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冻三千
“呃……痛。”
赵明月慢慢睁开眼,目光逐渐有了焦距。屋顶上一个巨大的破洞,一轮圆月亮当空,月光穿过遍布蜘蛛网的房梁照在她的身上……
这是什么地方?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啊,想起来了……
大概两个月之前,B市无数阴阳师为夺回被阴鬼夺走“太阴灵犀”死去。
据说太阴灵犀是上古太阴神堕神之后的一缕残魂,阴鬼得之能涂炭生灵颠倒阴阳。
她是赵家阴阳师第二十九代传人,义不容辞参战诛邪。最终她在血池打散万恶之鬼拿到太阴灵犀。
然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在她碰到太阴灵犀的瞬间,盒子上的封印骤然破裂,窜出一道黑影缠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拖入太阴灵犀盒子之中。
意识消失之前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我终于找到你了……”
意识再次回归看见的,就是现在她眼前的破屋。
那个太阴灵犀真是上古圣物吗?可当初从盒子里窜出缠住她手腕的可不是什么圣物,而是阴邪之气格外深重的东西。
赵明月慢慢抬起自己左臂。
通常被鬼秽污染过的肉身没有净化之前,那痕迹不会自己消失。
借着月光看到自己手臂的刹那,赵明月愣住了。
这尺寸这模样的小手根本就不是她的!
明月有些懵比了,放下手,眼睛慢慢看着四周,地上是杂乱的稻草与碎瓦片,前方是倒塌的佛身塑像,确定没有可疑的动静与人她才慢慢坐起来起来,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
身上穿着陈旧褴褛的右祍短褐,破碎的裤腿能露出一大截小腿,黑乎乎的鞋子歪歪套在脚上……
再次确信,这瘦弱的身躯真不是她的。
呆呆坐了几分钟,一直都在懵的状态,做梦了吧?这么想冷不丁给了自己一巴掌:“醒!”
醒了周围还是这环境,身上还是这模样。
鬼见多了,这回是见真鬼了,醒来发现自己不是自己了……
赵明月爬起来扶着墙走到门外。
月色皎洁如霜照耀一片荒野,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到虫鸣。
忽然!
前方不远的小林子有夜鸟惊飞,十几个小黑影飞到了半空又立刻软趴趴溶化掉了下来,周围的虫鸣也瞬间销声匿迹。
阴风起。
一股强大的邪祟力量正往她这个方向急速而来。
她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一尊庞然大物似乎拔地而起,月光之下巨大的影子笼罩四野,四周顿时变得阴冷无比。
难道之前的战斗还没结束?
从这货脚踩地面散发的血腥之气,踏过的生灵全部腐化两点,大概可以判断这东西名叫“腐尸鬼”。
一般是在有众多死亡的地方形成,比如战场与大灾大难的地方。那些死后不能返乡的冤魂凝聚成怨气,吸收战场上的腐尸为肉身,它走过之处如同战场再现。
那东西也发现了她立刻扑来。
虽然这东西很邪恶,不过,以她引以为傲的道行收拾起来,却也还……绰绰有余!
明月左手起剑指与右手成诀,口中念:“万神朝礼,役使雷霆,玄灵诛邪!”
念完这个,原本该出现一道诛邪符篆,但此刻她面前毫无动静漆黑一片。
怎么会,不灵了!?
赵明月还在震惊自己凭空消失的灵通,那腐尸鬼身上几个巨大的绿色骷髅头飞射而来!
虽然那这东西很快,不过,以她引以为傲的速度躲避起来,却也还……绰绰有余!
赵明月以一个后空翻躲避!
砰!!
身体向后笔直倒地!不过……没翻过去!
我勒个擦,敢情换了一副躯壳,她法力没了?!苦心修炼二十多年的灵通就这么……没了?!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啊。
那些骷髅状的肉团扑面而来。
好在她身经百战,滚着躲过去了。
绿色骷髅头撞在地上啪叽碎成一团绿色的肉渣,也让地面腐蚀出凹坑,腐烂的肉球又迅速凝聚复原再次袭来。
她很想逃跑也要帅气利索一点,但这身体能做到的也就是连滚带爬。
“妈妈的!”
一代阴阳宗师的苗子今天要死在这腐臭的东西手中?
不管了,死也要护住脸!双臂交叉护在脸前,而后又想,这脸应该也不是她的吧?唉,不明不白又得挂上一回了。
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腐尸鬼发出惨叫。睁开眼一看腐尸鬼已经转过身去,背后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流着绿色的残肉。显然刚才要命时刻有人从背后重创了腐尸鬼。不管有意无意,这举动救了她一命。
赵明月迅速逃到更远的地方,回头再看。
一个黑影如风站在了腐尸鬼面前,背对着她,月光之下背影挺拔傲岸。
“是你毁了本座的召唤?”
冰冷的声音似是从明月的头顶浇灌下来,放佛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见一抹鲜红的血从自己额头流淌下来,她浑身微微一颤,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腐尸鬼发出焦躁的“嗷嗷”声,从声音听来这尸鬼身上得有成百上千的冤魂,怨气之重让空气撕裂,数十道青色的尸气纵横交错朝着那人影狂轰!
那人浑然不动站在原地,只是手指间有了淡淡的红光蜿蜒流动,他对能让生灵腐朽的尸气冰冷又说了一句。
“永死。”
手指一动,红光如同一片利刃朝着比他庞大数倍的腐尸鬼飞去。
红光只是一闪而过。
腐尸鬼犹然未觉横冲直撞,还没靠近那人,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被切割错开,爆裂,消散。
阴风呼啸,山林作响。
污浊瘴气之内那人站在其中,长发飘扬,身影桀骜张狂。
原本明月是打算趁乱逃跑,可这家伙把腐尸鬼给秒了,她连逃的时间都没有,躲在草垛后的明月屏息不敢动一分,但那人还是忽而转过头看过来。
糟糕!
赵明月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的草垛就四分五裂消失了,她后退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
又是眨眼功夫,那人已从远处的小树林出现在离她只有三四米的地方,居高临下藐视着她。
以圆月为背影,他长发仿佛是在满月之上飞舞,丝丝缕缕如同黑夜的风。脸上戴着一张白色鬼面面具,面具上有几道赤红妖痕形同彼岸的花瓣,面具之后的眼睛冒着夜间鬼魅的光芒。
再强大的人通常都会被黑夜所吞噬,可夜色却成为了这人的衬托,让他的存在感凌驾于黑夜之上。
赵明月不确信他会不会对她动手,撑在地上的手指慢慢曲成手决,希望这身体还能有些力量让她逃,即便她明白此刻他若真要动手她必死无疑。
然而,他只是不屑转身,瞬间离开她数百米,再下个瞬间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阴寒的空气逐渐剥离,赵明月这时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瘫软坐在了地上,摸摸额头,居然冒了一层冷汗,这没出息的身体居然弱到动辄腿软,太怂了。
怂归怂,至少她活了下来。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赵明月顺着打鸣鸡的方向而去。
天色越来越亮,晨霭依稀,有潺潺的流水声,路边有一股清泉从石缝之间流出,赵明月趴在水边,几口冰凉的水入腹,空空的胃被冲刷得有些疼。
以水饱腹之后,她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说这幅面孔可能不是她的,但看到水中那陌生又脏兮兮的小脸时,还是受到了不少冲击。
这张脸小小的,实际年龄不知道,但模样看起来只有十三四,瘦得皮包骨,唯独就剩一双大眼睛空灵灵的,黑白分明。
从五官上看这孩子面容倒不差,大眼高鼻小嘴儿,至于其他的就根本看不出来了,乞丐也不能脏成这样吧?似乎是故意往自己脸上抹泥一般。
赵明月抠水还没洗干净脸,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立刻从溪边跑了上来。
有人就好办,问问这是哪儿她才能想办法回去。
蜿蜒的小路上,有几个扛着锄头或钉耙的庄稼人早起干活儿了。他们穿着古代的粗布衣让明月有时代的错位感,哪个地方的庄稼人还穿成这样?
然后问了他们之后明月更傻眼!
此地,是楚国帝都金陵南郊广陵。
今时,是贞武二十二年五月初九,纪元年六百一十九年。
我的乖乖……
她的职业在二十一世纪常人眼中非常特殊,是个阴阳师,面对的通常都不是人。所以对很多超人类超科学的东西她都见惯不怪,可,可关于穿越她还是头一回体验了一把真的。
各种验证之后,赵明月不得不接受,自己魂穿异世界这个事实。
她得捋捋思路。
她是因为碰触太阴灵犀穿越的。穿越之前听到了有人说“我终于找到你了”,这应该是一种通灵召唤。所以现在对她有用的两条线索:
一是太阴灵犀,她或许可以借助那东西重返二十一世纪。
二是那个找她的人,既然是召唤那人应该会在这个世界,不管他是否找错人将她带过来,但他终归知道事情的前后,对她返乡或许会有帮助。
只是,如今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要在她一无所知的世界里寻找到这两样东西都实在太难。
且先撇开这两样东西不说,首先要解决的得是温饱,再不吃东西她感觉自己得先饿死。
赵明月从南郊广陵走到金陵城下,仰望城头“金陵”两个大字,这就是楚国帝都金陵。
金陵城内楼台高耸,路道用灰色石板铺成,四通八达。街道宽敞,两旁有商铺酒肆林立。街上有挑货郎走着要喝,路旁有摊贩在买早点与果蔬。
而她一早已经被这样的声音驱赶数次。
“小叫花子,不都死了吗怎么还有?!一大早的真是晦气,滚滚滚,赶紧滚!”
这穿越有点背,前不久自己还是一个富足的阴阳师,现在居然成了穷困潦倒的乞丐,赵家祖上积了什么孽怎么就没人跟她说?
要活着,她必须找份工作挣钱。但这一身打扮还没进门就被人给轰出来。人靠衣装马靠鞍,衣服买不起,她就只能先串胡同里看有没哪户人家外头晒有衣服的,先“借”一身穿穿。
人生地不熟的赵明月走着就进了死胡同,望着高墙她暗自叹了口气,要倒霉喝水都塞牙,行厄运到哪儿都碰壁。
此时身后传来:“还敢跑,你这臭小子敢偷主人家的东西……站住!给我站住!”的叫喊声。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在后边追着喊着,逃跑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眼看大爷都追不上了,可偏偏这孩子就倒霉催的跑进死胡同里。
小子慌慌张张要爬墙,但墙太高爬不上去,他回头对赵明月着急喊着:“给我垫脚,我给你钱!”
垫完脚他上去了她怎么办?别闹,这不叫垫脚叫垫背。明月耸肩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老爷子三步并两步撵上来就拉住孩子的腿拽了下来:“看你还往哪儿跑!”
小子这么被拽下来,身上一个鼓囊囊的袋子直接砸赵明月脚边。估计是他偷出来的赃货,落地的声音很沉,估摸是银两或珠宝,那两人扭打着没顾上。
那小子现在只想逃命疯狂挣扎:“你再不放开我就不客气了!”
“偷了东西还敢放肆!”老爷子死活拽住孩子回头喊,“该死的都跑哪儿去了,人在这儿呢!”
看来老爷子还有帮手。
孩子知道要被抓回去那就是一顿皮肉之苦或牢狱之灾,甚至还可能会被打死,心急地随手抓起墙角的木棍就要轮下去。
“你敢打,你敢打!”老爷子体力抗不过去,瞪着眼想要震慑取胜。
但那小子已经急红了眼哪能真被震慑住,当真抬高木棍就抡下。
老爷子连忙捂住脑袋,这一棒下来得要他老命。
“诶诶!”原本不想搭理的赵明月一看这架势赶紧上去抓住木棍,“真能打坏了。”老爷子年纪这么大了真打出个四五六的可就糟了。
接着三个人扭打了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几个年轻人跑过来将那小偷给擒住,接着一顿责骂痛打。
看着他们闹成一团,赵明月有些后悔自己干吗参和这事,这么一动几乎把这具身体仅剩的能量给消耗殆尽,站起来都有两眼发黑的冲动。
那老爷子忽而开口叫住她:“诶,小子……小叫花子!”
“叫我?”
“叫你。”那老爷子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瘦巴巴又脏兮兮的孩子,拿起刚才那鼓鼓的袋子问她,“知道这里边儿是什么吗?”
“不就他偷出来的东西?”
“刚才你可以拿走它。”
是啊!明月就差没拍大腿,她刚才应该拿走。“现在提醒是不是晚了点儿?”不过转念一想,赵明月直视老爷子微微一笑,“爷爷,您现在要能赏我点儿那是最好不过,我很饿。”
这小叫花倒挺特别,不怕生,说话底气足。再看那双眼睛透亮清澈,老爷子眉一挑问道:“你想要多少?”
“我能开价?”
“如果合理兴许我会答应。”
明月目光一动,此刻她可不是名震阴阳界的赵明月,而是食不果腹的小乞丐,立刻嘴儿很甜地说道:“爷爷,我会做很多事,不怕苦也不怕累,如果可以您能给我一份活儿干吗?”
不要钱要活儿?目光长远,且不是懒惰之人。那老爷子又是一阵挑眉,再问:“你可知我是哪个府上的?”
“不知道。”
“我们府上招人是要经过精挑细选,严格把关,你能胜任?”
老爷子这时候显出一丝得意的神色,显然他所在的府第是大户。赵明月闻言嘴角微微扬起,却谦逊低头说:“您放心,我比他能好些。”
他指那小偷。
老爷子闻言眼角立马抽动几下有些尴尬,还精挑细选严格把关结果还不是有这手脚不干净的东西?被小叫花子这么说也着实有些丢人。
小叫花子是脏兮兮的但好歹也救了他一回,没贪那包钱财,口齿还算伶俐,府上正好招家仆就让他试试,也算还他个情。
“今日就算你运气好,我们府上正好要招个男丁,你就随我回去试工。”
男丁?可她是女的啊……男的也行吧!
“谢谢大爷!太谢谢您啦!”雪中送炭的感动让她都想着去握大爷的手。
老爷子抬手不让他碰:“你这脏东西别动手动脚……”
“抱歉抱歉。”
那老爷子微微点了下头:“叫什么名字?”
“……赵明月。”
“家住哪儿?”
“呃……”她该说哪儿好,毕竟她就知道金陵城这一个地方。“我从小就四处乞讨要饭,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
看这孩子身上到处都是伤,老爷子也没计较这个问题:“多大了?”
“……十四。”随口说的,说大了模样不像,说小了人家能收她嘛?
“十四岁的男孩儿还这么瘦小?”老爷子有些不满意,太瘦干不了活儿。不过小乞丐终日食不果腹颠沛流离能活着就算命大了。
赵明月怕他反悔立刻保证:“等我正常吃饭之后一定有力气干活儿,您放心。”
“……罢了,记住,进了府少说话多干活。”
“好。”
“说‘是’。”
“是!”
“别打了,再打就死了。”老爷子回头对那些手下说了一声,“带回去。”
说完便率先走出巷子。
赵明月随着老爷子路径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段,进入西北方向转入绿荫葱郁的长街,一道青砖围墙环绕的庭院落入眼前。坐北朝南的深红色大门两旁卧着两只石狮,大门匾额上写着“晏王府”三个字。
赵明月眼睛一亮,猜想老爷子身份不低,可没想居然是王府出来的,一个不小心小乞丐被聘入大企业了!
于是她便在王府安顿下来,工作是在厨房打杂,很幸运地遇着一个对她十分照顾的同事,名叫赵六。
六子也就十五六岁,挺瘦,个儿也不高,脸部轮廓硬朗,小眼睛,厚嘴唇,看着挺憨厚,但话特别多,很快就两人熟络起来。
六子说:“明月,平时打水、劈柴、洗菜、还有各种厨房杂活儿都是咱们的。”
“好,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叫我。”
“成,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王府……”
六子一路介绍。
右下房跟后下房是仆人住的地方。后下房前方是荣庆堂,是晏王亲随所住的地方。荣庆堂往前就是静安殿,也就是晏王的寝殿。从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只能瞧见静安殿的围墙。
赵明月远远望了一眼,问:“六子,晏王老人家好说话吗?”
“晏王老人家?”赵六噗嗤笑了,“咱们主子年纪不大,未及弱冠。”
二十不到?她潜意识里以为是皇帝的兄弟,至少得是个大叔。
“那你给我说说咱们主子,省得我以后说错话。”
“那不能……我是说不大可能会说错话,我来王府半年一次也没见过晏王。”
“他不住这儿?”
“住,不过晏王从小体弱多病极少出门,即便出门也不是我们这些个在厨房打杂的奴仆能见上的,而且……”赵六看了一眼静安殿神神秘秘说道,“还有一种说法,晏王身上有诅咒,跟他相处久了的人都会死……”
“什么?诅咒?”
“嗯!听说晏王的贴身奴仆不论男女都死了好几个了,可邪乎了!”
这宅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还是因为她灵通还没恢复察觉不到邪气,不然怎么她觉得这宅邸还挺干净?
“那周管家跟了晏王多久?”
“呃,那是很久了。”赵六恢复了原来的神情,“不是所有人都有事,可能跟生辰八字有关,反正邪乎着呢……哎哟娘嘞吓死我!”
“怎么了?”
“别说话,走。”六子拉起赵明月低头只管走,避恐不及。
明月回头。
吓得让六子跳起来的,是高处回廊之上一个少年。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头戴金冠,身穿金丝绣纹衣裳,脖上挂着金锁,腰上佩戴月光玉,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细白的手腕上一边是金镯子,一边是翡翠镯子。脚踝上还绑着金铃铛。
土豪!货真价实的穿金戴银。
明月看他的时候,他也看着她,目光灰暗如同两汪死水,神态抑郁寡欢。
赵六拉着明月拐入厨房后院,明月看不见了那孩子便问:“那是谁?”
六子还神色未定,伸长脖子确定看不到那少年之后,才放开了明月的手腕。
“我刚才说过咱们主子身体不好吧?所以需要一个挡降头的人,刚才那个孩子就是!张嫂说那叫什么……叫福曌,说着好听而已,其实是祸墙,专门帮主子挡祸害跟鬼祟的。”
明月是阴阳师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真实名称不叫福曌也不叫祸墙,叫替命人,跟替死鬼其实一个意思。
鬼为逃离死地寻找代替它的人,那个人叫替死鬼。
人为活命寻找代替他去死的人,那个人叫替命人。
替命人首先命格要光明通达,五行不缺,且都是吉兆,无凶兆。简而言之就是命好的人。 其次要命相与主人相成不能克主。再次,命中有吉星庇佑。
阴阳师通过阴阳术,让替命人承接主人的命格代替承接病、祸、灾、邪等厄运,将替命人的福、寿、康、恩等福泽转给主人。所以人们将替命人美其名曰,福曌。
福泽照主。
大概是因为晏王体弱,皇帝为保自己的孩子,用别人的孩子当了替命人。这种行为并不少见,只是这样可怜的人居然被大家当成灾星孤立。
六子就是胆小又喜欢讲鬼故事的那类人,自己连鬼都没见过,跟赵明月说起来时,像真有其事滔滔不绝。
“在府里还好,福曌不用贴身跟着主子,主子一旦出门必须跟随,据说主子出门频繁时有福曌连一个月都活不过,而且主子身边的福曌大多都死在朔月夜,还是枯萎而死的……”
朔月夜,邪祟出没最频繁的时候。
赵六:“没有福曌能活过七月半,所以在七月半到来之前,阴阳师必须带来新的福曌等候接替。”
七月半,鬼节。
那晏王是什么命啊?除非他是五阴之体否则哪能这么祸害?
明月听着赵六继续白呼:“刚才那最新的来的福曌只有十三岁,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孩子,不过是庶生。生母病重,他被阴阳师发掘后,父亲要求他进王府当福曌才给钱给他母亲治病,所以他就来了。不过,我偷偷告诉你……”
六子停下劈柴的举动,走到赵明月耳边说:“他母亲十多天之前……死了。”
“死了?”
赵六左右看看:“千万不能说出去,我是无意中听到张嫂说的。”
可六子你嘴未免也太不牢靠?她才认识他没几天居然就全盘托出,她该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明月笑呵呵说:“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她自己的事情还毫无头绪呢。
赵明月举起斧头,劈柴!
六子又说:“我听张嫂那天那意思,福曌只能缓解不能化解主子的厄运,必须要找到……太什么灵犀才能真正改变主子的命格。”
啪
赵明月手中的斧头一偏差点没劈中自己的小腿,偏头看赵六:“你说要找到什么?”
“什么灵犀还是太什么犀的……”
“太阴灵犀?”
“啊对!”赵六手一拍,“就是这个,太阴灵犀!据说为了找太阴灵犀救晏王,皇上派了无数阴阳师在寻找,不过找了好多年了没人找到……”
呵,呵呵,这就叫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无费工夫吧!?她居然在这儿打听到了“太阴灵犀”的消息。而且,楚皇帝正派无数阴阳师在寻找?!这比她一个人大海捞针不知强多少倍!
所以只要她能留在王府,太阴灵犀的消息可不就是唾手可得?
不过,谁会把消息传到一个厨房杂役的耳朵里?所以,她必须要接近晏王。
可现在问题是,她要怎么接近晏王?怎么才能在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消息?
小半个月后,别说接近晏王,她根本连晏王的影子都瞧不见一丝!王府规矩多,后厨杂役基本没办法往正殿那边走。晏王楚子晏所在的静安殿那更是闲人止步的禁地,没人敢乱闯。
明月正因此头疼,最近晏王府又出事了。
那个专门给晏王送饭的丫鬟春玲昨儿夜里失足落水,死了!
家属在后下房那哭哭啼啼一个下午,也不见吵闹,最后拿走大笔抚恤金,从东篱园外的东侧门离去,女孩儿的尸体也连同被运了出去。
一下子后院就变得人心惶惶。
赵六看赵明月没事人儿一样要往外跑,拉住她问:“明月你干吗去?”
“张嫂让我给备武堂送晚饭。”
“要不要我陪你?”看她一脸疑惑,赵六凑过来在她耳边说,“我说过了吧,诅咒又来了,半年已经有两个人死了,一百天一个,第一个是送饭男丁小高,现在又是送饭丫鬟春玲……”
对于福曌的死亡家丁们并不是很害怕,福曌是阴阳师指定的,但送饭的跟他们一样都是府里的家丁,跟他们身份相似,很多人都担心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不用陪,你也赶紧到厨房干活儿,别让张嫂又拧你耳朵。”
“你真不怕?”
“怕就不用去送饭吗?”
“呃,还是得用。”
“可不就?那我干活去了。”
赵明月从右下房前往厨房时看到三个小姐妹们围着说话。穿绿色衣服的明月认得,叫翠珠,经常跟赵六斗嘴的丫头。
翠珠说:“婉容姐姐,这次柳掌事会不会让你去给晏王送饭啊?”
苏婉容是从宫里直接调拨出来的丫鬟,知书达理悉知音律,也因从小在宫里做事,更是会讲话处事,所以人缘是好极了。
苏婉容说:“柳掌事给我安排了那么多事,估计我是没那个福分去给晏王打点日常,倒是翠珠心灵手巧模样招人喜欢,柳掌事更希望你去伺候主子吧。”
“是,是啊,咱们府里头谁不想伺候王呢?”翠珠笑着却像在哭。
苏婉容笑着拍拍她的后背:“我们都是给主子办事的,在哪儿不是干活呢。”
看来大伙儿都害怕接到这份差事呢,赵明月摇摇头继续前往武备堂送饭,走了几步忽而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现在不正缺个给晏王送饭的人吗?如果她接了这活儿,那不就离楚子晏很近了?赵明月端着饭盒飞快地跑了起来。快速给备武堂送完饭她特意顺着福临殿与正大殿的长廊走回去,这条道能经过楚子晏的静安殿。
静安殿对面是书院。
赵明月在书院旁看到苏婉容提着一个木盒子,踌躅不前望着静安殿。明月原本还以为是翠珠或其他人来送饭,不过是苏婉容那就更好办,毕竟有点权力跟小聪明的人,才更好用一些。
赵明月佯装几乎与她迎面碰上,然后闪闪多多就要逃走,果然苏婉容叫住她:“站住。”
赵明月有些不知所措走回来,低头礼貌叫人:“苏,苏姑娘。”
苏婉容走到她跟前,义正词严地问:“你怎么在这儿乱晃,要让掌事知道了看她怎么罚你?”
赵明月紧张地说:“我这便走,苏姑娘千万不要让掌事知道。”
“也不着急,好在今日你是碰上姐姐我,我就让你参观一下。”
“多谢苏姑娘。”
“就叫姐姐吧,跟我亲的都这么叫。”
赵明月乖巧地叫了一声:“苏姐姐。”
“好孩子。”苏婉容笑容可掬说,“既然你叫我姐姐,我就教你做些活儿,你把这晚膳送到静安殿。”
“……”如此称心如意让简直就是为她安排的啊,她又装得有些无措地说,“姐姐,这不大好,万一柳掌事看到了……”
“傻小子,你不说送饭的事,我不说你擅自靠近静安殿的事,柳掌事又怎么会知道?”
敢情她要不帮着送饭她就要找柳掌事告她状?这活脱脱的威胁她怎么就那么喜欢呢?明月又天真无辜地问:
“明月是很想帮姐姐,但明月身份卑微进一次静安殿倒也罢了,老亵渎主子的地方到时候罪过可就大了。”
苏婉容是个聪明的人,立刻说:“这也不难,你若想天天给主子送饭,我便让柳掌事把你分到我手下,让你从后厨杂役升为普通仆役,月俸涨十银。”
在楚国银两换算是一金等于一百银,一银等于一百铜。后厨杂役每月月俸二十五银,普通仆役能有三十五到五十银不等,总之职位越高工龄越长的工钱越多。
不过此刻钱对明月来说远不比这差事来得重要,这可是她迈向楚子晏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那便多谢姐姐了。”
赵明月感恩地接过苏婉容手中的木盒。
苏婉容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把这烫手的山芋给转出去了。
“记住了,饭放在桌上即可,一个时辰之后来收拾,切不可擅自进入王的卧房或其他地方。”
“是。”
苏婉容交代完毕,赵明月便进了静安殿。
静安殿内分主屋、东、西厢房,厢房外有宽敞的廊檐连通到主屋门前。
从外头看见葱郁翠绿一片的是一株百年梨树,曲折的枝桠伸展遮蔽了大半个前院,绿叶之间挂着好些饱满的果实,看个头过不了一两个月就要成熟了。梨树之下放置汉白玉石桌石椅,一架秋千。墙角种着花草,院子里绿意葱葱。
赵明月推开房门。
主屋有三室。
外厅放置有精致的红木圆桌,圆桌旁放置雕花的红木椅子。墙边雅致的置物架上搁着上好的瓷器,还有一盆兰花开得芬芳。
内堂与外厅连着一扇雕花拱门,放置着画着青莲的屏风。西侧门敞开着直面畅春园,院中秀美景色映入门扉,形成一幅天然花卷。
内堂往里便是卧房,站在外厅看不到卧房,自然也不见屋主的影踪。
赵明月将饭菜放下,终于听见从卧房之内传来咳嗽声,由轻到重,然后一声连着一声起伏不定,听着还真是病得不轻。
苏婉容交代只要放下饭菜别的都不能管,她若是贸然进去打扰楚子晏,必然目的昭彰适得其反。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攻人得攻心,赵明月,不要急。
明月将饭菜放下就走了出去。
此后,赵明月从后厨杂役变成了正殿仆役,给晏王打点日常顺理成章变成了她的职责,但表面上看还是苏婉容在做,每天苏婉容拿着饭盒到静安殿外,然后转手将饭菜由明月送进静安殿。
苏婉容这个举动可以变相用一句话概括,既想当婊砸又想立贞牌坊。这人是这么一个人,但赵明月还是感谢她,不然她哪有现在的机会?
明月按部就班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托厨房采购从外头买了川贝母、枇杷叶、车前于、甘草、麻黄、百部、桔梗、杏仁当然还有几种他们赵家阴阳师的治咳嗽配方,一起熬成药汁。每次送饭就在一旁放上一碗熬好的止咳药。
不过每次去收碗饭菜也只动了一点,而那碗药一点也没动。
明月并不着急,她把药汁提炼成药片,每次送饭都会放两颗在一旁的小瓷碗上。不过那人还是拧巴,不肯吃。
但也没关系,她这执着的个性就专治拧巴。
她继续上药,只是瓷碗旁多了一张字条。
这一次,她送饭出去不久……
卧房内一个白色的身影走出来,坐在圆桌旁,第一眼便是看旁边的小瓷碗。
药还在。
这都一个多月了,送药的人一直无声无息继续着。
楚子晏抬手捂嘴儿轻咳了几声,光洁如玉的手指捏起那小纸片,上边颇为俊秀的字迹写着“不苦,有点甜”。
垂下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抹如扇的阴影,半遮半掩了他潋滟瞳眸。楚子晏将纸片放下,望着白瓷小碟中的两颗药片嘴角弯起很浅的弧度,温润的手指捏起一颗药片送入口中。
苦。
舌头一动,又微微泛起抹甘甜滋味儿。
药草的味道浓郁,入喉柔润清凉。
他倒不是怕苦没吃这药,只是觉得没用。
他吃了一颗药,今日饭菜却没动就回了卧房,之后还是干咳不断,不过药的味道留在了喉管倒似乎有些好受。
赵明月来收碗第一眼就看药,少了一片!她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这少的一片药,如同撕开了楚子晏那神秘的一角。
晏王,看来,咱俩必然来日方长啊。
赵明月端着剩饭菜出来,担忧地对苏婉容说:“苏姐姐,殿下又没吃饭,不过药吃了一片儿。”
苏婉容并不怎么关心只是说道:“知道了,你走吧。”
“苏姐姐,主子不吃也不管吗?”
“能是我们这些下人管的吗?是主子的命令不让管。”
虽然赵明月目的是为了打探太阴灵犀的下落,但出于常理,她觉得不能什么都由着病人,命都没了要脾气干吗?再说楚子晏要一命呜呼,那皇帝就不会派人搜太阴灵犀了吧。
“苏姐姐,厨房为了给殿下进补用的都是昂贵大补的东西,不如偶尔换个口味做些药膳如何?”
“殿下不吃药膳。”
“明月知道都有一味药,龙涎草,不会有很重的药味反而味道很好,姐姐问御医应该会知晓。”
苏婉容忽而看向赵明月,之前那个止咳药也是这小子想出来的,现在他说起药膳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觉有些奇怪地摸了摸明月的脑袋。
“明月,告诉姐姐,你之前是乞讨为生如何知道这些?”
“明月曾跟一位老大夫在山里采过一年的药草,是他告诉我的。”
“所以你会那种药粥的配方?”
“是。”
“那你把那方子写出来我去问问御医。”
过了几天在厨房闻到熟悉的味道,青草香夹带一丝药草味,明月顺着味道往厨房走。
“张嫂,在煮什么?”
“是苏姑娘给的药羹方子,叫龙涎粥,说是给殿下准备的晚膳。”
果然苏婉容还是将这份功劳往自己身上揽,明月不在意:“张嫂,苏姐姐刚教了我熬龙涎粥的办法,让我来跟你换把手。”
“小子,你确定你会?”
“苏姐姐交代得很详细,没问题的张嫂。”
“好,那你来吧。”
赵明月曾经是个小富婆,但不表示她什么都不会做,在她还没出师之前,阴阳师的修行可谓苦不堪言,元气、剑式、符咒、丹药等等都要修炼。
吃了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她的人生写照,只是活了二十四年后,居然又回来当个黄毛丫头,而且她苦练的道行也缩水到了几乎没有。
明月亲自熬了龙涎粥,在药膳中添加一些止咳药材,送饭时依旧配了止咳药片。
这一次去收碗,粥吃了半碗,药全吃了。
明月知道,接近楚子晏的时机在慢慢成熟之中,她端着碗心情愉悦走出来。
苏婉容这次很主动地问:“怎样明月,主子吃吗?”
“姐姐,吃了,药也吃了。”明月将木盒打开让她查看。
苏婉容目光一亮心知这方法行得通,随后眼珠子一转对抬头对明月笑着说:“明月,真有你的,你是我们府上最聪明的孩子。”
明月低头笑:“哪里哪里……”
苏婉容拍拍她的肩膀:“不过,其实我刚给御医看这方子时,就被质问这方子是从何而来,我不敢说是你给的怕御医不用,就说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御医才肯拿回去研究。”
明月抬头看向她。
苏婉容歉疚说道:“明月,你不会因此怪姐姐吧?”
明月天真摇头:“怎么会?明月只是觉得苏姐姐好聪明,还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说服御医。”
“明月就是深明大义,我们都是给主子办事的,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呐,这个送给你。”苏婉容拿出一块玉佩给了明月。
“不用了苏姐姐,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东西。”苏婉容总要给她一些好处,封口费不能少了啊。
“拿着吧,既然你叫我姐姐对你好是应该的,快拿着。”
“谢谢苏姐姐。”当然要收,钱财,好东西。
就这样,赵明月变着法子持续给楚子晏喂药,慢慢的,病秧子的咳嗽浅了,没之前那么上气不接下气。
因主子病情稍微好转,苏婉容被周全周管家大赏了一番。
御医回宫也跟皇帝陛下说苏婉容贡献药方,变法子给晏王治病的事,皇帝听闻之后龙颜大悦。苏婉容由原来的丫鬟晋升宫人。在晏王府除了周管家、柳掌事之外家仆之中她最大。除此之外还赏赐了银两与珍贵物品。
苏婉容以“照顾主子是下人的本分,若要论功府上所有仆役都有功劳”的说辞,将这些赏赐分给了下人们笼络人心。
明月觉得这应该是赵婉蓉唯一的高明之处。
当然苏婉容必然会额外再给她另外一份大的“封口费”,不然后边她怎么利用她?所以升官之后就主动问她:
“明月,好孩子,你想要什么?”
“明月想在大书院干活儿。”
书院就在晏王府的对门,离楚子晏仅仅只有一条过道的距离,这是她走近楚子晏的第二步。
而且,她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书却是能让人最快掌握信息的无价之宝,所以行万里路之前明月决定还是先读书,了解自己所处的大环境。
苏婉容想的是在书院里干活不累,明月会这么要求也是理所当然。再说大书院对面就是静安殿,这样她让明月把饭送入静安殿也尤为方便。一举两得,苏婉容很快就将明月安排在大书院。
大书院直面静安殿,平日走动的人也不多,明月每日的工作就是扫院子,清扫书架不让虫子啃了书跟字画。到送饭点就跟苏婉容换把手把饭送入静安殿。比起劈柴、挑水、扫厕所那些脏累的活儿是轻松很多。
眼下这季节也进入了三伏天,知了聒噪着炎热的午后。
赵明月拿着扫帚站在书院的院子里,透过高墙仰头望着静安殿内的老梨树。晚风吹拂叶子露出一个个黄灿灿梨,成熟的果子发出诱人的香气……
对于一个生活在新世纪水果泛滥年代出生的人,那些个大梨简直尼玛日夜抓挠赵她的心。
正好,苏婉容说这两日主子进宫,要明日才回府。
病秧子不在,巡逻的队伍刚过去,准备到晚膳时间没什么人过来。
赵明月对这些墨守成规的工作安排了如指掌,把扫帚往书院内一丢,她从书院一下串入静安殿。
赵明月站在树下仰望,斜阳从梨树叶子之间穿插照在黄橙橙的果子上,金光灿灿,据说老梨树结的果子特别甜!
喵……
只顾着看梨的赵明月这时候才发现,在主屋与西厢房之间横亘的树干上卧着一只的小猫儿。两个拳头大小,白得跟小雪球似的,粉红的鼻子跟小嘴儿喵呜着,金色的眼睛充满无助的光芒。
等着,姐姐摘了果子再救你。
倘若要被人发现了,就说来救猫,也算一个借口。
梨树一人不能环抱的枝干非常粗壮,但并不是很高,超过了墙头就往四周旁逸斜出。
赵明月三两下就爬了上去,爬到枝桠茂盛的地方,被果子碰到脑袋的感觉很棒。随手摘了一颗大梨往衣服上抹了抹,卡蹦脆咬个满嘴汁儿,甜!
她一边吃梨一边与喵星人眼神交汇“等我吃完,你先好好当放哨喵”。
喵
赵明月吃完手上的大梨,把核儿往屋顶上丢,又摘了两颗梨子塞短褐胸襟内,衣服很宽,塞进去干扁的丫头立刻无比丰满。
“哨放得不错,作为报酬我来救你啦。”
以前送饭的时候,以为内堂那扇门直通畅春园,其实不是。站在树上才看到那里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儿。
院里有潺潺流水从靠着围墙的石泉内流出,泉水舒缓地流过圆滑的大石头落入下方用石头围成了小池子,池子的水满了才流向外头畅春园内的畅春湖。
小院儿墙边种着金镶玉竹,一株山桃树伏卧竹间绿叶葱郁。
老梨树也凑热闹,把枝桠伸展到了小庭院内。
而小白猫所在的枝干正好在清泉池上头。
泉边靠近主屋内堂方向放着一把藤椅,藤椅旁的桌上放置一本翻开的书,似乎方才有人在这藤椅上看书刚刚离去。
这不,书籍旁边还摆放一盏茶。
糟糕,有茶!
那这屋子里似乎……有人呐?她猜到了家丁与侍卫的行程,却没猜到这屋里人的行程。
得赶紧把猫抱了走人。
可这时候突然传来轻轻的咳嗽声,赵明月只来得及把猫抱入怀中,一个白色的人影已经从内堂那扇门走了出来。
赵明月立刻噤声不动掀起眼皮看树枝,不要晃,不要再晃……
院子里只剩下晚风吹拂院中草木的沙沙声,她抱着小猫静止等待那人离开。那人应该就是楚子晏,虽素未谋面但咳嗽声音她能听辨出来。
别说,其实还真有些好奇他长什么模样。
楚子晏一身素白的衣袍穿在身上宽松随意,虽看着瘦些,但体型要比赵明月想得好看无数倍。她总以为这病秧子是瘦骨嶙峋,齁腰驼背,精神萎靡,气色差到不能见人才躲着不见人,可没想还真是传闻中的好看。
瘦削挺拔的身姿有种淡泊的气质。
头发真长,漆黑如夜的发丝落满他刀削一般的肩膀,被轻风吹动的黑发与衣袂让他多出一丝清逸风骨。他步伐迈得从容舒缓,咳嗽时抬起拳头轻遮嘴唇,宽大的袖子在身前形成婉约的弧度。
他在藤椅之上坐下,咳嗽时肩膀微微抽动。气顺了,他放开捂唇的手托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微微叹了口气,放下茶盏,从一旁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出一颗药片含在口中。
看到这儿赵明月微微得逞一笑。
那瓶子她认识,自从他肯吃药之后,她就用瓶子给他装上十来片,并用纸条写“一日至少三次,一次两片,咳得难受时可含一片”,这家伙可算听进去了。
接着赵明月笑容又微微一顿,那人未免……太漂亮了吧?!
楚子晏嘴里含着药片微微仰头看前方的天空,黑发垂坠于身前身后,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在天光之下一览无遗。
可能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的脸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如同一片白色的花瓣,没有血色,但也没有任何瑕疵。
脸型微微瘦长而立体,轮廓细致细腻,清隽长眉飞扬入鬓,如墨双眼眸光潋滟,鼻子如同雪山俊逸,嘴唇如花瓣粉红浅白。仰首望天时脖颈修长,喉结弧度性感,锁骨更是暗藏春光。
明明就是个人,但看他如同看着一株青莲,不妖不娆。
赵明月倒不是什么外貌协会的,应该说她对男人没什么兴趣,还在新世纪的时候光顾着修炼降妖,根本就没来得及打开情窦。但看到楚子晏的模样也不由地暗自赞叹。
只可惜,楚家有儿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知。
这么好的人,因为生病而足不出户真可惜。
喵……
手里的小猫估计被捂热了叫了一声。
楚子晏看了过来。
赵明月下意识屏住呼吸,她可不能在这样的状态下跟他认识,不然得毁了她的计划不可。千万不要因为贪吃坏了她的大计。
好在楚子晏并不是看她,而是看向墙边的石泉池。
不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走向池边。
明月几乎就在他头顶上空,天气太热,加上有些紧张,脑门上都闷出了一层汗,透明的汗水划过她的脸颊。
楚子晏接下来的动作更是让赵明月大跌眼镜,这家伙,在脱衣服!
你该不是……要泡澡吧亲?
而情况确实就是如此,楚子晏如玉般的手指不紧不慢解带宽衣。
嗯……
这种情况之下她是不是要闭眼?赵明月别开视线。但又寻思,如果被发现睁眼跟闭眼其实没大多差别?如果不被发现看看又何妨?礼貌性别开的眼睛慢悠悠又瞟了回来。
可是,她什么都看不见……
他那头黑发掩盖过了他的臀部,而他又斜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从黑发之间露出的白皙硬朗的肩膀,还有那双跨入池中的大长腿。他坐于清澈的泉水中,黑发如雾弥散在水面,飘摇如同海藻。
还以为会出现被打马赛克的画面,其实毛都没看着。好吧,她承认水晃动之时隐隐约约是能看到一丝春光,但水下能看得清嘛?
还有!病秧子,你有什么资格泡冷水里?!搞不好晚上你就得乐极生悲,病得不要不要的。
但她现在又不能指着他说这些。
夕阳沉下只留下天边的晚霞,晚风徐徐,石泉池水面波光粼粼。
树上的人跟水里的人都没动。
风忽而也停了。
楚子晏望着渐渐平息的水面倒影着霞光照耀的蓝天。头顶梨树也倒影在水池之中,交错的枝桠,悬挂的果实,还有枝上一只雪白的小猫,小猫那透亮的眼睛之后……是一双少年的眼睛?
树上有人?!
楚子晏脖子微微一动,背后僵直了一下。
感觉非常敏锐的赵明月背后也跟着僵硬起来,她也看到了水中自己与猫儿的倒影,当然也看到了楚子晏在水中的倒影。
而且他的目光与她的在倒影之中……交汇!
楚子晏猛然抬起头来。
就这一瞬间,明月将手上的小白猫往他脸上丢去,动作迅速爬下梨树。
“何人?”
楚子晏来不及看是谁,一只小猫从天而降直击他的脸。他伸手接住了猫,抬头再找人时只剩下晃动的树枝,还有一颗掉落下来的大黄梨。
晚风又起,梨树枝桠影影绰绰,但枝头确实空无一人。
楚子晏举起手里的小白猫与它对视。小猫儿眼睛如小铜铃金光灼灼,鼻子嘴唇粉红,长得颇讨人喜欢,他望着它微微一笑。
“色胆包天的小猫儿,居然敢偷看本王洗澡。”他的声音温婉如同晚风徐徐。
说完把小猫儿抱入怀中,湿答答的手抚摸着它柔软的毛,眸光微微一动又望向已经不再晃动的枝头好一会儿,从水里站了起来。
出浴美男拾起池边的衣裳将猫儿轻轻裹起来,一边擦拭它身上的水渍一边往屋子里走去。
“咳咳,咳咳咳……”
他的咳嗽之声消失在庭外。
而赵明月已经蹑手蹑脚将书院的门关上,一边往书房走一边寻思,到底被发现了还是没被发现?
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一颗梨自问,赵明月偷梨的罪名,变成了偷看主子洗澡的罪名你怎么看?
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反过来也不无道理。
梨子往衣服上擦了擦,送入口中卡蹦咬了一口,随即往走廊上一坐,摊开自己的手动了动手指。就刚刚下意识逃跑的瞬间,她的灵通似乎突然恢复了一些。
解决完手中的梨,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接下来并没有发生主子把奴仆叫过去审讯问谁偷看主子洗澡的事,赵明月有些放心了。
估计那病秧子什么都没看到。
夜色愈浓。
天上无月。
今日是朔月之夜。
天上月亮由圆变缺为满月、星凸、上玄、峨眉、朔月。朔月是一个分水岭,那夜人的肉眼无法看见月亮。过了朔月之后,月亮由缼到圆为亏眉、下玄、亏凸、满月。
所以朔月之夜被称为黑暗之夜,也是鬼祟出现较为频繁的夜晚。
赵明月自从在书院当值之后一有时间就会在书房内看书。
今夜的打更人已经打过子时的更,赵明月正在秉烛夜读楚国通史。夜风从敞开的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灯罩内的灯火静静燃烧着。
啪
赵明月用蒲扇驱赶蚊子继续翻开下一页书。
夜阑人静。
蛐蛐儿虫鸣。
明月看得正入神,一旁的油灯忽而呼啦晃动,她抬眼看向窗外。
灯罩内的灯火又晃悠跳动。
难道是因为灵通恢复的关系,这是她第一次在晏王府察觉到有阴风舞动。
明月将面前的书往里推起身走出书房,提起一只白色的灯笼走出书院。
一抹黑影从畅春园那方向的回廊上一闪而过,赵明月提灯疾步追上。
经过畅春湖,一个人影跌跌撞撞跑着过来险些与她撞上,尖叫声几乎脱口而出的人狠狠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满满都是惊恐之色,随后她紧紧揪住明月的衣袖:
“明,明月,我看到……看到……”
这惊吓得语无伦次的女孩儿是翠珠。
“别着急,你慢慢说。”
“我好像看到……看到小高了……”
小高是谁?
