是最经不得别人软磨硬泡的,极有可能会妥协。
温俨感觉头更疼了,为了尽快将这“赖皮”徒弟打发走,他挥挥手道:
“你明日搬到内院西厢房便是。”
温俨所居院落房屋比较离散,内院西厢房位于“启承殿”前方右傍,距离较远,而离启承殿最近的位置便是耳房了。
“师尊,让徒儿住耳房吧!如此更方便些。”
温俨一阵无语,实在乏了,不耐烦道:
“要么就搬入西厢房,要么仍旧住外门,退下。”
“……是,师尊……可是,徒儿怕雪蛇还在外面,所以,徒儿今夜就留在这里吧!”
陶煦说着径自在地面躺下了,温俨盯着他心中一股无名火宣泄不出,只得按下床头一处玉钮,一道圆形透明屏障瞬间将陶煦隔在床榻之外,把温俨护在其中。
陶煦触碰了一下那屏障,估摸着至少有三层,并且坚不可摧,以他现在的灵力,连这屏障的表层都进不去,更勿论接近温俨将他暗杀了。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不会轻易得手,所以才费尽心思住到温俨院内。
要向温俨复仇谈何容易?贸然行动只会枉丢性命,他不得不改变战略,若想复仇,必先取得温俨的信任,赢得他的好感,做一个他引以为傲的徒弟,那时候,再……毁了他、亲手送他下地狱!
陶煦躺在地面感到一阵暖意,原来是地表下暗埋了地龙,陶煦在地面躺了一会儿感觉地面太硬了,于是将温俨搭在小书房座椅上的狐皮毛毯铺在了温俨床边,又拿了两本书作枕头。
温俨本就浅眠,一点轻微的响动便会将他吵醒,他皱眉看着陶煦在他寝殿肆无忌惮地乱走,心中不悦,瞪了他一眼作罢。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清晨,温俨醒来发现陶煦趴在地面睡得正沉,这睡姿和阿煦一摸一样,阿煦也习惯趴着睡觉,温俨眼神不禁柔和起来,看着陶煦,心思却飘到了九天云外。
于是陶煦醒来一睁眼便看见温俨对着他温柔地笑,那笑意很浅,眼神却像灌了蜜一般地缠绵。
陶煦不敢动,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心中忐忑,那眼神让他忽然想起前世他们初尝云雨后的那个清晨,温俨也是如此表情。
陶煦蹙眉轻咳了一声,道:
“师尊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没什么。”温俨柔和的神态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冷若冰霜的表情。
陶煦发现他昨夜要死不活地,还以为他今日起不来,没想到他睡了一觉,安然无恙,一点疲态都看不出,仿佛昨夜虚弱的他只是一场梦。
“师尊,您没事了?”
陶煦起身揉了揉眼睛,倒是自己睡落枕了,脖子一阵酸痛,他捏了捏后颈,试着转动脖子,疼地龇牙咧嘴,不禁腹诽,这肉体凡胎确实不受用。
温俨“嗯”了一声,顺手抚上陶煦的后颈,陶煦一惊,全身都僵了,他疑惑地抬头看向温俨,还是那般冷冰冰的表情。
“别动。”温俨蹙眉道,手指顺着温俨的后颈轻轻揉捏起来,最后输入一股灵力。
后颈疼痛立消,陶煦心情复杂地看了温俨一眼,有些别扭地开口道谢,心中却是纳闷,温俨为何又来帮他了?毕竟昨夜还惹他不悦,可见他当真是喜怒无常。
“睡醒了就出去。”为陶煦消除了落枕疼痛后,他马上下了逐客令。
“师尊,让徒儿给您叠被,伺候你更衣洗漱吧!”陶煦说着便往他床榻走去。
“不必,你出去!”温俨喝止陶煦的脚步,态度强硬不容商量,那冷厉的眼神仿佛陶煦再迈前一步便要打断他的腿似得。
好汉不吃眼前亏,陶煦赶紧退出房门,刚踏出门去,便听“啪”地一声响,房门紧闭。
陶煦不禁回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心道:这温俨脾气真大,性格就像那阴晴不定的天,让人捉摸不透,若想取得他的信任和好感,怕是艰难。
相较于四百年前那待人随和的翩翩公子,如今的温俨拒人于千里,更是令人难以接近。
陶煦走出院门见一人侯在不远处,手中还拿着一块檀木匣子,那不是江暮寒么?看来他已经在落霞峰劈够了一个月的柴,又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陶煦不打算搭理他,径直从他身边经过,江暮寒见陶煦居然从院中走出,心中嫉恨,他将檀木匣子收进怀中,故意伸了一只脚想去绊他。
陶煦冷笑一声,用力一脚踩了下去,俩人同时“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你竟然敢踩老子!你小子找打!”江暮寒说着便要动手,陶煦对这个长相与自己前世有两三分相似的家伙一点好感也没有,反而厌恶,当即抓住他挥过来的手反向便推了过去,将他按倒在地。
“师兄,你练的什么功夫啊?硌着我的脚生疼生疼的,不过看在你都趴地上给我认错了,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吧。”
陶煦拉住江暮寒的手一把将他拽起来,江暮寒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挥手便要揍他,陶煦也早想收拾他了,俩人大打出手,一时斗得不可开交。
“姓楚的,你凭什么能出入师尊的院落,都把你赶出来了还不死心!”