……“我说过了吧,诅咒又来了,半年已经有两个人死了,一百天一个,第一个是送饭男丁小高,现在又是送饭丫鬟春玲!”
赵六说过小高这个名字,是因晏王的诅咒而死的人之一。
明月缓声安抚道:“翠珠姐姐,你别太害怕,天太黑你可能看错了。”
“真的,他就站在我身后,不,他还出现在了我面前……”翠珠吓得面色苍白,手从明月的袖子滑到他手上紧紧拉住。
“翠珠姐姐的手怎么这么湿?”而且这个时候她怎么出现在畅春湖?
翠珠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依旧哆嗦着:“今日,是我父母的忌日,我想来畅春湖给他们放水灯,可没想到会遇见,遇见……”说着又要哭了。
畅春湖的水面飘着一盏微弱的灯光,大概就是翠珠放的水灯。
赵明月拍拍她的手臂:“没事的,翠珠姐姐这么孝顺即便有什么也会得到庇佑的。”其实她还真没安抚害怕邪祟的人的经验,于是有改口说,“你水灯放完了吗?要是还没我陪你一起。”
“已经结束了。”翠珠很害怕,不愿再继续呆下去。
“等会儿侍卫从西大厅那边过来巡逻,会一路经过后下房,你跟他们回去可以吗?”这是明月每天夜晚听到的侍卫巡视规律。
翠珠点头,神情有些恍惚,明月陪着她等了一会儿,巡逻队就过来了。
翠珠走之前轻声说:“明月,王府里不让下人随便吊丧,你帮我保密可以吗?”
“嗯。”
看着她与巡逻队离开,明月提着白色的灯笼走到畅春湖旁,闭眼剑指轻点眉心,静心明眸,睁眼时目光更清澈,耳朵更灵敏,能看到异常之物。
赵明月提着白色的灯笼沿着畅春园外的回廊走了一圈。别看她手里提着似乎就只是普通的灯笼照明所用,但其实她画了灵符卷成灯芯,周围有邪祟灯火就会明灭无常。
但灯火平静并无异常。
只是走到静安殿外,手上的灯笼忽而就灭了。
明月停下脚步,眼观八方耳听六路。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静安殿内传来剧烈的咳嗽之声,比任何时候听到的都更严重。赵明月忍不住翻白眼,白天她说什么来着?体弱多病还泡冷泉不该嘛?
通常这个时候周管家来过静安殿一趟刚走不久。
那她管还是不管?
不管。
万一偷看洗澡的事情没败露,夜闯静安殿的罪名还得把她给折了。
明月继续举步而走,黑暗墙头上忽而冒出一双金色的眼睛瞪住她,如同夜里两颗夜光珠似的,让人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喵……
又是这小白猫,白天刚一起犯案晚上又要来吗?还是说它在抱怨白天她不义气把它丢下的事来寻仇的?
那只小白猫喵呜一声看她一会儿,转身沿着围墙走,还三步一回头看着她,似乎在将她往静安殿内引。
“我不进去……我管不了……你看我我也管不了。”晏王下的命令,朔月夜禁止进入静安殿。今天她已经犯了一次错,要再被抓,她计划得泡汤。
喵
“咳咳咳,咳咳咳咳……”
喵呜……
“管不了!”赵明月哀嚎一声,揪头发,“混蛋啊。”为什么她就是这么善良又有正义感?赵明月把已经熄灭的白灯笼甩肩膀上,左右看没人侧身钻如静安殿。
一进大院如同进了一间冷气开得极低的房间,作为阴阳师的她怎能抓不住这瞬间的阴气?!该不会刚才那邪祟是进了静安殿吧?白灯笼一丢她连忙跑进屋。
又是一道黑影迅速从她眼前消失,转眼从内堂逃走,赵明月举步想追……
脚下踢到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是那个福曌!
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脚上的铃铛发出诡异的蓝色。赵明月连忙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气,只是昏死过去而已。
糟糕,楚子晏一个人在里边!
明月放下替命少年冲入楚子晏的卧房。
这个房间四周都像结了一层蓝色的冰霜。
赵明月冲到他床边握住楚子晏的肩膀叫唤:“楚……晏王殿下,晏王!”
床上的人没回应。
她再摇晃他。
“楚子晏,醒醒……”
该不会挂了吧?
不能,刚才还咳嗽呢。
明月将手放到他鼻子前探看还有没有呼吸。
“咳,咳咳咳……”床上的人忽而抓住了她的手,力道并不大,“你是何人?”
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悄悄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他却又抓住,室内光线很暗,但能看到他那双眼睛微微闪着光华。原本还想挣脱的赵明月另一只手也探了过来,覆在他的额头之上。
“好烫。”
“你究竟是何人?”他又问。
“我是……奴婢是苏婉容,听见殿下在喊人便进来了。”苏婉容至少是能近身照顾他的人,还能给她打掩护,这个身份比较保险。
“苏婉容?”
“是。”
“本王方才叫人了?”
“是,殿下一直叫来人……”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再去叫人过来给他看病就没她什么事了。“殿下烧得厉害,奴婢现在立刻去通知周管家。”
“不必……”楚子晏拉着不让她走,“来不来都一样。”
“你烧得厉害知道吧!”什么叫来不来都一样?不对,她在用什么语气说话?“奴婢是说殿下发热得厉害,必须得让御医诊治才行。”
“没用。”楚子晏声音很低,似乎都梗在喉间发不出来。
没用?难不成跟刚才那股寒气有关?到底是何方妖孽能来去自如还能屏蔽掉身上的阴气?
楚子晏似乎觉得她的手温很舒服,病得迷迷糊糊的他将她的手按在额头不动,呼吸微微急促。明月微微起了一丝恻隐之心轻拍他的肩膀。
“晏王,您先等等,奴婢去给您想办法降温。”
“不叫御医,御医今日没跟本王回府。”
“好,不叫御医,您等会儿奴婢马上回来。”
赵明月跑回书院找来一些之前让苏婉容准备的药草,还有常用的退热药丸,再拿一盏油灯奔跑着回了静安殿。
楚子晏见她又进来,昏昏沉沉又睁开了眼,虚弱说道:“把灯点上。”
赵明月将那盏油灯调到了豆粒般大小,放在他床头的柜子上:“灯已经点上了。”话说着手脚利落出门从内堂小院儿里打来一盆凉水,搁在床前。
楚子晏又说:“把夜明珠灯罩打开,太暗,本王看不清。”
“已经打开了殿下,您病着才看不清楚。”明月睁眼说着瞎话的同时,已经拧了一条湿毛巾盖在他额头。
楚子晏看着昏暗灯光之下背对着他的人,也许真是烧得太厉害,那人的影子重重叠叠他看不清。
赵明月将退热丸捣碎热水冲泡,使劲用小勺儿搅拌溶化之后,将药汁放在一旁晾着。而后将药草捣碎放入多层纱布之中绑成药包,再放入水中侵泡拍打使得药水渗透出来。这些工序结束之后,放在一旁的药也凉了。
她走到床边弯腰将他扶起来,继续模仿苏婉容说话,甭管像不像反正不用她的声音就对了。
“殿下,您得先将这药喝下。”
楚子晏此刻反应是有些迟钝,但能察觉到他靠着的身体很单薄,手臂却有一股安稳的力道。
“不……”
“不”字才出碗已经凑到他嘴边,支撑他的手臂微微放低碗里的药就灌入他口中,他没想有人敢强行喂药毫无防备就闷了两大口,险些呛着。楚子晏作势要推开碗,她拉下他的手再把药碗倾斜,最后几口苦得掉渣的药全倒他嘴里。
“你咳咳,咳咳咳……”楚子晏咳嗽着,已经被她放回枕头上,接着一块冰凉带着草药味道的湿毛巾又覆上他的额头。
“你当真……是苏婉容?”苏婉容怎敢如此待他?
“是,奴婢现在用药水帮殿下散热,得先解开殿下的衣裳……”说着已经将他衣服剥开。
光线很暗,但能看到此人胸膛急促起伏,呼吸短浅急促。她将那药包敷在他皮肤之上,然后轻缓擦拭他的额头、太阳穴、耳后、胸膛。
来来回回数遍之后,楚子晏的呼吸慢慢不那么急促了,显然高烧退了。只是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的人,会忽而又咳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发了汗衣服更是全然已经湿透,黑色的长发从发根起也湿了大半。苍白的脸掩映在黑发之上更像一朵白色娇弱的花。
看来替命人并没能为他挡下多少病祸。
楚子晏,你得活着,至少得等我找到了太阴灵犀。
我不要那东西,我只要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赵明月将他抱起来推进床内干爽的地方,将他身上衣服褪下,将湿了的枕头抽开垫上干的,再将他汗湿的长发从身体后边拨到枕头后方。这人身体是病着的,但头发长得真好,厚厚的黑亮黑亮的,很柔软。
似乎一切妥当,就是这人裤子也是湿的。
脱吗?
呵呵,呵。
抽了干爽柔软的毛巾,跪在床上想了二秒钟,对着睡着的人说:“一,灯光很暗我看不清楚。二,我就用干毛巾给你隔离一下是裤子,别误会啊。”
说着将毛巾铺入他腰带之中,很正义的想法,但手一不小心隔着毛巾碰到了某个柔软的部位,吓得连忙抽回来。
看黯光之下那人睡着没反应,她吁了口气。不就是蜻蜓点水划过一下,都来碰出触感居然还心虚了,没出息。
一切结束。
鸡鸣声起。
天快亮了。
赵明月将房间内她拿来的东西收拾得一件也不剩,走到外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替命少年,想了想将他扶起来,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驱邪丹,举步离开。
虽然她现在没有灵通,但阴阳师的丹药她还是能调配,她以给楚子晏炼药为借口炼制了一些丹药。
走到门口,明月还不忘将那只被她丢在外头的白色灯笼一并带走。
她并没有睡觉,而是去了后下房找了苏婉容,说了她对楚子晏做的事情,当然不包括他房内有寒气的事。
本是想与她窜通一气,没想苏婉容气得跳脚。
“谁让你多管闲事?晏王下过禁令,谁也不许擅自进入静安殿!”苏婉容脸色比刚才楚子晏的还难看,“每到朔月夜,就连周管家也是不能进静安殿的你知道嘛!”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
“你还敢冒充我的名字?你……你简直是在陷害我!”
看来真摊上大事儿了,赵明月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一人做事一人当,晏王真追究下来明月来扛。”
“你要扛了,那之前我让你送饭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这时候她居然还担心这个?赵明月看着她忽而笑了,“苏姐姐,那你是让明月扛呢还是不扛呢?”
这两样她可都有对策。
苏婉容第一次在赵明月的眼中看到了锋芒,她一直以为这孩子柔弱天真容易欺负的,但此时她居然有些回答不上来。
明月又笑了,恢复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姐姐何必都往坏处想?明月是闯了静安殿但没对晏王做任何不好的事,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明月闯的祸怎么也不能让姐姐受牵连对不对?”
苏婉容是绝对笑不出来的。
晏王府敢夜闯静安殿的至今有两个,第一个已经被处死,以行刺皇族罪,但实际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反正死了。
第二个就是赵明月。
如果真的出事,那为了保全自己她只能把明月都供出来,那些名利总没命重要。如果没事的话或许这又是她一个翻身的机会。
“赵明月啊,你真的让姐姐愁死了。你刚来不知道,以前唯独一个夜闯静安殿的就是被处死的,而你却做了第二个。”
“这么严重?”
“所以我能不着急嘛?”她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对,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地步,我们静观其变好吗?”
“是,苏姐姐。”
“天快亮了,你也赶紧回去吧,省得让人瞧见。”
天亮了。
晏王府要出大事了!
一早周管家就让府上所有人都集中到正大殿。
晏王府奴仆上上下下一共八十七人,侍卫不包含在内,全都站在了正大殿上。
前边站着的是王府掌事柳氏,新晋宫人苏婉容,宫廷传授礼仪的姑姑们还有各部监司等等那些老资格家仆。
赵明月跟赵六站在一块儿,最后一排无名小卒一列。
近百号人站在一起要放现代简直要是炸了锅的吵,可这大殿之内没人敢吭声,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让人听见。
没一会儿,周全周管家走了出来,站在人群面前。
“今日将大伙儿聚集在正大殿,是晏王有话说。”
晏王有话要跟大伙儿说?
这可是历年以来头一回!
大伙儿一个个神情紧绷起来,有受宠若惊也有心惊胆战。毕竟,晏王的诅咒表面上谁也不敢说,但私底下早就传开了。
周全看着大伙儿都恭顺低着头,转身道:“恭请殿下。”
楚子晏从正殿后走了出来,室内安静得只听见他的脚步声。
赵明月个子小,在人群之后偷偷抬起头来。
楚子晏今日穿一身长衫,长衫的领口系着浅紫色的盘扣,衣襟与袖口用紫色丝线绣着图纹点缀,外罩一件同色罩衫,着装素雅清淡又不失尊贵。
如墨的长发用丝带绑系,规矩地落在身后。如同白色花瓣的面容平静谦和。他往殿上主座坐下,手交叠放在腿上,坐姿端正。
周全恭顺行礼:“叩见晏王。”
随后一群人齐身行礼:“叩见晏王!”
楚子晏目光清幽宁静:“免礼。”
“谢晏王。”众人起身。
“近日承蒙诸位照顾,本王身体日见好转,今日召集大家是想仔细认识府上诸位。”
坐于殿上的男子宛若世间绝美温玉,眉宇间笼罩柔和光华,唇角清淡的微笑又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气质。温润如玉,淡雅如莲,清冽如茶,每一个词用在他身上都恰如其分。
以前有他国使者来到楚国见到晏王,就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赞美的话:楚国有妙人,绝世而无双,病态嫣嫣,清隽如莲。
病美人便成了晏王的代称,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大伙儿心中赞叹不已,唯独赵明月暗叫不妙。楚子晏这样一个个认识下人莫过于点兵,就是想要揪出昨晚潜入静安殿的人吧?
偷看他洗澡,灌他吃药,扒他衣裳,碰他……那地方,这是几重罪?要是楚子晏真要问罪,她还能不能接近这个人了?
此刻楚子晏还真让明月有些忐忑起来。
奴仆们一个轮着一个做自我介绍。
“小的马国安,是府上的园丁,给晏王请安。”
“奴婢李秀莲,是府上的裁缝,给晏王请安。”
“小的曹忠,是府上物资采购,给晏王请安。”
从头至尾楚子晏都保持着端正的坐姿,极有耐心听着看着上前报备的奴仆,脸上始终是安宁的模样。
“奴婢张梅,是府上后厨的监司,给晏王请安。”
“小,小的赵六,是后厨杂役,给……给晏王请安!”
六子第一次见到主子结结巴巴的说完满脸通红,楚子晏颔首微笑:“本王知道你,六子。”
六子受宠若惊,看着貌美如画的主子半晌才知道冒犯,连忙弯腰:“多多多谢殿下记得,六子……惶恐!”殿下怎么会知道他?他都没见过他呀。
楚子晏微微一笑又说:“好,下一位。”
赵六之后就是赵明月。
明月上前恭敬弯腰行礼:“小的赵明月,是府上的杂役,给晏王请安。”
瘦弱的肩膀,头上带着蓝色头巾,低着头。楚子晏看了她一会儿,问:“是在哪儿当值?”声音依旧温和平静没有波澜。
“……小的在书院当值。”
“书院与静安殿相邻,本王却从未见过你。”
“小的……小的才来没多久,未能有幸见过殿下。”
“那你现在抬起头看看。”
是她看他?还是他要看她?该不会真被认出来了吧?她计划的可不是这样的见面方式,至少要让楚子晏对她抱有感恩的心才见。不过,事已至此,如今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恭敬而怯懦地抬起头来。
楚子晏温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明月立刻又恭敬低下头去。
楚子晏嘴角微微卷起,说了一声:“真是个羞涩的孩子。嗯,下一位。”
就这样?这样就过关了?
后边的人继续自报家门,楚子晏亦如方才那样耐心听着,而且从头至也没再多看她一眼,直至所有人都介绍完毕。他对待其他人跟对她似乎并没有区别,但她心里怎么老是怪怪的?
苏婉容跟着松了口气。
可就在此时,轻咳平息的楚子晏忽而叫唤一声:“苏宫人。”
苏婉容心咯噔一下没了落点,才略微放松的呼吸就闷在胸口,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她上前弯腰行礼。
“奴婢在。”
“昨天夜里……”楚子晏轻柔的话语说到这儿停顿。
周管家上前将桌面的茶端起来放入他的手中,他接过慢条斯理喝了一口,目光落在茶杯上,没看苏婉容。
可他这么停顿让苏婉容紧张到了极点,一直在揣测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手紧紧揪住裙边,身体都微微颤抖。
“昨夜苏宫人……”看苏婉容额头都洇出汗水,楚子晏柔声说,“辛苦了。”
苏婉容在做着把明月供出来还是赌一把运气的思想斗争,身体微微颤抖:“都是奴婢分内之事,一点也不辛苦。”
楚子晏放下手中的茶杯,缓声又说:“自古以来无规矩不成方圆,所以本王之前就规定了关于出入静安殿的各项规定……”
他字正腔圆一字一句清晰说着,好听的嗓音轻柔地在大殿之内回响,听在其他人耳中是享受,可却如同一把把温柔的刀子,一片片攻破苏婉容的内心防线。
苏婉容完全猜不透他这是要杀还是要刮,越听越害怕,背后都汗湿了。
楚子晏清朗的嗓音还继续说着:“关于进出静安殿的规矩……”
“殿下!”苏婉容噗通跪下,心里防线完全被攻破连礼仪都忘了,她打断楚子晏的话诚惶诚恐地说,“奴婢,奴婢是冤……”
“苏宫人。”
楚子晏轻声打断苏婉容,却吓得苏婉容一句话也说不出面色苍白看着他,他微微一笑。
“本王还没说打赏,苏宫人为何就事先跪下?”
看苏婉容花容失色又无措的模样须臾,楚子晏眉目和善的样子让人心里发暖,但接下来他什么话也没再说看向周全。
周全会意恭敬点头上前说道。
“近段时间苏宫人为王府尽心尽力,昨夜又立一功,晏王特意封赏一百金以资鼓励。”
封赏?
晏王方才只是想要封赏而不是处决她?苏婉容惊魂未定,早知道她再坚持一会儿!刚才她没说出“冤枉”二字吧?苏婉容想着努力弥补之前的言语漏洞。
“启禀殿下,奴婢受之有愧。”
楚子晏面色温和,苏婉容却有种被拒之千里的感觉,同时也隐约察觉自己似乎被看穿无处遁形,她必须做些什么挽回自己在晏王面前的形象。
“这不是婉容一个人的赏赐,应该与大伙儿齐分享。”
“苏宫人大气之处有目共睹,不过今日不必如此。”周管家笑容满面对大伙儿说道,“为了表示对诸位的感激,殿下会给在场每一位发放见面礼,每人都有。”
众人一听欢呼雀跃:“多谢晏王!”
楚子晏依旧没有言语,只是淡淡笑着安静望着大家,偶尔掩嘴咳嗽着。
周全周代言人继续说:“大伙儿只要全心为晏王府做事,晏王定然不会亏待。”
“我们定会为晏王府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楚子晏颔首起身离场。
一场有惊无险的“鸿门宴”就这样结束了?赵明月进书院之前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静安殿,应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书院之内。
明月拎着木桶打了一桶水,用葫芦水瓢给书院院中的花浇水。
一只雪白的小东西绕到了她脚边,是那只小白猫儿。
“小雪球?”
赵明月将水瓢丢桶里,蹲下来对那只猫伸手,那雪球一样小家伙立刻走到她手心里,她将它捧起来逗逗它小脸蛋。
“又想来找我麻烦是不是?”
“它经常找你麻烦?”
赵明月回头一看来的人愣了半晌,连忙起身毕恭毕敬行礼。
“晏王殿下。”
楚子晏走到他面前,这孩子很单薄,个头也只勉强到他的肩膀。
巴掌大的小脸似乎因为长期营养不足有些面黄肌瘦的感觉,脸儿小显得一双眼睛很大,看着人时亮亮的很有神。
“明月。”
“小的在。”
“你叫赵明月对吗?”
“小的叫赵明月。”
“小雪球?”
“啊?”
“方才本王听你这么叫它。”
原来他是说猫啊?“小的只是觉得它长得像雪球随口叫了声。”
“原来如此,还以为它是你的猫。”
“不是不是。”急着否定的明月抬眼就望入一双幽静的双眼中,又低下头来毕恭毕敬说道,“它不是小的的猫。”
“本王看它从静安殿往你这儿跑,熟门熟路的。”说着他朝明月伸出手。
明月立刻将小猫放到他手上。
楚子晏将小白猫抱在怀中,修长如玉的手轻抚它的背,走到书院的走廊前坐了下来,安静地逗着膝头上的小猫。
他来这儿到底是做什么的?明月正郁闷着,他却抬起头眉开眼笑看着她,眼睛笑弯弯的像个纯净的孩子,感觉他比那只猫儿更惹人怜爱。
他说:“这只猫儿可坏了,那天它在梨树上偷看本王洗澡。”
噗,一口嫩血险些没绷住。是她心虚还是他在指桑骂槐?现在她一点都不觉他惹人怜爱。
“晏王说的是,这只猫真的是可坏了。”
“嗯,蔫儿坏的,这只猫儿。”楚子晏继续逗猫。
赵明月心不在焉继续给花草浇水,心想着这是不是鸿门宴的续集。
明月拿起扫帚:“殿下,小的要扫地,地上会起烟尘,要不您就先离开?”
他抬头目光淡淡:“明月。”
明月明月,叫得她汗毛都起来了,总觉得此人心思很重。“小的在。”
“你在赶本王走?”
“小的不敢。”明月立即哈腰。
“那便好。”他继续逗猫。
赵明月偷偷白了他一眼,再次拎起木桶又去打了一桶水。
回来那人还在原地跟猫玩,这样似乎跟猫也能玩一天,看上去特别孤单。赵明月,你真的太善良了,搞不好他就是来试探然后问罪的。明月往院子里洒水,希望打扫的时候能不起那么多灰尘,省的那家伙咳来咳去。
看她卖力洒水,楚子晏又问。
“明月。”
“小的在。”
“打扫完你要做什么?”
“整理书架,清扫书虫,保护书院!”
他嘴角卷起:“那些活儿能晚点儿再做吗?”
“殿下是有别的吩咐?”
“嗯,静安殿的梨子成熟了,想让你帮本王去摘梨子吃。”
“……”
这家伙一脸无害,当真不是故意说去摘梨的吗?毕竟她摘梨的时候跟猫儿看过他洗澡。
见明月不说话,楚子晏轻声又问:“明月不愿意帮本王?”
“能为殿下做事,明月荣幸之至。”
楚子晏这便起身,明月跟在他身后进了静安殿。两人站在梨树下抬头望梨树上的果实。
“你为何不动?”
“明月不会爬树。”不会爬树当然就不能再树上偷看他洗澡,“不过殿下放心,明月一样可以摘到梨,请稍等片刻。”
她在一根竹竿前绑了一个布兜,将竹竿伸到梨树上,布兜兜住梨一扭竹竿梨子就落入布兜之中,很快就给楚子晏摘下一个梨。再将梨子削皮切成小块儿,放盘子当中给了楚子晏。从头至尾,楚子晏就静静观看不说话。
一切昨晚之后,明月问:“殿下还有何吩咐吗?”
“你下去吧。”
“是。”
走出静安殿,明月居然有没有一丝松了口气的感觉。
夜阑人静。
天有些闷热,估计这两天可能得下大雨。
明月坐在窗前姿态懒散地一边扇着蒲扇一边看书。
一个白色的影子忽而出现在她的窗前,明月蒲扇一停抬起头来。楚子晏从她窗前走过,明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接着那淡淡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然后走了进来。
还真的是他?!
赵明月连忙放下书走上前行礼:“晏王这么晚来书院有何吩咐?”
“天气有些闷热,本王睡不着来找本书读一读。”
这身子骨晚上不好好休息来凑什么热闹?明月立刻将灯点上迎过去:“晏王要读什么书,小的立刻给您拿来。”
“不必,你继续读书,本王自己找。”他从明月手中接过了灯。
“小的不是在读书,在驱虫……”
站在书架前的楚子晏忽而偏头看他,浅淡笑笑:“这些书放着只能被虫啃了,有人翻阅是件好事,明月只管借来看就是。”
话倒是挺深明大义,但万一他要是坑她呢?明月讪讪笑道:“小的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看着也吃力,就不打扰王您看书了。”
“明月不走。”楚子晏忽而叫住她,“一个人看书有些闷,你陪陪本王。”
“……是。”
这一天他又是集合开会,又是来书院看她干活,还让给他摘梨,现在居然还要陪他看书?感觉怎么那么诡异?
楚子晏从书架上拿了书走到窗前,赵明月给他拉了椅子,并接过他手上的灯放置于桌面。他坐下来,看了一眼明月翻在桌面的书。
“楚国志,明月喜欢看这类书籍?”
“小的只是随便翻翻。”
“坐下继续看吧。”
他没多问,回头也摊开书看了起来。
赵明月左思右想了下往一旁的座位坐下来。
他很安静,除了咳嗽之外不说话,一页一页翻着书看仔细阅读。坐姿端正,乌黑的长发披在挺立的脊背柔顺好看。
这人从骨子里都透着温润雅致。
明月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让人安心又让人不安心的。
夜晚就在两人看书之中静静流淌而过。直到那只小白猫悄悄跃上了窗台,动作轻柔喵呜一声。两人同时抬眼看向了猫。
明月此时说道:“晏王,时候不早了,您该休息了。”
楚子晏抬头看了天光,幽幽叹了口气放下书,这一声叹息放佛都能听出他嫌夜长也嫌日长。
但他还是温文说道:“那本王便先回去了。”
说着起身。
还没跨步,他身子一软几乎摔倒。赵明月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你还好吧?”
“咳咳咳……”他咳了好一会儿,唇色发白,“没事儿,就是突然起身有些站不住。”
明月的手悄悄摸上他的手,依旧有些烫。这人昨天烧了一夜,一早就起来折腾,晚上还来熬夜,病能好吗?
“小的送晏王回去休息吧。”
“有劳。”
赵明月将他扶回静安殿,伺候他躺下:“小的给您叫周管家,让他把御医叫来。”
楚子晏拉住起身的她衣袖:“不必,没用。”
又说没用?
不过现在还是听从他比较妥当,明月言听计从应了一声:“是。”
楚子晏眼中有疲乏却也有睿智的光芒,在明月的搀扶之下靠在了床头。
“本王还以为你会反对。”
“明月不敢。”明月恭敬地退到一旁,微微低着头。
楚子晏这时候静静看着她。
赵明月猜不透这人的心思。
不过,所谓大事细办,急事缓办,不管情况有多着急,哪怕楚子晏是在试探她,她也不能自乱了阵脚,赵明月不必着急。
“殿下要是没别的事,小的就先回去了……”
“明月?”
“小的在。”
“今天你害怕吗?”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猜,装比较好。
“害怕什么?”
“本王。”
明月摇头,然后又点头,然后头更低了。
“你摇头又点头是何意?”
“明月不大会说话,不知道主子想听什么答案,怕惹怒主子。”
楚子晏无奈一笑,咳了咳:“你就说你心里的答案。”
明月抓了抓头,装傻。
楚子晏:“那换个说法,如果以后让你经常来陪本王说话,你可愿意。”
“愿意啊!”赵明月脱口而出,看楚子晏吃惊,他又低下头来,“小的不该说愿意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他静静的望着她,声音虚弱轻柔,“本王身上的诅咒,你不害怕?”
直接说不怕好像有点不真诚,明月想了好一会儿,才摇头:“比起挨饿受冻,挨打被驱赶,小的宁愿不害怕殿下身上的诅咒。”
这孩子看起来胆怯,但眼神却透亮无比,楚子晏低头笑了笑:“宁愿不害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你知道他们都说什么吗?”
明月摇头:“不知道。”
“他们说,愿意为了本王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楚子晏看着明月明光温润,“可其实谁都害怕会是下一个,如今七月半将至,这府上更是人心惶惶……”
对哦,如今已经是农历七月,赵明月此时倒是想起那个福曌来,因为赵六说过,没有一个替命人能活过鬼节,而如今鬼节将至。
见明月不说话,楚子晏幽怨说了一声:“哼,罢了,这世上谁又甘心为谁而死呢?你下去吧。”
“是。”
明月原本以为此事之后楚子晏能对她另眼相看,或者主动与她亲近,但之后几天,楚子晏并没有传召她到静安殿陪他说话或让她做别的,两人仿佛从未有过交集。
离七月半越来越近,那些阴阳师陆陆续续地回到晏王府,或许这些人身上还带来了太阴灵犀的消息,但她却一拨一拨错过,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七月半越来越近,晏王府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多是阴阳师,还有阴阳师们带进来的替命人,这些都是为了给楚子晏渡七月半准备的,一旦上一任福曌死了,必须要有新的顶替上去。
那些新来的替命人被关在晏王府小北山下的北苑,昨天夜里突然有人企图逃跑,半夜还能听到逃跑的人哭喊着。
“我不想死,我要离开这儿!”
“我不当福曌,不想送死,你们这些当官的草菅人命!”
诸如此类的叫骂与惨叫声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平复,明月第二天偷偷前往北苑打探消息,她躲在角落看着北苑里的动静。
北苑之内。
侍卫蒙律进来说道:“大司命,十二个福曌昨晚死了三个,伤了两个。”
楚国大司命叫吴虚,也是楚国阴阳师,一直负责给楚子晏续命。他听完蒙律说完怒道:“剩下那七个也都吓成软脚虾,基本也算废了!”
管家周全大惊:“全废了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吴虚吹胡子瞪眼,“我还想问周管家,是谁给他们散播当晏王福曌必死的消息?”
通常阴阳师会通过生辰八字来选择替命人,所以这些替命人绝大数都有出生记录。他们有的是被父母贩卖给阴阳师,有的是被阴阳师通过欺骗的手段带回来。但没有人知道这是一场必死的行程。
现在有人给他们传达了这样的信息,当然会让他们害怕。
周管家说道:“北山是晏王府的禁地没人敢乱闯。”
“没人闯那怎么会出这样的乱子?”吴虚摆摆手,“这些人是没指望了,蒙律,今天刚到的那三个福曌分开关押,千万不要再让人再坏事,否则我们都得跟着掉脑袋!”
“是,大司命。”
糟糕了,没打探到想要的消息,居然还闯入是非之地,必须先走为妙。赵明月刚想跑出去,一个金色的身影便朝着她躲藏的角落疾奔而来,接着就听到有人在喊。
“有人闯入了北苑!”
赵明月一看跑进这角落的居然是府上的那个福曌少年。
那少年也没想到会遇见明月,苍白的小脸有了惊恐与诧异的神色,随后拧着眉头掉头就要跑开。
傻子,这么跑出去势必跟追上来的人遇见啊!
“站住。”明月低声叫住了他。
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脸着急。赵明月猜到了,跟那些新来的替命人泄露晏王福曌必死的应该就是这个小少年。
“你回来,快。”
外边的搜查声越来越近,小少年没得选择又跑了回来。
这院子里只有一个阁楼,明月跑到窗边看了一眼,窗外临湖,只有此处能藏身比较保险。
“爬到窗外趴着,别出声。”
“你呢?”
“管好你自己。”
少年爬出了窗外,悬挂在水边上。
蒙律此刻带着人已经冲入院子,对着手下下命令:“搜!”
“是!”
管家与吴虚也随后赶到。
蒙律正要要往阁楼里搜,赵明月抱着一只猫从里头走出来,一看这么多人,她吓得缩起肩膀惶恐地看着他们。
蒙律大喝:“你是什么人,敢私闯北苑?!”
“小的是赵明月……”赵明月觉得自己没去当演员简直就是演艺圈的损失,越来越佩服自己信手拈来的谎话,还有神乎其技的演技。
管家横眉竖眼问:“赵明月,你小子跑到这儿做什么?”
“小的,小的来找猫儿。”还好在这儿找到了小雪球,这给她一个大大的借口,不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还真没办法想出更好的办法。
吴虚大约五十多岁,很瘦,头发与胡须花白,他目光精明地看着赵明月,问:“周管家,他是何人?”
“府上新来没多久的仆役。”
“一个新来的小仆役,在这个时候闯入北苑找猫儿?”吴虚冷冷一笑,显然不相信明月。
赵明月很勤奋,平时干活也麻利,管家对她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但这次福曌出了问题责任重大,周全也不能不继续责问。
周全:“你不知道北山不能进来?”
“知道北山不能进,但不知道这,这就是北山。”
“不知道?”吴虚眯起眼睛,“还是假装不知道?!”
“小的是真不知道!”
“一派推托之词,说,是不是你在北苑撒布了什么谣言?!”
“什么谣言?”赵明月无辜地问,“小的是新来的,对府上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大人指的是什么事?”
“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还撬不开你的嘴,来人,先打二十大板看他能不能知道是什么事!”
“是!”
蒙律将赵明月按在了地上,他的手下扬起棒子就要打下来……
“住手。”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众人回头,立刻行礼。
“晏王殿下。”
楚子晏走了两步,那雪白的小猫立刻朝着他跑过来在他脚边转了几圈,他弯腰将猫儿抱在了怀中,修长的手指顺了白猫身上的毛,对着猫说:“小东西,原来你在这儿,让本王好找。”
又怜爱地摸了摸那小猫儿的脑袋,才抬眼看跪在地上的赵明月:“明月,你怎么在这儿?”
“明月追着小雪球来到这儿,一个不留神闯了北苑的禁地。”
“心意不错,举动毛躁。”楚子晏说完明月微微侧目对吴虚说道,“大司命,这孩子虽然闯了禁地,不过是来给本王找猫的,你何苦打他?”
还真的是来找猫的?吴虚恭敬对楚子晏说道:“晏王,有人在北苑这儿散播谣言,如今新来的福曌们乱成一团,只怕无法让他们在七月半派上用场。”
楚子晏安抚小猫的手一顿,好一会儿目光幽幽看看赵明月:“明月可知福曌是什么?”
赵明月无知地摇头。
楚子晏自嘲地笑了笑:“就是替本王挡灾祸的人,本王是因为有他们才活到今日,如今没有了这些人本王只怕挨不过七月半,对吧吴虚?”
吴虚跪下请罪:“晏王放心,卑职一定会重新找到合适的福曌,让殿下安度七月。”
“无妨,本王活到现在也活够了,找不找无所谓。”
“殿下休要说这些丧气话,只要渡过七月半下半年殿下便可安生一些。”
“安生?”楚子晏重复这两个字,目光幽暗无光,似乎安生对他而言是一种奢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声道,“明月,咱们回去。”
“……是。”
赵明月毕恭毕敬跟在楚子晏身后。
不过就这么走了似乎不行,她必须得找到留在楚子晏身旁的捷径,不然错过了这次机会,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月经过吴虚身旁,慢慢停下来脚步:“大司命,明月愿意当福曌替晏王挡灾祸。”
楚子晏闻言身子一顿,慢慢回头看向她:“赵明月,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明月点头:“明月要做殿下的福曌。”
她天真而无畏地又重复了一遍,让楚子晏说不上来话来,好一会儿才又笑了:“难得你有这片心,可这世上能当本王福曌的人可不多,怎么能随便抓个你就能用上?”
明月问吴虚:“那要怎样才能当殿下的福曌?”她当然知道如何能当上福曌。
如此无知又赤诚的表情,看来散布当晏王福曌必死消息的并不是她,吴虚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说出你的生辰八字。”
“纪元六百零五年八月十五正子时……”
虽然报的是她的生辰,但她可是出生在新世纪的人,并不是纪元年所生人士。不过作为阴阳师的她,自然知道什么是吉星庇佑福曌命。
在场的人都没对赵明月的生辰八字抱有希望,阴阳师为了寻找合适的替命人不知费了多少周折,怎么会眼前随便一个小子报上生辰八字就能合适的?
吴虚掐指算了算,忽而倒抽一口气,看着赵明月嘴唇颤抖:“你……你……”
“大司命,如何?合适吗?”周全着急地询问。
赵明月无辜地看着吴虚,孩子一般纯真的模样,其实心里早有定数:“大司命,明月不可以吗?可从小明月就很命硬的。”
吴虚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楚子晏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或许他根本就没抱有希望,已经麻木了。他没好气地对明月说:“又不是什么好事,选不上是你命好。”
说完他便先行离去。
管家重重叹了口气,对明月说:“还不赶紧出去?”
“是。”
“云有北阴神帝庭,太阴黑簿囚鬼灵。”震惊地半天的吴虚忽而哼哼哼低声笑起来,激动地举手向上苍致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吴虚找到了天命福曌!”
天命福曌?
所以大司命刚才那表情不是不合适,而是太合适了吗?从来没见吴虚那么高兴,所有人面面相觑。
周全也立刻目光一亮,惊喜道:“大司命,莫非明月适合当福曌?”
“岂止合适?!”吴虚目光猛然看向明月,如同看到了奇珍异宝,“岂止合适,简直天造地设再无此等罕见之物。”
“所以他命中也有福星庇佑?!”
“福星?”这种行外人说话简直可笑,吴虚觉得周全简直不可理喻不懂欣赏,“不是星,是月。”
吴虚掐指算着天干地支,一副痴狂地看着赵明月:“太阴喜夜生,八月中秋,立命申酉戌亥子丑地,金生水大吉,天神太阴庇护,极为罕见的命格。”
吴虚在兴奋什么已经不重要,周全知道能管用就行,他喜出望外之余,又拧起眉头问道:“既然是如此好的命格,他怎么会是乞丐?”
“你懂什么?!”也只有他们这些不懂的人才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吴虚道,“太阴不是福禄神明,而是战将式神,缚囚鬼灵邪祟,正是五阴之体的庇护命,相辅相成的,明白吗?”
五阴之体?
擦,楚子晏还真是最邪厄的命,赵明月忍不住翻翻白眼。
五阴之体,也被称为出生再棺材里的人。
这类极少数的命格,通常很小的时候就会夭折,因为能招来妖魔鬼怪,使得身体承受不住阴气而过早衰亡。也有些五阴之体的孩子,被一些道法之人拿去提炼或修炼,甚至是养成小鬼。
可以说,五阴之体对普通人而言是祸患与疾病。但对于那些修炼的邪道士与鬼祟而言是趋之若鹜的宝物,一旦获得便可提升灵通与法力等等。
所以说楚子晏被是被诅咒的命还真不夸张,这样的体质就是这么邪门。
为了得到太阴灵犀,她居然要做这个人的替命人,也是蛮拼的了。若以她之前的道行还行,现在……呵,估计够呛。但替命人却是留在他身边最快捷的方法,为寻找回家的路,她是赌上性命了。
吴虚还在说着:“咱们殿下还缺福禄?他要的是护体!赵明月这命格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天命福曌,简直千载难逢的机缘。”
“那便好,那便好!”管家还以为这次七月半得出大事,没想到居然因祸得福,“恭喜殿下喜逢贵人!”管家对着楚子晏行礼恭贺。
五阴之体的天命福曌?
楚子晏的目光落在赵明月身上,她浑然不知自己灾难临头还跟着大伙儿一起兴奋地摩拳擦掌,一幅要有大作为了模样,让楚子晏眸光忽而阴沉下去,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赵明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几个意思啊?为什么要这么问?明月笑容慢慢隐去,恭敬地低下头:“明月就是想当殿下的福曌。”
“福曌是什么你可知道?”楚子晏声音不觉抬高了一些,“福曌是要替本王去死你可知道咳咳咳……”
楚子晏说急了狠狠地咳起来,苍白的脸多出了异样的红。明月看到他眼中多了几分痛苦的神色,几乎是一种自我厌恶的眼神。她微微愣住了。
楚子晏却揪起她的衣襟,那只白猫从他怀里掉落,然后跑走。他红着眼睛问明月:“你!为什么愿意为本王去死?你想从本王身上得到什么?本王什么都给不了你,除了要你的命咳咳咳,咳咳咳……”
“蒙律,先将殿下送回静安殿!”
一群人护着楚子晏离开,楚子晏却一直回头看着明月:“赵明月你回答,你回答本王为什么咳咳咳……”他咳着,苍白的嘴唇染上了几点殷红的血,格外的刺目。
殿下咳血了?
周全大喊:“快!快请御医去静安殿!”
赵明月怔忪,楚子晏居然激动成这样?为什么啊?他该高兴才对。虽然她对他是有企图的,但至少当他的福曌也算是等价交换了吧?
众人离去。
唯独吴虚留了下来,他问明月:“听到了吗?殿下说当福曌可是会死的,你后悔毛遂自荐了吗?”
“明月要是后悔了,就可以拒绝?”
“当你报出这个生辰时已经由不得你,越到后头晏王的命越难保,或许没有你的出现他很难渡过今年的七月半。”
“既然如此,明月也不能后悔了啊。”赵明月有些担心地问,“刚才大司命说我命里有太阴庇佑,所以即便当了福曌也不会死的对吧?”
吴虚一愣,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怎么会一点也不怕?“我会尽量把你安排在七月半之后,如果那些人能顶替的话……”
他的意思先把那些人顶替用了,不行她再上?那关押的那些孩子估计可活不了多久。
“大司命,如果我现在承认是我给新来的福曌散播消息,你还会处罚我吗?”
“你说什么?”吴虚不解地问,“是你散播的消息?你早就知道当福曌可能会丧命?”吴虚目光犀利起来,“你接近殿下是什么目的?”
“不不不!”赵明月连连摆手,“我要知道当福曌会死怎么会自己抢着送死?”
“还是说你报的根本不是你的生辰八字,你是那些阴阳师派来接近殿下的?你根本就是想害殿下?”
麻烦说话的时候经过大脑好吗?“明月当得当不得福曌,大司命施法的时候就会知道了不是吗?”
这,倒是。
“那你为何要散布那些消息?”
为什么啊?赵明月尴尬地抓了抓头:“其实正因为我不知道当福曌会死,之前就看原来那福曌穿金戴银的很羡慕, 所以就想把新来的福曌都赶走,我一个人当……”
这是什么理由?居然是以为当福曌就能穿金戴银所以干了这么蠢的事?吴虚给气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要不是因为她有罕见的命格,他能直接把这小子拖出去暴揍一顿。
“那你现在说出来又是为何?!”
“为了赎罪。”
“赎罪?”
“我知道因为我散布的消息害死了几个人,很内疚不安,所以七月半的福曌还是让我先来吧。”
“……”想着穿金戴银的小家伙居然还挺善良,“你就不怕自己死。”
“反正报出生辰八字我也逃不了,若是注定要死何必垂死挣扎?但若是顶过了七月半,呵呵,我就能穿金戴银了啊!”
“你……”这到底是善良还是无知?吴虚愣是给她说得不知道该揍他还是该揍她。“你当真要做第一个?”
“嗯……嗯。“
“不知道你是傻还是蠢,不过……”吴虚看着她点头,“如果这是你所想要的,就当是我给你了个心愿。”
“多谢大司命。”
吴虚哼了哼转身就走,他还没告诉她,没有福曌能活过七月半,她言谢过早了。不过如果这小子真是太阴庇佑的命格或许还真会是个奇迹。
吴虚离开之后,原本躲在屋里那福曌小少年从房里冲到赵明月面前,苍白的脸充满了不解。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谁救你?我是羡慕你穿金戴银来着。”赵明月看着他脖子上的金项圈,心里想,要放现代不知有多少飞车党想要扯断这脖子。
“你没有!跟他们告密的明明是我!”
就知道是你,赵明月双手环胸看着他:“那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少年的目光一沉,愤懑说道:“他们说话不算话,说了会救我娘,可是……”少年顿时红了眼眶,原本他不想在人前哭泣,但看着赵明月不知道怎的说着就哽咽了。
看来他知道他母亲已经去世的事,明月顿时也不由地一阵凄然,放下了环胸的双臂,心里叹了一口气。万事情有可原,她能理解少年告密的情理之中,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会造成因果效应。
小少年一抹眼睛,忍着没掉眼泪愤愤不平说道:“晏王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命了吗?为何为了让他活要那么多人死?”
这个她也回答不了他。皇侯将相宁有种乎?恐怕是很多人心里的不甘又改变不了的对比存在。
赵明月淡淡问了一句:“现在,你告诉他们的结果是你想到的吗?”
少年面色顿时失去了所有血色:“我,我不知道他们会死,不是说是自愿的吗?既然他们不愿意就该放他们走……”
或许吴虚他们原本就是这么想的,你情我愿,他们出价钱让那些人来做替命人。但终归,谁肯告诉那些替命人他们的结局是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实是也不是,当命都快没了的时候,很多人就愿意祈祷,用全部的财富去换自己的寿命。所以说,身体才是任何革命的本钱啊。
明月暗自叹了一口气,面对一个十二岁少年忍不住语重心长说道:“人各有命,贫富生死,有时候不是人所能干涉。”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今天怎么那么多人问我为什么?”刚才楚子晏也是如此,“不管为什么,但不是为了帮你。”
“那天晚上也一样吗?”少年目光透亮看着她,“朔月夜若不是你,我只怕已经死了。”
他那天晚上居然发现了她?所以刚才他在想躲藏的地方遇见她就急着离开,是担心她会被侍卫发现连累了她?也是有心的孩子了。
看他如此懂事,明月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年坚定又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噢?这孩子还能看出来她不是普通人?但是不对啊,即便她是个灵魂穿越来到这儿的,毕竟也只算普通人吧?不普通的地方,不过就是她是个阴阳师。
想想又释然,当楚子晏替命人不是件好事,但这人必然有特殊的命格,生辰八字要好之外,还得有福星庇佑,所以这小少年自然也是特例。
但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怎知道我不普通?”
“你的身上有光。”
“光?”她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等事情。
少年却认真说道:“嗯,晏王身上很黑暗,你身上有光芒……府上还有一个婢女很黑暗……”
赵明月眼睛一眯,莫非他是阴阳眼?这可了不得。“你平时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人。”
小少年摇头:“只是在有些人身上看到不同的光而已。”
又或者不是阴阳眼,有些人能看到对方身上的福光、灾光,所以才有“印堂发黑”这一说法,阴阳师有了灵通之后也能看到这些。
“或许你会是当阴阳师的料……”赵明月看着这个为了救母亲来当替命人孩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之后若是有机会出王府,多吃点长结实点别被人欺负,再见。”
明月转身,少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诚挚而期待地说:“我,我叫陆燕青!”
赵明月点头:“嗯。”
“我知道你叫赵明月。”
赵明月挑眉:“啊,我走了,你也别瞎闹了,赶紧回去。”
陆燕青有些不舍,但慢慢松开了手:“欠你的,我以后一定会还。”
未必有机会啊,赵明月不予回答,她一心想着是要离开这个地方,而不是跟这儿的人有恩怨的牵扯,救人不过就是出于道义,举手之劳而已。
赵明月说过不会离开晏王府,但府上还是多了很多侍卫在守着她,生怕她会逃跑。暗地里严防,面上却给她送来了糖衣炮弹锦衣玉食。
昨天她还穿着一件下人穿的短褐,今天一身锦缎制成的衣裳,这么高调的料子连楚子晏都未必会穿,赵明月觉得自己跟暴发户似的。
昨天从北苑回来之后,就看到几个御医进出静安殿,主子病重也不需要送饭,所以直到今天晚饭时间,苏婉容才偷偷摸摸地进了书院让她把饭给送到静安殿。
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明月端着饭盒推开了静安殿的门。
不同的是,今天外厅不是空无一人,楚子晏稳稳当当坐在窗边,看似在等她。
赵明月低下头恭敬行礼:“殿下。”打完招呼将饭盒放到了桌上,将里边的食物一盘一盘放出来,妥当之后拿着盒子退后,“殿下请用膳。”
“本王听说了……”楚子晏突然开口,声音里没有力度也没温度。
明月停下脚步,垂眸恭听。
楚子晏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袍,黑发如同绸缎披在身上,黑发之下面容是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失去了颜色,但却微微勾起了一丝嘲讽的弧度。
“听说你用自己的性命,赌日后的荣华富贵。”
果然,虽然楚子晏对府上的事务一概不问,就连替命人的事情他都显得漠不关心,但事实上府上的事情又怎么能不让他知道?吴虚这不就把昨晚她说的那些话都告诉楚子晏了吗?
“你为何不回答?”
“殿下要小的回答什么?”
“你是为了荣华富贵所以要当本王的福曌?”
就算如此,他也没必要那么生气吧?而且,用了那么多年的替命人,难不成他还一个一个都问为什么要当他的替命人吗?
“明月这么做,让殿下生气了吗?”
楚子晏看她低垂的脑袋,再看她身上那一身锦衣,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身上那抹气愤与失望忽而消失了,他笑,目光干涸,声音更低更冷淡了些。
“本王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有不少人也曾为了所谓荣华富贵,自愿当本王的福曌。本王是能给他们很多的钱财,但至今没人有命去享受这些。”
“所以殿下是担心明月会死才生气?还是因为明月贪图钱财才生气?”
从他开始生气的那一刻,明月就一直想不明白他气从何来?
“其实又何必生气,殿下有钱有势唯独命弱了些,所以需要福曌庇佑。我们没钱没势唯独命硬,所以愿意来当福曌索求一丝富贵。这不过是各取所需。”
“原来,你做的一切不过是各取所需……”
楚子晏也说不上自己失望什么,低低咳了起来,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饭桌之前。
桌上一碗糯糯的白粥还冒着热气,再看几盘精致的小菜开胃可口,一旁还有一瓶药,这些……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慢慢坐下来,嘴角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是啊,本王取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又何曾问过他们的贵贱?如今何必觉得你可惜?”
他无所谓又笑了一声。
“确实,你们死不死的本王不在乎,只要本王活着就够了。”楚子晏忽而偏头对她一笑,那笑容居然有些让人觉得发憷,“既然你要当本王的福曌,那本王就看你能活几日。”
看着挺柔弱一个人,脾气还挺大,完全让人捉摸不透,明月识趣地不跟他抬杠,恭恭敬敬地说:“那明月告退……”
“去把吴虚叫过来,你现在就上任吧。”
“……”这么快?刚刚还不是挺抗拒?
“是你希望本王就用你一个福曌,才去跟其他人告密的不是吗?”
是,昨天她是这么跟吴虚承认的。
“是。”
“本王成全你,让你承担我所有的灾祸,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目光如同一滩死水,波澜不兴,“但愿你能活过七月半。”
说得跟诅咒她一样,难怪他这么丧!臭家伙脾气不是一般的讨厌,走出静安殿的赵明月回头看着那门,不屑地嘀咕:“什么活过七月半,小娘要活的可是以后的每年四季……”
吴虚她请来了,连同陆燕青也一起带到了静安殿。
吴虚先解开陆燕青的替命锁,那是连接陆燕青跟楚子晏的东西。吴虚默念阴阳解术咒语,桃木剑挥下,陆燕青腿上的一对铃铛就掉下来。
而陆燕青的那条腿已经瘀黑一大截,都是被替命锁吸收了楚子晏的邪气所侵染,替命锁碎了之后,那孩子整个人多出一丝人气。
吴虚说道:“你与晏王之间的术法暂时解开,若是赵明月的命格匹配不成功,那你还得把术种回来。”
陆燕青没有回答吴虚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赵明月。
焚香净身之后的赵明月盘腿坐在法阵内,没给陆燕青任何眼神的交流,仿佛之前没见过他。
陆燕青拧起眉头看向前方静坐楚子晏。
楚子晏神态漠然冷淡,偶尔轻轻的咳嗽是他唯一发出的声音。
吴虚拿出一颗球形铃铛,拇指头大小,前端有小小的裂口,里边是空的。吴虚对赵明月说:“把手伸出来。”
赵明月伸出右手,吴虚在她食指上划出一道口子,一滴殷红的血如同红色珍珠滴入铃铛之中,铃铛口子很小,但血却一丝也没沾染入口全进了铃铛之内。
吴虚走到楚子晏跟前,恭敬说道:“卑职需取殿下一滴血。”
楚子晏看了赵明月一眼,伸出自己的手。吴虚也在他食指上划了一道口子,将血也滴入铃铛之中。
再将盛血的铃铛放置在祭台之上,口念阴阳术语。
铃铛内两滴鲜血不断交缠融合。
如果生辰八字给的不正确,或不能匹配,两滴血就无法融合成珠。
吴虚的嘴唇不停地念咒,祭台上的铃铛慢慢震动起来,铃铛的裂缝之内发出微弱的黑色光芒,接着是白光,两种光芒交替,铃铛慢慢就悬浮起来。
吴虚眼睛瞪得越来越大,铃铛瞬间凌空垂挂。
铃……
空铃铛发出了响声,替命锁显然种得非常成功,声音空灵清脆,比世上任何的铃铛声音都好听。
陆燕青微微瞪大眼。他也是匹配成功的替命人,但他的血与晏王的血铸就的铃铛,声音如同在小小的木盒里放了一块更小的轻木头,摇起来只能听到轻微的响动,所以他平时走路并不能听到声音。
但赵明月所造就的替命锁铃铛声音清晰异常。
累得满头大汗的吴虚一脸苍白地捧住那颗铃铛,跪在楚子晏面前:“恭喜殿下,获得至今最好的福曌,赵明月是殿下的天命福曌无误。”
最好的福曌难道就不会死吗?之前也说过的最好福曌如今白骨在哪儿?楚子晏抬手扯下一根头发随手丢给吴虚:“但愿如同大司命所言。”
细长的一根黑发,飘落在吴虚双手之上。
楚子晏站了起来,走到赵明月面前,苍白的脸露出冷淡的笑意:“本王由衷希望,明月能取所需。”
说完他笑容一收徐徐离开前厅。
这人跟之前在书院抱着猫的人大相近庭,好在她之前没被他柔弱的外表所骗,差点就以为他可怜了呢,现在一看,可怜跟可恶真就只差一个字。
吴虚用楚子晏的黑发与充满咒法的灵线放在一起,编成长线穿过铃铛,绑在了赵明月左脚的脚踝之上。
看似柔软的线,其实不断游走阴阳符文柔韧无比,用普通刀剑或外力根本无法将其斩断。
就这样,赵明月的脚上多了一个替命锁,成了楚子晏的替命人,从此跟他命运连在了一起。
按理说,她已经能名正言顺地站在离楚子晏最近的地方,但楚子晏对她的态度却不还如之前那个来书院逗猫的他亲近。
也不知道他在介怀什么,但这无所谓,离得如此近她已经有足够的办法来获取关于太阴灵犀的消息。
七月十四鬼节终于如期而至……
晏王府的七月半显得诡异而神秘。
虽然阴阳师在整个府邸施加了结界,即便外头的天空黑云密布在府中却不觉得有邪气。但从傍晚开始,王府的气温就开始下降,即便外头是酷暑难耐的夏季,但这府里却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楚子晏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卧床不起,之前赵明月以为她有些成效的药方,到了这个时候似乎完全失效,楚子晏在七月十四一早起来就开始咳血,御医忙不停地进行救治。
赵明月也发现替命锁在她脚踝那处缠出一条如同蛇一样的黑色痕迹,她才明白,原来不是府上的气温下降,而是她在背负楚子晏的阴寒之气,到了傍晚她已经冻得面色发青,嘴唇发紫。
通常,福曌并不具备保护主子的能力,只是在承受主子的灾祸,所以保护楚子晏并不是福曌的职责。明月虽然被安排在静安殿内,也只是在外厅坐镇而已。
晚饭之前,吴虚带着他的门徒来静安殿巡视。
他的弟子们只在外厅待命,吴虚与管家一同进了楚子晏的卧房。那些门徒们看赵明月裹着厚厚的斗篷,一脸发青的模样,相互看了一眼,低声对话。
“他就是太阴神庇佑的福曌?看那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晚上。”
“已经不错了,去年到这个时候,第一个福曌已经死了。”
“殿下年纪越长煞气越重,今日一早就呕血,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的七月半。”
“希望所谓的天命福曌能多分担些吧。”
弟子们正聊着,吴虚从卧房出来,走到赵明月面前。
“赵明月,感觉如何?”
赵明月冷得直发抖,好一会儿才说道:“除了冷,其他还行。”
吴虚掀开她的裤脚,看她腿上被污染的痕迹,连晏王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他也没指望赵明月能撑得过去,但至少她应该能多顶一些时间,毕竟没有替命人比她更能分担晏王的煞。
“熬过今晚,你就可以改变命运了。”
说得轻巧,熬不熬得过还是问题呢!但她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啊。她应了一声:“是。”
然后吴虚带领他的门徒离去,又有人问:“大司命,这天命福曌真能撑过今晚吗?”
吴虚没回答,只说:“备用的福曌随时待命。”
显然,大司命也不认为赵明月能撑到最后。
大伙儿都去吃晚饭,管家给明月送来了非常丰盛的晚饭,放在面前怎么看都是断头饭,这好像是她在人世间最后一餐了一样。
赵明月根本就没有胃口,只是让管家给她一坛烈酒,这个时候管家当然对她有求必应,给她起了一坛陈年佳酿,赵明月靠着烈酒缓和几乎冻结的血液。
天渐渐暗了下来,静安殿本来就是清净的地方但今天出奇的寂静,赵明月拿出准备好的长明青灯点上。
长明灯与普通的灯外形无差异,但灯芯用的是阴阳师符篆制成,一般的邪祟无法吹灭,而且还有预警的作用。
楚子晏的房内放置着冬天御寒的火炉,里边炭火通红。床上的他也盖着厚厚的被褥,整个人埋在被子下,只能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呼吸微弱。
“楚子晏,你可不能死啊……”
他要死了,那楚国的皇帝可就不会再派人寻找太阴灵犀了。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虽说五阴之体是招邪祟,但王府之内并没有邪祟进出,他也没被邪祟侵害或附体,可为何偏偏到了七月半身子骨会变得如此差?
想不通,赵明月搓着手跑出静安殿。
打开门的刹那,忽而察觉到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晏王府太安静了!
这个时候不该是阴阳师工作守护的时间吗?为什么外头连一盏灯都没点上?这个点侍卫应该巡逻,但侍卫也不见人影。
赵明月迈出去的腿不由自主收了回来。
整个晏王府内浮动一层幽蓝的光,如同雾霭弥漫,凭赵明月的直觉,这府里出事了!赵明月退回来关上静安殿的门直冲楚子晏的卧房。
左思右想之后,她一咬牙,不管行得通行不通,现在剩下的就这一个办法了。
赵明月一把掀开楚子晏的被子,跨坐在他腿上,三两下剥开他的衣服。室内的长明灯此时摇晃起来,明月看了一眼,附近果然有不干净的东西在侵入。
脱他衣服的动作更快了一些。
此举,让昏迷一整天的楚子晏慢慢睁开了眼,他目光灰暗没有生机,好一会儿视线才有焦距停留在赵明月脸上,苍白的嘴唇翕动,弱弱说了一句:
“你……做什么?”
醒了?
该醒的时候不醒,偏偏在她干这事的时候醒来?
顾不上解释了。
赵明月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回答:“我在脱你衣服。”
楚子晏孱弱地抬起手要阻止她,但基本没有力气,只能软弱地抓住自己身上最后一件单衣的领子,气若游丝说道:
“住手……”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她拿开他的手,“但你放心,我是在救你不是欺负你。”
刷的一下将他身上唯一一件单衣扯下来,接着就扒他的裤子,事态紧急她根本就没有时间羞涩。
医生救人难道还能因为性别差异害羞吗?
楚子晏被剥得寸缕不剩,无法反抗,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都说不是欺负你……”实在听不清他说什么,于是将耳朵凑到他嘴边,“你说什么?”
“冷……”
“靠。”
也是,她都冷成这样,他身体应该都快结冰了。明月翻身下床将那一床大棉被在火上烘烤了一会儿,披在自己背后然后跪着趴在楚子晏身上。
一床大被将两人笼罩住,明月沉声又说:“我知道你很冷,但是忍住!”
明月咬破自己的食指,在楚子晏身上写下一个一个符文。
这种阴阳术叫“隐匿黄泉”。
有此术护体的人能避开冥界之物的视线。
明月一边写一边念:“天地阴阳,借彼岸之道,隐匿血肉之躯,闭冥界之眼,急急如律令。”
明月并不知道这个方法有没有用,她现在的灵通太微弱,但希望符文本身的力量能支撑上一段时间。
一个一个血字符文,在楚子晏雪白的肌肤之上呈现,原本处在任人宰割状态的楚子晏忽而闷哼沉重喘息起来,他瞪大眼睛看着赵明月,胸膛剧烈起伏。
赵明月埋在棉被之下,符文从楚子晏的脸一路到他的肩膀、胸膛、腹部还在继续往下,一直延续到长腿、脚板……
楚子晏呼吸越来越急促沉重,赵明月诧异地从棉被下爬到他面前。
“难受?”
怎么会?
楚子晏伸手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肩膀,气喘吁吁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赵明月!”
那些血符在他身上慢慢起了变化,有了细碎的沸腾迹象,原本只是在皮肤表层的文字,像烧融了他的皮肤渗透到皮肉里去。
明月也有些奇怪:“怎么会?这些符文不会对人体有任何伤害……”明月愣了半晌,“难道因为是五阴之体,所以对阴阳术有反应?”
赵明月也是第一次遇见五阴之体的人。
她有些歉疚地看着痛苦的楚子晏:“对不住,你再忍一忍。”
文字刻入楚子晏的皮肤之后就没有再起任何变化,此时室内的长明灯在不断地摇晃跳跃,明月知道事情迫在眉睫了。
“还疼吗?”
“……疼。”如同是在他冰冷的皮肤上,用火钳刻字,很疼。
“忍着。”
“……”
这回答不该换来这样的答案吧?什么叫疼就忍着?但他根本就无力反抗。
赵明月将他翻了一个面,剥开他的厚重的长发,在他白皙的脖颈、背后、臀部、腿上全都刻下符文。
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通过她的手,血染他的身躯。
那种疼痛钻心刺骨,但一笔一划,一字一句游走的触觉也沉浸他的骨髓。
楚子晏一口一口喘息着,修长的手指抓住了身下的床单,但抓不紧握不牢,低声哼了一句:
“赵明月,呃……”
“很快就好了。”
即便现在赵明月的灵通微弱,但对于术法的撰写没有丝毫偏差。
阴阳术最后一笔完成,那些符文起了光辉,在楚子晏身上连成了一种文字护体的脉络。
符文徐徐游走。
楚子晏被她翻过去时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露出一只细长的眼睛,鼻息如今也只有出气的分,看上去如同一汪春水。
此时,哐哐哐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赵六的声音在外头传来:“明月,赵明月你在里边吗?!”
六子居然这个时候过来?
赵明月目光一沉,匆忙将被子把楚子晏一盖走出了卧房。
打开门,赵六跟翠珠在门口。
她问:“六子,你怎么过来了?”
“明月你没事太好了,出大事了……”赵六额头有血,但他顾不上,惊恐万分地说着,“王府上的人不是昏倒就是死了,连大司命也倒下了!”
果然是出事了。
赵明月又问:“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赵六一抹额头看到血也吓了一跳:“我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明月我看见鬼了,是小高回来了!一定是他阴魂不散回来报仇的!”
“又是小高?”上次翠珠在朔月夜也说看到了小高的鬼影。
翠珠点头,吓得一直揪着赵六的衣角:“我也看见了,真的是小高回来了,明月我们赶快逃吧!”
赵六进屋脚上也都是血,他居然一点知觉都没有,踩了一路的血脚印。进屋有了灯光之后,翠珠才发现六子身上的血吓得尖叫起来。
“赵六,你怎么……”
“我怎么了?”六子根本就没察觉自己身上的伤势有多重。
赵明月侧身看了一眼,六子身后有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一直沿着他背后流到脚底,一路都是。
翠珠吓得直哆嗦,不敢说话,只是咬着手指看着赵明月,然后看到自己的手上也有血,又颤抖着将手藏到了背后,话都说不出来。
赵六看翠珠吓成这样,转头要看自己的后背。赵明月脱下斗篷,一把缠住了他的身子,将他带到座位上。
“六子你坐着别动。”
六子坐下之后,身体晃了一下:“明月你怎么一直在晃?”
不是她在晃,是他开始意识涣散了而已,赵明月没有时间跟他解释,问翠珠:“你们确定王府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我不知道,好多人都躺在地上……明月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快离开这儿吧,不然六子他……”
会死的吧?
翠珠没敢说出口,看着赵六又害怕地嘤嘤哭了起来。
“我真的很害怕,明月……”
翠珠身上也都是血,大概是六子身上的,明月回头看了六子一眼:“如果小高是冲着晏王来的话,翠珠你想办法带六子出去找大夫!”
“那……那你跟主子怎么办?”翠珠摇了摇头,“我不敢一个人出去,明月你带着主子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一个人不行的……我力气大我去背殿下!”
翠珠哭着疾步走向卧房。
“翠珠……”赵明月疾步追上她,但翠珠脚步很快她没拦下她。
翠珠跑到卧房一把掀开被褥,愣了一下回头看向明月。
“明月,殿下呢?他怎么不在这儿了?”
赵明月微微一愣,目光瞥一眼趴在床上的楚子晏。
楚子晏孱弱的目光看着明月,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诧异。按明月所说,他身上有“隐匿黄泉”的术法,彼岸之物看不见他,但翠珠此时就看不见他,所以翠珠……已然是彼岸之物。
明月顺水推舟说道:“殿下已经不在这儿了!”
“什么?”翠珠不可置信道,“那殿下去了哪儿?”
“大司命担心今晚会出事,所以已经提前将殿下转移到了别处。”
翠珠目光流过一丝黑暗的光芒,她看了赵明月好一会儿:“大司命跟你这个福曌都在这儿,殿下怎么能离开你们呢?”
明月说道:“这都是大司命安排的,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晏王府已经出事,我们还是先带着六子出去找大夫吧。”
明月也权当这室内没有楚子晏转身往外走,月光却时刻注意着翠珠的举动。非常奇怪,翠珠如果是鬼祟,那她身上怎么会没有死人的气息?
而且,她居然能进入布满结界的静安殿。
看到满地的血时,赵明月想明白了,设置结界的阴阳师此时都已经没有了意识,结界已经很不稳定,翠珠是肉身,加上赵六鲜活的血就能避开结界的排斥就走进来。
六子已经倒在了椅子上。
明月想将他背起来,身后顿时传来一股阴寒的气息,翠珠大叫一声:“啊,明月!”翠珠抱住了赵明月的手臂,躲到她身后。
明月回身看到了一个鬼魂,大约二十出头的男性,惨情的面孔,黑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楚子晏在哪儿?”
翠珠颤声说道:“他,他他就是小高。”
“我,我不知道殿下在哪儿呃!”
那鬼魂手一抬,无形掐住了明月的脖子将她高举离开地面,小高脖子动了动说道:“楚子晏在哪儿?不说你就会死……”
翠珠吓得大哭:“明月!”然后她拿起桌上的水壶砸向那小高。小高另一只手凌空将翠珠也掐离地面,面色狰狞说道:“说,不然你们都得死!”
翠珠慌乱地在扯着脖子上无形的手,看着明月泪流满面。
赵明月也憋得面部通红:“我说,我说……”
小高的手一松,赵明月与翠珠掉在了地上,小高影子一晃到了赵明月面前:“说!”
“我说不上地名,但是我知道是哪儿,我带你过去!”然后她又做戏一般指着翠珠说,“但翠珠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放了她吧。”
“你们一起走!”
小高不肯放过。
翠珠挨着明月一起走出了静安殿,低声问:“明月,我们该怎么办?”
赵明月看了她一眼,人心何其可怕,平日里看着那么胆小怕事的人,居然最是心怀叵测。
这天色离天亮还有一大段时间,她该如何拖时间到天亮?府上的那些阴阳师就没有一个能动弹的吗?明月心里哀叹,真背到家了。
为了尽量不让翠珠怀疑她已经知道她的身份,明月对翠珠轻声说:“等下若是有机会你就先逃跑。”
“我不敢……”
翠珠摇着头颤颤巍巍跟着她。
明月心里琢磨,翠珠分明是一个人类,她为什么看不穿隐匿黄泉下术法?
如果她只是御鬼操控了小高的鬼魂,不至于如此。那就是另外一种可能,她用身体寄养了鬼魂,人鬼共生,人的阳气大于鬼的阴气就不会轻易被发现,可一旦鬼的力量过于强大反噬了人体,那人就会被吞噬掉。
翠珠现在大概是介于人类与冥界之间,身上还没有死亡气息,但已经有亡人的一些特征,比如她人类的肉眼变成了冥界的鬼眼,看不破隐匿黄泉术法下的人。
就算推算出这些,可有用吗?她现在也没有信心能降服她啊。
赵明月将小高带到了北苑,小高阴冷发问:“楚子晏在这儿?”
“大司命说他在这儿……”
赵明月将他们带到吴虚的房间。她想这里必然会有些法器之类的。她将门打开的时候,小高明显地向后避开了三步,厉声说:“你们去把他带出来!”
“……好吧。”赵明月跟翠珠一起进了房间,她低声说道,“翠珠姐姐,那个小高好像不敢进来这儿,我们就在这儿躲一躲。”
翠珠看了她好一会儿,摇头:“静安殿也设置了法阵,但他一样也能进去啊!”
“但刚才他根本没敢进来呢!”
“可我担心,他只是不想消耗自己的力量才不进来,他知道我们没办法逃。”
明月想了又想,说道:“那你觉得应该把晏王交出去?”
“我,我不知道,但是……晏王必须靠别人续命才能活,我不想因为他去死。”
“说的也是,晏王反正也病入膏肓了……”
明月一边跟翠珠说话,一边打量着屋子。屋里的法器有金刚杵、如意、念珠,手杖等等,她该选一个好用的来用用。
“晏王就在床上,不如我们把他交出去?”
趁着翠珠看过去的时候,她随手将比较小巧的金刚杵藏于袖中,翠珠走到床边一看,床上是空的。
“明月,晏王不在啊!”
“怎么会?翠珠姐姐你看不见晏王?”明月奇怪地看着她,很心直口快地说,“我差点忘了,之前大司命说他在殿下身上施了阴阳术,这样即便是要妖邪闯入,很有可能是看不见他的,可翠珠姐姐怎么可能看不见!”
翠珠连忙说:“我怎么会看不见?我只是吓坏了说错了话。”
明月没拆穿她:“那我现在就将晏王背出去。”
“明月!”翠珠阻止她说,“你现在这么把晏王背出去,小高也看不见,他一定会认为我们在骗他……”
“那怎么办?”
“我们得把晏王身上的术法给解除!”
“可是……好吧!”明月做出为难的表情,然后咬牙说道,“反正府上也没什么人了,为了活命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翠珠姐姐,你帮我按着这儿!”
“这儿吗?”
“嗯!”
整张床都是空的,赵明月假模假式的演,明月觉得自己真敬业啊!
翠珠却当真听她的话按在了那个地方,她认识赵明月,即便是有些小聪明但不过就是管家从外头带进来的小乞丐,所以并没有多加防范。
赵明月却在她俯身按着空床的时候,拿起金刚杵从背后一把插入她的心脏!
“啊——”
凄厉的叫声响起。
翠珠回头看着明月不解地叫道:“明月,你为什么……”
金刚杵的法力张开,翠珠再次发出惨叫声。小高的脸此刻从翠珠的面部冲出来,几乎想要撕咬赵明月,他狂吼:“你该死的做什么……”
模样又变回翠珠,哭着问:“明月你居然害我……”
然后面孔扭曲,表情阴恻,发出笑声,猖獗地说道:“赵明月,你居然敢骗我!”
她一把扑向赵明月。
赵明月拿起桃木剑阻挡,翠珠的手碰到了桃木剑被削出黑色的粉末,烫手一样收了回去,她看着赵明月说:“你是阴阳师?”
关你鸟事!
明月可没心思跟她废话,双手夹起一道符篆,往桃木剑上抹,咒语一念向翠珠飞出。符篆在翠珠身上打出了黑色的烟,但并没能阻止翠珠。
赵明月抓起桌上的那串佛珠,向她很很掷去!
佛珠在她的身上一颗颗炸开,翠珠一步步被打退最后镶嵌在了墙壁之上。
她心脏插入了金刚杵法器,身体被佛珠连击,翠珠完整的肉身终于出现了无数腐化的残痕,她垂着脑袋长发凌乱,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赵明月……”
明月握紧手中的桃木剑,刚才那一杵应该已经刺中她的要害,她应该很快枯萎消散才是。
翠珠却忽而抬起脸,凌乱的头发之下,半张脸已经腐烂,眼睛漆黑一片,已经完全鬼化,黑色的嘴唇慢慢扬起。
“我是低估了你,但你以为你能打败我吗?!嗷——”
翠珠尖锐的鸣叫之后,她身上的衣服四分五裂,在她腐化的躯体之上睁开了一双眼睛,又一双眼睛……一共是四双眼睛。
那些眼睛滚动了一会儿,脸也逐渐从翠珠的身体里撕扯凸出,一个身体之上,旁逸斜出四张脸,个个表情狰狞丑陋,四个宿主发出的鬼叫声让人极为不舒服。
“你以为你能打败我们吗?!”
上边的人赵明月认识两个,一个是小高,一个是香玲。据赵六说一百天死一个的人,估计剩下那两个也是之前伺候楚子晏的,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是被翠珠害死的。
翠珠居然把四个死魂养在自己身体里。
你大爷的。
打不过!
赵明月咒骂一声撒腿就往晏王府外跑,不过她打不过估计也跑不过。第一次觉得夜晚是如此的漫长!
更倒霉的是,还没被翠珠追上,她腿上的替命锁猛然吸附她的力量,如同一条毒蛇要瞬间吸光她的鲜血,左脚完全黑化,身体被扯得猛然倒在地上。
这替命锁的反应如此剧烈,难道楚子晏出事了?!
还有其他鬼祟侵染了他的身体?
但此刻的情形根本容不得赵明月去想那些,翠珠已经纵身飞来,几个恶鬼几乎瞬间要吞灭她。
不能就这么死掉!
赵明月低吼,想要冲破身体上冰冷的束缚,释放这具小身子里属于她赵明月自己的灵魂。
濒临死亡的刹那,体内的气血翻涌,但时间不够,就差一点点,但还是不够!
“呃!!”心有余力不足,赵明月只来得及举起手中的桃木剑指向翠珠,喊了一声,“诛邪!”
“哇嗷——”
翠珠身上的几个声音重叠如同被惊吓的野猫,飞身往后退去,看着赵明月持续发出惊恐的叫喊。
明月倒是有点懵了。
难道她力量恢复了?刚才这一击起作用了?
赵明月看着桃木剑又看看翠珠,也分不清什么状况,但还是爬了起来用桃木剑指着翠珠说:“妖孽,知道我的厉害就赶紧逃!”
她可不确定还能来下一招!
因为她似乎没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其他变化。
翠珠还在惊恐地一边后退一边呲牙咧嘴,最后咆哮几声之后双腿慢慢地跪了下去。
什么情况?
刚才凶神恶煞的厉鬼此时居然给她俯首?
她有这么厉害?
看来她恢复灵通那是指日可待啦。
“哼,既然你给我下跪了就立马滚,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赶紧滚啊混蛋,她脚上的替命锁一直在吸收她身上的力量与温度,她拿着桃木剑的手都快不听使唤了。
她再不走,她都穿帮了!
翠珠那长着五颗脑袋的身体缩成了一小团,怕死却腿软得逃不掉,不断呲牙看着她……
不对。
明月心一寒哆嗦了一阵。
翠珠不是看着她,而是……
背后的阴气几乎贴上自己,赵明月浑身一激灵猛然回头,桃木剑如长虹挥下!
啪
身后的人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桃木剑。
翠珠以为有缝隙立刻窜逃。
握着赵明月桃木剑的人抬起另一外一只手,手指苍白,指甲修长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出几丝银光,五指轻轻划开,几丝冰冷的杀气划破了空气,朝着几乎消失在夜色中翠珠的黑影而去。
“啊——”
重叠的惨叫发出之后,夜幕之中看到血肉飞散的影子。
这人轻而易举地就撕裂了翠珠的鬼身。
此人身量极高,瘦小的赵明月慢慢抬起头。
昏暗之中,那人头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骷髅面具,面具之上有几道红色的妖纹,长发在黑夜之中看不到长度,仿佛他的身后都是他的头发,漆黑一片。
是他!
那天晚上撕碎腐尸鬼,比黑夜存在感更浓烈的面具男,正用他面具之后那双冰冷的神眼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比黑暗更能让人觉得恐惧的视线,让赵明月又有了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多谢……大侠出手相救。”
面具男依旧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家伙是阴阳师吗?怎么感觉比鬼还没人气?不过他的身上没有死亡的味道。赵明月试图将桃木剑从他手里拔出来。
桃木剑此刻却化成了粉末,连同在她手心里的手柄也不能幸免。
明月的手一空,后退了几步。
该不会虎口逃出又进了狼窝吧?
赵明月猛然再退,但身体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从地上拔起来,慢慢升到半空,她想挣扎但却动弹不得。
“兄台,有话好说。”
“哼。”回应她的是短促的冷笑。
他举步走向她,四周冷风旋转,他黑发搅弄夜色飞扬。
明月有种错觉,他的黑发结成了一张黑夜的网,而她就是被缠在网上的人,当他走近,她有种如同被蜘蛛猎食的恐慌。
赵明月挣扎:“大侠大侠,我们无冤无仇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骤然停止,不敢再多说。
因为他走得太近了。
明月在半空悬挂的位置比他越高一些,他站得很近,冰冷的面具轻轻挨着她的脸,而嘴巴所在的位置就是她的脖子,只要他张口就能咬断她的大动脉。
尼玛,这家伙分明不是人吧……
“喂喂喂,大哥,我不好吃的!”
那人却在她脖子之间深呼吸,贴着耳边传来的又是他短促的轻哼,然后他嘴巴慢慢张开,冰冷的牙齿碰到了她的动脉,一股能轻易刺穿她皮肤的压力让她再次说道:
“我真不好吃,你要吃我还不如用我呢!”
面具后的眼神忽而一动,牙齿一路从她纤细的脖子往下,张口在她肩膀之上,沉重咬下。
皮肤被刺破,赵明月闷哼一声。清晰感觉到他吮吸了一口,喉间发出吞咽的声音,而后不知足地又吸了一口,吸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回响,明月感觉血液正往他嘴里涌。
“味道比闻起来更好。”面具男冷冷的说着,修长的手指抹了一下嘴角意犹未尽,黑暗的眼睛斜睨明月,“确定比起吃,你更好用?”
你TM是吸血鬼吗?!
心里破口大骂你,赵明月却频频点头:“当然!你要吃了我就没下文,但你不吃我还可以帮你做事。”
“包括杀了楚子晏?”他的声音醇厚,但很冰冷,像鲜血呜咽。
“……”这家伙也跟楚子晏有仇?
“不敢答应?看来你并非很好用。”
“不是不答应,而是觉得你在试探我?”
“何以见得?”
“以你的身手要真想杀楚子晏岂不易如反?就算平时不容易但现在就是最好的动手时机,你没必要多此一举让我杀他。”
面具男闻言,掀起视线看着她:“小东西倒也不笨,本座现在不杀并不表示以后不会。”
她可没想那么远,现在能活下来才是真的。
赵明月看着他不敢乱说话。
他沉声又说:“不如你跟着本座如何?”
跟着他能找到太阴灵犀的下落吗?“要是大侠那么要求的话,我当然愿意……”
“难道你还想留在那病秧子身边?”
明月想了想:“反正我现在命在你手里,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牙尖嘴利……”她这么说等于他什么都问着,不过他又无需问她什么,“吃你不过是我意愿之事,不过在那之前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好用……”
“大司命,这边有人!”这时候王府之上终于有了动静。
吴虚带着人赶了过来。
站在赵明月身边的人影子一晃,就从原地消失了,赵明月也从半空掉落下来砸在地板上,疼得呲牙咧嘴。
“赵明月,你怎么在这儿?!”吴虚问道,“殿下呢?!”
“殿下还在静安殿!”
“殿下根本就不在静安殿!”
“不可能啊。”难道刚才那面具男把楚子晏带走了?赵明月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出来的时候殿下分明是在静安殿……”
“大司命,找到殿下了!”蒙律跑过来,“殿下倒在畅春湖旁,管家已经把殿下带回去救治……”
这个七月半是晏王府几年来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天亮了,楚子晏还没醒来,但总算死里逃生熬过了这个鬼节。
吴虚也找到了翠珠的尸体。
翠珠其实就是一名阴阳师,一年多之前被招入晏王府,为了得到楚子晏的五阴之体,她利用其被诅咒的命运,相继杀了他身边的四名贴身家仆,并将她们的亡魂寄养在身体之内。
原本她还想着多养几个,但身体实在负荷不了,所以她必须在这次的七月半动手。于是,她借机在饭菜里下毒将王府上的人迷昏,然后对夺走楚子晏。
整个风波也逐渐平缓下来……
吴虚前来找了赵明月,明月也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前后告诉了他,除了面具男让她杀楚子晏的事。
吴虚差异地问:“你当真看见那个戴面具的人?”
“是啊,不然明月怎么可能打得过翠珠呢?”看吴虚的表情很凝重,明月问,“大司命,那是什么人呢?”
“他是……”吴虚已经脱口想说,但看着明月那稚嫩的脸庞住了嘴,“罢了,这些你不用知道,不过明月,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是真正的天命福曌。”
所以说吴虚是知道那个人的?只不过不愿意告诉她。
明月呵呵笑:“是殿下福大命大。”
“你这下高兴了吧?”
“啊?”她高兴什么?
“你的愿望不是也实现了?”吴虚没好气地说道。
“哦!”明月憨憨一笑,“明月托殿下的福,希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吴虚看这小钱奴眉开眼笑的模样,幸亏明月爱钱,不然也难找到有如此纯粹愿望且能容易被满足的替命人。
“把腿伸出来,让我看看被多少邪气侵染。”
“好。”赵明月把左腿伸了出去。
吴虚一看,大惊。赵明月昨天污染得乌黑的一条腿,如今居然消退得只剩下脚踝那处一圈黑印。
“你居然能把侵染的邪气给净化了?”
“什么叫净化啊?”赵明月装傻着问。
呃,吴虚还头一次能见到这么命硬的替命人,甚好,甚好!他笑着说:“小子,看来你还有享福的命,应该能活挺久。”
当然要活很久,赵明月嘿嘿笑:“这还得谢谢大司命,要不是您让明月当福曌,明月怎么会有今天呢。”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善良还是愚钝啊,吴虚都有点笑不出来,正色说道,“好了,你继续休息吧。”
“是。”看吴虚要离去,“大司命。”
“还有事?”
“赵六怎样了?”
吴虚眉头一拧:“赵六是……倒在静安殿的那个仆役?”
“嗯。”
“今天尸体被送回家了。”
“……”
“人各有命,休息吧。”
赵明月心里有些难受,赵六也算是她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帮过她很多,最终她还是没能挽救他。
她是不是太专注于自己的计划忽略了身边的人?来这儿有两个多月了,她仍一无所获,回去的希望依旧渺茫又遥遥无期,而身边也没有一个她真诚对待的人。
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她这样处心积虑到最后,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吗?
如果回不去……
赵明月翻了个身,躺了很久才迷糊睡了过去。
然后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是科技发达的现代,电网遍布,网络通达,飞机横空的时代。
擦,居然最怀念的是网购。
双十一,剁手党八段高手的她要准备往自己购物车里加东西了。
想点鼠标……
可谁一直压着她的手?
她试了好几次也没把能把鼠标按下去,心里直窝火,谁呀!小娘吃你的喝你的了,不让我烧钱?!
尼玛这件衣服她的尺码只剩最后一件了!
抢,抢抢抢!
可谁老按着不让她点鼠标。
“你TM给我滚开!”
赵明月咆哮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喵嗷
小雪球从她身上跳下去。
而她床边还站着穿白袍的楚子晏,两人四目相对,她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哪儿跟哪儿,好一会儿才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得罪了一个不能得罪的人。
楚子晏眉头一锁,转身离去。
诶这人能不这么别扭吗?!
赵明月回过神从床上跳下去。
“殿下!”
整个人绊着薄被跌撞着扑向楚子晏。
楚子晏连忙出手要扶她,但没扶住一把被她扑倒在地。
他在下她在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赵明月证实了一件事情。
电视剧里但凡这么扑倒总会亲到嘴的剧情简直……拉倒吧。
她都没期待能亲楚子晏的嘴,但,也别让她把人家撞得鼻血横流啊。
一丝红色的鲜血从楚子晏鼻子里慢慢流了出来,楚子晏被撞到泪腺也有些失控眼眶湿漉,赵明月连忙捏住他的鼻子。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她立刻用自己袖子给楚子晏擦鼻血,仿佛这样就可以毁灭证据。
擦了好几下,殷红的血迹在他白皙皮肤之上留下的痕迹依旧十分醒目,她哭着脸放开他,然后松开他鼻子,又有点想笑。
“殿下,明月真不是故意的……”
楚子晏看着她,脸上是愤怒,是委屈还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低声说了一句:
“你是故意的。”
“不是啊。”
“经过了昨晚你当知道做本王福曌有多危险,心里可后悔了吧?”
他说话能别这么酸吗?她都没说什么,他倒是酸起来了。
“明月没有后悔。”她一直在看他的鼻血,实在忍不住问,“殿下,明月现在要是笑的话你会生气吗?”
“好笑?”
“哦。”赵明月忍俊不经还真笑了, “你流鼻血的样子有点好笑。”
“本王并没允许你笑。”
“……哦。”赵明月收住笑。
她还以为经历了昨晚,至少他能对她态度改善一些,做梦啊。察觉自己还趴在他身上连忙起身起身,顺手也将他扶起。
楚子晏却将她推开。
这人到底在气什么啊?!难道是怪她昨晚扒光了他?不能,那才多大点。再说那是形势所逼,要是没有昨天她那一手,他现在还能不能站这儿说话还是问题呢。
不明所以,就干脆也不去细究,明月凑过来,有些痞气地说:“殿下是不是觉得不公平?那明月也把衣服脱了让殿下看好啦。”
说着她就要宽衣解带。
楚子晏一恼一把拉住她的手:“何人要看你那一身排骨,你有的本王难道没有?”
她有的,他可未必有哦。赵明月无辜说道:“那殿下到底一直在气明月什么?”
“本王气你……”他欲言又止轻轻咳起来。
明月伸手给他顺顺气:“殿下气明月就好,别把自己气坏了。”
油嘴滑舌,她到底跟他说了多少实话多少谎话?楚子晏睨着她问:“你现在是否特别高兴?”
死里逃生谁不开心呢?赵明月摇头:“殿下不高兴,明月也不敢高兴。”
“你又不是为了本王,还在乎本王高兴或不高兴?”
赵明月委屈道:“明月怎么的就不是为了殿下?”
“你不是为了穿金戴银?”
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那么有钱,她还能穿穷他不成?
“是那样没错……”
“你……”
“但谁为了穿金戴金连命都不要啊?”赵明月连忙打断他的脾气,安抚地说道,“明月是喜欢钱财,但更喜欢殿下。”
听她这么一说,楚子晏看着她半晌然后轻哼一声不说话,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刻薄的话来。
幼稚啊……居然还真是为了这个事情生气。不让她为了金银财宝,非得为了他他才高兴?
不过,总算是找到安抚他脾气的办法了,明月挑眉又说:“殿下……脸红了?”
“本王为何脸红?”
苍白的脸上出现的那一丝血色,居然让他多了活气来,他瞪着赵明月半晌,她目光里充满笑意太淡定,他一脸欲盖弥彰太刻意,就在他尴尬的时候,明月扶着他说。
“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明月了可好?”说着扶着他往椅子上坐下,“殿下还是先把鼻血清理一下。”
“这都怪谁?”
“怪我,怪我。”赵明月用帕子沾了水帮他擦鼻血。他这会儿不再反抗,微微仰着头,鼻子高挺立体,嘴唇浅淡,唇形十分好看。明月看着有些喜欢。
“殿下其实很担心明月的吧?”
“没有。”
“那殿下怎么不好好休息来书院做什么?”
“本王,来找小雪球。”他轻描淡写地撒了一个谎。
“噢。”赵明月擦干净了他的脸,看着他又问,“昨晚你在静安殿呆得好好的,后来怎么在畅春湖边倒下了?”
“那是本王担心那孽畜会回来寻我。”
“看来殿下不知道当时明月跟翠珠在畅春园啊。”
“……”楚子晏一囧,看明月调侃得这么开心忽而弯起嘴角,反客为主问,“那你呢?能不能告诉本王你怎么会阴阳术的?”
“……”对啊,昨天情急之下她给他画了“隐匿黄泉”的术法,“我跟流浪的阴阳师学过,这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作为一个小乞丐出身的孩子她懂的未免太多了。不过,不管她是什么人,都是第一个陪他走过七月半的福曌,绝对有着不同于他人的地方。
而且,身边有个这样的人不是更好吗?
楚子晏微微笑了起来,活了这么久,终于觉得日子不是那么无趣了。
“这样挺好的,既然你有一些阴阳术的基础,不如就继续学习。”
“殿下想让明月学阴阳术?”这倒是意料之外。
“这样你不仅能当本王福曌还能当侍卫,岂不一举两得?”
她说她为了荣华富贵他不高兴,那他说这话她是不是该把他揍一顿?赵明月恭敬说道:“明月悟性差,到时候要是学不好,还请殿下不要怪罪才是。”
“要学不好,看本王如何治你咳,咳咳……”楚子晏掩嘴轻咳之后,然后抱起小雪球离开赵明月的房间,走到门口微微偏回头,“上次你说,你斗大的字都不认得几个?”