江暮寒愤怒地拔剑出鞘,劈头盖脸就向陶煦砍去,陶煦身无配剑,只有一把匕.首去格挡,险险接住这致命一击,双方僵持着,谁也不相让。
“哼,我不仅能自由出入师尊院落,今日还要搬进西厢房呢,你能把我怎么着?”
陶煦故意激他,江暮寒果然怒不可遏,举步向陶煦逼近,将他逼进死角,“楚煦,你别太得意!师尊早晚会重新看见我的!你算什么东西!”
嗯?原来是和他争风吃醋了么?陶煦笑了,听江暮寒的口气,似乎温俨以前宠信过他?而自己的出现让他在温俨面前地位不保,所以才对自己产生如此大的敌意。
江暮寒想重新得到温俨青眼相待,但他不知陶煦的目的却是来复仇的,将他视作竞争对手,对陶煦接近温俨的行为更是怒火中烧,咬牙切齿。
“呵呵……你这样子分明是喜欢上了师尊,你放心,我对师尊只有景仰之情,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你!谁说我对师尊有非分之想?你别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江暮寒恼羞成怒,长剑一寸寸逼近楚煦的脸,那长剑寒气逼人,应是一把上品宝剑,陶煦的匕.首抵挡地越发吃力。
“被我说中了?”陶煦忽然笑如邪佞,准备诈他一诈,让他自乱阵脚再趁机反击,他压低声音冷冷道:
“你的心思如何能瞒过我呢?早在你惹我的第一天起,我便开始注意你了,我说那些话并非空口无凭。”
“你什么意思?”江暮寒瞪着陶煦,持剑不自觉减弱的力道暴露了他的心虚。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看着江暮寒慌张地呼吸急促,陶煦挑眉,难道他还真猜中了?呵……有意思,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居然还有人喜欢,不过也不奇怪,那人仙人之姿,俊美无俦,不知情者难免会被他表相所迷惑,殊不知他就是一衣冠禽兽。
江暮寒冷哼一声,心道就算他知道自己对师尊的心思,他也拿不出证据,这种事能有什么证据?
“我都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哦?既然你装傻,那我便只好告诉师尊去了。”陶煦笑看着他明明急地额头冒汗,还死鸭子嘴硬。
“你敢!”江暮寒被激地吼叫起来,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将他彻底出卖。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陶煦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发出刺耳的冷笑。
“这种事你也拿不出证据!”
江暮寒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与陶煦争辩上,手上的压制便懈怠了,陶煦趁机反逼过去,只眨眼功夫,匕.首便贴在了他的脖子上,江暮寒一时不敢动弹。
原以为江暮寒难以对付,没想到被他三两句话就激地原形毕露,陶煦凑近他耳边冷然道:
“江暮寒,你若安分守己,我便不与你计较,倘若你再玩什么把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言罢,收回匕.首,转身离去。
江暮寒咬着牙擦了一把额头冷汗,狠狠瞪着陶煦,直到他消失在视线尽头才收回目光。
他从怀中取出檀木匣子,里面有一方上好的“水墨砚”,是他费了好一番功夫得来的。温俨尤其喜爱此类雅物,江暮寒便投其所好,花下重金求来这水墨砚讨好于他,一早便侯在院门外。
他还记得初来长旭仙山,那高雅清冷的师尊竟然一眼就选中了他,将他收入座下。
他也曾住过内门,也曾伴他左右,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温俨,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尊,他不自觉便想靠温俨更近,每日侯在他寝殿外等他回来,只为见他一面,各种献殷勤,只为博他相看一眼。
他的眼神越发炙热而不自知,忽然有一日,温俨沉着脸将他拒之门外,冷淡地让他搬出内门。
从那之后,温俨便再也没有宣见过他了,而陶煦的出现,让他嫉妒地发狂,师尊不仅让这个新收的徒弟住内门,还特意为他设下结界修炼,甚至他擅闯灵泉,师尊也没有将之逐出师门,如今,更是让他搬进了西厢房!