“……是。”
“既然如此,从明日开始,本王教你识字。”
“明月不敢劳烦殿下……”
“不劳烦,明日开始。”
明月目送他出门,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算盘。现在回想起来,明月认为其实楚子晏根本就什么都知道……
上次她送饭的时候不是给他抓了个正着?
上上次,他半夜来书院不还看到她在看《楚国志》。
上上上次,朔月夜她闯了静安殿之后,第二天他就要逐一认王府里的人,把苏婉容吓得魂不附体之后重赏苏婉容,随后不时进出书院试探她。
楚子晏,你才是个阴谋家吧?
不过就算他猜到这些又怎样,总不能连她最终目的他都知道吧?
不管他想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反正她除了打探太阴灵犀的消息之外,对他也算忠心耿耿。为了不让他挂掉也算是舍命相护,他还能探出她有什么幕后指使人不成?
说起幕后指使人,这让赵明月想到了昨晚那个鬼面人,那家伙说了一句,让她杀楚子晏……
不不不,她可什么都没答应。
呃,虽然她说了她比较好用之类的话,但这算什么承诺啊对吧?!
所以,咳咳,人正不怕影子歪。
于是赵明月开始接受吴虚一些阴阳术上的指点,不过那些入门的东西对她而言完全是小儿科,但还是得做出虚心向学的样子,尊师重道,指不定吴虚哪天就跟她说起太阴灵犀的事情了呢?
她一边要接受吴虚的指点,一边还要在楚子晏那学写字,开始了“小学生”的生活。
静安殿庭院之内的梨树下,楚子晏坐在藤椅之上,膝头披着一张毯子,手里端着赵明月熬的雪梨糖水慢慢喝着。
傍晚风徐徐,绿荫蓉蓉的庭院显得格外宁静。
直到赵明月捧着笔墨纸砚从室内走出来,她脚上的铃铛轻轻作响,瓷白的勺儿贴着的楚子晏的嘴角弯起一丝笑容,这铃铛声听了几天越发觉得悦耳。
明月将笔墨纸砚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自己也往小凳上坐下,她准备做作业了。
楚子晏问:“昨天教你的字可还记得。”
“记得。”
“那本王抽几个字考你。”
“好。”
“就写本王的名字吧。”
“是。”
赵明月在纸上写下“楚子晏”三个字,当然不能写得工整好看,她现在是目不识几个丁的小学生呢。
“吃力”地写了楚子晏三个字,还故意把晏字写错了,反正无聊嘛,可劲儿地演,写完笑嘻嘻把纸张立起来给楚子晏看。
“写好了,请殿下过目。”
楚子晏放下勺儿,看了一眼和善地说:“明月,晏字没写对。”
“是吗?”赵明月装大头蒜,看了一眼字,“那该怎么写?殿下再教教我。”
“好。”楚子晏将碗轻搁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拿起毛笔,在砚台之中沾了墨汁轻点砚台边缘,格外耐心一笔一划写下晏字。“该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啊,明月太笨了!”赵明月装得格外懊恼。
楚子晏微笑:“笨没关系,勤能补拙,你把晏字写一百遍就不会再错。”
什么?写一百遍?!
“明月写两遍……不,十遍就能记住了殿下!”
楚子晏慈眉善目:“明月自愿写十遍,很好,不过本王要求的那一百遍也马虎不得,所谓严师出高徒,去写吧。”
“……”
什么叫no zuo no die,活生生的例子啊,这出戏楚子晏演得估计比她还乐在其中吧?
赵明月拿起毛笔,默默把晏字写一百一十遍,看他眉眼之间有得意的神色,明月说:“殿下,梨糖水要吃完哦。”
“……”
看他面色一紧,赵明月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吃东西对楚子晏来说简直就是跟吃药没差别,她怀疑他有厌食症,而逼厌食症的人吃饭的她心里,有点爽。
赵明月写完了一百一十个晏字,他也吃完了她要求他吃的食物。
“殿下,我写完了。”
“嗯,那再把楚子晏三个字写一遍。”
“好。”
这次肯定没错了,赵明月写完拿起来:“殿下过目,这次不会有错了吧?”
楚子晏手帕轻拭嘴角,看了一眼:“这次写对了。”
能写不对吗?她可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明月笑眯眯将纸放下。
楚子晏又说:“不过,太难看。”
明月看向他:“殿下,明月才学写字,当然写不好看了。”
“正因为刚学,更要培养你写好字的习惯,你把这纸上的三个字,好好写上一百遍。”
又是一百遍,他怎么就这么喜欢一百遍?而且她今天一直在写他的名字好吗?赵明月无可奈何在纸上一遍一遍写下“楚子晏”。
“殿下其实是挺自恋的一个人吧?”
“噢?”
“不然怎么老喜欢叫别人写你的名字?”
“本王并不喜欢别人写我的名字。”
明月斜睨他一眼,笑话他:“那殿下还一直让明月写你的名字?”
楚子晏此时表情淡淡的,但目光坦然,就那么看着明月,也不知道怎么的,赵明月居然笑不出来了,他什么都没回答,但却让人明明白白得到了答案。
他并不是喜欢让别人写的名字,只是让明月写而已。
啥也不说了,明月回头继续写字,虽然没有刻意但还是觉得现在写楚子晏三个字,跟刚才写的好像不大一样,她会不自觉地注意自己写的每一笔。
突然想到高中那会儿,看到同桌在笔记本上写满班上一个男生的名字,后来又在她的微博里看到这么一句话,听说用尽圆珠笔的墨写一个男生的名字,他就会爱上你。
呸呸呸,这算什么联想?!
人有时候会被自己胡思乱想带沟里去,她这罚抄跟那个写名字的意义完全是不同的情境!
一只白色的蝴蝶蹁跹飞入静安殿的庭院,从黑色的砚台上飞过,飞到楚子晏面前,然后蹁跹环绕。
楚子晏看着蝴蝶慢慢抬起手,那只白色的蝴蝶落在了他如玉的手指之上。
赵明月看得有些出神。
楚子晏体温比常人要低一些,就算这么大热天,她坐这儿能闷出一层汗,但他还得在腿上盖一层小毯,他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最喜欢做的无非就是望着天空发呆……
身边没有朋友,所有人都因为诅咒惧怕孱弱的他,但弱小的动物却喜欢亲近他,比如猫、蝴蝶还有小鸟儿。
“写完了?”楚子晏忽而出声问,手上的蝴蝶被声音惊动飞走了,他目光看着蝴蝶越飞越高,幽幽说道,“明月的视线冒犯了本王,罚你再抄二十遍我的名字。”
呃,小鸟儿,蝴蝶还有猫真的都太天真无知,居然喜欢亲近这么一个人……
看着蝴蝶的楚子晏忽而低头看过来。
赵明月立刻低头开始写字。
这时候周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两盘精致的糕点,对楚子晏恭敬行礼:“殿下,宫里差人送来的中秋糕点。”
“放这儿吧。”
周全将糕点放在桌上:“这些是皇上特意让御膳房给殿下准备的绿豆沙馅儿卷、茶叶饼、茯苓糕、桂花条头糕。”
这些都是用吃了不上火的食材制作,样子看起来也格外精致。楚子晏看了一眼:“桃酥、千层脆饼、五仁酥饼也去拿来一些。”
“那些食物太过燥热殿下最好少吃些。”
“让你拿便是。”
周全闻言给赵明月使眼色,赵明月很识相立刻对楚子晏说:“殿下咳嗽,最好不吃那些。”
楚子晏微微一笑看向管家:“周全,明月的话比本王算数?”
“老奴立刻去拿。”周全立刻按他的意思去办事。
不识好歹,身体稍微好些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到时候他不好了,受累的可不是他们这些下人?明月也不说他继续罚抄。
管家又将楚子晏指明要的糕点都拿了过来,一下院子里的石桌上放满了一桌好吃的糕点。东西放下了周全也没敢离去,就怕主子贪口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在一旁监视着。
楚子晏坐在一旁的藤椅上看着书,对这些糕点视而不见,头也没抬地说:“明月,你帮本王尝尝,看什么最好吃。”
这工作她最喜欢了,明月立刻放下毛笔:“明月遵命。”她从桃酥、五仁饼、脆饼到绿豆、茶叶、茯苓糕都吃了一遍,然后说:“殿下,明月觉得茯苓糕最好吃,绿豆沙馅儿饼还有茶叶糕都还行,其他的不怎么的。”
楚子晏这才将视线从书面离开:“那你把茯苓糕拿给本王尝尝。”
“好嘞。”明月给他夹了一块茯苓糕放入碟子中,“给。”
“喂我。”
“……好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虚弱,而是生活不能自理吧?赵明月用筷子把蒸糕切成小块,夹起一小块喂到他嘴边,“殿下请用。”
“太大块儿了。”
“……”这人绝壁没听过什么叫不作不死,赵明月没好气再弄成小块的送到他嘴边,“殿下请用。”
再嫌大她连碗带糕扣他脸上还糊两遍他信不?
楚子晏看了一眼:“太小了。”
赵明月火气噌的就上去了,不过……算了,他没确实没敢再说大,而是说小了而已嘛,不跟体弱多病者计较,明月笑着说:“那小的再给殿下切大一点。”
楚子晏掀起眼皮看着她说了一句:“明月真懂事,耐心也好。”
“能为殿下分忧解难,是明月的荣幸。”
这下他终于张口吃了她喂过去的,大小其实跟第一块没多大区别的茯苓糕,咀嚼了两口说:“明月这么懂事,那桌上的糕点本王就都打赏给你。”
“多谢殿下赏赐。”
管家微微留意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自从七月半之后,殿下对赵明月就非常特别,这样也好,总比一个人老闷着强。
赵明月果然是天命福曌吧?
因为她承担了殿下的灾祸之后,殿下气色好了许多,而赵明月本人也不像之前那些福曌一样,呆在殿下身边越久身体越差,不管怎么滋补,一个两个都像被殿下吸干了似的。
赵明月却依旧生龙活虎格外精神,这样挺好的。
管家说:“殿下,陛下传了话说趁这次中秋节,让皇子们提前进宫描肖像画,其他皇子必须到场,晏王若是身体不适可以不参加在府上休息。”
“中秋……”楚子晏看了看赵明月,“既然父皇要求,本王当然会去,明月明日便跟随本王进宫。”
“明月也去?”赵明月问。
“你当然要去。”回答她的不是楚子晏而是管家,“你现在是殿下的福曌,殿下出门你必须随行左右。而且皇上听说了天命福曌,也希望见你一见。”
明月点头:“好。”
楚子晏低头看书,说了一句:“管家就如此准备吧。”
“是。”管家转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殿下,老奴能不能把明月带走。”
楚子晏看向管家,管家立刻解释:“老奴是担心明月不大懂宫里的规矩,想利用今晚的时间给他恶补一下。”
“不必,他进宫跟着本王就可以。”
“那……老奴告退。”管家给明月使眼色,意思就是,规矩还是必须得学省得丢晏王府的脸。
明月看明白了,意思就是现在她不去学,等晚上管家也不会放过她,于是起身说道:“殿下,今天的字明月已经写完,也快到晚饭的点了,不如明月也先退下。”
所以管家喜欢赵明月,特别机灵。
楚子晏抬起视线看她,微微颔首:“既然明月如此喜欢学礼仪,那本王就亲自监督。”
她又没说她喜欢学礼仪!这人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能看穿。
“殿下……”
“管家,你去把兰姑请到书院。”楚子晏根本就没听她说什么的打算。
“……是。”主子那眼神让管家他有抢了主子什么东西的错觉,但是他没有啊,他就是想让明月学点规矩,这没错啊殿下。“老奴这就去办。”
管家疾步出去请教宫规礼仪的兰姑。
赵明月观察楚子晏的表情,这冷不丁地她好像又踩到他的底线了,但她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楚子晏,你的底线真的太低了。
“殿下,其实明月没有那么喜欢学规矩……”
“你刚才不是很热切地回应管家的眼神,要跟着出去学规矩?”
这他都能看出来?赵明月不可思议:“明月可什么都没说。”
“你眼睛里全都写着。”
“我眼里那么写着了?”
“难道本王看错了?”他眯起眼睛,一副敢驳本王试试的藐视她。
他以为这样她就会认了吗?赵明月义正言辞地说:“殿下当然……没看错,只是,明月的眼睛背叛了明月的心,明月根本就不想学礼仪。”
狡猾的小东西,这样既不得罪她也不承认自己。楚子晏看她那欠收拾的模样,有些忍不住想笑立刻起身离开了椅子,双手背在身后说道。
“晚了,这礼仪你非学不可了,因为本王突然很想看你学礼仪的样子。”
呵,呵呵。
赵明月很想揍人!
次日,明月与楚子晏一道进宫,这时候离中秋还有十天。
因为是天命福曌的身份,赵明月身份不同以往了,以前只有跟着马车跑的份,这会儿自己也坐上了马车,而且还是跟晏王共乘!
只是明月觉得有些奇怪,分明听管家说了的她自己乘一辆马车,怎么这会儿还是跟楚子晏同一辆车?
这家伙昨晚……一直让她学礼仪学到大半夜!
从见面问安礼、跪拜礼、敬茶礼、敬酒礼到三跪九叩的大礼,来来回回无数遍,都是给楚子晏行的。
而且这家伙跟罚抄似的,连兰姑都说过了的礼仪,他还挑刺儿说不成,既然要学就学到位,反反复复让她来了很多次。
就昨天一个晚上她不知道给他磕了多少个头!
男儿膝下黄金,谁说的放学别走!
起初赵明月还以为,这人就是闹别扭,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算明白了,他不是别扭是扭曲啊,长时间被孤立与压抑性格跑偏的家伙,她还是敬而远之吧。
“今天明月很安静?”楚子晏忽而淡淡问了一句。
明月这会儿不敢作了,恭顺地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看你这么安静,就想问问是不是在脑中复习昨天学的礼仪。”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样的人就算他身体正常不被诅咒,那绝对也是没有朋友的。
“是,明月在脑中复习昨天的礼仪。”说完看到楚子晏眼底有一丝亮光,她立刻加了一句,“明月已经复习完了,不用再劳烦殿下帮着复习一遍。”
噢?学乖了。
楚子晏转头看向窗外,嘴角有一丝笑意,看她还敢满嘴的谎话不敢?就不信他还没办法治她。
“明月。”
“是。”
“想吃冰糖葫芦吗?”
“不想。”
楚子晏回头温柔地笑着:“本王给你买,你不想吃?”
想造反?明月自己都能听出这话外音立刻笑着说:“殿下要是想吃,明月下车去买。”
“好,你去给本王买。”
明月叫车夫停车,立刻跳下马车买了一根冰糖葫芦回头,楚子晏就站在她身后。
“殿下……公子你怎么也下车了?”
楚子晏接过她手里的冰糖葫芦:“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走走吧。”
他将冰糖葫芦拿在手里看着,并不吃。侍卫蒙律跟随在身后。楚子晏指着糖人说:“明月,这个。”
明月看了一下,这些糖人做成各式各样的形状,赵明月问:“公子想要哪个?”
“我想要猴子。”
赵明月想到了一个网络热门句子,我要给你生猴子。想想,她这个现代人已经离开网络时代三个月有余了。
赵明月买了猴子给楚子晏,他拿来跟明月对比了一下,挑眉说道:“果然我一眼就看上的猴子,跟明月很像。”
不损人他是不是会难受?
“公子说的是,我像猴子。”俺老孙现在就想三打你这白骨精!
“给你。”楚子晏突然将冰糖葫芦跟糖人伸到她面前,明月可不觉得这是赏赐,他淡淡一笑,“管家不让我乱吃东西,你帮我吃。”
他什么时候那么听管家的话了?
可一定要吃吗?她已经过了吃冰糖葫芦跟糖人的年纪了。
“一定要吃吗?”
“嗯,我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可我吃了公子也不知道味道。”
“让你吃便吃。”
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赵明月咬下一颗冰糖葫芦,外边的糖有些粘,里边的水果有些酸,她吃着他看着,突然有些失望道:“看来,不是每个人吃冰糖葫芦都会高兴”
楚子晏看着那些吃冰糖葫芦的孩子说完,脸上出现了一丝落寞的神色,难道冰糖葫芦对他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公子,吃糖葫芦心情会很好的,挺高兴的!”明月立刻安慰。
“当真?”楚子晏眼里出现了一丝亮光。
明月笑着点头,声明一般又撸了一颗吃:“好吃。”为了哄他她也是拼了,攻人先攻心,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楚子晏笑着问:“明月真觉得好吃?”
“当然了!”
楚子晏微微一笑,走到冰糖葫芦摊贩那说:“给我十根冰糖葫芦。”
他从老板那拿回来十根冰糖葫芦,递给赵明月:“吃完。”
赵明月瞠目结舌,嘴里的冰糖葫芦索然无味!果然还是上当了,她怎么会觉得这家伙不会整她?她手上的那串冰糖葫芦还剩两颗没吃完,又接过他送来的十串,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又行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了楚国的皇宫,朱雀门的守卫对他们进行了盘查,看到晏王的令牌之后,恭敬放行。
从厚实的城门穿过,迎面而来是白玉铺造的广场。
广场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石塔望柱,上边雕刻龙凤呈祥。
开阔的广场两侧是对称的宫殿,宫殿檀香木雕刻的飞檐振翅欲飞,青砖黛瓦,华丽庄严。
马车从宽敞的大道笔直前行。
笔直道路的尽头是更庞大的宫殿建筑群,荣华笼罩,金碧辉煌。
外头那些不过是安防建筑,这群建筑才是皇宫的内部,进了泰安门之后,外头大气磅礴的建筑又显示了它极为精致的秀丽之处。
宫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楼台之间,绿树成荫,亭湖之内,长桥卧波。不过进入庭院之后,院落之间的高墙也遮蔽了视线,也就看不到再多的美景。
“明月喜欢这儿?”楚子晏突然问道。
“这里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琼楼玉宇。”明月忽然想若是楚子晏有机会看到现代的高楼大厦又会是怎样的心情,“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明月当然喜欢。”
富丽堂皇?
确实如此吧。
楚子晏说:“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住看着住着一家人,但却谁也不跟谁亲近。听着人声鼎沸,其实谁跟谁都没有关联。”
“但皇上一定很疼爱晏王。”
“你又如何知道?”
“晏,有安定的意思,子晏,不是皇帝陛下对殿下的祈盼吗?”
她说,子晏。
楚子晏将目光投向赵明月:“明月真聪明,才跟本王学了一个月的字,居然还知道晏字的意义。”
赵明月目光一呆,这人能不能好好聊天了?!她立刻点头哈腰说道:“那是因为殿下教得好。”
“殿下,到了。”
还好到了,不然又不知道他会问出什么来。赵明月从车上下来,伸手扶楚子晏下车,回头看到这间院落的门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康宁苑”。
楚子晏介绍道:“这是本王出宫之前住的地方,也许正如明月所言父皇疼爱我这个儿子,即便我离开三年,这儿却还一如从前。”
康宁苑不小,前殿后院,东西厢房一样不少,院子里遍种奇花异草,如今初秋,依旧有花开迎人,仿佛一直有人住着一般。
屋内的物件大多不新,但擦得亮晶晶的一尘不染。
室内还摆着兰花与绿色植株。
家具摆设更是十分讲究。
两人才进来不久立刻有一位银发太监进来,给楚子晏行了一个大礼:“老奴常福,给晏王殿下请安。”
常福是皇帝身边的太监。
楚子晏说道:“常公公免礼。”
“谢殿下。”常福手里拿着一个拂尘,恭敬地打量了楚子晏一眼,“陛下让老奴看看殿下,殿下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老奴便如此回应陛下。”
“有劳公公。”
“这位便是天命福曌?”常公公看向了明月。
明月行礼:“小的赵明月参见常公公。”
“哎呦,这小脸色也不错,精神,以后殿下就拜托明月多多费心。”
“这是明月职责所在。”
“好。”常公公将手中拂尘一甩,外头进来两个太监还有四个宫女,宫女手中端着手盆、手帕、茶水等,常公公说,“这是分派在静安殿的侍女跟太监,殿下一路辛苦。”
接着,端着水盆的宫女上前,楚子晏将手放入盆中的温水洗了洗,从下一个拿着丝绢的人那擦了手,第三个宫端着一个茶托上边放置一杯茶,还有一个大的空杯子。楚子晏端起茶含了一口,宫女呈上空杯子,他讲茶水吐入其中。
第四个宫女端着茶水上来说,欠身行礼:“殿下一路劳苦。”
楚子晏说道:“放下吧。”
“是。”
这便是所谓的焚香净手吧?也算是作的不忍直视,每天都这样得多浪费时间啊。赵明月站在一旁没敢乱动。直到那些人都被遣下去,楚子晏偏头看着她。
“怎么?害怕了?”
“怕什么?”
“不怕怎么光站着不坐?”他下巴指了他旁边的座位,赵明月走过来坐下,他又说,“你尝尝看,这红参茶好喝不好。”
被差遣习惯了,明月没多想就拿起那杯茶尝起来,喝了一口,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药味入鼻之后甘甜清香。
“好喝。”她又喝了一口才将茶杯放到桌上。
“真的好喝?”
“嗯。”
要换他吃了那么多冰糖葫芦之后,喝到清淡的茶水也会觉得好喝的。
楚子晏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
明月不觉将视线看了过来。
他平时让她尝的东西那都是有好几份的,这茶却只有一杯,被她喝过的他居然也这么喝了,平时不听嫌弃她的?
不过估计是这样的。
宫里不是有专门试食的人吗?皇族们担心被人下药每次吃饭前有个人先吃。
楚子晏估计是把她当那样的存在了。
“殿下是要先吃些东西还是先休息一会儿?”
楚子晏放下茶杯说:“本王好久没回来,想出去转一转。”
什么好久没回来,上月朔月夜不是刚回来吗?赵明月说:“虽然这路途不远,殿下还是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楚子晏却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赵明月只能跟上他。
刚才错过的风景在跟随楚子晏的过程之中,又重新领略到。
宫殿金顶红门古色古香……不对,只有她这样的现代人才能用古色古香来形容这儿的建筑,身处这样的年代,看到的应该是宏伟奢华。
初秋,并没有完全剥走夏天的绿色,但已经褪去了夏天姹紫嫣红苍翠,眼前的杏林没有夏日像水洗过的绿,没有深秋的金黄,而是在黄绿之间适中的浅淡黄绿,颜色十分清新。
“好看?”楚子晏出声问道。
“好看!”
“那地方叫金红秋实。”楚子晏举步朝那走去。
赵明月跟着他,不由说道:“原来阿房宫赋里的描述并非夸大其词。”
“什么?”
“之前听人描写过一个宫殿,说‘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这是唐朝诗人杜牧《阿旁宫赋》里对阿房宫描写句子,之前觉得用词有些夸张,如今看了这楚宫才知道并非不实。
“我们进来的时候,有长青的榕树与松柏,仿佛还置身于草长莺飞的夏天,可看到这菊花盛开银杏变浅,又能真正体验到秋天已经来临。”
两人说着已经进了金红秋实园内,里边大片种着入秋会变色的树木,银杏与枫叶占了主要的景色,院内还有一大片果园,种有石榴、枣树与其他秋收的果树,果然是金红秋实。
赵明月这当旅游的心情还挺欢实,楚子晏却忽而说道:“若说你是乞丐出身没人会信。”
怎么又转回这话题来了?赵明月无奈笑道:“殿下怎么又说起这个?”
“只不过看你行事说话,怎么也像受过教育的人。”
他是不是一直在怀疑她的身份?所以不时要试探她一下?明月搓手笑了笑:“当乞丐的时候没事就去听说书先生讲讲故事,明月平时也不这么说话的,只是进了王府之后,才学着这么说。”
“那你平时怎么说话?”
“呃……”她平时说话可不会这么拐弯抹角阿谀奉承。
“这个呃算吗?”他看着她问。
别说,还真算。明月笑着点头:“差不多吧。”
“你TM给我滚开也是?”
这句话她好像没跟他说过吧?赵明月不可思议看着他。
他皮笑肉不笑提醒道:“那天你睡醒就跟本王说了这句。”
说梦话他也能给她记下来?而且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赵明月呵呵呵笑:“殿下记性真好,不过那估计是做梦了,不是跟您说的。”
跟没跟他说无所谓,楚子晏微微咳嗽然后说:“滚开本王能听明白,TM是何意?”
“……”赵明月看着他好一会儿没办法做出反应,要不是知道自己穿越了,她肯定以为他在跟她讲冷笑话,而且,说了笑话还不能让人笑的那种。
楚子晏看她一副吃了蛤蟆的表情,淡淡又说:“本王知道是骂人的意思,不过就问问又没说要罚你。”
他那不叫罚,叫折磨。
“明月就知道晏王最大度,最体恤小的们了。”
楚子晏嗤之以鼻继续前行,树上偶尔有几片黄透的杏叶飘落下,从他瘦削的肩膀上划过。
赵明月心里唉声叹气跟上去。
眼前一座宽阔的府邸,房屋全是木头建造,采用开敞式布局,地板架空,出檐深远。宫殿坐落在银杏环抱之间。
“这是金秋殿。”楚子晏也算尽地主之谊给她当起导游来。
金秋殿前是一座巨大的湖泊,水色倒映银杏枫叶,如同一面彩色的镜面。
此时从金秋殿传来涔涔古琴之声,循声望去能看到秋华池旁的落叶亭内有几个人影,琴声也是从那亭子那传过来的。
楚子晏脚步慢慢停下来,掩嘴轻咳说道:“本王累了,回去。”
说着他调转回头。
说来的人是他,突然说走的也是他,她当然是他说东她不会往西。只是两人还没走两步迎面而来几个人。
走在人群之前的男子起来大约二十七八岁,双眼狭长,高鼻薄唇,成年人的身姿饱满挺拔,身穿华丽紫袍,长衫上的盘扣与花纹用银丝亮线刺绣闪亮夺目。玉带缠腰,腰坠华贵的玉佩。
一看到楚子晏,他挑起眉笑着说:“九弟,许久不见。”
看来他是楚子晏的哥哥,楚子晏拱手行礼:“三皇兄。”
赵明月跟着行礼。
楚皇帝有十一子九女,楚子晏皇子之中排行第九,今年十八岁。三皇子名叫楚子睿。当今太子是排行第四的皇子名叫楚子熙,比楚子睿小一岁,今年二十七。
楚子睿给楚子晏回了一个礼之后,就说道:“太子正在落叶亭描像,九弟不进去看看?”
“倒是想去,不过身体不适就只能先回去了。”
“身体不适?”楚子睿打量着他,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赵明月,垂眸一笑抬起视线,“我看九弟气色比起之前好多了,看来这个就是九弟的天命福曌吧?”
楚子睿的目光指向赵明月:“这孩子长得真好,看这一双眼睛多有神,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赵明月。”
“多大了?”
“十四。”
“真是个好年纪。”楚子睿又笑了笑。
楚子晏说:“若是三皇兄没有别的事,子晏就先告辞。”
“不急。”楚子睿拦住了楚子晏的去路说道,“太子也好久没见到九弟,定然十分想念。而且九弟也该去见一见那个画师,父皇刚将给了他一个‘神笔”的称号,他画的画惟妙惟肖跃然于纸上,活灵活现。”
楚子晏淡淡说道:“三皇兄的圣贤庄里本就人才济济,出一个绝顶的画师也理所当然。”
“还以为九弟足不出户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知道这蔡秀峰是我圣贤庄的奇才。”楚子睿颇有一些得意之色。
楚子晏说道:“本是不知道,但这画师实在是旷世奇才,父皇对他连同皇兄圣贤庄的赞赏铺天盖地谁人能不知?”
“那蔡秀峰也算是我朋友,九弟又怎么能不赏个面子去见见我的朋友?”
“皇兄……”
“这可不是子晏吗?”
正当楚子晏要辞别楚子睿,身后又传来一声清朗却也带着磁性的声音,赵明月闻言回头一看。
一位身着青衣朱裳的朝服,上边绣着五龙图腾,腰上瑜玉双佩,脚上穿着朱舃,古代的衣袍果然讲究,对于赵明月这个不懂这儿礼俗的人,也能看明白,这人身份必然高高在上。
果然楚子晏与楚子睿立刻对其行礼:“太子殿下。”
明月跟着行礼,心中暗忖,这太子长得可比三皇子要俊,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双眼修长模样英俊,身体修长挺拔。见楚子晏他们行礼,立刻上前扶起楚子晏,说道:
“都是自家兄弟,又没外人在不用多礼。”
楚子晏抬起手咳嗽,从楚子熙身前后退了一步,抬起袖子掩住嘴。
楚子熙看着他问道:“子晏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太子关心,还是老样子,走几步就喘得紧。”
“不是听说有个天命福曌庇护好多了吗?”楚子熙目光看向了楚子晏身后的赵明月,见明月低着头避礼便说道,“你便是那天命福曌?”
最近她回答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赵明月应声:“小的叫赵明月。”
太子的目光从上倒下打量了她一遍:“抬起头来。”
明月抬起头。
太子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好一会儿。
一旁的楚子睿眼里闪过一丝精芒,笑着问:“太子殿下的画像画完了?”
太子说道:“还没有,坐着太乏闷,正好瞧见你们来了便过来瞧瞧。”
楚子睿:“我跟九弟正打算过去看你描像。”
楚子晏清淡说着:“我便不去了,这傍晚一到就觉得凉得慌,正要回康宁苑。”
“凉?”太子楚子熙一听,立刻将外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本宫正热得慌,这衣服你便穿着……”
太子将外袍脱下,赵明月看到他身前胸前挂着一块玉佩,这玉佩呈佛像,发着淡淡的光辉,一看便知是特别珍贵之物,而且明月知道,这东西必然是开过光有护身法宝作用的灵物。
“如此,九弟就不必再推脱,随我们到金秋殿一聚。”楚子睿说着就将楚子晏顺带了过去。
楚子晏忽而出手拍掉了他伸过来的手。场面有些突兀的安静,楚子晏才淡淡笑着看向楚子睿:“我去便是,皇兄可别欺我体弱推搡。”
他那一笑柔弱如花,让楚子熙也推了楚子睿一下:“你当九弟是你这皮糙肉厚的身子,劲儿使这么大?”
楚子睿哈哈大笑:“是是是,是我不懂怜香惜玉。”
从这样的画面开来,几个人似乎还挺和气,尤其是那太子,在赵明月的眼里就是一个十分宠爱楚子晏的哥哥,而楚子睿是个马大哈,男人嘛没有那么多细腻体贴,兄弟之间的感情成这样也再正常不过。
只是楚子睿在太子面前居然用怜香惜玉来形容楚子晏,还有点调戏的意思。
而且怎么都觉得楚子晏跟他们之间有种错开的感觉,他一直融不进这所谓的兄弟情谊之中。方才见到落叶亭有太子他便立刻掉头离去,而遇见了楚子睿又推脱身体不适离开。
就算是对他疼爱有加的太子哥哥,他似乎也抗拒与他亲近。都说他是被诅咒的孩子,没被兄弟排挤他应该很高兴才是,怎么还这么扭捏。
但想想,楚子晏本就是很别扭的个性,她已经领教了很多次,也就觉得这一切可以理解。
“明月。”楚子晏微微偏头看她,“你先回去。”
“既然他是你的福曌,当然不能离身,一起去吧,走走走。”楚子睿忽而出手揽住赵明月的肩膀,赵明月就这么被半推半就着跟楚子睿进了金秋殿。
楚子晏蹙眉看着不反抗的明月,没再说什么跟着慢慢走入金秋殿的前院。
赵明月如果想听楚子晏对话他是有办法从楚子睿手里离开的,不过她觉得楚子晏应该多跟人接触,改改他那别扭的臭脾气,也就没多做反抗。
金秋殿前院的桂花落了一地,能闻到一鼻子的香气。
依傍沁心湖的八角落叶亭极为宽敞,双层顶部之上落满秋叶,与这秋景融为一体。亭内除了添茶倒水的两个婢女之外,还有一个模样极为俊俏,大概十七八岁年纪的男孩。
男孩的长发用红色丝带将两鬓的头发往后扎起,其余披散的发丝如丝落在身后与胸前。身上穿着红色的锦衣华袍,衬托着他的皮肤更白皙红润。
这男孩长得很漂亮,比……当然不能跟楚子晏这如花似玉的病美人媲美,但确实已经美得很极致了。
这人该不会也是某个皇子吧?
这样一想,皇帝选妃还有一个益处,把漂亮的基因留给了后代。
不过那男孩见到他们时,起身行礼说道:“在下杜若给三殿下……”说着他目光一抬看向一旁白衣如雪的楚子晏,嘴角一扬,“九殿下请安。”
原来不是皇子。
太子楚子熙意外道:“杜若,本宫这位弟弟深居简出,你可从来没见过,怎么会知道他就是九殿下。”
杜若扬眉说道:“虽然杜若没见过九殿下,不过却知道太子殿下有个容貌绝世无双的弟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楚子晏连看都不看杜若自顾走向座位,婢女上前为他倒上热茶。
太子对婢女说:“去拿一张毯子来给九殿下。”
“是。”
“子晏,饿不饿,你想吃什么,皇兄让人给你拿来。”
“不饿。”
明月虽然站在亭子外可还是听到了太子这句体贴的话,这个哥哥真挺细心的,再瞧楚子晏那骄傲得跟小公举似的。
“诶,蔡秀峰呢?不是给太子画画他跑哪儿去了?”楚子睿问道。
“说是颜料差了一色,去调去了。”
说着就见蔡秀峰从金秋殿内走出来,手里拿个一个砚台,大步走入凉亭给主子们行了礼。
“太子殿下,三殿下久等了。”
蔡秀峰身穿一件白衫,外罩黑色罩衫,腰上绑着黑色腰带,发髻打理得中规中矩。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目光也不算英俊,长相极为普通甚至看起来有些木讷的样子。
楚子熙说道:“蔡画师也休息一会儿喝喝茶。”
“是。”蔡秀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画桌上,又走了过来,规矩地应邀入座。
“蔡兄,你猜猜这是何人?”楚子睿手势指向楚子晏。
蔡秀峰顺着看了过去,目光落在楚子晏脸上微微出神,然后礼貌说道:“眉间有孱弱之态,可双目清澈如泉,有闭月羞花国城可倾的容貌,也有青莲清逸的气质,虽不知是何人但必定是贵人,在下蔡秀峰有礼了。”
这个蔡秀峰中规中矩的大大赞美,只换来楚子晏轻微的侧目颔首。
楚子睿大笑着说道:“蔡兄,这便是本王九弟,传说的楚国第一美人,病美人,楚子晏。”
“原来是九殿下,失敬。”
楚子晏:“又有何失敬,蔡画师才高八斗,本王不过是顶着虚妄的名头。”
“九殿下气质若芳,定是饱腹才华之人。”
其实说得也是,比起楚子晏蔡秀峰可能活得更有滋味一些,一个是因为才华走上人生巅峰的人,一个是被养在深闺大院之内除了身份就一无所有,还命不保夕的九皇子。
现在看着在场的几个人,明月还是觉得楚子晏挺可怜。
他可怜?
那那些为了让他活着而死去的替命人呢?
如此解释,可怜之人必定有可恨之处也再恰当不过。
赵明月的目光,又落在了楚子熙将毛毯披在楚子晏腿上的动作上,楚子晏却只是微微颔首,就将毯子拿开了:“有劳太子殿下,不过一杯热茶喝下去我觉得有些热,等凉了再盖上。”
“也好,那凉了记得盖上。”
这太子真是好脾气好耐性,赵明月忽而又平衡了,就连太子殿下也都拿楚子晏没有办法,她平时受到那些幼稚类似恶作剧的惩罚也不过是轻于鸿毛,不足挂齿对吧?
她正偷偷看着太子,却被一旁的杜若一记冰冷的斜视给杀了过来,明月将视线调开,不过就看一眼太子能有多大的罪?她还不稀罕看呢。
此时太子殿下却突然手一指明月,朗声说:“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赵明月!”明月自报家门,反正这都是习以为常的问答。
“明月,别站外边,过来吃点心。”
这太子可真跟电视里演的那些不一样,好……好亲民啊!虽然太子这么说,让杜若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但她无所谓啊,都是人干嘛他们在吃点心她在外头站着,于是乐呵说了一声“是”立刻跑进去。
“出去。”楚子晏却突然开口,脸上一副恬淡虚弱的模样,“他不过一介贱民,还不配与我等同坐一桌。”
喂,知道你平时有点幼稚,但勉强算你腹黑,可不带这么损人不利己的,这叫歧视你知道吗?赵明月心里有点不爽,但最后还是停住了脚步,说道:“多谢太子殿下,小的还是站在外边好了。”
楚子熙看着楚子晏,无奈笑着伸手要去揉弄他的头发。
楚子晏偏头咳嗽,躲开了他的碰触,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碰他。
楚子熙手落空,目光微微一沉,转而拍他的肩膀宠溺地说着:“你啊,这小性子什么时候才改一改。杜若,你把这叠桂花糕拿给明月吃吧。”
“是,殿下。”
杜若端着那盘桂花朝着明月走过来,红袍华丽,步伐骄傲,走到瘦小的明月跟前笑着说:“明月,这是太子殿下赏给你的桂花糕,可要好好吃。”
“谢谢太子殿下。”最近经常被一些吃的用的打发,说实在的,小娘在家的时候什么好吃的没吃过,现在还得对一盘桂花糕感恩戴德。
也是倒霉到家了,忍吧,忍辱负重吧。
只是明月拿了盘子杜若却没有松手,她不解看向他,兄弟你几个意思?
杜若目光冷冷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勾:“别以为自己年轻有几分姿色就可以。”
“什么?”
他却突然松了手。
明月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听错了,杜若刚才跟她说什么来着?
杜若转身走入凉亭,坐到了太子的身边,脸上又绽放出带着几丝媚态的笑容,明月脖子不由地动了动,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楚子睿说道:“蔡兄,不如继续开始吧,也让九弟看看你的能耐。”
“是,那么还劳烦殿下回到原来的位置。”
蔡秀峰重新回到画作之前,楚子熙继续坐回座位之上,蔡秀峰对着他继续临摹。赵明月看得直摇头,也并不是觉得蔡秀峰画得不好,只是觉得太麻烦了,要有手机咔嚓一秒钟不到的事情。
说蔡秀峰能画得逼真,能有照片逼真啊?
不过赵明月看到了画之后,却也有些叹服了,她看过一些古代的画像,甚至现在的一些精致肖像画,也未必大道蔡秀峰这样的水准。
他笔墨的侵染下,画中的人越来越立体,不能如同照片一样逼真有像素,但他的画给人的感觉像一面镜子,画里的人如同镜像栩栩如生。
明月站在远处看,避开了画面的细节之后,更是感觉画中的楚子熙能从画里走出来……
刚才还觉得蔡秀峰木讷呆板,如今又不得不忍认真打量起他来。
明月发现了他一个很牛的地方,他是左右手都能画画的人,有时候填色直接左手也拿笔着色,非常熟练。
楚子晏看了之后,终于主动说话了:“蔡画师的技艺果然不同凡人,父皇赏赐‘神笔’称号实至名归。”
蔡秀峰停下手中的笔,谦虚说道:“承蒙皇上厚爱。”
“蔡画师年纪不大,画作如此成熟,已经超过大师的水平。”楚子熙也由衷赞叹。
“不敢,在下不过是从小就开始习画,然后每天都画,勤奋补拙不敢称大师。”
“你这是太谦虚了!”楚子睿说。
楚子晏又问:“蔡画师的左手很特别。”
“左手特别?”蔡秀峰看了自己的左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九殿下为何如此说?”
“只是没见过双手并用的画师。”
蔡秀峰笑:“总觉得自己速度慢,后来就想怎么就不能用左手?于是就不停的练习,结果左手也能帮上一些忙。”
蔡秀峰确实很谦虚,不过楚子晏说了那句他左手别致之后,明月也留意了他的左手,但他手上沾着墨水也看不出有什么别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赵明月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渐渐太阳下山了。
蔡秀峰说道:“太子殿下,画作已经基本完成,在下回再仔细润色一遍即可。”
“也就是说,本宫不用再当木偶让你画了。”
“太子殿下辛苦了,已经不用。”
“那就好!”楚子熙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楚子晏说,“子晏,今晚到我东宫用晚膳如何?子睿也一起来。”
“好啊!”楚子睿立刻答应。
楚子晏起身,显出一丝疲惫的模样:“实在对不住太子殿下,方才就觉得不适,现在是必须要回去休息的了……”
“九弟……”楚子睿又想强邀楚子晏去。
“赵明月,你过来。”楚子晏这会儿很坚持,没让楚子睿说话就叫了赵明月。
不是说她身份卑贱不能跟他们站在一块儿吗?也就她大人大量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赵明月走了过去:“晏王有何吩咐。”
“本王累了,你背我回去康宁苑。”
他让她背?也太能作了吧?不干!赵明月转身把背亮了出去:“晏王,明月背您回去。”
楚子晏一点也没客气,趴在了赵明月瘦小的背后。
这才叫名副其实的忍辱负重吧?赵明月将他背起来,还对身后的两位主子说:“太子、三殿下,我家主子就先行告退。”
然后背着楚子晏回家。
别看楚子晏是个病秧子,十七八岁的男孩,高高的个子,即便再瘦那骨头都挺有分量,况且,楚子晏其实并不是很瘦,这重量在赵明月的背后压得非常扎实。
赵明月背得有些吃力,但并没有说任何一句怨言。因为从来没觉得楚子晏跟她亲近过,所以也没觉得他遥远,他一直在他的位置,而她亦然。只是想到一个画面,贫苦家的小孩给富家子弟当马骑……
真TM悲催。
背了一段距离,明月有些喘了起来,身上越来越热,额头也洇出汗水。
楚子晏看着从她侧脸划落的汗珠说道:“你方才若是听话回去,何需受这份苦。”
“……”赵明月白眼一翻,他该不会是因为刚才她没听他这话,所以生气报复让她背的吧?“明月还不是担心殿下嘛。”
他在她背上,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用他温柔的声线在她耳边淡淡说着:“本王是否跟你说过,你只要听本王的话就可以?”
“但那是太子跟睿王咱们能随便得罪吗?”
“你只要当好福曌,其他与你无关。”
所以说他性格别扭,赵明月又问了一句:“福曌的职责也包括背殿下吗?”
“当然,你帮本王省了所剩不多的力气。”
你力气是所剩不多,但脾气很多啊!怎么不能让她分担一下?明月干脆不说话,只希望回康宁苑的路程能再短些。可楚子晏看她一头的汗还嫌弃的地说:
“浑身是汗,背后烫得本王不舒服。”
她都快累得走不动了,他居然嫌弃她背后太热?嫌她出汗?
“这么不舒服,殿下就下来走走凉快凉快?”
他不仅没下来,还双手交叉缠在她的脖子前:“比起走路,这种热度本王就将就吧。”
他可以不那么将就的!
赵明月跟他完全不同,身体一直很温暖,夏天的时候跑动几下就能满头大汗,身体散发一种被太阳晒过的温暖香气。楚子晏的目光往下,看到她脖子上一圈粉红的牙印,目光微微一眯。
“你肩上是什么?”
“我肩上有东西?”她努力回头看也没看见,“在哪儿?”
“这儿。”
他手都不动,下巴一指。
“看不见。”
“这儿。”楚子晏张嘴咬了那个地方一口。
赵明月缩起脖子瞬间回头:“殿下为何咬我?”
“本王只是觉得这像个牙印。”
牙印他也不能试啊!啊,牙印?她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的鬼面男咬了她两口,还吸了她几口血呢!不过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那咬痕还没消失?
“大概被狗咬过。”
“……”楚子晏斜睨她一本正经的侧脸,“你在骂本王?”
“明月不敢,明月说的是以前,殿下这次不算咬。”
楚子晏这回没回答上来了。
康宁苑终于到了,赵明月将他放在床榻上,痛苦地捂着腰起来,做牛做马不容易。
“殿下休息吧。”
“等等。”楚子晏喊住她。
明月闭眼深呼吸,回头问道:“殿下还需要明月做什么?”
“等会儿若是有任何人要求你做任何事,就都说要呆在本王身边不能走开。”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她还是满口答应,毕竟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跟他唱反调,而且这宫里还会有人找她?找她也是因为他好吗?
楚子晏估计是真的有些乏累,晚饭也不吃一直睡着。
睡吧睡吧,小娘终于能自己一个人美美吃上一顿了!
饭菜还没吃上两口,一个身影登堂入室。
一看来人,她立刻放下碗筷起身。
“太子殿下……”
“坐吧,继续吃你的。”楚子熙不客气地往她对面的座位坐下,看着还傻站着的她说,“别拘谨,吃你的。”
不是拘谨不拘谨,而是居然让楚子晏蒙对了,还真有人找上门来了。之前楚子晏拒绝得很明白太子还要登门请人?他到底是多疼楚子晏?
赵明月坐下,说道:“太子殿下,晏王身体不舒服在卧房休息呢。”
“本宫听说了。”
听说还上这厢房来干啥?明月笑着说:“太子殿下吃过饭了吗?”
“正好没有,你介意本宫跟你一起用膳吗?”
她吃的是他家的饭能拒绝吗?可他居然要跟她一起吃饭,几个意思?“当然,只是这饭菜……要不您叫人再送些饭菜来?”
“饭菜不用,不过已经叫人去拿了酒,你陪我喝几杯。”
他已经叫人去拿酒了?敢情他就猜到她不敢拒绝他来蹭饭呢。
婢女将酒送来,还给太子与她将酒倒满杯,然后站到了一旁,太子说:“你退下。”
“是。”婢女恭敬退下。
太子举杯说:“明月,本宫特别感谢你照顾晏王,这杯以示谢意。”
“小的不怎么会喝酒。”当然是假的,她还挺会喝酒。
“本宫知道你还小,这是葡萄佳酿但喝无妨。”
“谢谢太子殿下。”赵明月举杯喝了一口,还别说,这种手工酿制的葡萄酒好喝,味道醇厚,“这酒很好喝。”
“这是从吐蕃进贡到宫里的佳酿,宫里也只剩下不到十瓶。”
“这么稀罕的东西,太子殿下居然慷慨让明月分享,明月受宠若惊。”
“哈哈哈,这算什么,你若喜欢本宫可以全送你!”楚子熙继续帮她把酒倒上,明月起身去接手:“殿下,还是小的来吧。”
赵明月的手碰到了酒瓶,楚子熙说了一句“无需拘礼”手便覆在了赵明月的手上,明月愣了一下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却说:“好了好了,那便一起倒”。
说着就着她的手将酒倒入杯中。
并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明月讪讪抽出自己的手,楚子熙没有任何异常,将酒再倒满杯,说:“晏王性格比较孤僻,你可得多多体谅,他打小身体不好不经常与人相处才会这样。”
明月点头:“是,殿下看来十分关心晏王。”
楚子熙喝了一口酒,笑了笑,将杯子放在桌上看向赵明月:“但他并不希望本宫关心他。”
“刚才殿下也说了,晏王不善交际难免会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激。”
“要是跟你说的一样就好了。”楚子熙苦涩地笑了笑,“这么多兄弟之中,本宫最喜欢的就是子晏,其他兄弟姐妹都怕他身上的诅咒,但本宫愿意宠他一个人,可他却一点也不领情……”
然后他开始说起他跟楚子晏小时候的事情。
楚子晏是前皇后生下的孩子,也算是嫡子,但皇后因为生了他难产死了,后来才才立了楚子熙的母亲为后,楚子熙也成为了太子。
他说了很多,明月想说的是,她其实并不感兴趣。
于是只能喝着葡萄酒听他扯淡,她难得的懒散时光就被太子给搅黄了。
“你想不想去那看看?”
“哪儿?”
“本宫刚才不是说了,子晏小时候喜欢去的阁楼你要去看看吗?”
楚子晏小时候不想吃药行针喜欢躲的阁楼?后来是被太子找到的那个地方?她不是很想去啊……
“去是想去,但现在天快黑了,去到阁楼还能看到景色吗?”
“当然能,夜晚的宫殿灯火辉煌,阁楼能一览皇宫的景致,不能错过。”
这儿的夜景,能有在摩天大楼里,坐在飞机上鸟瞰城市那么爽吗?但盛情难却,加上楚子熙起身拉起她,明月居然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太子的一番好意她得听吧?
只是走到门口看着楚子晏紧闭的房门又想起他说的话,不能跟着其他人去做任何事……
正两头拉锯。
太子回头给她一记明朗的笑容,太子看起来就像个开朗体贴的大哥,之前对楚子晏就挺无微不至的,虽然楚子晏都不领情,但楚子晏一向就是这样的个性,她不是一直领教着?
对楚子晏没什么好印象的明月最终举步跟上了太子,反正她在楚子晏醒来之前就回来,不会被他发现的。
凌云塔是宫里最高的建筑,屹立在出宫的中央,最高层的阁楼四面都是窗户,可以在这塔楼之上环视整个出宫的景致。
楚子熙将赵明月带到了顶层,带她领略最美角度的出宫夜景。
宫灯将宫内楼阁与回廊连接,形成一道一道红光长廊。
虽不比现代霓虹满天纸醉金迷的夜景璀璨夺目,但这红色有一种沉寂的古韵,加上满天繁星的布景确实别具一番风味,赵明月扶着窗看着满天星斗有种赞叹。
“这天空真珍贵,天上镶嵌的都是钻石。”
一颗一颗,闪烁耀眼。
楚子熙从别扇窗户走到赵明月所在的窗边,挨着她站了好一会儿也说道:“是啊,真的很好看呢。”
他知道钻石是什么就说好看?赵明月偏头看过来。楚子熙却并没有看星空,而是站在她身旁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而浓烈。
之前倒酒时两人双手相贴就觉得不大对劲,但后来听他侃侃而谈他与楚子晏之间的事她也没多加在意,只是那时候打消的不对劲此刻又浮上来。
这家伙怎么是这样……发情的表情?
该不会是想一些不纯洁的事情吧?
不对,她现在是男孩儿啊,难道太子发现她是女孩子了?
这不可能吧?她跟太子并没有什么接触,赵明月往一旁的窗户挪了挪,这小子人面兽心,她得找机会跑才是。赵明月目光看向阁楼的入口,那离自己还挺远的距离。
但不管了,窗户离得近她也不能从九层塔顶跳下去吧?赵明月撒腿就往楼梯那跑。
“你要去哪儿?”楚子熙凭借手脚长度一把将她拽回来,坏坏地笑着问,“明月既然也觉得子晏不识好歹,那如今本宫不宠他宠你好不好?”
“太子殿下带明月来赏夜景已经是莫大的宠爱!”明月想挣脱他的手,但现在瘦弱的赵明月怎么能挣脱楚子熙这样成年男人的钳制。
楚子熙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明月,本宫想更宠你。”
楚子熙以旧一副俊朗的模样,笑容昂然如同一朵食人花,紧紧束缚住赵明月的纤弱的腰肢贴向自己,呵呵笑着。
“你可不能像子晏那么冷淡,可不许辜负本宫!”
他的表情跟话语都像在跟她打情骂俏,完全无视她的挣扎,简直就是一个笑面变态。
“太子殿下,小的是男的啊!”
“男的如何?本王也是男的。”
“……”
好家伙,一个活脱脱的同志啊!虽然她不歧视同性恋,但这种霸王硬上钩可真是恶心。更要命的是这具身体是个女孩儿,当初是为了当男丁没有告知性别,没有刻意隐瞒却一开始说的谎被揭穿之后会怎样?
这些都是其次其次!
眼下最致命的是楚子熙这个变态太子要强暴她,她得想办法逃脱。
赵明月无计可施,推开他那可恶的嘴脸大喊:“救命啊,救命!”
“哈哈哈,明月真可爱。”楚子熙被推得脸都变了形,但依旧心情很好的调侃,“这阁楼极少有人来,而且就算有人谁敢来阻止本宫……”
“楚子熙你这个大变态!”
“半推半就差不多就行了,你再闹等会儿伤到的可是你自己。你不知道,有多少美少年想要本宫,本宫还是不乐意的,你该觉得荣幸,赵明月。”
明月现在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楚子晏远远看见楚子熙掉头就走。为什么会让她先走。又为什么杜若会用嫉恨的眼神看她。
她根本就是楚子熙喜欢的类型!
当时楚子睿就有意无意刻意挽留她下来,估计也是知道太子的癖好,有“成人之美”的奉承。
这宫里还真没好人!
当时她是真没想到,这个看似阳光开朗的太子会强暴别人的菊花,而且还是男人跟男人,这会儿明月算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太子说得对!”明月力保镇定地大喊一声,楚子熙停止了举动看着她,她继续说,“能被太子喜欢是明月的福分,既然如此就各自心甘情愿的,免得彼此都不舒服?”
楚子熙眼睛一眯,然后哈哈笑道:“看来明月很上道嘛。”
“当然,多少人等着被太子荣宠,明月简直受宠若惊。”
楚子熙朗朗一笑:“然后呢?”
“然后……”明月笑了笑,“不如让明月来给太子宽衣吧。”
“好!”楚子熙看着明月,一双桃花眼格外亮堂,他双手抬起让明月给他宽衣,却一直将明月困在他与窗棂之间。
赵明月摸索着找到她的腰带,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才能逃走:“明月有点紧张,连腰带都不会解了。”
慢慢地从楚子熙怀中转出来,楚子熙咬着嘴唇笑,慢慢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说:“你是不会解腰带还是想借机逃跑啊?”
“明月怎么会跑?”
“不跑,那就快一点!”楚子熙不跟她兜圈子,按耐不住将她翻过去按在窗户边,“反正你也想从了本宫,就快点吧!”他的手多次想要扒她的裤子,她极力拉住可这一次,接着她就被按在窗台之上,上半身几乎被推出窗外。
这家伙简直丧心病狂,无计可施的明月又大喊起来:“救命啊,非礼啊!”
“哈哈哈,小东西,等会儿你就不会觉得是非礼了……”
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糟透了。
她不喜欢这样的弱势,憎恨这样被欺凌却无能为力的自己,只身来到这个世界三个月,一直与命运抗争几番生死都不曾低头的赵明月,慢慢觉得有股绝望从心底翻涌上来。
她着急得双腿乱蹬,楚子熙一把夹住她的腿,邪恶的想要抓住她裤裆里没有的那玩意儿……
这下完蛋了……
“非礼勿视。”就在这种绝望将她吞没的时刻,阁楼的楼梯口传来一声淡淡的话语,“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是楚子晏!
赵明月回头看到这人,心里顿时踏实了下来。
再带有目的性,再觉得他不可理喻,但不得不说,楚子熙她在这个世界里最熟悉的人,之前不觉得,当身处陌生的环境之中,受到委屈之时见到他,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楚子晏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就一步一步走到另外一扇窗前,仰头望着天空。
“这夜空可真美。”
楚子熙不得不收回对赵明月乱来的手,即便心中再有不满,但毕竟楚子晏可是皇室的孩子,他也不能太过分。
他放开了明月。
“子晏来得正好,我跟明月正玩闹着呢,不如你也加入?”
虽然动作有所收敛,但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邪念,说了一句一语双关的话。明月之前不觉得,此时是听出这人的言外之意如此恶心。
“不了,你们继续吧,就当我不存在。”
楚子晏依旧望着天空,月光星华落了他孱弱的一身,此刻却让明月感受到一丝柔韧的保护。
她一把推开楚子熙走向楚子晏,不说话就站在他身边,隐约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也只是隐约而已,赵明月没有哭,只是对楚子晏说:“殿下还没吃晚饭,明月扶你回去吧。”
楚子晏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冰冷如霜,嘴角慢慢弯起一丝笑容:“不是玩得挺开心,回去给本王准备晚膳明月该不高兴了吧?”
她现在还能听不出来他的风凉话?
但现在就算他直接破口大骂,她也会乖乖听着。
楚子晏冷眼看了她好一会儿,一声不吭转身往室内走。
明月拔腿跟在他身后。
回康宁苑的路上他一直沉默,不再冷嘲热讽不再让她背他,但此刻的赵明月却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怒火与怨气,终于忍不住跑到他跟前拦住他。
“谢谢!”
楚子晏垂眸看着他,月光在他的眼睫打上一层冷光,他根本就不屑她的感激。
明月又说:“我没想到太子是这样的人……”
楚子晏短促轻笑,又瞬间恢复面无表情绕过她继续前行。
明月又跑他跟前:“晏王我知道错了!”
“错了?”楚子晏不冷不热地说,“你不是一向坚持自己是对的吗?”
“我没有。”
“表面上看似乎对我这个主子言听计从,其实心里自己拿着的主意,谁也不能动摇。”
“……”确实她是在按自己的目的行事,但没想这都被他看出来了,“明月没有这样啊。”
“没有?你何时又将本王当主子看了?”
“我……”
“你!”他说道激动时闷闷地咳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体难受,还是心理有了情绪,楚子晏的眼睛里迸出了一丝幽怨的光芒,“赵明月,你费尽心思成全自己,又何时将本王当自己人看待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自己人啊。
他是主,赵明月是仆。他是主,她是福曌。他不过是一个能让她尽快达到自己目的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自己人。
只是,三个月过去了,她想要的东西一无所获,也没有一个朋友,她曾想过赵六是她的来到这的第一个朋友,但赵六走了之后她也没见得有多伤心明月有些意识到,她在怒自寻找过去的赵明月时,慢慢地也弄丢了赵明月的灵魂。
“我以为我们只会萍水相逢……”她没有将一切告诉他的打算,信任这种东西不是轻易就能达到,“我,我以后不那样了。”
楚子晏看着她认真的眼神,缓声问:“不哪样了?”
“不……”明月微微低下头,抬起眼睛看他,“不小看你。”
楚子晏静静地看着她,视线慢慢地柔和起来,这会儿又凉凉说道:“噢,原来明月一直小看本王。”
明月看着他,这人不高兴的时候喜欢冷嘲热讽,高兴的时候还是喜欢冷嘲热讽,但她似乎能知道什么时候他高兴,什么时候他不高兴。
“对不起,是我先入为主将你当病人看待。”所以他那些别扭的举动,她都是嗤之以鼻然后一笑了之,反正他是个可怜的病人。“没将你的话放心上,大概是觉得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又怎么能照顾到别人,我以后不这样想了。”
明月觉得自己说得挺诚恳的,但楚子晏以后无动于衷。她嘴一撇,哭着脸说道:“晏王殿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明月一般见识……殿下难不成还非要明月哭着求你才消气吗?”
他是生气,但她只是觉得他生气而已吗?楚子晏挑眉:“好啊,你哭着求本王或许会消气。”
那他还是继续生气吧!
这人也忒么难说通了,好说歹说,道谢道歉哀求他通通都不领情。
楚子晏又问:“怎么?不打算让本王消气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明月义正词严说完双肩垮下来,“哭不出来。”
“看来,本王还没值得让你哭。”
原本挺好一次给她悔过自新的机会,她也真诚要重新审视两人之间的相处,结果还是被这家伙不同于常人的思维给搅弄得不伦不类,她也找不到跟他相处的合适方式了。
还有,她刚才说什么她能明白他生气还是高兴那样话,就当她没说。
她弄不明白他。
明月看着他半晌,忽而转身背对着他蹲下说道:“来。”
“做什么?”他不解看着她。
“我背你。”
谁让她背了?楚子晏出手推了她一下,她往前倒双手撑在地面,楚子晏白了她一眼自个儿就走了。楚子晏,小媳妇也没你这么傲娇的!
“殿下,等等明月!”她装模作样地跑上去上,挨着他一起走,“殿下,别人都说男孩儿心胸宽广,殿下是个特别有男子气度的男孩对不对?”
楚子晏算是知道了,她不仅把他当病人还把他当孩子,明明她才是小孩子。
“你在拐着弯骂本王小肚鸡肠?”
“……”她有这样吗?不过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行了,本王就大度一些,饶你一回。”
“就说殿下大人有大量。”管他几个意思他气消就好了。
她现在就眉开眼笑,刚才可还是一个在发抖的可怜虫呢。楚子晏看着她笑,她也跟着微微笑,他再笑着动了动手指。
是让她转圈的意思?
转圈干什么?
她听话地转了一圈,他还在转着手指,看来不是让转圈啊,明月不解地问:“几个意思?”
“转过去,蹲下来。”
明月转过去,蹲下来。
楚子晏走到她后边,俯下身罩在她背后。
哎呦我去……好重!明月的手再次支在地上,回头看着他说:“殿下刚才不是很不屑让明月背的吗?”
“结果是你觉得本王小肚鸡肠。”
“……”明月气得鼻子喷火,他能别报复得这么明显吗?但她居然无可反驳,慢慢撑着他体重站起来。
楚子晏,就算你让我背还是一样的小肚鸡肠,不,是更小肚鸡肠!
楚子晏看着她怨念重重的侧脸,慢慢就笑起来,柔声叫道:“原来明月这么喜欢背本王,看把你高兴的。”
混蛋啊……
明月用力将他颠了一下,他双手交叠在她脖子前,脸窝在她的肩窝里,一点也不计较她故意颠的那几下。
她身上的温度如同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让他有点灼痛的感觉,但这种被热度灼烧的感觉居然让他有些兴奋。
或许,像藤蔓的人是他,他如同寄生的藤缠绕在她身上,不断吸取她的温度继续苟延残喘。
他一直就如同这种寄生植物吧?
以前依附着其他的替命人,将他们一个个吸干,如今终于轮到了赵明月,她的身上有如同野草一样的生命力,被摧残之后春风吹又生,而他也起了贪婪的念头,想霸占这个命格,想要看她还能支撑多久……
两人不再提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依旧如常相处。
第二天,楚子晏被一位公主邀请过去,说是看蔡秀峰为她们作画。
但明月想,楚子晏在宫里的人缘应该不会好,大家都有点避讳他身上的诅咒。但居然有公主邀请他去看她描像,会不会又是什么别有目的?
去到那儿明月算明白了,太子在呢!
必然是太子拐着弯把他们叫过去的,那太子依旧是那种风流倜傥的模样,仿佛之前对明月做过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他也依旧对楚子晏体贴亲密,如果楚子睿在也会有意无意的将他们送作堆。
她之前怎么会觉得,他那是爱护楚子晏呢?分明就是……明月突然想到一个事情,楚子晏跟楚子熙年纪相差挺大,是不是小时候就被他这么欺负过?不然他怎么会避恐不及?
想到这个明月顿时非常恼火,举步上前一把将太子披在楚子晏身上的衣服拿开。
太子不悦看过来的时候,明月恭敬说道:“太子殿下,天凉了也要多保重自己,晏王御寒的衣服小的已经拿过来。”说完她将一件毛毯披在了楚子晏的腿上。
楚子晏抓了一把糖果给明月:“明月真乖。”
前一秒还觉得自己挺见义勇为,瞬间就被楚子晏这种神回答给石化了。
昨天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她身份低贱不能跟他们同席,现在居然又把她当成一个他宠爱的孩子一般,两个极端的待遇都让赵明月不寒而栗。
那体弱多病的“林哥哥”身体是无法飞檐走壁让人捉摸不透,但他想什么说什么绝对在人意料之外。
太善变了!
楚子晏的目光一直落在作画的蔡秀峰身上,明月看他看得认真,也多注意看了看,蔡秀峰看起来是个极度喜欢画画的人,态度专注一丝不苟,一画画就沉浸其中忘乎所以。
一旁的楚子睿忽而问道:“九弟,你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三皇兄惦记,已经好多了。”
“那你想什么时候让蔡画师帮你描像?你要是觉得可以了我们都先让你,之后你也能好好休息。”
“那就看蔡画师什么时候得空。”
“那不随时的嘛?”楚子睿看向蔡秀峰,“我看,让他帮梦儿画完就轮到你吧。”
“好。”
“什么嘛?”楚子晏才说完立刻有一个小小的抱怨之声,来自一旁的以为小公主,这是十五岁的公主紫箩。
现在正在描像的是紫梦。
她已经被紫梦姐姐抢先让蔡画师画画了,现在居然还要让九皇兄插队,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插她的队?
如果是别人她肯定吵着不让,但对方是楚子晏,她只敢不高兴地看了一眼,敢怒不敢言地跺脚。
楚子晏看到了,但当做没看见。
倒是一旁的楚子睿笑着说:“紫箩是不是不高兴?”
楚紫箩咬唇发脾气看了一眼楚子晏,似乎希望他能主动把次序还给她。
楚子晏淡淡看着她,显然只要她肯定开口跟他说,他应该不会拒绝。但楚紫箩却显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并不敢开口问。楚子晏对这样的小脾气没有一丝动摇,目光又看向了蔡秀峰的方向。
倒是一旁的太子看到这样的情景,又偏袒地说道:“紫箩,你九皇兄身子弱,你就不能礼让一下发什么脾气?”
楚子晏此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说:“紫箩你先画。”
太子:“……”
紫箩立刻高兴起来,但太子哥哥的脸有点难看,她又不敢接受了。楚子晏这时候看向她,缓声说道:“本王身体其实也没好很多,所以你先。”
淡淡说完了这句,他又转头看向赵明月:“明月,扶。”
别看这病秧子孱弱的模样但架子比太子还大,太子一再地示好,他就偏偏跟太子做对,又偏偏太子就是拿他没办法,对楚子晏施展的任何手段都像打在棉花上,让他挠心抓肺。
“你一路都在笑什么?”楚子晏问赵明月。
明月扶着他一边走一边说:“明月知道有一种拳术叫太极,奥义就是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殿下的太极打得特别好。”
“能当你是在夸我吗?”
“当然。”
明月看着他一贯自持清高的表情,又觉得之前自己是偏执地认为他难以相处,现在想想除了骄傲,他还能拿什么来对抗外头对他恶意的伤害,比如太子楚子熙。
“在想什么?”楚子晏立刻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这人恐怖的地方就是感觉太过敏锐,总让人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担忧。
“殿下……”他现在已经能保护自己了吧?甚至他还从太子的手下救出过她,明月改口,“殿下长得很好看!”
楚子晏慢慢看过来,明月还以为他会生气,他却以一副不屑的表情对她说:“你现在才发现?”
怪我咯?
赵明月眼角抽搐了几下,最后只能一笑了之扶着他继续走:“以前在宫里殿下跟哪个兄弟姐妹玩得最好。”
“没有。”
这么直接?“他们都怕你?”
“或许不是怕,是跟我相处久了的都会生病或不顺利,据说跟我出生那天,方圆百里那天出生的孩子都死了,包括宫里跟我同一日出生的另外一个皇子也死了。”
如果是一个孩子恰巧死掉能说是意外,但方圆百里的孩子都死了……不过,他这种命格带来的灾祸如此也并不奇怪。
“可太子似乎不怎么怕你?”
“你想问什么?”楚子晏冷眼看过来。
明月愣了一下,这样他都能知道她问话的目的?他会读心术吧?!明月忍不住说道:“殿下,你也太敏感了。”
他一记小眼神看过来,反问了一句:“你觉得我敏感?哪儿敏感了?”
是她思想不纯洁才觉得这句话有歧义吗?明月愣了一下。楚子晏又言归正传:“你想得没错,太子是曾对我图谋不轨……”
“抱歉,我不该问。”
“既然好奇,知道了又道歉,未免太虚假。”他语调平平说着,看来似乎挺不在乎。
明月停下脚步:“突然发现刚才说殿下心思敏锐并不是恰当,殿下是过于提防与猜忌,你怎么就认为我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不然呢?”
算了,她又何必多管闲事,明月深呼吸:“没事。”
她扶着他继续往前走,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楚子晏忽然说:“太子的母亲出身阴阳世家是一名阴阳师,她们家有块通灵玉,叫梵天玉,能驱邪镇煞,太子曾说,这玉在身再强大的凶神恶煞都得必然让三分,所以本王的邪气从未让他受到过侵害。”
刚刚好好解释不就完了吗?现在解释让气氛有点怪异。
他都给她台阶了,她当然得奉承:“那……”
“就算你知道了这个又如何?”
“……”她为什么会认为,他是不想让她生气所以解释的呢?所以她刚才是生气了吗?没有吧……但现在是有点生气了!她怎么就那么爱管闲事,这件事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啊?
就算让他给太子爆菊了……呸,这话当她没说过,他再不能好好聊天也不该被她这么诅咒。也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了,但还是第一次遇到像楚子晏这样的。
刻薄,傲娇,很弱又很盛气凌人,简直就是一个矛盾体。
矛盾体楚子晏是两天之后才开始画肖像画,蔡秀峰画楚皇帝的画像用了三天三夜,其他的一天不到就画好了,但给楚子晏临摹的时候居然画了好几幅,最后都因为不满意,又作废重新画。结果画了一整天,也没画好。
如此次日又过来作画……
画了一个上午,蔡秀峰居然画得满头大汗。
太子跟楚子睿听说了这事还特意来了康宁苑,太子质问蔡秀峰说:“蔡画师,你给我们作画一天不到就可以完工,怎么到了晏王这儿耗费那么长的时间?”
蔡秀峰刚开始被质问时,老说是自己的问题,说是自己技艺不精。
“技艺不精还是你故意要累倒晏王?”
“在下不敢!”蔡秀峰这才着急说道,“在下第一次见到这么特别的面相。”
楚子睿斜睨蔡秀峰一眼:“你是说,我们九弟长得太过好看,所以你无从下笔?”
蔡秀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也可以这么说。”
赵明月忍不住看向事不关己,淡然坐在那儿喝茶的楚子晏。他身上穿着一件皇子的朝服,黑发整齐盘成髻,冠上浅紫色的发冠,精美绝伦的五官清晰展露出来,更有说不出的美绝之色。
皮肤苍白如雪,唇色浅淡,脸上神色凉薄,偶尔会微微扬起唇角,不知道是笑还是不屑。规矩坐着,恬淡安静,惹人怜爱。
都说美人如画,但蔡秀峰的笔墨却无法将此人倾国的容貌画出来。
“亏你还有神笔之封。”不过太子也觉得楚子晏美得不可方物,美得惊心动怕,美得他垂涎三尺,“那是如何,蔡画师是画不了了吗?”
“怎么会画不了呢?”楚子睿出声说道,“这大半个月蔡画师一直都在给我们作画,不得休息难免眼乏,蔡兄,让你劳累了。”
蔡秀峰拱手,有些羞愧地看向楚子晏:“确实是晏王俊美无俦,而且……”他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但最后又选择了坦白,“而且晏王的面相看着一个模样,再细看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但按着另外一个模样下笔抬头一眼又觉得笔下人相距甚远。”
“什么?”楚子睿大笑说道,“蔡兄,平日觉得你言辞耿直老实不会撒谎,但今天你居然把本王九弟说成了妖魔鬼怪吗?”
“不敢不敢。”蔡秀峰连忙再作揖,“在下定然是真的眼乏了,还望晏王恕罪,而且,在下的红色颜料也不够用了,所以……抱歉。”
楚子晏轻描淡写说道:“既然蔡画师疲乏,就暂且休息,等养足了精神再开始。”
“是。”
“那就劳烦殿下多等几日,等在下调整了自己之后在下定然焚香净身前来为殿下作画。”
“明月,送客。”
“是。”
蔡秀峰拿起自己的工具与楚子睿一道离去,赵明月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发现太子还赖着不走。
太子走到楚子晏面前:“子晏,你不要听那画师乱说。”
“又如何是乱说?”楚子晏淡淡说着,“我本就是招邪之体,也许蔡画师真能看到我身上的妖魔鬼怪也不一定。”
“子晏,你必然很难受很孤独吧?”楚子熙想握住他的手,在楚子晏的视线之下他将手抬起来放在了楚子晏的肩膀,“你可知道,本宫身上有梵天玉,你若呆在本宫身边,什么妖邪都得退散。”
楚子晏目光落在了他的胸口,刚想开口。
赵明月一个毯子批到了他的肩膀之上,还顺势拢起他肩膀上的毯子,将楚子熙的手给甩了出去。
“晏王,起风了,该午睡了。”
楚子晏垂眸,嘴角微微一卷,这赵明月是越来越有样子了,慢慢她会变成他所期待的模样吧?
“好。”楚子晏也起身。
两人一道进屋,连道别的招呼都不跟太子打一声,楚子睿平日里的男子气度终于被慢慢消磨,不能佯装倜傥的模样一把上前从明月手中抢走楚子晏。
“既然子晏累了,那么本宫扶你进去休息。”
“不用了,这些事明月做就可以!”他要是送楚子晏进去,那后果是什么明月怎么会不懂?她上过当有些救人心切,居然从太子手里把楚子晏给抢回来护在自己的怀中。
小小的人儿身上燃起了强大的保护欲。
太过明显的举动让楚子熙恼羞成怒,他上前一把抓起赵明月的衣襟揪起来,怒道:“卑贱的东西,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一再顶撞本宫,找死!”
说完一把将赵明月推出去。
力道之大让明月觉得自己想被丢出去的标杆,双脚离地最后砸在了院子里方才楚子晏坐的椅子上,椅子哐啷被砸碎!
桌子也被打翻,上边的茶壶直接滑下来倒在了明月的手臂上,只觉得一阵灼热的疼,但她也顾不上了,抽起摔碎的椅子就要冲进屋跟太子拼命。
楚子晏冷眼怒喝一声:“赵明月,放肆。”
明月的袖子冒着热腾腾的烟,眼睛也红了,从那天晚上开始她就恨不得要杀了这个太子,如今又有这样的过节,反正她也是死了一次的人,可以再豁出去一次,大不了就是再死一回,反正在这儿活得也没一点滋味!
她的冲动被楚子晏喝住。
她是脑子发热想着要跟太子硬来,但事情已经到这一步,管不了那么多了。赵明月紧紧的抓着残破的椅子瞪着楚子晏,你别拦我,老子今天要做了这王八犊子,什么事情我一个人承担!
楚子晏目光扫了她一眼,讽刺说道:“果然是个没脑子的低等人,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居然敢忤逆太子?”
赵明月傻眼。
她都是为了谁他居然这么说?
也对,楚子晏要这么做才能稳住太子,她要跟太子拼命太子还能放过她?
楚子晏又说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本王福曌的面上,就你这么没规矩的,不知死多少回了。”
“太子殿下,都是子晏管教无方。不过太子一向大度,相信也不会跟这个贱奴一般见识。”
太子知道自己这会儿有机可乘了,不屑地笑了笑:“本宫倒不想跟他一般见识,不过倒是子晏你为何一直躲着本宫?”
“子晏为何要躲他太子殿下?”
“你又想以身体不适为借口?”
“那倒不是,我这身子就如是如此了,只是怕太子殿下被我这厄运侵染罢了。”
“这些不算什么,本宫就算见了妖邪也只有他们躲避的分。”
“太子当真以为梵天玉无所不能?”
“现在可不仅仅是梵天玉,母后在梵天玉之上加了两颗菩提守护,邪祟更是近不了身的。”
“还有菩提子?”
“嗯,想看吗?”
“想看就可以看的?”
“子晏想看,当然是可以。”楚子熙这会儿顺势揽住楚子晏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怀中,“你要知道,所有兄弟姐妹之中,本宫最喜欢的就是子晏。”
“承蒙四哥一直以来的厚爱。”
“子晏,你终于又肯叫我四哥了。”
两人说着往室内走去,赵明月心急了,楚子晏还真跟那变态进去了?要发生什么事情该怎么办?赵明月三步并作两步也踏入屋内。
楚子晏回头看她:“把你砸坏的椅子给本王修好。”
“可……”
“本王房里你能随便踏入的吗?”
什么鬼玩意儿,她可没让他舍身救她!尼玛,怎么会有一种女朋友帮陪酒解围的怂包错觉?
赵明月说:“那谁,小红,太子在晏王屋里做客,快准备茶水接待。”
“是。”
让下人送了茶水又让送点心,但看到里头并没发生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之后楚子晏就将太子送了出去。
赵明月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在那修椅子。
楚子晏走到她面前。
“你这么做认为本王会感激你?”
“本王知道你想在我面前表现,但太子是你能利用的吗?”
“他能杀你的办法不止一百种。”
对,太子是能杀她,他自己动手或他说一句话等等都能让她丧命,但楚子晏说这话会不会太气人了?
“几个意思?”
她还以为他是为了给她解围才对太子和颜悦色,他现在说什么?她在利用太子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赵明月慢慢站了起来,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晏王殿下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赵明月狠狠吐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木棍哐啷丢下了,“原本伺候殿下就不是福曌的职责,擅自做了这些明月很抱歉。”
“还敢顶嘴?”楚子晏不悦道,“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天命福曌,本王就不敢会对你怎样?”
丫鬟太监都在一旁看着,赵明月气得七窍生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刚才还要为了他拼命,现在想到都觉得自己可笑。就算他骂她卑贱,她还觉得是他为了给她善后,尼玛她这不是卑贱是下贱,还真当楚子晏病秧子需要被她可怜了?
真想撂挑子走人!
可想来想去,她的挑子是她自己的,利用楚子晏获得她想要的东西,她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不明确的是她认为她应该要对楚子晏真诚一些。
妈蛋,人类真爱自己想多了。
赵明月深呼吸,低下头:“对不起殿下,是明月错了,明月这就把椅子修好。”
“晚饭也别吃了。”
我去你大爷!
“是。”赵明月埋头把椅子修好。
晚饭她也真的被饿了一餐,而且现在整条胳膊被热茶泼得通红一片。赵明月自己在房里反省了半天,这就是现实啊,不会容许她有半点天真的地方。
不要再把自己的意愿当成了别人的善良。
她为什么要管楚子晏的饮食起居?那又不是她分内之事?!好吧,当初是她觉得攻人先攻心,尼玛谁知道楚子晏的心里有一座攻不破的碉堡!
很有骨气地生了楚子晏半天的气,睡了一觉之后又想,她这么生气对谁有好处?楚子晏不在乎根本就不痛不痒,到时候失策的还是她。
她的目标可是要让楚子晏无比地信任她,她要闹翻了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反正她也不在乎楚子晏,那干嘛要在乎他那小肚鸡肠,变幻无常,阴晴不定,不知好歹?
不在乎,无所谓。
睡了一个下午,连晚饭时间都过了,赵明月也一点也不郁闷了。拉开门,天已经黑了,院里点着宫灯。
楚子晏的房门依旧紧闭着,蒙律守在门口,看来他人还是在屋里休息,管他饿不饿,这是他家有的是人照顾他。
倒是她肚子饿的咕咕叫,绕道平时放点心的房里,想去找东西充饥。负责康宁苑的婢女小红与柳儿在狼烟之下埋头说着什么,两人说得低声说得起劲,周边笼罩着一层八卦的气氛。
“你没说晏王一直在康宁苑休息吗?”
“如实禀报了,还说了晏王把赵明月痛骂一顿的事,太子听得很开心呢。柳儿你说,太子是不是真的喜欢晏王……”
“呸,小心让人听见割了你的舌头,他们可是兄弟。”柳儿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出现了一丝了然的贼笑。
小红心照不宣,笑着有问:“那太子怎么现在还没来……”
“谁没来?”赵明月站在回廊之上问道。
柳儿跟小红吓得魂不附体。柳儿拍着胸口说道:“赵明月,你是鬼吗走路没声音。”
“是你们聊得太入神,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
说什么她也不感兴趣,赵明月蹲下来笑眯眯地问:“二位姐姐,还有什么吃的吗?”
小红跟柳儿相互看了一眼,柳儿哼哼一笑:“没有了,就算有也不让你吃,殿下说了罚你不能吃晚饭。”
“可我午饭还没吃呢。”
“那你自己不吃怪谁呢?”柳儿说完之后拉着小红就走。
打狗都看主人,之前她跟楚子晏关系好像不错的样子时,这两个丫头对她多热情啊,现在就差没组团揍她。
世态炎凉,人心难测啊。
赵明月看楚子晏紧闭的房门,并没有任何动静,蒙律在外头守护看了她一眼不说话,她无所事事,便走出了康宁苑。
这时候天色已经挺晚,宫内除了巡逻的侍卫,没什么人走动。
明月方向感不差,但夜晚光线太暗,她一时也不是很确定自己走到了哪儿,正要去看一看星空分辨了方位,这个时候看到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着,几乎就撞明月身上。
乍一看到明月,那丫头尖叫一声,吓得倒在地上。
赵明月将她扶起来:“你没事吧?”
“有,有鬼。”
“什么?”
“冷宫里的容妃娘娘,这一段时间一直说一到晚上就有人掐她的脖子,大家都说她疯了,果然今晚,她,她今晚自焚了……”
把自己给烧了?
“奴婢现在要去告诉赵总管,可是……可是腿软得走不了路。”
照明月将她扶起来:“你先缓一缓,等会儿再过去吧。”
那婢女一直在颤抖,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又继续去找人了。
虽然这种自杀的方式还挺残忍,但明月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生命无常,有生必然有熄,她是一个阴阳师并不掌管人的死活,只是在纠正误入歧途的亡魂或灵物。
皇宫里并没有因为一个冷宫里的妃子自焚而有动静,原本就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现在连安葬的程序都省了,直接将烧焦的尸体丢到乱葬岗。
夜晚一如既往的来,一如既往的走。
明月起了个早,把昨晚饿的肚子喂饱。
她其实没有那么拧,脾气过了也没什么大事,而且她现在还不能真正的放任楚子晏不管,所以昨晚夜游回来,看到楚子熙在吃药,她还上前打了招呼。但楚子晏直接将她无视,吃了药又回房间睡去了。
叼着最后一个包子出来,迎面而来是早起的楚子晏,明月立刻把包子从嘴里吐出来,上前打招呼:“晏王早安。”
楚子晏斜睨她一眼,不理。赵明月现在知道,小员工跟老板打招呼,老板不理是怎样的心情了,但她一点也不生气,谁让她有求于人?
“晏王殿下,早上起来挺凉的,殿下应该多穿件衣裳。”
看她点头哈腰的谄媚,楚子晏斜睨她淡淡说道:“你没尊严与脾气吗?”
恨不得把他大切八块算不算是脾气?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得看人脸色过日子了:“我们这些做小的的,尊严跟脾气在主子们面前轻如鸿毛!”
“轻如鸿毛?你昨日一个下午躲房间里不是跟本王示威?”
他觉得她在示威吗?根本不对,她只是怕自己见到他会想揍他。明月很狗腿地说道:“不能,明月那样是怕殿下见到明月会生气,明月难受就算了,可殿下气坏了身子明月可得心疼了。”
“油腔滑调,那现在本王见到你还是气坏了,你是不是该继续闭门思过?”
她一个女孩子都不计较了,他能别闹了吗?明月讪讪一笑,厚颜无耻又说:“也不能,不见面怎么能求殿下原谅?晏王殿下,就不生明月的气了好吗?”
“诌媚。”楚子晏说了两个字转身进屋。
柳儿端着早饭进来,赵明月从她手上接过早饭:“我来。”
柳儿没有阻止她,但也跟着进来说道:“殿下,奴婢听说太子殿下染了风寒病倒了,殿下要多穿些衣裳。”
楚子熙病倒了?明月心里哼哼,就该让他多病几日,杀杀他的恶心。
楚子晏喝着小粥,说道:“既然太子病了,本王不方便登门,柳儿送些人参过去,就当是本王去见了。”
“是。”
病人根本就不敢让楚子晏去探病,因为他去了,只会把人探坏了。
太子原本体格强健,性格乖张,风流倜傥,小病偶尔,大病根本就没有,但如今突如其来的风寒让他连皇室中秋的夜宴都没能来参加。
这是赵明月送楚子晏去赴宴,来到禄坤宫外边碰到楚子睿他说的。楚子晏听闻此言,反应一如既往的平淡,毕竟伤病对他而言已经再麻木不过。
几人正在谈论,正好楚皇帝的车辇到了,一行人在广场之内恭敬行礼。楚皇帝赵明月见过,来到皇宫第二天,楚子晏一早就去朝阳宫请安了,顺便也把赵明月给带了过去。因为皇上要亲眼看看所谓的“天命福曌”,然后明月领回来很多的赏赐。
不过这是皇家的夜宴,赵明月也不能随同进去,但她也不能离开楚子晏太远,所以就在院中等候。
禄坤宫传来丝竹管弦的声音,夜宴已经开始。
据说中秋夜宴流程虽没有除夕那么繁琐隆重,但程序不少,先是皇室团圆饭,然后就是歌舞会演,再来会移步到凌云塔赏月,猜灯谜对对联。
估计是得闹到大半夜。
而她要在这儿守到大半夜,禄坤宫除了侍卫与来往不断上菜的宫女,没有其他人。
赵明月溜达了半个小时,实在是无聊了,她避开正门前方的广场,走到一侧的凉亭内。依旧是八角凉亭,跟落叶亭构造相似,这里的每个凉亭别院都有名称,而这个凉亭叫“福禄亭”。
赵明月坐在凉亭边的长椅,背靠着红色的柱子,看着一轮圆月升起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只是这个明月是否跟她在二十一世纪见到的是同一个?如果是,这个中秋算不算也是她的生日?如果是她的生日,会不会勾起亲朋好友的记忆?
生离死别的背后,她在某个空间里思念着远方的故土与故人。
以前没想过这么年轻就与大家道别,甚至她都还没来得及跟大家道别,一下子就抽离了,她超度过无数的亡灵,她自己的灵魂却远走他乡,无家可归。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生死;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这是杜甫的《夜月忆舍弟》,虽然跟诗圣杜甫的处境不完全一样,但却破也感同身受呢。
明月又曲起腿,将头埋在膝盖之上看月亮,寂寞孤独原来是这般滋味儿,人生一去不复返啊,离开才会思念的那才叫故人与故乡。
触景生情吧,赵明月忽而有些红了眼眶。
她以为自己挺能的,面对的亡魂多了对生死看得很平淡,她都有些记不住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生死无惧,奈何思念难挡,孤独与彷徨那么陌生。
明月吸了一下鼻子,自嘲的又叹了一口气:“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你这又是在无病呻吟?”
“……”赵明月回头看着楚子晏朝她徐徐走来,之前自己陷入的孤独彷徨被逮了个正,有些茫然无措地站起来,“晏王殿下。”
即便背着月光,他也能看到她眼里不同以往的水光,他视而不见走到了凉亭的边缘,看着一轮放佛触手可及的圆月。
明月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热情高涨地询问:“殿下怎么就出来了?晚宴还没结束吧?”
“身体不适,就出来了。”他回头看她方才的失落不复存在,垂眸看了她好一会儿,“你好像长高了。”
“嗯?”
“衣裳似乎短了一些。”
明月低头看自己衣袍的下摆,没怎么看出来:“有吗?”
“当然,本王还能看错。”说完他又恍然大悟看着她的眼睛,“就说怎么衣裳会突然短了,你是不是长大一岁了?”
赵明月看了他好一会儿,鄙视了他一眼然后笑了:“你直接祝我生日快乐不行吗?”说完她才觉得自己好像又没大没小了,“抱歉,明月又无礼了。”
“既然今天你是寿星,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她能相信他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说的话吗?
楚子晏看她怀疑地看着自己,伸出手来:“给,礼物。”
在他手心里有一块圆圆的白色玉佩,被月光一照发出月光白的光芒,像极了天上了圆月。
“明月。”
“嗯?”
“不是叫你,是这块玉像明月,它会随着月亮的圆缺同步圆缺,今晚是满月你看到的是整块玉佩都在发光,到了玄月时它只有一部分会发光。”
“这么神奇?”明月还有些不敢接,“这礼物太贵重了。”
“明月。”
“……”
“我现在在叫你。”
“噢。”
“我有一个明月就够了,这个给你你,刚好。”
一秒,两秒,三秒。
赵明月无比诧异看着楚子晏,刚刚他说什么?他有一个明月就够了。她居然有些莫名的紧张起来:
“几,几个意思?”
这句话似乎总听到她说。楚子晏向后指了一下天上那轮大月亮。
“我说的是天上的明月。”
我擦,害她紧张兮兮,跟被表白了似的!
楚子晏微微低头查看她的表情,挑眉问:“赵明月,你想到哪儿去了?”
“我能想到哪儿去?!”赵明月立刻将他手中的玉佩抢一般拿过来,拽在手心里,“拿到了,你这会儿反悔也没用,这玉佩我的了。”
楚子晏这会儿没有再跟她抬杠,转身举头望月,嘴角卷着一层淡淡的笑意,沾染了月光显得格外温柔。
明月站到他身旁,心情突然好转了很多,紧握着手中的玉佩顺着他的目光看天上月,然后笑着调侃:“殿下,天上那个真的是你的明月?”
“嗯,我的。”
“你说是你的,那你拿下来呀。”
给她点颜色还真就是开起染坊来了,楚子晏将看月亮的目光慢慢调回,笼罩在了赵明月身上,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指。
原本只是像调侃他的明月觉得气氛又好像被他这深深的一眼瞧得不大对劲,支吾了两声,说道:“别说就是我。”
“我的明月……”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赵明月目光闪烁,盈盈动人,楚子晏嘴角一勾笑道:“在你眼睛里。”
这人太会吊别人胃口了,赵明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情慢慢放松下来,两人之前的摩擦似乎也不算什么,她笑着说。
“殿下如果愿意,必然是个泡妞高手。”
“泡妞高手是什么意思?”