真是小人得志!江暮寒不甘地想。
“呦~你还在这儿侯着呢,师尊今日怕是不会出门了。”陶煦扛着一包行礼,瞅了瞅江暮寒手里的檀木匣子,忽然有些同情他来。
喜欢一个人本没有错,但这江暮寒偏偏喜欢上温俨,便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原来像江暮寒这般倨傲的人也会有如此卑微的时候。
“你还是打消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吧,省得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你那点心思还不懂掩藏,怕是早就暴露在师尊眼下了。”
陶煦说完头也不回地进去了,留下江暮寒在原地怔怔发呆。
良久,他捧着檀木匣子垂头丧气地离去。
雪蛇作为温俨以血饲养的灵宠,隔三差五便会来找温俨吸几口血,再将收集到的灵力献给他,如此周而复始。温俨每次被吸完血,总是面色苍白,便会一整日闭门不出,掌门事务也由陆衍绥移交到他房外,再由陶煦送进去。
日子一天天消磨着,温俨也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个小徒弟照料起居,一方面避免了自己的灵宠伤及无辜,对楚煦不利,一方面自己也相当于多了个小厮,两全其美,也就没有赶走陶煦,而是让他伴随左右。
渐渐地,连陆衍绥也觉得这陶煦很碍眼,在他的记忆里,还没有哪个徒弟能在温俨身边待这么长时间的,连上次那个与那锦鲤精容貌有两三分相似的江暮寒,也只在温俨身边待了三个月而已。
而这陶煦不经意间住在西厢房已长达半载,第一手修炼资源都被他抢先一步,修为更是突飞猛进,特别是领悟能力卓尔不群。
仅用半载光景,便在长旭仙山一年一度举行的仙剑大会上崭露头角,在所有门徒中,修为名次仅排在唐霁之后,跃居第二。
而在这半年时间内,陶煦还是没能找到下手的机会,温俨时刻保持着与他疏远的距离,就连睡觉也要设下结界,陶煦虽在他身边伺候,但他们连肢体接触都很少。
太狡猾了!陶煦决定放弃突袭,还是采取老战术,先让自己强大起来,取得温俨的信任再动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日清晨,陶煦按照惯例先去伺候温俨起床,他走到殿门前唤了一声“师尊”,门内却无回应,一连唤了三声,皆无人应声。
“师尊,我进来了哦!”陶煦推门而入,偌大的寝殿空无一人,这可是好时机,陶煦在温俨寝殿四处查探,希望能找出点什么机密来,可把他的寝殿翻了个底朝天,除了那鼎中“凝魂香”灰烬,什么可疑之物都没有。
他泄气地坐在温俨床边,随手往床头一搁,只听“咔嚓”一声轻响,枕头自动移开。
陶煦掀开床单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只暗红色的檀木盒,木盒做工精巧,表面雕刻的居然是一条红色锦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仔细一看,那条锦鲤额头隐有海棠暗纹
陶煦原形是一条红色锦鲤,由于他母亲是海棠花妖,独特之处便是额头隐约可见海棠暗纹,曾经他还因这暗纹被误认为雌性。
这木箱之上雕刻的不就是前世自己的原形模样吗?陶煦抚摸着那锦鲤图案,心中五味杂陈,温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打开木箱,但看似没有上锁的木箱却牢不可破,原来是木箱被下了灵锁,灵锁是一种用仙法所下的禁制。
陶煦使尽了浑身解数都无法打开它,远处却忽然传来几许人声,陶煦屏息一听,是凤绾、云昭缨和温俨三人正往院中走来。
糟糕!陶煦暗叫不妙,这该如何是好!他赶紧将木箱原位放回,可床板要如何复原?他也是随手往床头一放,便触发了机关。
他将床头摸了个遍,床板还是纹丝不动,而温俨一行人的脚步声已接近殿门了。
陶煦咬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地眼泪都出来了,他眼含泪花,“噗通”一声跪在温俨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啜泣起来。
按照温俨的性子,肯定会大发雷霆打他一顿,不如自己先作出一副软弱相,叫他不好下重手。
“咦?我好像听见有人在温兄房里哭?”云昭缨迟疑地看着眼前这道殿门,刚要推门进去,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红,反而退了一步。
凤绾一见她这反应,憋住笑意,云昭缨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她怎会不知。
云昭缨回到凤绾身边,笑地一脸高深莫测。
她二人与温俨相识一百多年,何曾见过有人能独自留在温俨房内?莫不是金屋藏娇了?