“……”明月挑眉笑不敢说了,然后又想,“今天我是寿星说什么都可以对吧,那我就告诉你,泡妞高手就是很会哄女孩子说情话的男生……男子。”
“泡……妞……”楚子晏浅浅笑了笑,“推敲一下确实挺形象,但你又不是妞。”
“谁知道你会不会是楚子熙啊。”说完两人目光交汇,赵明月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说着玩的。”
“在康宁苑里的丫鬟柳儿是太子的人。”楚子晏徐徐解释了一句。
明月想了一会儿,了然:“所以你那天你把我狠狠骂一顿是做给柳儿看的。”
楚子晏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算是默认了。
“本王儿时有个伴读,他来了一段时间后,总是一边流着鼻血一边陪我读书,是个温暖的人,原本有大好前景……不过因为跟我走得太近,最后他的父亲被太子揭发重罪入狱,他们一家也被逐出帝都,一晃五六年过去。”
第一次听楚子晏说起关于他自己的故事,赵明月有些意外,但又有一些了然,或许有人不喜欢倾诉,但有时候身处某些意境就有了倾诉的渴望。
“也许,他跟殿下一样,此时也在看着这轮月亮怀念曾经的时光。”
“或许他知道我在望着月亮扭头就走。”
“殿下认为他会埋怨你?”赵明月看着楚子晏的侧脸,他不别扭的时候,其实是个很安静孤独的一个人,“或许会那样吧。”
楚子晏看过来:“我以为你会安慰说,我无能为力,他能体谅。”
“殿下内疚的不就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们总是用自己的思维去看人或事,以为别人会如何,但那个人或许根本无暇怀念过往,又或者早就原谅。所以人的内疚、思念、喜欢、讨厌其实只跟自己有关。”
楚子晏淡淡看着她一会儿:“这也是听书听来的?”
“……”赵明月斜睨了他一眼,“难道我就不能感悟人生吗?”
“我的事情你道听途说知道很多,你的我却一无所知。”
赵明月看着他透彻的眼睛,好一会儿说道:“其实你都知道不是吗?”
“都知道什么?”楚子晏反问。
赵明月鄙视了他一眼:“你就是想让我自己说出来!可我不说你就生气,一直在逼我坦白。”
楚子晏轻轻一哼,都知道还故意气他?
“好了我承认,从一开给你送饭的人是我,我也会写字,还知道一点点的阴阳术……”
楚子晏微微有些得意,总算跟他坦白了吧?“别的没有了?”这些她都在他身上用过他当然知道了。
“没有了啊……”在楚子晏的凝视之下,她笑着又说,“当然还有……”她不可能跟他说她真正的目的好吗?那可是他救命之物,知道她是为了它来的,岂不是直接把她轰走?
明月讪笑:“还有就是,梨树之上是我看了你洗澡……”
楚子晏一愣,然后微微羞涩笑了:“本王让你说这个了?”
脸红了?赵明月好笑地说道:“是你让我坦白的呀。”
“本王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哪些?会写字还是看你洗澡,我不是故意的……”反正那天在他身上写隐匿黄泉的时候也把他看光了,现在看他洗澡或脱他裤子的事情,其实都不算个事。
楚子晏羞恼说道:“本王是问你,为何要对本王这么好?”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
“……”楚子晏看着她半晌没回过神来。
赵明月用他刚才揶揄她的表情看他:“我说的是喜欢跟你做朋友。”
楚子晏松了一口气:“难道我会不知道是朋友的喜欢?你又不是楚子熙。”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赵明月背起手,逗他说道:“那我要是楚子熙呢?”
楚子晏看了她好一会儿,忽而凑过来:“那本王就吃了你。”
赵明月下意识就躲开,楚子晏一把将人勒过来,赵明月想用力推开他,最后作罢了,他只是个病人,楚子晏看她没反抗,也知道了她的体恤,笑了起来。
“赵明月。”
“嗯?”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管你是什么目的,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可以。”
她可不能保证她会留在他身边多久,所以不可能会给他答案。
“楚子晏。”
“……”胆子真大直呼他名讳,“嗯?”
“其实不管我是什么目的,我不会伤害你。”
“其实伤害也没关系……”楚子晏声音很低。
“你说什么……”
楚子晏将她推了出去,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说道:“你是第一个不会在我身边枯萎的人,所以我不可能放你走。”
第一个,很珍贵吧?楚子晏这可怜的孩子啊。赵明月推了他一下:“嗯,你以后要是对我好一点,或许我会考虑不走吧。”
“当真?”
“哈哈哈,你好单纯!”赵明月举步踏出了福禄亭,手里还拿着那一块“太月玉佩”,楚子晏一恼举步追了出去。
赵明月沿着回廊跑起来,楚子晏疾步跟上,两人笑声撒了一路。
赵明月瘦小的身形但格外灵活,扶着栏杆就翻下去,楚子晏轻喊了一声想要阻止,赵明月人已经在栏杆下的园子里。
楚子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怎么没摔坏她!他也不跑了,跑不动,喘着气,忽而又觉得好笑,他居然跑了这么长一段距离……
两人一个在长廊之内走,一个在廊檐之下走,此时,从凌云塔的上空,炸开了无数烟花,灿烂了整个夜空。
楚子晏与明月看向天空。
烟火热烈燃烧,照亮了楚子晏与赵明月的脸庞,烟火消失在黑夜之中,光芒也从他们脸上退去,然后下一个烟火再次绽放,发光,耀眼。
这些烟花是今夜短暂的过客,给了看见他们的人一段灿烂的记忆。而人是数个白天与黑夜的短暂过客,又将灿烂谁的记忆?
楚子晏将视线投向赵明月挺秀的背影,烟火明灭,此人也明灭,变得有些不真实起来。她说人的内疚、思念、喜欢、讨厌其实只跟自己有关。那么他需要被陪伴,也只是自己的事吗?
“赵明月。”他走到台阶那处停下来。
“来了!”赵明月立刻跑着过去,上了台阶站在他的身旁。
陪伴是两个人的事吧?如果是一个人,他叫了她的名字,却没人回应,没人跑过来,没人站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楚子晏安静前行。
赵明月问:“那个蔡画师几时帮你描像?”
楚子晏:“过几天吧。”
赵明月:“那我们还要在宫里呆着?”
“不,到时候蔡画师会到晏王府来作画。”
“那明天我们就能回家了吗?”
楚子晏微笑:“嗯,明天我们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楚子晏还没来得及去跟楚皇帝道别,皇后就来康宁苑了。不为别的。
太子的病情越来越重,所以皇后认为是楚子晏招来的病祸。
但楚子晏精神不错,并没有生病的迹象。
楚子晏按礼数请皇后上坐,丫鬟给她上茶,楚子晏静坐一旁等候问话。
皇后并没说明来意就问道:“这几日太子一直跟晏王在一起吗?”
“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描像那日还有紫梦描像那日,子晏与太子还有三皇兄在曾在一起。”
“你可碰过他那件梵天玉?”
“太子曾说要给子晏看那护身宝物,子晏明白那东西轻易碰不得,所以没敢乱动。”
赵明月似乎弄明白了大概,太子殿下的梵天玉失效了,皇后是阴阳师,必然是认为太子招了邪祟病倒了,而且,她还认为这邪祟是楚子晏导致。
楚子晏缓声询问:“皇后娘娘,是子晏害太子殿下病倒的吗?”
“……”皇后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而是看着楚子晏眼睛里有着一种恨意与探究,最后才冷冷笑道,“宫里最近出了不少事情,你可听说了,早两天容妃在冷宫里自焚了。”
“子晏听说了。”不过他与容妃没有任何来往,以前没有如今更是,容妃发生这样的事对他而言没有影响。
“自从你进宫之后,她就疯了,一直说晚上有人掐她的脖子,最后心里承受不了,就自杀了。”
皇后这说话可真有偏见,那天晚上赵明月碰到的那个丫鬟所说的是,容妃这一段时间都在疯癫状态,老说有东西掐她的脖子,怎么这会儿到了皇后这儿,就变成了楚子晏回宫之后发生的事情了?
但现在赵明月很冷静,并没有上前帮楚子晏辩解,估计这样的嫁祸已经不止一次两次。
楚子晏表现得也很平静,说道:“皇后娘娘这么说,子晏深表歉疚,不过这也并非子晏的意愿,如果容妃娘娘不进冷宫估计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皇后立刻看向楚子晏,眼光锋利。
楚子晏表情淡淡的,又问:“子晏上次回宫容妃还是盛宠妃子,怎么一个多月不见,容妃娘娘就进了冷宫?”
谁不知道皇后是最记恨受宠妃子的,如果是皇后所为,楚子晏的话就正好反击了她,如果不是楚子晏这话问得也不过分。
皇后垂下眼睫说道:“冷宫不过是让有些恃宠而骄的妃子思过之地,原本也是可以有回转的余地……且不说这个,故人已往。”
“那皇后娘娘今日找子晏有何事?”
“只是想问,你回宫也有些时候了,你父皇的身体也渐渐不好……”说到这儿,她端起茶杯喝茶。
若换是别人听到这样的话没什么,但放在楚子晏身上,意思就很明显,因为楚子晏在宫里呆的时间过长,把邪祟带到宫里,所以容妃自杀,太子生病,连皇上也身体渐渐不好。
言下之意,这晦气的九皇子又该出宫了。
楚子晏明了,笑着说:“子晏正准备跟父皇辞别。”
“你父皇已经上朝去了。”所以他最好现在就离开,“你的道别本宫会跟陛下转述。”
“那就有劳皇后娘娘。”
楚子晏一点也不争辩,顺着皇后的意思就出宫了。
回去的一路楚子晏都沉默寡言,赵明月都能想到小时候他有多可怜。
楚子晏的出生不仅让方圆百里的新生儿都夭折,而且他的母亲淳皇后也难产死了,他没懂事之前是怎么活过来的?懂事之后又如何撑到现在?他那刁钻别扭的性格已经是那环境造就的最好性格了吧?
赵明月现在有些明白,一个不会在他身边枯萎的人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或许不能说重要,而是特别吧。
金陵大街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赵明月撩开窗帘对楚子晏说:“晏王殿下,我们去逛逛街如何?”
逛街?他可以吗?
赵明月说:“你看外边多热闹,阳光正好,出去走走!”
“我没有伤心。”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明月一下就愣住了,真是敏感的家伙,她微微一笑:“你伤心了?”
“我说没有伤心。”
“我也没说你伤心,就是来王府那么久了都没能出门,不如殿下行行好,陪明月逛逛街可以吗?”
楚子晏想了想,点头。
两人下了马车,蒙律上前说道:“殿下出门已经有些时候,这样只怕有些不妥。”
楚子晏说:“不碍事,有明月在最近本王身体好了很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不会呆很久。”
蒙律看楚子晏状态确实比之前的要好很多,明月也在,虽然依旧觉得有些担忧,但也只能让步。
赵明月与楚子晏大街小巷逛了一圈之后,在一间叫做“福来楼”的餐馆用午饭。楚子晏极少出门,偶尔楚子睿会将他请出王府出来聚一聚,见见一些个朋友。
但福来楼被公认为帝都菜色最好吃的餐馆,这个楚子晏还是知道的。
明月与他一道进了店,小二甩着毛巾就过来招呼:“两位爷……”小二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楚子晏眼睛都看直了,这位公子也太俊了,比小二见过的姑娘都还要俊,“公子,里边请!”
楚子晏面不改色朝着室内走去。身上一袭白色的衣层次飘逸,确实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他这么走过去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赵明月赶忙跟着过去,万一有些人按耐不住扑上来呢?
靠窗那一桌的人刚走,赵明月便领着他往那坐,还恭敬地给他挪了一下椅子。
呵,一朝穿越,她还成绅士了不是?
那些人的目光一直跟随楚子晏,直到他坐下来。
赵明月说:“会不会不方便,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
“不必,等会儿就安静了。”
在座的人窃窃私语讨论。
“这世上还有如此貌美的公子,面很生,可不是咱们金陵人吧?”
“穿着打扮必然出身富贵,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管他哪家的公子,我们去会一会?”
几个人要起身,掌柜的一把将那人按着坐下去,哈哈大笑着问:“客官需要什么只管跟叫人,不必亲自起身。”
那人对王掌柜十分不满,哼哼道:“王掌柜……”
“徐公子若想活命,最好不要招惹那个人。”王掌柜说。
徐公子不解:“这儿的人都不知道那是何人,莫不是王掌柜的知道?”
“在下虽没见过那人,但却知道他身边那位是晏王府的侍卫。”
徐公子一听,原本嚣张跋扈仰着的下巴粗着的脖子瞬间就缩了回去:“什么?晏王府?”
一群痞子再也不敢造次,又在交头接耳。
“别说那是皇族惹不起,就那楚子晏也没人敢靠近,说是满身诅咒,他身边不知道死过多少人呢。”
“晦气……长这模样可算是暴殄天物了。”
“不是说一直病着不能出门?”
“现在出来是要害人?”
赵明月听着挺难受的,这么好看一个人,明明该是众星拱月的存在,但偏偏被传得见不得人一样,越说越过分,赵明月愤然站起来想要澄清一些事。
“明月。”楚子晏按住了她,“无所谓,反正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既然我借命活下来,就得承受得住这些。”
赵明月有些可怜他,但就算她跟大家说了又能澄清什么呢?她只能慢慢坐下来,抱歉说道:“对不起,都是我把你拉出来的。”
“跟朋友出游是我的愿望之一,我很高兴。”
人各有命吧,赵明月点头:“其实无所谓,说你的人必然是不珍惜你的人,根本无需在乎。”
掌柜的热情过来招呼,赵明月询问着楚子晏的意见点了几样菜。吃到一半,突然听到邻桌有人说。
“之前死了五个,现在又死了四个了!”
“是自杀还是被杀?”
“谁知道呢?发现的时候都已经被烧焦!但自杀?说得过去吗?城里十个人选择用火把自己给烧了?估计这回衙门是头得头疼了,之前那五个人的案子还没结,现在又死了四个!”
“最近城里不是传得沸沸扬扬,说城里来了赤炎鬼,吃了人的心之后把人给烧了。”
出于职业病,赵明月还真把这些人的话听进去了。然后又联想起宫里那容妃的被烧死的事。
一个是在皇宫之内,而这些人都在皇宫之外,如果是人为无法将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但如果真是邪祟所为,为什么一个选在宫里,九个选在外边?
“明月在想什么?”
“噢,听到他们说什么赤炎鬼走神了。”
楚子晏也听见了:“不过是些传言,别放在心上。”
她倒也没放在心上,突然又想到了楚子熙:“今天皇后见你的时候居然问起了梵天玉,想必是那护身法宝出了问题,看来那护身符加了菩提子也没那么神。”
楚子晏:“好在我也真没碰那玉佩,不然皇后可得恼了。”
“你还怕她恼?”
“不是怕,是嫌麻烦。”
两人边说边聊,吃了午饭打道回府。
随后不久,吴虚就来到了晏王府,他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太子病情一直在恶化如今已经卧床不起,太子一直处理的事务,如今也交到了三殿下楚子睿的手中。二个,是最近金陵发生了离奇死亡事件,一直陆续有人死于火。
吴虚来是防止一些妖邪沉寂进入晏王府作乱,他也派了阴阳师参与这个案件,但还没有人追查到这案子之中传言的赤炎鬼。
明月作为阴阳师其实有很多不解,如今吴虚给她传授一些简单的阴阳术,她也就有了询问的立场。
“大司命,明月有几个地方一直弄不明白,咱们王府四周都布满结界,为什么为什么翠珠当时还能携带那么多的怨灵在府上走动?”
吴虚解释道:“通常阴阳师的结界会直接挡住亡灵,而如果亡灵被人或阴阳师契约成魂器,结界就不能排除魂器。”
“魂器?”
这个世界居然还真有人使用魂器。
吴虚点头:“阴阳师或修行人道行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就可以契约亡魂,赋予他们姓名,让它们成为他们的兵器,也就是所谓的魂器。但魂器若是触犯了国家法典,魂器将魂飞魄散,主人也要承受相对应的法律责任。”
这个不难理解,阴阳师或修行者契约了魂器,就要承担魂器的责任与义务,如果魂器偷了东西,那么主人就承担盗窃之罪,如果魂器杀了人,魂器将被永死,主人则要承担杀人偿命之罪。
吴虚:“一个修行者可以契约多个魂器,但必须量力而行,如果被反噬就会鬼化,那个时候御魔结界是可以辨识出来的。”
例如,那时候的翠珠察觉到自己已经受到结界的束缚,便着急这对楚子晏动手,那日她已经多次想要进入静安殿,但静安殿设有结界她进不来。于是她将赵六杀害,用活人新鲜血液掩盖自己身上的煞气,从而进入了静安殿。
“再有,亡魂一旦被契约,身上会有主人赐予的名字,名字就是束缚,通常情况下魂器不能违背主人的意愿,除非是十分强大的魂器凌驾于主人的命格。”
“很多阴阳师不会刻意去选择契约魂器,毕竟这是一个比较冒险的做法,所以还是会运用常规的阴阳师法器施展阴阳术。”
明月点头,又问:“我们怎么能看出那个人身上有没魂器?”
“分几种情况,用术法开天眼能见。先天具备阴阳眼能见。修炼到极致也能见。”
“噢……”赵明月想了想,忽而看向了吴虚。
吴虚也看向了赵明月,两人目光相对好一会儿,吴虚一个尺子打了过来:“别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直接问。”
赵明月捂着被打的脑袋:“那翠珠怎么就没被发现。”
“翠珠那情况并非是契约,而是寄养,如同共生,就是把亡魂养在自己身体里,这种做法十有八九会被反噬,人心活着的时候贪婪,死了之后依然贪婪。”
明月再次点头,又问道:“那魂器的存在形态是怎样的?是以兵器的形态存在,还是以助手的形态存在?”
“不一定,看主人如何安排吧。”吴虚回答了之后,又看向赵明月,“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要契约魂器还早着呢!”
“明月就是问问,谢谢大司命的教诲。”
“这几日不要让晏王出去,不安全。”
“是。”
中秋过后,天气就逐渐转冷,连金陵大街都显得有些萧索,最近因为火死亡的人有增加了好几个,金陵当地人此时已经人心惶惶,没有多少人敢外出,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着火了。
这赤炎鬼太可怕了。
大家都怕火,可有人最近可火着呢,那就是睿王楚子睿。
楚子睿在楚皇帝的些个孩子之中也算是比较有出息,如今太子的病一直不见好转,他现在已经成了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人。还有人说,要是太子没了,那下一任太子必然就是睿王。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早朝下得早,楚子晏便邀蔡秀峰一道来到了晏王府。
周管家来到静安殿禀告:“主子,三殿下与几位公子一起来了晏王府,还送来了湘苏蚕丝被。”
楚子睿今日来王府做什么?不过现在是他得势的时候也该过来了。楚子晏说道:“知道了,本王稍后出去,你先招呼着。”
“是。”
周全退下。
赵明月将他从藤椅上扶起来:“以前睿王也经常带朋友来看殿下?”
“偶尔。”
“明月送晏王过去。”
“有劳。”
赵明月将楚子晏送到了西大厅,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高谈阔论之声。
“楚国有妙人,绝世而无双,病态嫣嫣,清隽如莲。当年风流倜傥的夏国世子高湛见到晏王就留下这么一首诗,寥寥数字却让在下思潮澎湃,今日托睿王的福,能一睹晏王芳容,吴宇文不胜感激。”
这个声音微微纤细,听起来有些轻佻。
接着就有人揶揄道:“当初想见春风楼的头牌你也一样思潮澎湃!”
这人说完室内的人哄堂大笑。
赵明月有些不爽起来,楚子睿带来的都什么朋友说话如此轻浮?
楚子晏对什么都习以为常的样子,他总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徐徐走入室内。哄笑的几人立刻陷入安静,四五个年轻男子陷入惊鸿一瞥的震惊中。
尤其吴宇文,他的目光从楚子晏刚进屋那会儿就粘着不移开半分,惊喜之色宛若看到了绝世美女,垂涎三尺的痴迷模样极为放肆。
楚子睿率先上前迎楚子晏:“九弟,近来身体可好?”
楚子晏抬手掩嘴轻咳,避开了他的搀扶走到座位前:“有劳三皇兄挂念,好多了。”随后抬眼看向在场的几个人,礼貌微微颔首。
一身梨白的衣裳披在身上更显得楚子晏纯净柔弱。身后的黑发扎着发尾落在身后。五官柔和目光恬淡。浅粉的唇自带一丝上扬的弧度。
如此清清浅浅的模样却如同花瓣悄然落入人的心湖,让人心尖颤动,激起一圈圈的涟漪。都听说过这人好看,但没想到比想象的更好看数倍。吴宇文上前大大行了一个礼。
“一直听闻晏王绝美无双,今日一见果然真绝色。”
“幸会。”楚子晏淡淡说了一句转头看向楚子睿,“三皇兄今日来有何贵干?”
“噢,其实早就想来看你,但这几日太子身体不适本王根本就无法离开,忙得焦头烂额,今日终于偷得半日闲,就带着蔡画师来给你作画。”
蔡秀峰在这些人之中,显得很沉默寡言,听到楚子睿这么说了之后,他上前给楚子晏行礼:“让晏王久等了。”
“等倒无妨,只是今日怎么这么多人过来?”
“这些都是本王圣贤庄上的门客,听说九弟的容貌连蔡画师都画不出来,就都想着一睹九弟的风采,你们说,本王九弟有没让你们失望?”
“当然,见过晏王才觉得那些胭脂俗粉不过都是凡俗之物,不堪入目!”吴宇文再次说道。
楚子晏表情不动没再开口说话,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是不高兴了。吴宇文自讨没趣,又担心楚子晏会生气,慢慢后退了一些不敢妄自再靠近楚子晏。
楚子睿自称在朝堂之上春风得意,圣贤庄也因此被朝廷看重,圣贤庄的门客门都引以为傲,以楚子睿马首是瞻,可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睿王,楚子晏并没有买他的帐。几个门客当然更加沾不到光。
气氛又点尴尬,楚子睿觉得没有面子,又说道:“九弟大概不知,宫里都说太子生病那是因为你所致,尤其皇后娘娘,为此本王可在父皇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父皇才没有让内廷司的人来晏王府盘查。”
“三皇兄有心了。”楚子晏淡淡说完看向蔡秀峰,“既然蔡画师已经准备好,那便开始吧。”
楚子晏没有半点要领楚子睿的请那意思,场面再度尴尬。
倒是蔡秀峰寡言少语,也不像那些人阿谀奉承,应了晏王一句“是。”从身后的书生背篓中拿了平日作画的工具。
楚子晏问:“蔡画师需要本王到指定位置吗?”
“不必,殿下身体要紧,您如何舒适就如何便可。”
“那就直接这么画如何?”
“可以。”
洗得很干净的画笔,装着墨汁的竹筒,几个染料砚台,他一件一件井井有条放在宽大的书案一角。
做完这些,将宽大的衣袖用绑绳挽起。再将竹筒里的墨汁倒入砚台之中,浓浓的墨汁流入砚台之后,室内顿时传来一股幽幽的香气。
当时在宫里因为有桂花的香气干扰,她都没留意这墨汁的香味。
蔡秀峰往砚台内倒出几滴颜料,颜料体态如同油漆,红、绿、黄、白、黑,每一样取手指头大小一滴,然后用毛笔调色,虽然只是用了五种颜色,但经过蔡秀峰的手神奇得成为各式各样的颜色。
楚子晏说道:“蔡画师的颜料色泽光度极好,比宫里用的顶级墨汁还要好。”
蔡秀峰还没回答,楚子睿就说道:“九弟,你不经常在宫里有所不知,现在宫里用的颜料是按蔡画师提供的,他还将制作秘方,还有调色方法毫无保留都教给了宫廷画师。”
楚子晏颔首:“蔡画师真是慷慨大气之人。”
“这没有什么,世间美好事物本该让人一同分享,再说如果不将此法告诉其他人,在下若出了事埋没了就可惜了。”
赵明月闻言不觉扬眉,蔡秀峰这人还真有股风骨,利益年代这种气度可不常见。鱼目混珠的圣贤庄到底还是有些货真价实的珍珠。
蔡秀峰又说:“在下在开始绘画初始轮廓时,希望能有比较安静的环境,还请诸位谅解。”
“那便劳烦三皇兄移驾了。”
“行了,我们在外边喝酒等你们。”楚子睿带着几个人出去了。
赵明月还在。
蔡秀峰看向赵明月,楚子晏说道:“这人留下。”
蔡秀峰垂眸,然后点头,调整呼吸,然后开始作画。他画画的时候会变得格外专注,瞳孔像染了墨汁一般沉寂。
画笔行云流水一般,很快就勾勒出楚子晏的轮廓,当日画着画着能满头大汗的人,今日显得底气很足,似乎也画得格外得心应手。
定笔轮廓,他勾勒连接之后与普通画师相距无几,只是,在上色之后,宛若在眨眼的功夫下,画面就逐渐逼真灵动起来。
赵明月又看到他在炫技的部分 ,双手同时着色,看得让人忍不住要给他点赞,不愧是牛人。
楚子晏说:“当日蔡画师说本王面相不同时候看呈现不一样的模样,今日画起来可还顺手?”
“休息了几日,已经好很多,当日冒犯之处还请晏王不要怪罪。”
“像蔡画师这样技艺超群的人还能如此谦卑实不多见。”
“或许在下不是谦卑,只是……只是比较不会说话,经常会得罪人。”
“蔡画师过谦了。”楚子晏转头看向赵明月,“蔡画师的茶凉了,明月去换一杯。”
“是。”
赵明月走到蔡秀峰旁边,将冷了的茶换上热的。顺便也看了一眼蔡秀峰的作品,忍不住发出惊叹。
居然能把楚子晏画出七八分的韵味。
而他一层一层的着色,让纸上的人立体逼真比来,这人一定要开画展才行,这水平简直一绝。
只是……
“蔡画师,你的颜料为什么这么香?”
“可能是花油的味道。”
“花油?”闻起来是类似糜烂玫瑰花的香气,或许更浓郁一些,反正让人有说不出的气味,轻轻一闻挺香,仔细再闻就有种……明月挺熟悉的味道。
但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道:“你继续,我不打扰。”
蔡秀峰继续画画。
后来在外头的人也进来凑热闹,然后又散场。楚子晏也因中途疲乏回去休息了,蔡秀峰便一人在西大殿完成填色的工作。赵明月偶尔过来看看,其他时候是管家或府上招待。
等明月再过来时,蔡秀峰已经将画作完成,悬挂在墙上风干,而他人已经离去,连管家留他吃饭也没有答应就离去。
第二天,金陵迎来了入秋之后第一场大雨,天气骤然转凉。
在温度交替的季节人最容易生病,这不楚子晏平息了一段时间的病体又回来了,接着身体越来越差。御医与吴虚都想了办法但不见好转。赵明月脚上的替命锁又开始污染她的腿,显然是因为楚子晏的身体又不好了。
大伙儿认为,大概是朔月夜来临的缘故。
宫里突然传来了一个让大家都震惊得了事情,太子楚子熙病入膏肓,可能支撑不了多久。
金陵的雨一直下个不停,赵明月站在西大厅门口望着畅春园发呆,其实她对太子的死活并没有什么知觉,只是楚子晏这身体越来越弱,她却不能帮上什么忙有些难受。
也许能帮上吧,她的小腿已经全部被侵染发黑,但她吸收的这些邪气并不能给楚子晏带来什么大的帮助,楚子晏这几天一直卧床不起。
晏王府畅春园内的芭蕉与梧桐树被水洗过,达到了一种极致的绿,仿佛是夏天的颜色跑到了秋天里,明月走回室内,看着墙上那副楚子晏的画像,画中人恬淡安静,越发逼真……
不对啊,什么叫越发逼真?这幅画有什么变化了吗?
赵明月走近看了一会儿,又拉开距离端详。
这时候管家从外边走进来,看明月几乎贴在楚子晏的画上:“咳咳!”
明月转过头看见管家,立刻离开画面,其实她就是想闻闻上边的气味,可没有亵渎这画作的意思。
“管家你来看看!”
“看什么?”
管家没好气地走过来,其实管家已经不单单看到赵明月对主子的画像发呆,来过西大厅的下人见到画像也有傻站看半天的,这些人平日见到主子像老鼠见着猫,避恐不及,但却忍不住仰慕主子的画像。
“看什么需要贴那么近看?”
“管家你看,这画是不是跟之前不大一样了?”
“说什么胡话?”管家看了看,“还不是跟之前一样,有没人动过。”
“跟之前不一样吧?”
“哪儿不一样了?”
“……”让她说哪儿不一样了,她也说不上来,“你不觉得这画像比前几天看着要更好看吗?”
总觉得这画像似乎比前几天看的还要鲜活,这种错觉就像……假人民币放了几天之后有变成真的趋势。
管家以为她是为了掩饰刚才她失礼的举动:“没头没脑的,是咱们主子一直都很好看!”
“是吗?哈哈哈,是吧。”或者真的只是光线的问题,下雨潮湿让颜色有了一些视觉上的变化而已,“管家手里拿着晏王的信?”
“那又能怎样,晏王又出不了门。”管家看着信上的名字迟疑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多年不见,不知这孩子如今怎样了。”
赵明月看寄信人的名字写着:李慕白
“李慕白是谁啊?”
“是殿下儿时的伴读,不过已经离开很多年,突然来信也不知道为的什么事。”
伴读?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楚子晏说的那个,被太子遣出京都的伴读?
“什么事让殿下看了信不就可以?”
“就算有什么殿下现在也处理不了……”
“友人来信是件好事,我拿给殿下!”赵明月抽走管家手中的信封。
“赵明月!”管家上前走了几步想要喊住她。
这个人之前楚子晏还惦记着呢,现在来信怎么能不给他看,明月揣着信飞快地跑,一把撞在了吴虚身上。
吴虚手里的纸被撞飞了满地,几张还飞入廊檐外的雨中。
闯祸了!
“抱歉大司命!”赵明月冲出去把纸给捡回来,递给面色非常难看的吴虚,“大司命,给。”
“这东西还能要吗?!”吴虚破口大骂。
明月一看纸上的字都被水侵泡,墨汁晕染开,全花了。“对不起大司命,明月立刻给你再抄一份!”
吴虚抬手就想揍她,要不是看在她是晏王福曌的面子上,这家伙已经被他揍很多遍:“你识得几个字啊你抄!”
“……”明月慢慢低下头,“那怎么办?”
“你现在立刻再去京都殷府,让殷大人再给你一份拿回来!”说完丢给她一个牌子,“就说拿刚才我拿走的那一份资料!”
耳朵都快被吴虚声音震聋了,赵明月立即领命开溜,顺手从门边拿了一把雨伞出门。
殷世荣见到她手上的牌子,就对手下的人说:“昭和,你去把焚尸案的名单,再抄一份给这位小哥带回去给大司命。”
焚尸案?就是金陵出现的赤炎鬼烧人事件吧?
殷世荣说道:“这位小哥,你先坐着喝杯茶,再稍等一会儿。”
“好。”赵明月捧着茶暖手,又问道,“殷大人,晏王其实也挺重视这个案子,之前还询问大司命殷府有没找到什么重要的线索,最近因为这个,殿下身体一直不怎么舒服来着。”
殷世荣虽没见过赵明月,但她出身晏王府,穿着又不是下人的衣裳,而且还能拿到大司命的令牌,便如实回答道:
“此次焚尸案一共牵扯十四个人,八男六女,都是被焚烧而死,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年龄层次在十六到四十岁之间,没有共同特征,没有相互关联。”
“大司命也查过,这些人也不是相同命格的人,没有特殊的生命特征,在阴阳师的眼里,也就是说这些人没有被特殊杀害的意义。”
“京都殷府查过,发现他们没有共同的仇人,这个能排除仇杀,所以推测是凶手随意行凶,在凶案发生的现场,没有采集到罪证,不过……”
殷世荣说到这个顿时停了下来。
明月坐直了身子,好奇地问:“不过什么?”
殷世荣:“十四具尸体当中,有三具尸体被发现时没有完全烧毁,发现其中有两个人缺了脾脏,一个缺了心脏,但肉身外表没发现裂口,心与脾不翼而飞。其实尸体在发现之时已经完全烧毁,只剩骨头,无法辨别有没缺少器官。”
难道是为了夺走器官杀人?
卖肾吗?这儿也有肾脏的移植手术,心脏的移植手术?
赵明月一头雾水拿着殷大人给的材料回晏王府。
这些资料里有死者的身份明细,死亡地点,死亡特征等等,明月在回去的路上偷偷看了一遍。确实如同吴虚所说,这些不过就是寻常的命格并没有被特殊杀害的价值,显然是被随机选中杀死。
可就算是变态杀人魔的举动,杀死对象是随机的,但他选择用了同一个方法杀死,那么为什么他要用火杀人?为了掩饰他夺走的器官?烧毁了就不知道身体上缺少了什么……
也不对,如果是为了掩饰,那还有三个尸体没有烧毁就被发现,还是能查到缺少的器官。
或者,不管凶手是人还是鬼,他的杀人武器就是火?
杀人武器?
魂器?
赵明月又将这名单上的人再看了一遍,生辰八字……赵明月手指轻轻捏动,重新算了一遍这些人的生命特征。
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赵明月回到晏王府,并没直接将资料给吴虚,而是在那些死者的资料当中,分别添加上“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特征。
五行指:木、火、土、金、水。
在我们古代的物质观当中,认为大自然由木火土金水五种基本物质的运行和变化所构成,人体也是如此,这五种元素被称为人体的属性。
在这十四个死者当中木、土、金、水每个属性都有三人,火属性的有两个,这样加起来正好是十四个人……这比例有什么关系吗?
金木水火土平衡的话,也还差一个……
“赵明月?”管家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赵明月赶紧将资料收入纸袋之中从屋内走出来,看着管家。
“管家,您找我有事?”
“你还真在?”管家有些诧异,“下着这么大的雨,晏王居然说听到铃铛声,还真是……。”
“管家说什么?”
“什么什么?!”管家怒气脸,“晏王找了你半天了你瞎跑什么?”
明月举起手中的油纸袋:“大司命让我去拿了一个东西!”
“那回来怎么不立刻去给晏王请安?”
“噢,我现在立刻就去!”赵明月将袋子塞给了管家,“麻烦管家给大司命,我去给晏王请安。”
“又跑……”管家回头,那小身影已经穿过雨帘从书院冲出去钻入静安殿,进屋之后拍拍头上与肩膀的雨水,径自走入楚子晏的卧房,“殿下……”
啪
楚子晏手中的书丢了过来直接砸她身上,她连忙接住从身上滑落的书,诧异地看着楚子晏,这小祖宗又发什么脾气呢?
扔了书,楚子晏喘着气,白着一张脸问:“你还知道回来?”
“我就去……出去了一会儿。”
“是不是没有我在,你乐得轻松自在?咳咳咳……”
明月走过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是不是太难受了?我给你倒杯水。”
“回来!”楚子晏着急一喊,几乎从床上摔下来。
赵明月眼疾手快接住了他,干什么呀这是。楚子晏半个身体架在了她潮湿的肩膀之上,用力地喘息。“你说了会等本王睡醒,你居然敢逃跑……”
“我没有逃……唉。”赵明月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是我不好,我以为你会睡得久一些。”其实平时这个时候,她会在楚子晏这儿的,只是她因为焚尸案的事情耽搁了。
他冰凉的头发贴着她的脸,身体微微颤抖,喘息急促,似乎非常不舒服。
“赵明月,就算有替命锁锁着你,本王也绑不住你对吗?”
“殿下想多了……”
“以前那些福曌都听话,在本王病成这样的时候他们也动弹不了,但你却还能活蹦乱跳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殿下希望明月跟那些人一样动弹不了?”她笑着反问。
本以为楚子晏会否定,但他却将她扣得紧紧的,说道:“如果你要走,还不如跟他们一样呢。”
赵明月心顿时有些发凉,这个回答还挺伤人的,不,是挺冷血的。留不住,还不如死在他身边?
见她不说话,他目光幽暗呆滞,幽幽说道:“赵明月,我就是这样黑暗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如此,跟我扯上关系的没有一个能挣脱,我也不会让你挣脱的……从你出现开始,就注定背负了这样的命运。”
挺压抑的,赵明月面对这样的楚子晏,像被一根藤蔓缠住一样,不怎么自在。但或许他是因为太没有安全感才会如此,赵明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将信从两人之间举起来。
“看,这是什么?”
她只是转移话题,不想再纠缠于刚才那样压抑的气氛,有些同情给多了会让人开始厌恶。
记得以前念高中时,班上有个女生被孤立,她觉得可怜她去跟她做朋友,然后那女生感激又依赖她,将她视为她生活中的全部。但她能成为她的全部吗?当然不能。然后那女生就寻死觅活或你死我活……最后那个女生跳楼自杀了。
原因是,她给她发了短信说“来学校实验楼顶见面,如果你不来……”当时她根本就没看到手机,去执行阴阳师任务了。
第二天到学校听到了那女孩子跳楼身亡的消息无比震惊,回到家充了手机的电才看到她的短信。
赵明月也不知道自己是内疚还是厌恶那个事件,但现在感觉楚子晏给了她当时的感觉,她才有些明白,或许她一直有内疚的,因此才会总觉得楚子晏可怜。又或许是厌倦的,因为感觉被楚子晏束缚。
“李慕白。”
“嗯,是不是就是你那天说的那个伴读?”
她怎么知道?
“我就猜的,如果是,你不是一直在等他的消息吗?快打开看看。”
照明月将他扶着靠在床头,将信给他。
楚子晏撕开信封,取出里边的信,打开,看完,脸色黯然。
“信上说了什么?”她可不信会有人特别写信过来告诉对方他的怨恨。
楚子晏将信给了赵明月。
明月拿过来一看,信上写着。
晏王殿下,一别六载,愿安康。
不知为何,近日来总梦到过往,梦到殿下。
勿念,慕白并无伤病一切安好,且下月十五就要成亲,对方是我心仪的姑娘,叫宋云彩……只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座皑皑白雪中的花园。
若是可以慕白想成亲之前与殿下再见一面,或者有幸请到殿下来喝一杯慕白的喜酒,盼复。
李慕白,敬上。
“这不挺好的吗?”只是明月不明白,什么叫皑皑白雪中的花园?是他跟楚子晏之间的记忆?
“是挺好的。”楚子晏虚弱一笑,“只是,就我这模样还能远行吗?”
赵明月看了李慕白下边留的地址,南州临京城谷阳村鹿儿山脚。南州倒是离金陵不算很远,大概马车也就两三天的路程。
“不管怎么说,他信里的内容并没有怪罪殿下,还请你去喝喜酒,显然还是当你是朋友。”
“作为朋友,连杯喜酒也没办法喝上。”他脸上有遗憾的神色。
也不知道是直觉还是冲动,赵明月忽而问道:“殿下觉得蔡秀峰给你的描像珍贵吗?”
楚子晏看向明月,眼底流过一丝亮光,垂眸从赵明月手中将李慕白的信收了回来,按照原来的折痕折上:“画得确实巧夺天工,不过毕竟是外来之物,明月是想让本王将它送于你?”
明月把他折好的信塞回信封之中:“不是,只是明月总觉得那幅画不大吉利。”
“咳咳咳……如何不吉利?”
“推测,如果把那幅画毁了,殿下的病会不会好起来?”
楚子晏抬起眼睫看着赵明月好一会儿,眼底那抹光芒没有消退:“所有人都觉得,是朔月导致本王身体不适,你却怀疑蔡秀峰?你从哪儿得到这么一个大胆的推测?”
“呃……”赵明月想了想,看着楚子晏笑容可掬,“明月要是说出来,殿下会不会因为明月太聪明又开始生气?”
“本王有因为你聪明而生过气?”
赵明月狠狠点头:“你可以因为任何生我的气。”
“那你别说了吧。”
“看!”赵明月指着他。
楚子晏一愣,察觉到自己的臭脾气,脸微微红了扭开头,余光看到明月不哄不求饶他掩嘴咳起来。
赵明月哈哈大笑,挤着他坐到床边拍着他的背给他台阶下。
楚子晏回头斜睨这人:“还不是怪你,是你说要是我对你好,你就会陪着我。”
她有这么说过吗?似乎没什么印象啊。看到他又要翻脸,明月赶紧拦住他肩膀:“好啦好啦,逗你的。”
“我刚才去给大司命拿了焚尸案的材料,发现十四名死者中木、土、金、水每个属性都有三人,火属性的有两个,所以就猜测可能跟画有关。”
“就凭这一点就觉得跟画有关?”
明月伸手拉了他腿上的被子将他盖好,起身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那十四个人之中有三个人被查出身体里缺少了脾脏与心脏。人体五行金木水火土,金性为肺脏,木性为肝脏,水性为肾脏,火性为心脏,土性为脾脏。”
“这又如何与画有关联?”
“五行属性之中,金代表白色;木代表青色;水代表黑色;火代表红色;土代表黄色,这偏偏就让我想到蔡秀峰的颜料,当时就觉得那颜色鲜艳,气味香浓……显然突然觉得那花油之中有死魂的气息。”
所以当时她一直觉得那味道有说不出识别度,似曾闻过。
“殿下还记得,当初在金秋殿看蔡秀峰作画时你过了一句,蔡画师的手很特别,我之前老觉得遗漏了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他两只手不是同一个人的手。”
楚子晏看着她缓声说道:“人的左右手原本就存在一些差异,不能因此就定论。”
“所以我说是推测。”
“所以要毁了我的肖像画?”
“其实有几个可以推敲的方法。在宫里,蔡秀峰有漏嘴说过他的红色颜料用完,而当天晚上荣妃娘娘就在宫里自焚而亡,如果没猜错的话,容妃娘娘是火属性的人。”
楚子晏看着赵明月冷静又条理清晰的推理,心中有些惊喜,他不知道一个人能将那些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而且之前她对蔡秀峰的人品还有褒奖之意,可却没有影响她的判断。
赵明月继续说道:“或是拿殿下、太子与梦公主他们的肖像画做对比,看有没不同,但比起这些方法,直接将殿下的画毁了验证会更快,而且如果不是,那随后可以找蔡秀峰再来帮你画一幅便是。”
“那你就那么做吧。”楚子晏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赵明月点头,起身走出去,觉得不妥又折身回来:“要不,殿下来做吧。”
“什么?”
“如果真的是蔡秀峰,那太子的病估计也是画作导致,你们家的人都觉得是你带来的灾祸,我想是时候改变一下他们的观念。”
楚子晏看着赵明月好一会儿,眼中有意外更有感动。如此特别的一个孩子,是基于什么样的缘分让他有幸遇见?他如此见不得光的生命,居然能遇见这样的光明。
“你觉得这样不好?我也不知道我有没能力销毁那幅画,所以还是殿下让大司命来做这件事比较妥当,然后……”
“你过来。”
不会又想揍她吧,虽然他揍得也不疼,她瞥眼看见桌上还放着书,难道又想用书砸她?不能啊,这书有点厚,会疼的!
“你想让我过去?”他已经掀开被子。
赵明月已经跑过去:“我过来了。”
她站在床边等他发落,楚子晏却突然朝她伸出手:“明月,你抱抱本王。”
“几,几个意思?”
又是这句,楚子晏忽而笑开,如同暮色之下一朵梨白的花,赵明月看着有些出神,他却柔声又说:“赵明月,抱我。”
我去,有种被投怀送抱的感觉,赵明月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流氓的傻乐,眼神左右看了看,闷笑一下然后一副被逼无奈的地说。
“好好好,抱你。”
赵明月轻轻抱他,还特么矫情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楚子晏,离开我你该怎么办啊,唉,赵明月你真的太重要……
“啊。”赵明月立刻推开他摸着脖子站起来,“你干嘛又咬人?”
“呵呵呵……”楚子晏露出变态又美丽的笑容,“就想咬你。”
“就不该相信你!”明月愤愤不平。
楚子晏靠回床上,说道:“若是太子的病跟画作有关,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发生什么事……”明月不想跟这种病态的人说话,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他要说什么,“画作会牵扯到楚子睿。”
蔡秀峰是楚子睿圣贤庄上的人,还是楚子睿将他推荐到宫中给皇上作画的。而且太子生病之后谁最得利?当然是现在春风得意的楚子睿啊,那天他还登门显摆来着。
“蔡秀峰给宫里那么多人描像,出事的只有太子,如果不是我推测错了,就是蔡秀峰是针对特定的人施展的邪术。即便如此,楚子睿要是知道蔡秀峰有这样的邪术,还敢让他给皇上给你们画画,心思也非常不正,这样的人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楚子睿看她这么说,笑了:“既然明月说他该吃苦头,他就该吃苦头,你去把大司命叫过来。”
吴虚来到静安殿。
楚子晏问道:“大司命最近都在查焚尸案的事,如今可有眉目了?”
吴虚呈上资料说道:“之前属下还不能断定是邪祟所谓,不过方才新拿回来的资料上显示,死者五行属性归类非常有规律,金木水火土的分配除了火属性少了一个之外,都是三个……”
楚子晏:“你把资料拿给本王。”
吴虚将资料呈上,上边有填写的五行元素显然就是赵明月补加上去的,楚子晏看向赵明月,这小子一脸事不关己很无辜的模样,让他嘴角隐约起了笑意。
他将资料合上,还给吴虚:“之前宫里的容妃死法与这些极为相似,大司命认为这些可以关联。”
“有关联,如果属下没推测错,容妃应该是五行属火,这样的话,这次焚尸案的五行就达到平衡的状态,只是属下还没想到,凶手为什么会需要这五行……”
吴虚恍然大悟,最近他一直钻进了一个死胡,此刻被这么提醒顿时恍然大悟。
“死者当中有缺心脏与脾脏的人,凶手是为了摄取五脏?难道是……”吴虚恍然大悟的模样,让楚子晏与赵明月都期待地看着他。
他振奋说道:“是为了滋补!”