温俨见她二人如此,脸都绿了,心道楚煦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大力推开门一看,果然是楚煦。
云昭缨与凤绾二人紧随其后看热闹,这一看更加证实了她俩的猜测,那小徒弟跪在温俨床边瑟缩着,双目泪光闪闪,一见温俨出现,便害怕地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再看那床榻,床头凌乱的样子,这气氛说不出的暧昧。
“师尊……徒儿……犯错了!”
陶煦怯生生道,温俨一见此情形,脸色瞬间煞白,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一般,慌忙跨步到床头,手指发颤地掀开床单查看,一见里面的金丝楠木箱还在,他小心打开木箱看了一眼,顿时松了一口气。
依旧将木箱放回去,合好床板,之后,他突然抓着陶煦的衣领将他猛地拽起来,这粗暴的动作像是要把人往死里摔似得,惊地云昭缨二人赶紧上前劝阻。
“温兄!温兄!你要做什么?”
云昭缨掰着温俨的手,想将陶煦解救出来,凤绾也是第一次见温俨发怒,周遭气场也压抑地令人呼吸不畅,她急忙对陶煦道:“快向你师尊认错!”
“师尊息怒,徒儿知错了!不该擅自进入您的寝殿!徒儿……来伺候您洗漱,见您的被子没叠好,便想来帮忙,一不小心才触发了机关,徒儿什么都没看见!”
看陶煦被吓地泪眼婆娑,温俨想起他上次对他动用鞭刑,将他打成重伤之事,也难怪他会如此惧怕。
陶煦深知温俨吃软不吃硬,这点还是没变。
于是他装作一副可怜模样,不信温俨还能下得了手,那鞭刑他可不想再尝试第二遍了,再说他这行为虽目的不纯,但在温俨看来也属无心之失,断没有重罚他的道理。
“以后未经为师同意,不可进入为师寝殿,知道了吗!”温俨将他放开,冷厉地斥道。
“徒儿谨遵师命!以后绝不敢擅自进来了!”陶煦面上诚惶诚恐,忍不住擦了一把额头冷汗,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温兄,你看把这孩子吓地。”云昭缨将陶煦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小兄弟,你师尊平时是不是总欺负你啊!”
陶煦不自在地退后一步,这云昭缨可是温俨的小妾,要是他表现出一分亲近,温俨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回云姑娘的话,师尊对徒儿挺好的。”
“那就好。”云昭缨看了看陶煦,又看了看温俨,不禁露出一丝饱含深意的笑容,拉着凤绾便往门外走,“温兄,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师徒啦,先告辞。”
言罢,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陶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首先这气氛就很古怪,云昭缨和凤绾之间毫无争风吃醋的意思,反而像好姐妹,更像是一对情侣似得,她们看对方的眼神瞒不过他。
而温俨面对自己的两名妾室,眼波无澜,如一潭死水,看待她们的眼神半分暧昧也无,但也可能是因自己在场,所以他不便对两名妾室表达什么?
“愣着作甚?还不出去!”温俨见陶煦还杵在原地,忍住一脚将他踹出去的冲动向他斥道。
“是,师尊!”陶煦退出温俨房门,不出意料地又是一声“砰”地关门声响起。
云昭缨与凤绾二人准备明日便会离开长旭,前往南丘办事,才特意来找温俨告别的,见陶煦出了院门,她俩又交代了陶煦要照顾好温俨之类的话,才携手离去。
陶煦看着她俩亲昵的模样,仿佛又看见了温俨头上冒了绿烟,不知怎的,陶煦心中生起一股暗爽的感觉来,不禁笑出声,想不到温俨也会有戴绿帽的一天。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他收敛了自身气息,待天色暗下便潜入了北棠院,发现云昭缨与凤绾果真同住一室,他小心跃上屋顶,放开神识,窃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绾绾,你说温兄至今孑然一身,可是想复活那锦鲤精再续前缘啊?”