赵明月差点摔了一跤,大司命你当真不是在说冷笑话吗?不过,这种推断也无可否认,修行者根据五行属性的不同,适合修炼更适合自己的五行术法,但如果想修炼其他,极有可能有人变态的摄取其他人的属性,但这种不是恒久存在,只能有一时之用。
明月忍不住说道:“大司命,明月发现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事,殿下的肖像画怎么看怎么觉得比之前更逼真了,画里的人几乎都能走出来……”
“哼。”吴虚倒抽一口气摸着胡子又说道,“难道……”
明月突然一点也不敢期待他的顿悟了,不过这次吴虚忽而说道:“明月,你去把那画拿来。”
“是。”
赵明月去将那画拿了过来。
吴虚用术法开了天眼凝视画像,面色越来越凝重,随即他剑指气,念了一个名字:“伏斗。”
如同利剑出鞘的声音,吴虚手上多了一把光剑,明月也看到了吴虚手背上出现了伏斗两个字。
魂器。
大司命的伏魔剑,魂器名,伏斗。
“灵斗。”
他再念了一个名字,大司命伏魔符,魂器名,灵斗。
灵斗像是有了主人的意念,飞身贴向画像,画面上出现一个术法阵,吴虚手中的伏魔剑刺入法阵中央……
画像忽而扭动起来,似乎很痛苦地挣扎,随后符光交错,画像瞬间恢复平静,吴虚收回两个魂器。
楚子晏狠狠地抽了一口气,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殿下没事吗?”明月扶着床上的楚子晏,“还成吗?”
楚子晏狠狠呼出了一口气,看着明月说道:“还成,感觉身体不那么沉重了。”
吴虚说道:“都是属下一时未察觉让殿下受苦。这种术法叫‘拟人’,以画摄取主体的魂魄,主体越来越衰弱,画像会越来越逼真,最后主体死亡,画像复活,糟了!”吴虚惊恐说道。
楚子晏颔首:“大司命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立刻进宫!”
之后。
濒临死亡的太子楚子熙因为楚子晏捡回了一条命。
三皇子楚子睿也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其中。
蔡秀峰被吴虚擒住送到晏王府时,已经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木讷的人,他的脸上吟着一股邪气的笑意,而且,他的左手已经断了,倒不是被吴虚等阴阳术砍断,而是他原本就是没有左手。
吴虚说:“蔡秀峰没有左手,我们看到的那只手是他的魂器,不,不是魂器,是鬼器,叫赤炎。”
蔡秀峰契约了恶鬼,让它成为了他的左手。赤炎,是能焚化肉身的邪祟,随后被蔡秀峰所用行恶。
蔡秀峰冷冷说道:“鬼器与魂器又有什么差别?你们这些阴阳师契约的才是魂器,我们的就只能是鬼器?而且凭什么说我没有左手,我有左手只是被你们这些人给砍了!”
蔡秀峰脸上出现了疯狂的神色,无限讽刺咬牙控诉:“我蔡秀峰是出身市井百姓人家,母亲为了供我学画把所有都给了我,终于学有所成参加了国试画考初选,我的画出现在全县第一的位置,可作者确实首富马世辉!”
“恶霸欺人,我便上告到衙门,知县大人说我没有凭据证明那是我画的,于是我说,让马世辉与我一同作画,看看究竟那幅画是谁的作品,知县就问了一个问题,我用哪只手画画?我说左手……然后我左手就没了。”
“我母亲为了救我,把我的画拿到大街上卖,结果也被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打伤,不久就去世了……”
“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画画的手,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反正我躺在床上也快死了,母亲也没法安葬,于是一把火把家里给点着了……可惜老天有眼,让赤炎出现了,他把我从火海里救出来……”
“他成了我的左手,我慢慢的与他融合,成了所谓的神笔蔡秀峰!天下第一画师!只要用左手,画的画就越发逼真,而且能吸取人的灵魂,所以我画了马家所有人的肖像,画了那个县令,然后他们都死了哈哈哈哈哈……”
蔡秀峰疯狂的笑着,面目扭曲,眼神绝望又空洞。
“不过,如果用赤炎画画,就需要人体五行元素提炼成了颜料,金代表白色,所需是人的肺,木代表青色所需是人的肝,水代表黑色所需人的肾,火代表红色所需人的心,土代表黄色需要人的脾,这些五脏提炼的颜色特别鲜艳,而且能随心所欲调制任何颜色……”
“而且赤炎下手快极了,从人体穿过去就能夺走他所需的脏腑,汇聚成成色极好的颜料,剩下的肉身就立刻燃烧起来,死者不能感受到任何痛苦……”
赵明月大概能猜得到过程,但听到蔡秀峰用麻木而变态的表情陈诉的时候,还是觉得这家伙该十八层地狱。
吴虚也怒吼:“你这种举动简直令人发指!”
“我这举动令人发指?你们呢?”蔡秀峰甩动了凌乱的头发,跪着向前朝楚子晏走了好几步,“你呢?!”
赵明月下意识朝楚子晏走近了一下,生怕蔡秀峰有偏激之举。
蒙律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放肆。”
被踢倒的蔡秀芳倒在地上,左手没有支撑爬了好久才勉强坐起来,脸上依旧一副癫狂的笑容,他看着楚子晏。
楚子晏脸上依旧是他惯有的那幅淡淡的表情,对任何语言的攻击,赵明月觉得他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蔡秀峰慢慢收起笑容,目光冰冷得想要直接杀了楚子晏:“你用了那么多福曌替你的命才换来现在的躯壳,你其实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楚子晏,你留在世上不过就是个祸害,还不如把你这特殊的命格给我……”
“这样赤炎就不用再吸收别人身上的五行元素,那些人也不用再被杀了,你就能救了很多人的命,也算是为自己的过往赎罪了。”
蔡秀峰是很变态,不过有一点他说得没错,因为楚子晏死的人确实不在少数。明月不知该如何去平衡这样的不公平,可世上本就没有公平。担心楚子晏会难受,明月想把他劝回去。
“殿下……”
楚子晏抬手制止她的好意,脸上吟着淡淡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蔡秀峰,当初你因为世态炎凉愤世嫉俗选择自杀,今日本王还是要告诉你一个事实,这世上就是不公平。我们都该死,但只有你会死,谁让你没权没势还犯法呢?”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法!”
“这世上有法,只不过是统治阶级的法,而我们就是统治阶级,你其实不该愤世嫉俗,你该埋怨的是你自己……投错胎。”楚子轻描淡写说着。
“啊,啊啊啊!”蔡秀峰却不得立刻冲过来把楚子晏的脖子给咬断了!
蒙律一个刀背下去将他打趴下,然后一脚踩在他的背后,蔡秀峰根本就动弹不得。
楚子晏才慢慢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人说道:“把他带去京都殷府。”
“是。”吴虚示意,侍卫立刻将他押了出去。
雨后初霁,阳光从灰色的云后边照耀进来,楚子晏仰头看着天空。明月跟在他身后,抬头一起望着天空。
他一个人总喜欢望着天空,也不知道他看到的天空是不是与她不一样,不然怎么就那么喜欢望着天空发呆呢。
“你怎么不说话?”
“殿下在想什么?”
“你说天上那些云背后有多少亡魂在仇视着本王呢?”
原来他介意。赵明月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人是个自私的动物,如果她不是站在楚子晏这边,那么她一定会觉得楚子晏挺可恨,也挺令人发指的。只是如今,她站在他的立场,不知不觉就有包庇与护短的念头。
楚子晏低头蹙眉看着赵明月,有些愤怒道:“本王就是这么一个人,你觉得好也罢坏也罢,都得欣然接受!”
“明月没有不接受啊……”
“但你心里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啊。”
“你那喜欢吗?”
“……”
说了这么一大段,是恐吓她说出最后一个答案吗?赵明月哭笑不得:“晏王殿下真的很奇怪,别人说了那么多重伤你的话,你却一点也不生气,明月什么都没说你却恼了。”
楚子晏一愣,似乎也才发现自己这样的举动,然后他又释然,说道:“本王又不在乎别人。”
明月听着这话,又觉得脑子里某根弦被拨弄了一下,所以她不是别人,而且他在乎她……
“赵明月你又岔开话题。”
“单从福曌这件事来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违反楚国律令,只是这些行为已经触犯了道德……且不说你们是否用了所谓的你情我愿的交换换来的命,不过或许这就是所谓弱肉强食的世界。”
赵明月又想,或许她这所谓的道德,只是存在在她这个现代人的意识当中,这种君王统治下的国度并有没普及。
“就说了简单的例子吧,其实时间生灵皆有生命,我们人类为了生存吃了很多的动物,也不能说就自己讨厌自己……”
看她牵强的说辞引来楚子晏越发难看的脸,她哈哈大笑安抚着说:“其实我想说的就是,你是当今皇上的九皇子,你不是说了你就是统治者吗……”
赵明月觉得,自己真的是跟一个孩子做了朋友,当爹不容易,她还得当个溺爱孩子的爹,所以哄着说道:
“好啦,我护短。即便是你错,我依旧觉得你是对的,我站你这边还不行吗?”
楚子晏脸上的不悦才慢慢消散,又恢复到平淡又有点清高的样子。
平静了许久之后,他忽而说道:“明月,咱们去临京吧。”
“诶?”
“李慕白的婚宴,本王想去。”
“你能去吗?”
“本王要去,还能有人拦住不成?”
“那以前呢……”赵明月咕哝一句,被他不悦怒视,明月笑着不再反驳,他想去当然没人能拦得住,但他自己身体吃不消不用拦他也出不去。
楚子晏:“即便没有慕白的请帖,也想出去走走。”
“是挺好的啊……”
“跟你。”
“……”
即便没有慕白的请帖,也想出去走走,跟你。
明月不发表意见,慢慢对他这些言外之意有了免疫力,忍住不去开拓他的言外之意。
楚子晏却笑着轻声问:“是不是又想问本王几个意思?”
他这是被她潜移默化了吗?不过这么一个阴晴不定的人,她得学会不去揣测他的想法,反正现在是他主动要做要说这些事,他爱说不说。
赵明月并没表现得感兴趣,随意地问:“嗯,你几个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突然觉人生似乎也有点意思了而已。”
那点意思是她吗?她可不觉得荣幸啊。
“但还是得看你身体状况适不适合远行吗?”
他其实心里也明白,并不是谁拦着不让他出去,是他自己的身体困住了自己,他垂下目光想了想,似乎找到了一个能说服明月,又能自我安慰的事情。
“明月大概还不知道,吴虚说只要找到太阴灵犀,我便可以像常人一样,想去哪儿都可以。”
太阴灵犀!
这可是楚子晏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起这个!终于盼到今天了,赵明月顿时有些兴奋起来,时机总会等到的,hiahia~~
“太阴灵犀是什么?既然可以让殿下康复为什么不拿给殿下呢?”
楚子晏目光又慢慢黯淡下去,他刚才说的不过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美梦,一下就被明月拉回现实。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平淡的模样。
“不是不给,而是还没找到。父皇已经派人找了好多年,我也一直期待,可一等就是七年,如今仍旧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那糟糕了。
“太阴灵犀是个上古神物,据说是太阴神的残魂。其实不仅是我们在找,很多阴阳师或修行者也在寻找,可惜线索寥寥无几。”
“那是谁提出有这个东西的?”或许提出这个线索的人,就是把她带到这儿的人。
“这个……”楚子晏想了想,“本王听吴虚说,要找到太阴灵犀还可以追寻一条线索,乌蛮,不过他跟太阴灵犀一样难以寻到。”
“乌蛮是一个人还是……”
“数百年前的一个堕神,曾被太阴神封印于沧海断崖之下,后来封印销毁之后乌蛮潜逃,据说太阴神即便只剩下一缕魂也会奉行使命一直寻找乌蛮,所以太阴灵犀会是离乌蛮最近的东西。”
可当初她在现世所见到的那个太阴灵犀是藏于盒子之中,不过终究她连它是真只假都无法分辨。
“那太阴灵犀大概会以怎样的形态出现?”
“不得而知,据说能吸收月光之华,发出月亮的光辉,是唯一能消除黑暗的力量,如此特别,相信如果遇见的人也能感应到那股神力。”
“完蛋了,这么抽象的线索,估计够呛。”
“什么?”
“明月是说,没有具体形态,找起来太困难……”
“难,但不无可能。乌蛮就算闭关修生养息,如今这时间也够了总会有动静的。只要往妖魔所在的地方寻找,总有顺藤摸到瓜的时候。”
他倒是乐观,只是人的寿命短短数十载,而妖魔寿命以人的十倍百倍存在。但她总不能掐灭他唯一的希望吧。
明月笑了笑:“嗯,总会找到的,那个时候你就自由了。”
其实她心里开始有点迷茫了,她追寻的这个线索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也许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能让她回去。也许之前的那个赵明月已经死了,然后灵魂穿越才有了现在的生命。
楚子晏:“蔡秀峰说得对,我消耗别人的命这般活着如同死了,我才十七八岁,却过着七八十岁人的日子……”
楚子晏像是顿悟了一半激动,又如同埋怨命运一样固执地问:“明月,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去做想做的事,看好看的风景,喜欢喜欢的人不是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深闺美人啊,温室里的花朵。
赵明月笑着问:“那你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信誓旦旦的楚子晏一下就被问着了,他喜欢做什么?
其实以前他一个人呆着不出门也不会闷,日子就在高高的围墙内度过……
他一直都生活在笼子里,以为这样就是他的人生。
直到遇见了赵明月,她身上有阳光、风雨的气息,她眼里有山川海洋、鲜花飞鸟逗留过的光辉,所以充满光彩。
楚子晏摇头:“还没想到喜欢做的事,只是遇见你,让我开始向往天涯海角。”
虽然他一副很期待的样子,但明月的心思却不怎集中,太阴灵犀对楚子晏来说依旧那么遥不可及,对她而言那也是遥不可及啊,顿时有些疲惫起来。
四个月了,处心积虑地想要用最快的时间获得自己想要的信息,为此愿意给楚子晏做牛做马,可现在发现除了这些她一无所获。
如果不去揭开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界的谜题,又如果她注定只能以现在的赵明月分身活下去,她应该怎么活着?如同现在一样当楚子晏的福曌伺候他?
“噢,NO!”
明月突然揪着头发,想发脾气。
“你说什么?”
“啊?”赵明月呵呵一笑,“我是说,为了让殿下康复,明月也会用尽全力帮殿下找到太阴灵犀的!”
楚子晏又安静地看着赵明月,微微一笑:“明月,三生有幸遇见你。”
明月再僵硬点头,讪讪一笑,她是不幸之后才遇见他啊。
赵明月还以为楚子晏说去临京不会有人答应,而且他根本就出不去,后来几天他也没再提起这件事,明月以为他就一时兴起然后不了了之。
她自己还规划起加入寻找太阴灵犀队伍的事情来。
其实想想她根本不应该听到太阴灵犀难找就沮丧,至少原本一无所知的她已经知道了一些新的线索,这已经是一个突破。
她该高兴才是。
如果她现在能离开楚子晏加入阴阳师的队伍,那么这日子应该也过得比较有意思,对吧?
这样她就得想想,让楚子晏能离开她这个天命福曌还能活得更健康的办法,可这办法她现在估计是做不到啊。
她身上的灵通是在一点点恢复,可极为缓慢。
到底还有什么办法……
明月坐在书房书案前仰头靠在椅子上,手中的书将脸一盖,正犯愁呢。
过了好一会儿脸上的书忽而被人揭开,明月一看楚子晏俯视着自己,立刻站了起来行礼。
“殿下。”
楚子晏将手上的书往桌上放下,缓声说道:“你去准备细软,我们明日前往临京。”
“殿下真要去临京?”
“不是跟你说过了?”
是说过,但她以为行不通的啊。
楚子晏说道:“别担心,有玄黄、白羽和倪往跟着,蒙律也会陪同。”
那那么多人是不是她就可以不去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出走大计啊!
“可你身体……”
“白羽是大夫路上能照应。”
白羽二十一岁,男,楚国医圣庸桓的唯一传人,两年之前曾被楚子晏救过性命,后来虽然两人不常见面,但白羽对楚子晏也心怀感激,此次楚子晏要出门,他义不容辞为他保驾护航。
玄黄与白羽同龄,一个模样英武,性格沉着如同冷兵器的公子,却被世人称为楚国第一剑客,武功极高,剑法更是出神入化。
倪往是个女孩儿,今年二十不到,吴虚的得意弟子,要继承吴虚衣钵的候选人之一。这个女孩模样标志,身材修长健美,就是性格有点冷。
蒙律一直是楚子晏的随身护卫,今年二十二岁,一米九多的身高,十分魁梧,惯用的武器是大剑,是个非常灵活的大个子。
以上几人当天晚上就到了晏王府,与赵明月打了一个照面彼此认识了一下,也没多做停留就各自离开。
第二天跟明月他们一起出门的只有蒙律、白羽。
玄黄跟倪往没有出面只是在暗中跟随。
楚国的帝都金陵在中州省内,南州与中州相邻,位于中州南部。临京是连接中州与南州的一个城镇。
南州盛产锦缎,往帝都金陵的锦缎贸易大部分经过临京。临京因此十分富足,又离金陵不远,因此被称为临京城。
谷阳镇又位于临京城的南部,那里大片种植桑树与棉花,男人下地中桑棉,女人在家织布绣花,成品或半成品卖入临京,小日子也过得算丰足。
楚子晏用的马车已经匹配了两匹上等马,但还是第五天晌午才进入临京境内,原因是考虑到楚子晏身体状况,一行人是慢慢悠悠晃过来的。
临京比起金陵暖和了很多,仿佛不过是夏末时节,一切都还绿意盎然。楚子晏一直望着窗外的景致,脸上吟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心情很好。
晌午的太阳有些焦灼,蒙律将马车停下来取下水壶,摸摸水还有温度,掀开掀开车帘说道:“公子……”
楚子晏食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蒙律看着车内的情景眉头微微蹙起,明月这小子居然倒在公子的腿上睡着了,主子身体那么弱哪能撑得住?要是主子腿麻了可如何是好?
“属下把他抱出来……”
“让他睡,继续走。”
“可是……”
楚子晏目光一沉,蒙律只能噤声,举着水壶说:“公子喝些水吧。”
“不渴。”
蒙律点头放下帘子。
楚子晏腿上披着一张毯子,明月就斜靠在他腿上,呼吸均匀平稳,比起刚进府那个时候,她脸色已经不是缺失营养的蜡黄而是饱满红润起来。
楚子晏垂眸看着她的侧脸,精致的手指轻轻拨动她耳边俏皮的碎发。其实刚才是他在闭目养神忽而觉得又臂一沉,偏头就看到明月靠着他手臂睡着了。
不过她很快就惊醒,从他手臂离开歪着脑袋靠向车马,但路途颠簸马车很不好靠,晃了几下她又醒了,看她打瞌睡的模样他觉得有些好笑,也没出声继续闭目养神。
好一会儿之后,手臂上又是一沉。
楚子晏闭着眼睛嘴角卷起,路上有些颠簸,他轻轻地抬起手臂,把她放倒在了膝盖之上,这小子这几日一直在照顾他看来是疲乏了,倒下来的调整了姿势,还真敢安稳地睡下去。
沉沉的依靠,陌生的感觉,她压在他腿上仿佛又压在他心里,沉甸甸的,却很温暖扎实,慢慢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心脏也慢慢又了重量。
车子进入临京城内,城内的嘈杂让赵明月拧起眉头,楚子晏看了她一眼,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耳朵……
赵明月拧起的眉头慢慢松开。
车子继续前进,车外传来哐啷的打砸声响,一个巨大的嗓门吼道:“你这个混蛋,敢在我们‘食香客’吃霸王餐,不要命了!”
接着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声回答道:“喂喂,再演可就不像了,看好了,我给你的可是人民币,新版,不是假钱!你有没看新闻的?”
“钱?你敢说这些玩意儿是钱?纸钱!你给老子用纸钱?!”
“啥纸钱?对,是纸的哎哎哎,别动手……别打脸!”
啪
“哎呦,说了别打脸!艹,是纸钱,但那是人用的纸钱,新版人民币嗷你大爷再打老子就不客气了!”
赵明月猛然睁开眼,人民币?
居然一直听到有人在说人民币!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的赵明月,看清自己还在马车之内,顿时又被狠狠拉回了现实之中,原来又是一场梦……
不过,她脸贴着的毛毯是?
察觉到自己趴在楚子晏腿上睡觉的赵明月猛然起身,楚子晏连忙后仰,免得这小子撞飞他高贵的下巴。
睡得半边脸一片红的明月茫然地看着楚子晏。
“晏王我……睡着了?”
楚子晏看着她压红的小脸蛋,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冷不热地说道:“可不,跟猪似的。”
“那你该叫醒我。”
“我可不想跟猪说话。”
“……”赵明月被损得目光一呆,呵呵笑地拍了拍他的膝盖,“腿可被我压麻了吧?”
“你说呢?”楚子晏下巴一指,“赶紧揉揉。”
“噢。”所以刚才叫醒她不就好了嘛?赵明月蹲下去给他揉腿,“好点了没?”
“没。”
她把他的腿抬到自己腿上敲敲捶捶揉揉捏捏,楚子晏抬手掩住笑容望向车窗外,这傻小子。
蒙律走到窗边说:“公子,前方食香客门口有人打架把路堵住了,暂时过不去。”
“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穿着怪异的男子,吃了饭用纸钱结账还非说他那是真钱。”
用纸钱吃饭?兄弟你是不是走错道了,下边才用纸钱,你在这儿的人间花纸钱可不得被揍惨了,搞不好等会儿阴阳师就把你收了。赵明月心里乐着,仰着头看窗外。
“我们到临京了?”
“嗯。”
“我是猪啊,到底睡了多久?!”
楚子晏莞尔:“不用捶了。”
“不麻了?”明月将他的腿放下关心地询问。她也是过分,明知道这家伙弱不禁风,还趴在他腿上睡那么久。
“要再麻下车你便背我。”
还背上瘾了他!
“是,主子。”
食香客的伙计还围着殴打那个外来客,外来客从群殴他的人群之中伸出一只手:“既然你们认不得新钞,本大爷拿手机跟你们换!”
啥?手机!
还是手撕鸡?
赵明月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浑身忍不住一阵激灵,连忙将脑袋伸出马车外。
只见一个穿着牛仔裤跟T恤的男生高举着手中的一个手机,说道:“这是肾11s plus 1000G容量,防水防摔,最尖端的太阳能手机,神器啊……”
还没显摆完,再次被餐馆的伙计闷倒在地。
那掌柜的一把夺走他手中的神器,看了看,掂了掂,骂了一句:“他娘的,什么破玩意儿!”
这神器在他看来就是一块破板子,不过就是打磨得光滑了一些,但这能跟银子比吗?!他要银子!!
那掌柜的将手机猛然丢了,那东西摔在地上滑到了马车窗边,赵明月一看。
我的乖乖啊,这简直就是他乡遇至亲啊,是不是手撕鸡是真手机!原来苹果已经出到11s了? 赵明月看着手机已经泪流满面。
“明月。”楚子晏看明月有些不对劲叫唤了一声,照明浑然没有听见,他又叫了一声,“明月。”
明月哪儿听得见闲杂人等的话!
又是做梦吗?不是做梦吧?
赵明月用力拍自己的脸,再看车下那手机还在,泪奔,不是梦!
“赵明月……”楚子晏伸手要拉她。
明月却猛然转身完全不顾他的叫唤,推开了他的手就跳下车去。
楚子晏的脸色瞬间苍白,叫住她或发怒的时间都没有,赵明月已经迅速跳下了车从他面前消失了,她冲到车窗下捡起手机,手指一按,手机亮了。
明月更是兴奋不已!
那人必然跟她来自同个地方同个年代,而且还随身带来现代的东西,所以他应该是整个人都穿越到这儿了?难道他乘坐了时光穿梭机?那回去搭她一程啊兄弟,多贵的票她都要买!
赵明月此刻根本就没有顾及楚子晏或其他人,拿着手机就朝着那群人跑去。
依稀彷佛都能看到回家的希望,曙光啊,就在眼前!
“住手!钱我付!”明月高举手中的一锭银子往人群里冲撞。
那些伙计抽起的拳脚骤然停住,转头齐刷刷看向赵明月。
赵明月手里举着银子继续往人群里钻:“钱,我来付!”
那些打手一看,十两银子一顿饭可绰绰有余了,顿时慢慢松开了那男生,站开了。
抱着头倒在地上的男生看向赵明月,咧嘴一笑:“啊哈哈,终归让本大爷见到一个好人了……”
男生已经被打得皮青脸肿,基本上爹妈都认不出来,不过长相什么无所谓,赵明月走过去殷勤将他扶起来:“那个,嗨,你好,你还好吧?”
就差点没喊他再生父母了!
“不大好,他们打我脸。”男生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的喊了一声,“疼死我了,这群王八羔子下手忒狠。”
“呵呵,是他们不识货,呵呵呵。”明月特么殷勤地去拍他身上的灰尘,扶着他胳膊体贴入微地问,“要不我先带你去看个医生?全身检查一遍?”
男生立刻摇头:“不用,最不喜欢去医院了。”
那掌柜地嚣张跋扈走过来,看到赵明月不过也就是瘦弱的小家伙,刚才霸王餐那个也不过是只软脚虾。虽然软脚虾穿着怪异,但付钱的这小子穿戴不错,身上应该不止一锭银子。
掌柜双手环胸凶神恶煞说道:“怎么,小子,你以为一锭银子就够了吗?”
明月还流着口水看着自己老乡呢,生怕自己不看这人眨眼就没,根本就没工夫搭理那掌柜的,只是把十两银子伸出去。
嘿,这小子还真够嚣张的,掌柜忽而拍了明月的手:“十两银子不够,他砸坏了本店很多桌椅!”
明月这才猛然回神看向那凶神恶煞的掌柜,顺便咽了一下自己口水:“椅子多少钱?”
果然有钱!那掌柜眼神算计了一下:“也不要你多少,一百两!”
“一百两?”她身上没那么多银子,明月看着地上几张稀碎的椅子,讹人啊这家伙,“那可是你们打坏的。”
“可那是在他身上打坏的,当然你们赔……”
“靠,你们别太过分,别以为我真的不会还手。”男生撩起袖子,不过发现自己的短袖但也做做样子,“我刚才那是让着你们知道不,是不爱跟你们这些愚民呜……”
没说完被赵明月手肘拐了一下肚子,疼得脸脸皱成包子:“你,你打我伤口上了……”
明月连忙给他揉了揉,刚才有一瞬间觉得他太二就拐了一下,明月对对那掌柜的说:“就算你们那几张椅子加起来,十两银子已经有余了。”
“你说有余就有余啊?”掌柜横起脸走向赵明月,走了两步脚步慢慢停下来,抬起头看向赵明月身后的大个子。
蒙律背着一把大剑,站在瘦小的赵明月背后,也不吭声就看着掌柜的,他这一脸凶相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气场像一座大山笼罩下来。
明月回头一看,有了靠山挺起腰杆子:“十两银子,够不够吧?不够就五两。”
五两?!那掌柜的一瞪眼,欺善怕恶的说了一句:“算我倒霉!十两便宜你们了!”
然后从明月手中拿走银子对身后的伙计们说:“还看什么看?回去干活!”
街上聚集的人这才散开,蒙律说了一声:“明月,公子让你立刻回去。”
糟糕,刚才还没请示她就丢下楚子晏跑了,估计那家伙得生气。
“好,我立刻就回去。”
蒙律转身往回走。
明月左思右想,对那男生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夜十,刚才真的谢谢啊,不过小兄弟你能告诉我这儿是哪儿吗?怎么这儿的人居然不认人民币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是另一个世界,你穿越了亲。”
“啥?”
“啥都先别说,等会儿你就说你是我远房表哥,以后的事情我再慢慢告诉你。”
“什么啊?!”夜十跳脚,“我是要去人界,不是穿越……”
“你脑子是不是被打傻了?”什么要去人界,“你不是人吗?”
“我,我不是普通人。”在明月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的时候,他心虚可还坚持说了一句,“本大爷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好吧,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是考试专用铅笔嘛。”
“嗯,什么啊!你才2B!”
赵明月噗嗤就笑了,这家伙是二但乡音实在是……让人动容。她笑了好一会儿说道:“我叫赵明月,记住了,就按我刚才说的做。”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坑我?”
“坑你妹,赶紧的过来!”
明月朝着马车走去,夜十想了想,抽起地上的背包也跟了上去。
楚子晏就坐在车里,看着赵明月跟那个穿着怪异的年轻男子交谈着,最后那一抹明朗的笑容刺眼得让他将车帘放下。
“蒙律,走。”
明月刚走到车边,蒙律牵着马车就走。赵明月伸手想说什么,但马车从她身边径自走了过去。
楚子晏面无表情的坐在车内,他也想让她尝一尝被人撇下的滋味。
车后骑马跟随的白羽事不关己地跟在后头。
马车走得并不快,赵明月贴着马车走着说:“公子,刚刚那个被打的少年是我一个远房表哥,刚刚我才知道表哥家里发生了变故,正四处流浪,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
表哥?
这个谎话连篇的小东西又在撒谎吧?
不过,刚才她似乎是遇见故人的欢喜样子,可仅仅就因为一个远房表哥,居然就撇下他不管?
“公子,明月在这世上孤苦无依,还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一个亲人,眼下见到表哥实在是……是太高兴了。”赵明月挤出几颗眼泪,跟在马车旁亦步亦趋,脚上的铃铛发出铃铃铃的响声。
夜十的目光落在了她脚上,又眯起眼睛看着车内的人,忽而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嗅来嗅去,忽而大叫道:“停车!”
夜十在干什么?赵明月斜视他,知道不知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她在拼命演,他可不能来捣乱。
蒙律只看了夜十一眼,车子继续前行。
被打得跟猪头一样的夜十又说了一声:“我说停车!”
“夜十……”赵明月想给他跪了,停车是要闹哪样?
“赵明月,得罪了!”夜十跨步跑动,一把冲向马车。
蒙律反应极快,在他上车之前已经拔剑将他拦下,夜十左手竖起剑指敲向蒙律的手腕,激起一层红光。
怎么可能?!
蒙律万没想到,这少年只是这么一打,他居然感觉到骨头发麻,手上的刀有千斤重,当的一声刀尖垂地。
而夜十已经跨步上了车,从车门钻入车内。
赵明月看到他右手凌空夹起一道金符,卧槽,阴阳师中的高手啊!难道她引狼入室了,这家伙也是冲着楚子晏来的?
不能让楚子晏出事!
情急之下,赵明月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激发,她双手拉着窗户,瘦小的身体从车窗飞身进去。在夜十手上的金符即将贴上楚子晏眉心之前,左手一伸挡住。
金符在她手心炸开,她右手一掌推开夜十。
普通的力量或许只能将他推开,但赵明月手上那是爆发的灵力,夜十被推得如同一只大虾飞出去,即将飞出车门外时他双手拉住了门框稳住自己,惊讶说道:
“诶?怎么是个人类?!”
而这个时候,蒙律的大刀也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夜十连忙笑道:“误会误会,我只是突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噢,我只是大概以为车上有彼岸之物,而赵明月已经中了招而浑然不知,我怕你们着了鬼道嘛,哈,哈哈哈!”
“一派胡言!”蒙律想砍下他的脑袋。
“住手。”楚子晏说道。
蒙律说道:“主子,这人手法极为诡异,必然心存歹念。”
“不不不,我现在很正常没有歹念,呵呵呵,赵明月误会了哈……”
误会……他妹!
明月回头看向楚子晏:“公子,你没事吧?”
楚子晏坐着就没动,目光若有所思打量着夜十,说道:“你方才说车内有冥界之物的味道?是不是我们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
夜十轻推开蒙律贴着他脖子的刀,才摇头说道:“我鼻子一下灵一下不灵的,方才确实听着明月脚上铃铛声音时,嗅到了来自彼岸的气息……”
夜十忽而指向楚子晏:“你!”
楚子晏微微眯起眼。
夜十用力地想了很久,说道:“你是不是……死过一次?”
“放肆!”蒙律的刀又架了回来。
夜十斜眼看刀说道:“傻大个,刀剑无眼你可得小心着点儿,我不是打不过你,我只是不能杀人,我一杀人那可就糟了……”
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明月暗自捏一把冷汗。
楚子晏淡淡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我死过很多次。”
平常人听到这么一说必然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夜十却表现得极为平静说道:“棺材里的人,出生之时天下缟素。”
赵明月愣住了,那二愣子还能如此文绉绉?关键还是顶着皮青脸肿的猪头脸在文绉绉。不过,他倒说得没错,但这会得罪楚子晏的,这可是别人的地盘啊。
明月看着楚子晏指着脑袋说:“公子,我表哥脑子有点……跟常人不大一样。”
夜十应该不是针对楚子晏的人,要是,他能在这儿用人民币吃饭被揍一顿?他是从现代过来的, 应该认不得楚子晏才对。
楚子晏淡扫赵明月一眼又对夜十说:“没错,我是棺材里出生的人。”
五阴之体也被人称为棺材里出生的人。
楚子晏:“你是明月的表哥?”
夜十看明月,点头:“嗯,他是我表弟。”
还算他有点悟性,赵明月对楚子晏讪讪笑点头:“他叫夜十。”
“对,我叫夜十。”
楚子晏也没多问夜十就看着明月:“那明月想如何做?”
“我表哥受伤了,我想问公子能不能让他暂时留下来跟我呆几天?”她还有很多话要问他呢,她还想买时光穿梭机的票呢!
“那就留下吧。”楚子晏说了一句。
蒙律说道:“殿下,此人实在诡异,留在身边怕是隐患。”
楚子晏也只看着赵明月淡淡说了一句:“既然明月说能留,那就留下。”
“表哥,还不谢谢公子。”
“谢谢公子。”夜十还是有模有样的配合了。
“下车。”赵明月对夜十使眼色。
夜十这会儿摇头:“不下车,我腿疼要坐车。”
“你……”赵明月真想揍他一顿,就是当着楚子晏的面她不好动手,对楚子晏尴尬地笑了笑,她也往车门走去,推了夜十一把,“赶紧下车。”
“这么大的马车一起坐不就好了吗,别推别推,我疼!”
夜十被迫跟赵明月一起下车。
明月对蒙律赔笑:“蒙大哥,不好意思,我表哥不大懂礼貌。”
蒙律刚才是大意了,还以为这个随意就被人群殴的家伙没用,所以刚才才毫无防备地被夜十打了一下,现在他可不会再让他靠近马车半步。
“你们俩,离马车远点儿。”
“知道了。”
赵明月拎着猪头千夜远远站在马车后,马车轱辘转动前行,一直坐在马背上的白羽继续跟随其后,只是在路过他们旁边时偏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前行。
赵明月远远跟在马车后,夜十问:“赵明月,你刚才说这是哪儿来着?”
本来她还想先问他的,不过以他那性格肯定会没完没了的问问题,于是赵明月就将现在的年代背景跟他说了一遍。
夜十听完猛然揪着他的短发说:“难道我又失败了?还是管家在骗我?”
没头没脑地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明月就说:“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夜十耷拉双肩,然后又很振奋,情绪起伏十分跌宕:“好,你问吧。”
“你是从二十一世纪过来的吧?”
“嗯……对!”
这个还要考虑?“来自中国?”
“可以这么说!”
“认真问你话呢。”回答得这么不确定。
“我认真回答呢。”他可是很认真的。
“你是阴阳师?”
“算是吧。”
这对话进行不下去了,赵明月深呼吸。
夜十这时候才忽而指着赵明月震惊说道:“既然你是楚国人,为什么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能再后知后觉一点吗?赵明月挠了一下眉毛,又把自己如何来到这个地方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夜十这才恍然大悟:“你是阴阳师?”
“嗯,算是吧,但灵通所剩不多。”
夜十忽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怜滴孩子,现在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你是怎么过来的,有办法回去吗?”
“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夜十随手从背包里一摸,拿出一个手心大小的铜镜,“这是我的心镜,我就从这儿过来的。”
“心镜?”不是时空穿梭机?也对,这世上还能真有时空诺亚方舟?明月感觉自己回家的曙光又被一层雾霭淹没。“是什么东西?”
“嗯……心镜啊也就我的执念,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心魔,我只能算半个人类吧,所以刚才我是真的认真回答了你的话,你既然是阴阳师应该知道守墓人吧?”
守墓人?!
她是知道,但从来没见过真货。
守墓人不是字面上守墓地的人那意思,而是一个族类,是既能存活于冥界又能存活于阳间的人,作为人类时他们与阴阳师职责相去无几,但他们也作为鬼侍为冥界办事,其实也算是一种神灵一般的存在。
明月震惊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守墓人。”
“不奇怪,因为我的关系我们族人已经千年不曾在阳间逗留了。”
明月看着他的铜镜说:“就因为心魔?”
“脑子真快,确实,因为心魔。守墓人与恶鬼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所以一旦我心魔爆发很容易就堕神了。一旦变恶就会被送入轮回道更新换代……能听明白的吧?”他突然笑着问,模样像一个学长,猪头学长。
赵明月说:“你是守墓人的首尊?”所以才能更新换代。
夜十响指一弹:“宾果,我喜欢聪明的孩子。守墓人的首尊只要有人或鬼信仰供奉,就能够不断地换代。”
夜十懒洋洋地陈诉着。
“只是不管怎么换代心魔总是跟着,所以每一代的首尊都需要进行一次心魔试炼,希望能消除心魔,但结果不是被弹出心镜就是死在心镜里。不过穿越到苍元大陆还是头一回,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从心镜走出去。”
他叹了口气:“所以,我就更不知道能不能把你带回去了。”
但至少这也是个概率问题,至少不是全然没希望啊!如果能跟他从他心镜去到守墓人一族再回到新世界那也不无可能吧?
赵明月问:“那你的心魔是什么?”
“似乎有个不共戴天非杀不可的人,执念深锁在心底,却一直想不起来是谁,回到心镜就是为了寻找那个人,可一直都找不到。不过,我知道他是一个叛徒,不然,本大爷这解不开的心结怎么会执念千年不朽。”
他不记得心魔里的人是谁……赵明月眼角忍不住一阵抽搐,这样的话他找的那个所谓仇人,不就跟她要找的太阴灵犀一样吗?
“你不觉得你要找的东西太抽象?很难找到吗?”
“不是抽象,是想不起来,我现在要寻找的是当时的记忆,记忆回来了那家伙要是没死,本大爷必然追杀到底,要是死了,本大爷去挖他的骨头。”
赵明月不想打击他,刚才他被砸了那么多下脑袋也没见记忆恢复啊。
“夜十,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半个老乡,你要是能回去,想办法捎带上我,成不?”
夜十看着他,忽而伸手捏了他细嫩的脸皮一下:“成啊。”
夜十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身处何地,而且看着周围的人群,他还非常兴奋。
“你是不知道,我以前进心镜不是一个人在茫茫大雾里奔驰,就是一个人在心镜里大战一百天自己把自己战死……反正不是孤独就是打架,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
他一把搂住赵明月的肩膀:“好玩,有趣,我喜欢。”
“你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着找你的记忆?”
“急什么?反正要是碰到我的记忆,我自然就能想起来,要是碰不到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啊,还不如在这儿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哇塞。”
夜十眼冒红心,鼻孔微张看着某一处:“明月明月,十点钟方向那个妞,好正,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就是穿得有点多!”
赵明月眉角再次不由自主地抖动,她抬眼看他色眯眯的眼神,真想把他另一只没被揍成熊猫眼的眼睛也补上。
不过十点钟方向那妞?是很漂亮,身穿一袭浅紫色的衣袍,身姿前凸后翘,面容精致冷艳,还真的是十足的美人啊。赵明月忽而挑眉一笑,掏出银子给他。
“那姑娘似乎要买胭脂,是你表现的时候,泡妞费我给你出。”
“够哥们儿!”夜十指着明月笑眯眯地说,抽走她手上的银子,“我要能回去,一定把你带回去,等你再长大一点表哥带你去泡妞……”
说完拿着银子拽的二五八万地走过去,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嗨,美女,买胭脂啊?”
那个姑娘慢慢转头看过来,并没有被他轻浮跟猪头脸吓走,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丑八怪。”
然后……
明月都没看到她怎么出手的,夜十已经捂住眼睛嗷嗷大叫:“为什么都打我的脸……”
“哈哈哈哈。”赵明月捧腹大笑,她没告诉夜十那个他看上的女孩儿是倪往,楚子晏的随行阴阳师,这回不用她揍,夜十也如她所愿成了一对熊猫眼。
夜十狼狈地走回来,对明月说:“这里的女人怎么这么泼辣?好歹我也是帅哥。”
赵明月笑得眼角都是泪,左右找找从摊贩那拿了镜子给他:“帅哥。”
夜十拿起镜子一看,大喊一声:“什么鬼!”
饭菜已经上桌,楚子晏临窗而坐,看着楼下的赵明月与夜十聊得天昏地暗,夜十搂上赵明月肩膀那一幕,赵明月戏弄夜十那一幕,赵明月看着夜十捧腹大笑那一幕……
“咳,咳咳。”楚子晏轻轻咳了起来。
白羽一向冷淡高高在上,但在楚子晏面前显得很恭顺,看楚子晏一直望着街上的赵明月,便说:“公子,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楚子晏幽幽说道:“他在我面前从来不那么笑。”
“您是主,她是从,自然不敢无礼。”
楚子晏将目光慢慢地调回来,似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是因为这样?”
他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蒙律,去把明月叫回来吃饭。”
“是。”
楚子晏看着蒙律走过去,叫了明月。明月俊俏的小模样立刻回过头来,对蒙律笑着说:“知道了。”扭头又对夜十招手,“表哥,你那霸王餐消化了吗?还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要了吧。”臭美的夜十从背包里拿了一顶鸭舌帽,再带上一个口罩支吾说道,“要不是本大爷不能随便乱杀人,我要将那家伙碎尸万段!我帅毙了的脸啊。”
“是毙了。”
两人一起进了客栈。
两人上楼时还在说笑。
赵明月:“诶,怎么苹果都出到11s了?我来那会儿才7s呢。”
“那是在人界,乔布斯被冥界高薪聘用已经研发到11s了……”
“牛X。”到了楼上赵明月立刻收声,疾步走过来,对楚子晏行礼,“公子,你先吃嘛不用等我。”
“你们兄弟二人说什么这么投机?”
“就说了一些小时候遇见的事。”赵明月坐下。
夜十也坐下来,招手对店小二说:“小二!”
小二甩着毛巾走过来,看夜十穿着怪异一怔,要不是看在他跟楚子晏是一起的,小二还真不想招呼他。
“公子,你有何吩咐。”
“给我打盆水过来,我要洗手。”
“是。”
之前觉得这家伙挺目中无人,可人家毕竟也是一个主子,明月跟楚子晏解释道:“不好意思,我表哥比较……脑子有问题。”
夜十回头看了赵明月一眼,老说他脑子有问题他会不高兴的。不过他还是笑着跟楚子晏说:“不好意思,我脑子有问题你别见怪。”
楚子晏:“……”
“呵呵呵,我表哥……”
“你不必老为他跟我解释。”楚子晏说道。
她现在还不能得罪楚子晏,万一夜十这边她回不去,她还得依靠楚子晏,明月笑,点头应是。
“客官,您的水。”
“谢了。”夜十解下自己的口罩,开始洗脸。赵明月也顺手在他盆里洗了手,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吃饭了!”
咕噜先喝汤,然后拿起筷子,发现楚子晏一直在看着她,她快要夹到自己碗里的一块鸡肉,往前一伸放到了楚子晏的碗中。
“公子,请吃饭。”
楚子晏这才拿起筷子,而且也礼尚往来往赵明月碗里夹了一块鱼:“明月爱吃鱼,多吃。”
“咳!”赵明月捂嘴差点呛到,“谢谢公子。”
太匪夷所思了,太不像楚子晏会做的事情了啊,他经常做的就是给一颗枣打一巴掌,不然就反着来,现在他已经给了她一块鱼肉了,下一步她是不是得成他鱼肉了?
明月抖擞了一阵看着楚子晏:“主子是不是有什么要吩咐明月?”
“我们在客栈住一晚,明早再启程前往谷阳镇可好?”
这个不用问她吧?明月看左右似乎是在问她了,立刻点头:“好啊。”然后立马埋头扒饭,不然等会儿他要做什么她连饭都吃不饱。
“明月。”
“嗯?”