陶煦闻言一愣,云昭缨这话有些奇怪,孑然一身?她为何这么说?温俨不是纳了她和凤绾为妾吗?
至于那后半句话,陶煦心中冷笑,温俨复活他只是为了避免他成为厉鬼,好将他收伏罢了,再续前缘?呵……从他残忍地将他杀害那天起,他们之间便只有仇恨。
“温兄这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那锦鲤精怕是早已魂飞湮灭了。只怪他当初太绝情,挖取了陶煦的内丹,害得他魂魄离散,否则也不用他再费尽心力布施聚魂阵了。”凤绾道。
云昭缨叹了一口气,一向思维跳脱,总是异想天开的她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道:
“绾绾,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当年杀害陶煦的凶手并非温兄,而是另有其人!”
陶煦呼吸一窒,全身血液都似凝固一般,面上血色尽失,也不禁妄想,当年杀害他的凶手会不会不是温俨?若不是温俨……
那些曾经美好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陶煦竟然产生一种自欺欺人的奢望,若不是温俨杀害了他,那该多好!
只是一个假设,他发现……原来自己居然还爱着他吗?这个认知令他忍不住一阵自弃,恨自己如此没出息,他临死前已经证实杀害他的人就是温俨,那刺目戳心的鱼尾图案便是证明。
“怎么可能?当初他一身血腥,亲手捏着陶煦的内丹出现在掌门选拔大会上,取得了八成峰主的支持,打败了二公子温勉,乔长老亲自传授给他掌门玉玺,不是他杀了陶煦,还能有谁?”
“唉,话虽如此,可是……我还是觉得温兄不像是那般心狠手辣之人,他怎么忍心亲手杀害自己所爱呢?”云昭缨趴在桌上,秀眉轻蹙,道:
“若他真是那般冷漠之人,当初便不会答应你的请求,试想,哪个男子愿意纳我们这样的妾啊……”云昭缨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纳我们这样原本便是一对情侣的妾,天天给他戴绿帽子,想想他还怪可怜的。”
“这哪能算给他戴绿帽!我们与他的关系本就是名存实亡。”凤绾激动地反驳,顿了顿,又道:
“其实他当初也是为难,我当年去求他将我们同时纳入门,他是断然拒绝的,后来才答应帮我,至今我都不明白他当时为何忽然又答应了。”
云昭缨想了一会儿,决定道出当年实情,道:
“当年我并不知道你去求温兄帮忙了。家族所迫,将我许配给陵州门小公子,我心里想着我死也不嫁,若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还不如悬悬梁自尽一了百了了,后来是温兄救了我……”
“昭缨!”凤绾听得心惊肉跳,当初最怕的便是云昭缨一时想不开去做傻事。
这世道女子艰难,无法对抗家族使命,纵然她凤绾再出色,终有一天,也无法对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与云昭缨便会从此天各一方,一想到此,她便痛不欲生。
所以为了保全云昭缨的性命,也为了能和云昭缨厮守,她才想出这么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让权势滔天的温俨将她们纳娶进门。
陵州门断然是不敢说个“不”字的,结果是陵州门反而因温俨亲自登门而举城相迎,陵州门主一听温俨来意,毫不犹豫就答应把云昭缨让给他了。
当年若非温俨拼死抵挡魔族入侵,陵州门怕是早就不复存在了,再则陵州门主是个趋炎附势的德行,当年还想把自己女儿也塞到温俨床上,但由于他女儿宁死不从,也就作罢,气得他捶胸顿足,直骂女儿没出息。
所以别说让他舍弃一个未过门的儿媳,便是让他把自己女儿送去他也是一百个愿意,还生怕温俨不收。
凤绾握住云昭缨的手,低声道:
“都怪我,害你当初差点走上绝路!”
“绾绾,不要这样!你本来是前途似锦,最有希望继承家族衣钵的,却为了我,甘愿背负这妾室之名。”
“昭缨……只要你安然无恙,其他都不重要。”
言罢,俩人相拥在一起。
陶煦此刻已然震惊,原来云昭缨和凤绾果然早已两情相悦,而温俨还是一早便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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