“细嚼慢咽。”
她咀嚼的动作自然就放慢了下来,然后楚子晏安静吃饭没再说什么。明月也慢慢松了口气,似乎他不是要生气。
夜十在一旁自己擦药,擦了擦之后说道:“明月,我眼角的伤你给我擦一擦。”
“好。”明月放下筷子。
“吃你的饭。”楚子晏说,“蒙律,帮夜公子擦药。”
“是。”
“白羽,你的金疮药给明月表哥用用。”
白羽拿出一个瓷瓶,丢给了夜十。故意丢得有点远,但夜十坐着动也没动,手像自发伸长了一般一把截住药瓶。
“谢了,我好歹也是靠脸只吃饭,可不能毁容。”
蒙律对夜十这种冷笑话可一点笑不出来,大手拿过金疮药,用棉签沾了一下药粉涂在夜十的脸上。
“轻点儿!疼,我疼啊,让你轻点儿。”
“一个男人一直喊疼不害臊吗?”蒙律实在是对这个表哥没办法有好感。
“男人就不能疼呢?你瞪我干吗?别停,继续帮我上药。”
大块头蒙律牙关一紧,赵明月都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几个人吃午饭回房间,在第一间房面前楚子晏说:“明月表哥你今晚住这一间房。”
夜十双眼发亮:“还给我准备了房间,呵呵,讲究,多谢了。”
到了第二间,白羽走了进去。
到了第三间,楚子晏说道:“明月开门。”
赵明月推开房门,里边的家具齐全,桌上还放了楚子晏的细软,这显然是他这个主子的房间。
明月去检查了一下床的软硬:“我让小二再拿一床被子来,晚上可能会有点凉。”
赵明月已经出门,没一会儿小二送来了两床被子。明月将被子铺上,楚子晏看她忙碌的小背影问:
“明月是不是特别不喜欢跟我呆在一起?”
明月铺着床头也没回随口回答:“没有啊。”
“以后私底下,我与你不是主从关系,我也做你的表哥。”
赵明月抱在手里的被子差点就掉下去,什么叫也做她的表哥?她回头看他,呵呵笑:“殿下要喜欢,就做呗。”
这态度显然就是很敷衍。
楚子晏沉默,心里不大高兴,明月见他很久没出声,铺好了床之后走过来。
“殿下怎么了?不舒服?”
“我要做你表哥。”
“……我答应了啊。”
“可你不高兴。”楚子晏静静盯着她的脸。
“我高兴啊。”
“你没笑。”
“……”他这样说话是人都笑不出来吧?但赵明月呵呵给了他一个笑脸,“能有晏王这么一个表哥,明月好高兴。”
果然,又是这样奉承的笑容,她根本就没有诚心对他。楚子晏脸一沉,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起身走到床边说了一句:“宽衣。”
“……是。”赵明月帮他把外套脱下,服侍他躺下,然后拉起被子将他盖好。
楚子晏转过身背对着她,赵明月不知道自己又哪儿惹他不高兴了,挠了挠眉毛,算了,不问,一问他估计会撒气。
明月转身往外走。
楚子晏一恼又立刻转过身来:“赵明月。”她居然没有任何安慰他的话就这样走出去了?没发现他在生她的气?
明月回过身,很多时候,楚子晏在她眼里跟小孩没什么差别,都有些懒得猜他那变化多端的性子。
楚子晏愤懑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冷声问:“你要去哪儿?”
“明月回自己房间呀。”之前即便是同住一屋,那也是有里间与外间,他睡里边她睡外边。
“没有了。”
“什么?”
“没有其他房间,我的房间就是你的房间。”
“……噢。”电视上演的男女共处一室会尴尬或紧张的心情她都没有,“那我再去找小二要东西打地铺。”或许他在她心里不仅是孩子,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病人,没有任何威胁。
她很爽快就答应,楚子晏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气也不是怒也不是。看她走出去他慢慢躺踏实了。心里叹了口气,他到底在计较什么?为什么会认为是明月会不愿意跟他住一起?
能跟他住在一起那是她的荣幸。
是这样吧……
没一会儿,明月又抱了两床被褥进来,一张铺在地上垫着,一张当被子。
“不要离我那么远,晚上有事要叫你听不见。”
明月又把被子给拉了过来。
“再近一些。”
再近就到床边了,赵明月好笑地放下被子,趴在床边看着他。
楚子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闷声闷气地问:“何事?”
赵明月笑着叫了一声:“子晏表哥”
“……”楚子晏愣住了。
“表哥!”
楚子晏面颊微微发红,感觉怎么那么矫情,但心里又微微高兴着,哼了一声:“现在才知道认我,晚了。”
赵明月隔着被褥抱他,拍了拍有些宠溺地说:“就别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睡一会儿吧。”
“谁像小媳妇了?”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模样看起来很柔弱。
“我像。”明月笑了一声压了压他面前的被子说,“殿下这几天表现得不错,身体感觉越来越好了。”
楚子晏眼睛微微眨动,目光迷离:“我也觉得奇怪,你来之后我就在好转。”
“呵,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别说话,睡吧,我在这儿陪你。”看他柔软的模样明月心中倒是多出了几分疼爱之意。
楚子晏眼睛慢慢合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还真像个孩子呢,明月趴着看了他好一会儿,还真别说要是有那闲情逸致,看这人能看一天都不会觉得厌烦,好看得让人百看不厌。
到了下午醒来,明月邀楚子晏一起游玩临京城。
临京以锦缎出名。
“锦”拆开为“金帛”,意为象金银一样华丽高贵的丝织品。临京的锦缎在楚国很出名,在临京宋云彩的织锦又是名中之名。
为此,赵明月还跟楚子晏一起去了临京最大的锦绣庄找了宋云彩的织锦。
锦绣庄的掌柜看到楚子晏与明月几人衣着光鲜,招呼着到庄内的小茶庄坐下,并添上好茶说道:“两位公子稍等,我这就去拿云彩织锦过来。”
明月对楚子晏说:“宋云彩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楚子晏淡淡说道:“不知是否是同一人,但李慕白的未婚妻名字就叫宋云彩。”
“我就说这名字熟,原来是李慕白的信上。如果是,公子那位伴读可算是娶到一位心灵手巧的老婆了。”
“老婆?”
“……就是妻子的意思。”
“但愿如此。”楚子晏缓声说着。
掌柜的拿来了云彩锦,摸着他的八字胡说道:“这便是宋云彩的作品,普通的锦缎一匹卖十两银子,宋云彩的锦缎至少得翻十倍,如果是她现在出的秋冬锦那得更贵了。”
“为何到了秋冬会更贵?”明月好奇问。
“寻常人用的染料有茜草红、荩草黄、榛槲黑、槐米黄、白云母、红朱砂、黑石墨、胭脂虫、紫胶虫、墨鱼汁等。云彩家的则不同,她用的是鲜花染色,色泽或清雅或艳丽都跟鲜花的颜色相近,十分赏心悦目,而且她的锦缎会一直留有花香之气……”
楚子晏听着,伸手去拿了云彩锦。
锦缎上的提花由逐渐过渡的色彩加上装饰的花纹,数种渐变的色彩同时织成,如雨后初晴的彩虹五彩缤纷。而如果绣的是花,那花的颜色就如同鲜活的一般,确实赏心悦目。
赵明月拿了其他的锦缎与其相对比,果然从色泽与花样之上云彩锦要优胜更多。她还特意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是有一股花香之气。”
楚子晏问她:“好看?”
“好看。”
“那我买下。”
“可这花样是女子所穿,公子有心上人送吗?”
楚子晏一愣,无奈笑了:“原本是打算买了送给你。”
那掌柜的见两人这么说,呵呵笑道:“二位公子,这已经是我锦绣庄最后的珍藏,别的地儿断不可能有货。若不是看二位模样不凡我还舍不得卖呢。这织锦就算买回去存放也是非常有价值,因为云彩姑娘亲手制作的成品如今少之又少了。”
“云彩姑娘不织锦了?”
“那倒不是,只是好几个月前云彩姑娘的双胞姐姐突然离世,云彩姑娘好几个月都没办法工作,直到最近才陆续有成品出来,但都是给预定的人做的,不往市面上发售。最近她又准备成亲了,就更没时间出成品了。”
宋云彩要成亲了?
明月挑眉看向楚子晏,看来那个宋云彩很有可能就是李慕白的那个宋云彩。
“说来也是可怜啊……”那掌柜的十分健谈,喝着茶徐徐道来。
在谷阳村鹿儿山脚下有一户人家姓宋,宋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姐姐叫宋云烟,妹妹叫宋云彩,姐妹二人模样十分相似,是远近出了名的一双美人。
不过姐妹俩命苦,父亲早逝,母亲丢下一双女儿改嫁他乡,姐妹二人是奶奶夜以继日织锦养活的,后来奶奶眼睛瞎了,妹妹宋云彩就接替了奶奶的工作,八岁开始就织锦缎。
姐姐宋云烟织锦的手法没妹妹那么好,但是性格伶俐能说会道,所以姐妹二人妹妹织锦,姐姐专门将妹妹的锦缎拿到镇上卖,一个主里一个主外,姐妹俩总算活了过来。
奶奶过世之后,姐妹二人更是相依为命,一起种桑养蚕,妹妹熬夜织锦,姐姐连日奔波。两人长大了,妹妹的织锦绣技越来越好,姐姐见她家的成品比起外头卖的都好,但在谷阳镇卖不出比别人更好的价钱。
于是带着妹妹的锦缎来到了临京城,卖给了大的布庄,价钱比起其他人的都要高处几许,虽然路途比之前遥远艰辛了些,但这样不仅能多挣钱,也让妹妹的锦绣有更多的人赏识。
姐姐宋云烟回家之后,就不用妹妹下地干活,专门在家织锦,她要宋云彩赶出更多更好的成品。以前每两匹锦缎出来她就拿去卖,现在她一次拿了十个,带到临京城。
先去之前她卖给的那家店,那家店的老板又爽快地跟她要了货。宋云烟只给了那老板两匹,说剩下的已经有人给出比他多二十铜钱的价钱跟她买了。
那老板一听怀疑是她想抬价,于是摆摆手说:“那你只管去吧,我们临京最不缺的就是锦缎,多这二十铜我们得赔本儿啦。”
就是临京最不缺的就是锦缎,宋云烟更相信最缺的就是她妹妹这样的好锦。大家都做大做一样的,突然来了精品必然有人心动。
这家店面也算不小,老板看起来是从事布庄生意很久的老生意股,宋云烟就赌一把看看能不能打动这个老板,如果他愿意抬高价格买,那么她的销售计划就算成功了一半。
就算她想差了,这老板不买她的账也没关系,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再以这个价格卖给别的店铺,反正这儿多的是布庄,就凭她这几年跑市场的能力,怎么的也能把锦缎卖出去。
于是她笑呵呵地说:“那老板真不好意思,我就先走了。”
她毫不犹豫地走出了这家店,走出门口的时候就开始步数,心想要是走出十步那老板还没改变心意,那她就输了。
“一、二……七、八、九……十。”
唉,不对啊,这市场她都跑遍了,虽然也有上好的锦缎,但都是加了冠名的名品,那卖得可贵了。她家云彩的锦缎没比那些差,就是没有冠名跟知名度而已,怎么就打不动这老板了?
宋云烟不气馁继续数:“十四……十五!”
还以为没戏要跑别家,一个小哥跑了过来说:“姑娘,等等!”
宋云烟回头一看,心里就踏实了,那小哥就是那家店的小伙计,她认识的。结果那老板以高出原来价格二十五铜钱的价格,又买走了她手上的两匹锦缎。还说下次还继续给他们送货,不要再给别人送。
宋云烟可没听他的,又去取她剩下的锦缎,以卖给这家店老板的价格卖给了其他三家店铺,而且跟人说的时候,都说是“云彩锦缎”,以后大家听惯了就该认名字了,这样,她妹妹的锦缎知名度就打开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但关键还是有人看见,而且越多人看见越好。只要后边的销路好了,自然云彩锦缎的名号也就打出去,到时候就不是她去讨价,而是别人来跟她讨价竞标了。
经过了大约一年的时间,云彩锦缎确实卖得越来越好,然后锦绣庄这个临京最大的布庄得到了她们的专供权,将云彩锦缎发往各地。
宋云烟凭借着惊人的商业头脑,开始请人在山里种桑养蚕,自己经营了一个全一套的工艺,从养蚕到织锦都包干。
她依旧主外,而妹妹宋云彩负责教会织工们织锦技术。
不过,织线的染色是宋家的绝密秘方,而且也只有宋云彩能做到极致,鲜花染色,独一无二的绝技。
而且不论什么季节,在宋云彩的世界里似乎有一个四季常开的秘密花园,一年四季都能染出鲜花一样色彩新鲜的织线。
姐妹俩各有所长,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他们在鹿儿山脚下建起了一座宅院,有了一个富足的家,一切苦难似乎已经到了头,她们也应该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临京的姑娘通常十七八岁嫁人,眼下姐妹二人十九了,大好的少女年纪。姐妹二人年轻貌美,如今也有了一些家底,登门的媒婆,求亲的公子不计其数。
姐姐宋云烟果敢精明,一般的人她也看不上,再说这事她自己也不急,这些年钱来得快,她还想专心多挣些钱。
妹妹宋云彩常年在家足不出户,个性温和羞涩,一双巧手不知吸引了多少人,但她却向往的是情投意合的有缘人,所以一直推脱,说姐姐还没嫁她也先不考虑婚姻之事。
只是缘分天定,总会如期而至。
那日,宋云烟与宋云彩到鹿儿山里的桑地,半途遇见了一位在山里摔伤的青衣书生,他叫李慕白……
赵明月抱着那两匹云彩锦从锦绣庄走了出来,对一旁的楚子晏说:“还真是李慕白呢!”
与那掌柜的在锦绣庄聊了一个下午,出来时暮色已重,临京城内的人将灯笼取下点上再挂回去。
“看来,公子那位伴读还是非常有福气的。”
楚子晏徐徐而行,看着明月说:“别倒着走路,等会儿得摔倒了。”
明月转了一个身与他说:“不过可惜,那么聪明的姐姐,居然就这么没了。”
“换做是明月,喜欢姐姐还是喜欢妹妹?”
“嗯……都喜欢!”姐姐聪明,妹妹手巧。
“看来明月也是博爱之人。”
“当然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说了,不是爱的都能喜欢。”明月跟他瞎掰呼。
“不是爱的都能喜欢……”楚子晏琢磨了这话好一会儿,停下脚步沉思一会儿,淡淡一笑,“也对,除了最钟情的人之外都能称为喜欢,只是,有没有除了爱的都不喜欢的。”
“我就随口说说,别想得那么较真。再说了,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喜欢的能成为朋友。也会遇见很多东西,美好的,也总会喜欢上的。就算是爱情也一样,人的一生不会只爱一次,只爱一人……”
“是吗?”楚子晏的目光看向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吧,所以人真的很难懂。”
他站在街市之中,暮色与人间灯火侵染了他素白的衣袍,阴柔的面容在凉风之中,有种未经世俗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晚风吹过,他衣玦轻抚,如同被吹落花瓣的青莲。
目光幽幽暗暗,灯火都照不进来。
他就望着长街说:“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从京城走到临京都要花上好些天,车马如此慢,人却能一生爱上很多人。”
他说着这些话似乎与他无关,又似乎是心里的某一处沧桑,赵明月忍不住问:“公子以前,是不是喜欢过别人?”
楚子晏慢慢回头看他,无奈一笑:“只是感慨罢了。”
说完举步再行。
两人已经走到投宿客栈的楼下,此时明月看见一个人影从客栈里走出来,左顾右盼地,然后一路撞着人直奔卖冰糖葫芦的那。
夜十。
敢情他是看见了吃的眼睛里就不看不见别的东西,跌撞到了冰糖葫芦前,口罩一摘说:“老板,十串冰糖葫芦。”
那老板立刻给他取了十串冰糖葫芦,他吃冰糖葫芦跟撸肉串一样,赵明月忍不住翻翻想笑,张口要叫:“夜……”
楚子晏抬手挡在了她的唇前:“他吃得高兴,你叫他做什么?”
“不知道他有没有钱呢。”
“我已经让蒙律给了他银两。”
果然,夜十掏了银两给了卖冰糖葫芦的,也不看银子大小给了钱就走,那卖冰糖葫芦地说:“公子,还找您的钱呢!”
“还有得找?不要啦,小费。”
“……”明月哭笑不得,钱来得容易,他花得更容易。
楚子晏说道:“看,他有钱。”
夜十吃到第二串冰糖葫芦,一群孩子跟着他,他低头看那群小不点,把手上的冰糖葫芦伸过去。
“喏。”
三五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不敢上去拿,相互推搡了一下,一个胆子大点的飞快地拿走了夜十手上一根冰糖葫,然后瞪着眼睛看夜十的反应。
夜十挑眉一笑。
那小孩儿回头给自己小伙伴得意的扬起脸,看吧,我就敢拿,这不是没事吗?然后将冰糖葫芦咬下一颗来。
见状,剩下的几个孩子立刻一哄而抢把夜十手上的冰糖葫芦都抢走了。
夜十吃着他仅剩的那半根冰糖葫芦,走到了烤红薯摊子前,慢慢蹲下来看着老板,乐得跟傻子一样说:“老板,十个烤红薯。”
赵明月怀疑,他认识的数字只有十!又恍然大悟,夜十这名字是这么来的吧?
他身上还那件脏兮兮的T恤,破烂的牛仔裤, 好歹有钱先去买一套衣服吧吃货。
进门前赵明月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夜十。
他已经蹲在烤红薯那地儿,掰开一个黄灿灿的烤红薯,闷头吃起来,红薯太烫,他仰着头不断翻嚼,这会儿也看到了门口的赵明月,咧嘴一笑站了起来,扬起手中的红薯说道:
“明月,过来吃烤红薯!”
唉,他是不是骗她?他是守墓人首尊?假的吧……
而且估计名字也是假的,他不叫夜十,该叫夜二。
走在前头的楚子晏用余光看了一眼赵明月,这会儿没出声制止。明月以为他是同意了,立刻笑着说:“公子,我去给你拿个烤红薯来。”
“这么爱吃烤红薯,晚饭你就别吃了罢。”说完他独自就进了客栈。
明月傻眼。
“明月,来啊,快来!”夜十还在那热情叫着。
明月转念一想,转身跟上楚子晏,诌媚笑着:“公子,比起烤红薯我还是比较想吃晚饭。”
“晚了,我不想跟你同桌吃饭。”
明月目光一呆,被他撇在身后,看着他跟蒙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而他没回头给她一个眼神。
没见过这么会生气的男孩子。
不给她吃晚饭就不给呗,她现在身上有钱,还能吃不上口热乎的饭?
心里抱怨连连,却没敢直接奔去找夜十。
倒是夜十用他的T恤兜着剩余的九个烤红薯跑了回来,用肩膀撞了一下赵明月:“我一直在叫你,你怎么听不见啊?”
谁听不见了?赵明月不回头还不打紧,回头一瞧,呃,这家伙已经把身上的T恤脱下来,光着膀子抱着一T恤的烤红薯。
他俩立刻成为万众焦点,明月忍不住挑眉看他:“这么凉的天,你不冷?”
“不冷啊,还好。”他从T恤里拿出一个烤红薯很大方地给了赵明月,“给你,尝尝。”
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黑,牙齿之上还有烤红薯的黑焦,实在是……唉,言语难以形容心中的滋味的,盛情难却,她就把红薯接过来。
“你买那么多烤红薯能吃得完吗?”
“我没打算一个人吃。”说着他就拎着那包红薯上楼。
明月不看不妙连忙拉住:“等会儿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把红薯分给楚子晏跟蒙律他们吃!”
“别别别!”知道不会看人脸色的,还不知道这么不会看人脸色的。明月把他从楼梯上拉下来。“楚子晏不爱吃这个,我们吃吧然后,然后我先带你去买两件衣服。”
夜十看了她好一会儿,无所谓一笑:“行,我们吃。“
两人抱着红薯到了一楼空的桌位坐下,夜十将红薯红咕隆当放桌上:“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这个了,真好吃。”
其实吃什么都无所谓,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吃点糖葫芦或烤红薯都行,就是他这么随性看起来可真不像什么首尊,不过这人脱了衣服,身材可真不错。
“平时看不出来,你小身材还不赖。”
夜十一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然后起身对着明月曲起手臂:“结实的肱二头肌。”双手拍拍胸膛,“胸肌,腹肌……”然后转过身,背对着明月向上举起双臂,回头看着明月一记星星眼,“背阔肌,菱形肌……”
明月看得傻眼,嘴角微微抽搐:“这些部位你都有,但真不健美。”又不是健美先生,你说他展示个P肌肉啊。
夜十一听,转动手臂说道:“没练嘛,不过腹肌不错吧,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六,六就行了。”十块腹肌神经病啊……
夜十嘚瑟一笑:“七八九十是这儿,你看我人鱼线多帅。”他作势把牛仔裤的扣子解开了,原本就挺松垮的牛仔裤这会更是堪堪架在胯骨之上,露出内裤裤头。
夜十丝毫不尴尬摆出一个男明星拍照的姿势:“有没觉得跟我这样的男人做朋友是件很有压力的事情?”
“是有压力。”明月低头默默剥红薯,暗自垂泪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跟现代有关的人,但这人大脑构造实在有待重新分区。“被人看得有压力。”别人估计都把她当他一样的傻子看了吧?
夜十却兴奋道:“有美女在看我吗?”
回头要展示自己身材,后边一群人就是没美女,夜十耸肩摊开双手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给他们跳了一段舞蹈,而且还是舞王迈克杰克逊的选段。
看来舞王去了那边影响力也是杠杠的。
夜十走了一段太空步来到明月的身旁,叫了一声:“嗷!”
赵明月手里的红薯都险些掉了,傻眼看着夜十又太空步回来,忍不住说道:“夜十,你真的够了……”
他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然嗨,到了明月面前还做舞王的招牌动作,手覆在胯前挺动。
明月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夜十你个逗比,你sa呀你呀……”
在赵明月看来这跟本就是一个模仿秀,但这模仿秀在这儿人眼里看来那简直不堪入目,而且还是两个男孩子光着膀子的不过十七八岁,小的顶多也就十四,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相互调戏……
别人看也就算了,可好巧不巧,楚子晏在楼上等了好一会儿,没见赵明月上来道歉,不满之余下来揪人,偏偏也看到了这一幕。
夜十的举动如此不堪,但明月却开怀迎合……
楚子晏脸阴沉了下去,他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在场的人原本也觉得挺受不了的,可看着看着又觉得好笑,气氛变成了类似看戏的热闹,夜十就更卖力地卖弄他那诙谐的舞姿。
真像小丑,明月估计完事了夜十得拿他那破体恤当口袋,叫人打赏。
楚子晏一步一步走向赵明月。
赵明月浑然不知吃着红薯。
其他观众却不一样了,目光渐渐从小丑夜十的身上移到赵明月背后的美人身上。明明极好看一个美人,但却看得让人慢慢失去了笑容。
气氛骤然冷却,明月还疑惑。
身后传来楚子晏缓慢而凉薄的声音:“把夜十,杀了。”
明月手中剥好的红薯掉了。
顷刻间,蒙律已经提刀上前,而一直不知隐匿所踪的倪往凭空出现。白羽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楚子晏的身后,如同一个白色的影子。
“不是……为什么啊?!夜十小心!”
那家伙还在卖弄风骚呢,眼看蒙律的剑就要削去他的脑袋,但他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跳着舞就避开了。
客栈内的人惊吓得一哄而散,都逃命去了!
倪往喊了一声:“诛茫!”
她手中多了一条绿色的长鞭,凌厉摔打出去。
是魂器!
“魂器?”夜十徒手一抓回过头来一看倪往,眼睛一亮直冒红心,“女神,是你啊!”
然后白痴地把诛茫被放了,笔直朝着倪往走了过来,跟刚才见到冰糖葫芦一样一样的。
但倪往可不是卖冰糖葫芦的,她冷眼再抽鞭子,绿色如同藤条一样的鞭子呲呲呲将夜十跟困了好几圈。
夜十还花痴一样地奔走过来:“女神你好厉害。”
赵明月:“……白痴啊。”
倪往眼神都不曾眨动,说了一声:“诛茫。”
是,主人。
诛茫捆到了夜十的脚踝。
夜十那花痴不能分腿跑,屁颠颠跳着奔向倪往。倪往也没见过如此白痴又不要脸的家伙,目光一紧,手中的诛茫一拽,夜十一下被放倒在地。
那家伙如同打不死的小强,看了倪往一眼,猥琐一笑,滚啊滚滚啊滚,一直朝着倪往滚去。
不要脸!!明月都忍不住心里骂了一句。
而蒙律的剑哐的打在他身后分毫之处,一下一下的明明就要砍中,但就差分毫,这一切丝毫也没影响到夜十奔向他心中女神的脚步……不,滚动。
明月看向楚子晏,干干一笑:“公子,你这是为什么呀?”
楚子晏连看都不看赵明月。
明月再笑,循循哄劝:“公子,我表哥他脑子有问题,你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好吗?”
楚子晏看向赵明月,眼神灰暗:“我说过,不许再帮他解释。”
“我不是帮他解释,你看他买了十个红薯还让我拿去分给你吃呢!”
“你拿了吗?”
呃……
不该是这样的反问吧?
“我是想拿的,但公子你,在生气嘛。”
“既然知道我生气,所以你就在这儿高兴着是吧?”
“我……我不是等你气消吗?”
他冷淡一笑:“看着夜十在这儿跳艳舞等?”
艳舞?明月连忙摆手:“当然不是,夜十那是给大家跳舞,衣服是进门前就脱了……”
“你再帮他解释?”
“好不解释……”那他是要她哄呢还是不要她哄?明月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可不解释公子不是不明白嘛。”
他阴凉的目光直视她的眼中,声音也寸寸切入她的听觉。“夜十重要,还是我重要?”
“……”
为什么她遇见的人不是像夜十一样的花痴逗比,就是楚子晏这样的孤僻偏执?这样差劲的两个人却都是能帮她回家的人,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她居然还要考虑?“最后问你,选我还是他?”
都不选行吗?
明月回头看依旧在那不要命发花痴的夜十,还没来得极叹气,那家伙直接撞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玄黄如同一尊冷兵器一般出现,一股杀气横阔,却不见他的剑。
不对,他的剑悬在半空直指夜十!
夜十一动,剑一分为二,他再动,剑一分为三……
楚子晏身后的白羽幽幽说道:“明月,玄黄可不像蒙律跟倪往,还等着你跟主子讨价还价再要你表哥的命。”
倒在地上的夜十上方已经倒挂七八把剑,夜十也没再滑头乱窜,显然形势有些危急。玄黄手指一动,剑气轰然就要落下。
明月连忙说道“公子重要,我选你!”
楚子晏慢慢看向她却没制止玄黄,玄黄的剑啪啪啪落下,夜十大叫一声:“来真的啊?!”猛然挣脱了诛茫的束缚,逃离了原地。
那七八把剑把他刚才躺过的地板像切豆腐一样切成了好几瓣儿。
玄黄剑实体飞回玄黄手中,他持剑追击堪堪逃过一劫的夜十,下一杀招已经发出。
“我选你了啊,为什么还要这样!”
楚子晏不急不缓说了一句:“你是为了救他才选的我。”
我去!那还要她怎样啊?明月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楚子晏不是被诅咒,不是从小在诡异的环境中成长,他这样的性格也绝对奇葩到,没、朋、友!
但这样的处境未免太不对劲了。
一个女孩儿问男朋友:你爱我吗?
男友说:你怎么老问这个问题?
你爱我还是不爱。
我爱你。
哼。
我都说爱了你还生什么气?
你敷衍我。
尼玛,这情境这对白简直就是在她身上翻演啊,只是,她是……男朋友,楚子晏是……一个女孩儿。
明月哭着一张脸哀求:“那你要我怎么做……”
楚子晏站立不动,冷眼旁观着玄黄击杀夜十,他倒要看看这夜十到底有什么能耐。
夜十闪避得有些力不从心,喊了一句:“别逼本大爷动手杀人,那后果你……”
嘭!!
承受不起。
四个字没说出来,夜十倒在地上咳了一下,吐了一口血。
吐血了!了不得了!情急之下赵明月一把扑向楚子晏:“公子,我喜欢你!我不喜欢别人就喜欢你!”
然后,明月也真相了。
楚子晏站得好好的,性格那么扭曲,硬起来能像石头,冷起来像冰块,因为他这样挺讨厌的性格,让明月忘了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
楚子晏被她这么一扑就……又被扑倒了。
上回在晏王府扑倒他的时候,她怎么说来着,电视上演的那些,但凡扑倒都会亲嘴的情节那是骗小女生少女心的,她上次把他撞出了鼻血。
然而……
这一次,她信了,亲嘴,有百分之五十的命中率啊。
楚子晏的嘴唇很软,但她的撞的力量不小,挤着人家柔软薄唇直接磕人牙齿上,有点疼,但好像注意力都没在疼上,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儿,没有少女心的明月傻愣愣地坐起来。
又乖乖地把楚子晏也扶起来。
两人坐在地上。
明月觉得这回自己死定了,楚子晏已经不止要杀夜十,估计连她也得掉脑袋了,咕哝着说了一声。
“对,对不住,不是故意的。”
楚子晏淡淡看了她好一会儿,问:“你是第几次扑倒我了?”
明月瞟了他一眼,他这说法有歧义!但她供认不讳:“……二。”这个是完全赖不掉的。见楚子不回答,她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内疚了,“真的很抱歉。”
楚子晏忽而朝她伸手。
明月下意识要躲,他要掐她的脖子吗?还是捏她的鼻子让她窒息而死?
楚子晏的手停在半空,长眉微蹙:“嘴巴流血了。”
“噢。”明月又乖乖把脸凑回他手边,楚子晏拇指抹过她的唇瓣上的血迹。
鲜血并不能擦干净,而是在她柔软的下唇留下一抹嫣红,楚子晏不由仔细瞧了瞧,第一次觉得明月的嘴唇很好看。
明月手指了他一下:“你的嘴唇也有血。”
“噢?”楚子晏垂眸,忽而学着明月将脸凑过来,等待着。模样似乎变回了很温顺的楚子晏,就像那天坐在书院里逗猫的漂亮少年。
他这是让她礼尚往来?似乎没生气了哟?明月心里偷偷一乐,其实楚子晏也没那么不好哄,只要她把他摆在第一位,听他的话就万事大吉。
鲜血在他浅色的嘴唇之上格外惊艳,赵明月伸手就要帮他抹去,又发现自己手上黑不溜秋,剥红薯的时候留下的焦黑。
她收回手,笑着对他说:“舔一下。”
楚子晏长长的睫毛慢慢掀起,看着她说:“好。”
好他就舔掉啊,怎么不动?不动就算了,还朝她微微靠近了一些,明月恍然大悟,脸微微红了,连忙说:
“你舔!”
“好。”楚子晏轻轻的这个字落在了她唇前,然后柔软的舌温润地从她唇上划过,一抹温热,一抹湿凉。
明月头皮炸了,身子一挫瘫倒在地手撑在地板看着楚子晏,哆嗦两声:“你,你……”
居然话都说不出来,他,是故意的吧?
楚子晏无辜地看着她,然后软软笑开,似乎满意了一些:“干净了。”
“我是让舔你!”
“好。”他又微微噘着嘴等她。
明月一手扶额,呻吟一声:“我是让你自己把你嘴上的血给,给舔干净,不是让你舔我或我舔……”
说不下去了,怎么说她都邪恶了,她变色了……
脸有些发烫地看向四周,打架的时候店里的人已经跑光了,夜十这会儿也不见了,玄黄不见了,蒙律跟白羽背着他们似乎是“非礼勿视”的回避。
夜十的声音在客栈外传来:“女神别走!女神……”
明月嘴角抽搐,感觉整件事好像就她被坑了。
楚子晏看她微微发红的脸蛋,叫道:“明月。”
“干吗?”她粗声粗气回答了一声。
“地上这么凉……你还不赶紧把我扶起来。”
“……”
遇人不淑,交友谨慎啊!赵明月爬起来,将他一把扶起,低头拍拍他的衣服,也拍拍自己的衣服。
她并没有误会楚子晏是喜欢她,毕竟,这家伙长这么大都没朋友,对于她这个被他说成是“唯一”的人有着匪夷所思的独占欲她也能理解。
楚子晏说:“明月为什么脸红?”
谁脸红了啊?
“这叫气色好。”
楚子晏变得格外温顺,温柔地说:“你把那张椅子立起来,我要坐。”
“要坐这儿?”
“嗯。”
这么乱糟糟的他要坐这儿?明月不明所以,当他是累了,还是将椅子扶起来。
他徐徐往椅子上坐下,抬头看着赵明月,跟只小宠物似的说道:“明月不是要给我红薯吃吗?”
“……”
明月从来没这么想把红薯糊一个人脸上。
楚子晏心情是爽了高兴了,但她不高兴啊。他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把夜十杀了这样的话?如果她真的忤逆他,他会不会真把人给办了?
如此诡异的性格,那将来她要是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他岂不是会把她也给杀了?应该不至于吧,她都是他替命人了他还想怎样?要她命,那不等于要他自己半条命?
可就算不要她的命,但你说一个男人性格成这样,以后该怎么办?
她一个女孩儿……好吧,她现在虽然不算是一个女孩,但她整天不管他对或不对都要惯着能行吗?
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楚子晏此时徒手剥下一小口红薯喂到她嘴边。
基于每次他都让她尝的习惯,她张口就吃了。楚子晏看她吃了,自己也吃一口细嚼慢咽起来。
掌柜的从柜台里边战战兢兢站起来,小二从桌子下爬出来,一看到楚子晏又要缩回去。
“蒙律。”楚子晏说了一声。
蒙律看主子的脸色已经明白是什么指示,走到柜台前敲了敲台子:“掌柜的,不好意思,砸坏的东西还有耽误你生意的钱我们赔上。”
那掌柜的才又从柜子下边冒出来,看蒙律那凶神恶煞的大高个,连钱袋都不敢拿,想说不用了可又觉得太亏,毕竟这店的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
蒙律那粗嗓门又说:“拿着。”
那掌柜抖得跟筛糠似的,拿着钱袋确定蒙律不会一个拳头把他捶扁才说道:“多,多谢公子。”
这一场风波才算平息了。
只是夜十呢?明月还有些担心他刚才的伤势,可那家伙追着倪往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应该没事吧?而且除了担心他的伤势之外,赵明月还挺担心那家伙发现楚子晏这么不友好,逃跑了怎么办?
他可是她的希望之一啊。
还是说,玄黄跟倪往其实是把夜十带到别的地方做掉了?
夜十说他是守墓人首尊,但具体是什么程度的身手明月完全不知,而且,他还口口声声说不能杀人类,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禁忌。
“公子,我能问个你事儿吗?”
“夜十不会有事。”
“……”又被他看出来,明月笑眯眯地说,“我也不是想问这个,就是想说,红薯胀气,公子别吃太多,要是觉得饿我们上楼吃饭。”
就这么的,她终于把这尊佛给请上去了。
饭桌上就她跟他,他再也不闹脾气。
半夜明月还去了夜十的房间,他还是没回来,不过背包倒是放在房间里没带走,明月坐着等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拿出白天捡起肾11s把玩起来。
作为现代人,谁能离得开手机?
以前一天不拿手机跟丢了魂儿似的,而且,她的手机还让行内人添加了一些阴阳师专用的东西,比如手机就能当罗盘使用,普通人的手机不能拍出灵异的东西,但阴阳师专用手机就可以。
除了阴阳师专用的功能之外,她的手机跟普通人一样,通话,上网,玩游戏,拍照等等。
但夜十的这手机更不一样。
她不知道他的手机除了在冥界使用之外,能不能在人间也通用,所以她所认识的正常人类通讯信号当然是没有的。
可夜十的手机里头,还有一格微弱的黑色信号,她只看到了一眼,然后那信号就消失了。
然后,任她再怎么捣鼓,这手机里就什么都没有,相册里有很多照片,但每一张照片都漆黑一片没有显示,通讯录也是一条条的黑线。
唯独还能用的,就是拍照功能,赵明月把自己拍进去的时候,一看,现拍的照片是能用的,照相效果棒棒哒。
但明月此刻并没有心情拍照,看着手机想起了曾经的年代,那是多么的四通八达,地球都已经成了地球村了,她居然回到了这修行者遍地的古代。
一两个小时的飞机路程,愣是要车马走好几天,一封信能秒发的信有的却要走上半个月或更长的时间。
车马邮件都很慢,人的一生却还是会爱上人多人。
楚子晏说得对啊。
赵明月没有打算把手机还给夜十,反正他当天也是要拿来换饭钱的,她给他付了饭菜,这手机她拿着理所当然。
而且如果夜十一去不复返,她不能回到现代的话,这东西好歹也能留个念想,让她的灵魂时刻记得,她也曾见过高科技的年代。
明月离开了夜十的房间回到楚子晏的房间,在他床前的地铺睡下。
黑夜中的楚子晏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又慢慢闭上。
这个夜晚,终于平安地度过了……
第二天一早,明月几乎是弹坐起来,一看外头天亮了,立刻起身疾步走到门口,轻轻打开房门又去了夜十的房间。
房间依旧,空空如也。
这家伙,是真不回来了吧?赵明月颓然地退出了夜十的房间。忽而又想到一件事,如果夜十不回来,那之前她见他从身上拿出的铜镜会不会在包里?
他说那是他的心境,他是通过那东西从现代的冥界穿越到这儿来的!
于是明月直接进他屋里翻找他的背包,然后明月非常非常地想揍人,夜十,据说是守墓人首尊的家伙,背包里背的都是菠、萝、包!
哪怕带件衣服都好,但没有,全都塞满人界面包店里卖的菠萝包!
夜猪头,你也好意思说你来修炼,你也敢说你要除心魔?
你确定你不是来旅游的吗混蛋!
赵明月捏了一个菠萝包扔下那背包就要走,转念一想,折身又把那面包拿起来,看那面包的生产日期写着20XX年9月2日,保质期三天,产品出自金凤成祥潘家园店。
九月二号,她记得很清楚,是她出事的当天,那天正好是中元节,也就是七月半。
B市朝阳区潘家园,她就住潘家园不远的古玩街附近呐,这家店的蛋糕她还经常买着吃呢,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这才叫家乡的味道吧!
夜二愣子,夜花痴,夜猪头你居然去过我的故乡,你大爷地居然敢跑了。
一大口咬了菠萝包,赵明月觉得自己此刻已经……老泪纵横!
心一横把夜十留下的背包一并带走。
心里想着,让楚子晏也尝一尝她家乡的美食吧。
所以将这些面包带到了早餐桌上,给了一个给楚子晏。楚子晏一看那透明的包装袋,微微差异:“这种材质的袋子很少见,这是临京的特产?”
“呃,不是,是我表哥从哪儿带过来的吧。”
楚子晏的目光停留在了包装袋上的文字上:“这是哪国的文字,如此简化?”
明月垂着脑袋,她为什么要想要跟他分享菠萝包?问题那么多,早知道就直接把包装给丢了。
“应该是某个国家吧,不过我确定这东西是能吃,我吃过。”
明月说着还拆一个吃起来:“你要不喜欢,就吃客栈准备的早点吧。”
楚子晏修长如玉的手指,模仿着赵明月将包装袋撕开,斯文地咬了一口面包,眼神微微不同:“比包子膨化。”他仔细咀嚼了下,“刚吃有些绵绵的,然后有些韧劲再融化开,很香甜,好吃。”
明月看了他半晌,不用评价地这么实在吧?看他确实很诚恳,不知怎么的,心情很低落的她居然有点开心,看他嘴角沾着菠萝包上的面包屑,她下意识把他拿下来,送入自己口中。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妈妈给她喂食也会这样,她不知不觉就学上了,而且完全没有自觉或觉得不妥当。
楚子晏却愣了好一会儿,眼睛慢慢变亮,他慢慢地把面包送入口中,很大口地咬了一口,然后叫道:“明月。”
“嗯?”明月正在倒水,随口应了一声。
“你看我。”
她抬眼看过去,他挑眉微微抬起下巴把脸展示给明月。
“看完了。”明月放下水壶,拿起杯子喝水,水有些烫她胡噜了吹了几下。
楚子晏自己努力垂眸看了一下自己的脸,没沾上吗?他咽下口中的面包,又快速地咬了一口,恨不得把他那花瓣一样的脸都挤包装袋里,就盼着能沾上一块面包屑。
“明月,再看我。”
怎么今早老是让她看他?又看了他一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楚子晏颓然,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也认了:“没,就是……这叫什么食物?”
“菠萝包。”
“嗯。”楚子晏仔细地吃着,随后说了一句,“菠萝包,有喜悦的味道。”
赵明月嘴角一抽,少年,你的评价好抽象。
“你喜欢就好。”
只是她吃出来的是乡愁啊,而且,这保质期才三天,连珍藏都不能。夜十啊夜十,就算你是个吃货,也该拿一瓶我家乡的酒来,这样我还可以把家乡的味道珍藏,且越藏越香。
所有人都发现夜十不见了,但没人再提起他,楚子晏就昨晚说了一句,他没让人杀夜十之后就再也没说起关于夜十的只字片语。
就连她说起夜十带来的面包,他也若无其事的吃着。
他不提,他的手下更不不会提。
赵明月也在想,或许,她也终归与夜十分道扬镳了,又在想,当时如果她选择夜十会怎样?这样回去的几率是不是就大了一点?
又或者她选择了夜十,他俩会不会被楚子晏的手下给做掉了,夜十的潜力到底多大她是没能看明白,但她完全不是楚子晏那些手下的对手。
而且她现在是楚子晏的替命人,她也不能轻易就丢下他不管。
再说了,寻找太阴灵犀难,但夜十经历了无数次的心魔试炼,按他所说结果不是迷失就是战死在心魔里,能回去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都挺艰难,她还是安心呆在楚子晏身边吧。
就这样,用过早饭,明月与楚子晏上了马车,继续去寻李慕白,这个时候,已经是农历九月初八,还有几天就是李慕白成亲的日子。
这时间也算得刚刚好,没有富余。
即便是九月上旬,折算大概是公历十月份的季节,临京谷阳村依旧山清水秀,这儿的稻谷种植两季,如今秋种的水稻已经绿苗成荫,覆盖一块一块的稻田。阳光照耀下,稻田平整新绿,让人看着神清气爽。
山坡也被绿色植物覆盖,有大片的棉花,更多的是桑田。
绿油油的桑田之间零星站着些许背着背篓的蚕农在采桑,日晒三四杆的时候刚好,桑叶上的露水被蒸发叶中又含有比较富足的水分,最适合给桑蚕喂食。
田地之中作物茂盛,土地干净,可见这儿的土地肥沃,百姓勤劳,所以会富足被称为小京城并不奇怪。
从谷阳镇出去再马车半个小时,终于来到了谷阳村。
谷阳村的住房大多都是陈旧却扎实的老宅,住户并不集中,或三五相邻或一二并拢,有的更是独门独户,四周被田地环绕。
这里的每户都会单独建造一个养蚕房。
大概因为蚕吐出的丝线很贵重,所以蚕虫其实也非常娇贵,要有适宜的温度,湿度,还要求空气质量要特别好,如果附近有污染或特殊的刺激性气味,蚕虫很容易发病,死亡。
不过这个世界这个年代,没有现代的高科技,可有着现代没有的新鲜空气,明月想,这儿大概不会有因为污染无法养蚕的事情,除非是瓷窑或砖窑离得太近。
她来这儿最大的收获就是清新空气,蓝天白云。就B市如今的雾霾,那如同燃烧着东西的空气气味,别说养蚕养人都够呛。
鹿儿山几乎是在谷阳村的尽头,山脚几株大树参天,仿佛是这座山的门神,穿过了古树进去没多远,就能看见山脚下坐落三间宅院。
第一间是宋家的宅院,门庭还很光鲜,似乎刚建没有多久,宅院都打理得讲究,很干净整洁。不过可能是家里刚有人过世,所以总觉得门庭冷清了一些。当然,这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之前听说了这事,才有先入为主的错觉。
第二间屋子离本宅挺远,所在的地势也低矮一些,没有宋宅那么繁琐的设计,但面积比较大,房屋坚固围墙高筑,站在宋宅还能远远看见大院内的几处景色,最夺目的该是院里垂挂着彩色的绸缎与布匹。那是宋家的织绣坊。
另一间在小半山腰更远的地方,那是宋家的蚕房,蚕房四面都是桑树,从远处看几乎掩在绿树之中。
宋家两姐妹一起打拼了五年,创造了这样的一个景象,原本该是励志与幸福的结局,只可惜姐姐宋云烟没那个福分,那么聪明的女孩在妙龄香消玉殒,可惜了,可惜。
楚子晏也没提前给李慕白回信,说会来参加他的婚礼,所以此时他们已经到了门口,可宋宅关门闭户没有人迎接。
赵明月扶着楚子晏下马车。
红色的大门前有几个台阶,楚子晏站在台阶之下,明月走到门前,提起门上狮子的衔环敲了敲,过了好一会儿门从里边打开,走出一位不过十来岁的男仆,看了明月一眼,又看门外站着的人与马车,询问道:“
“请问你们有何事?”
明月说:“我家公子是应李慕白先生的邀请前来拜访。”
小厮闻言笑了起来:“李先生如今在学堂教书,还没回到府上……诶,真巧,先生回来了。”
明月顺着小厮的视线,看到一辆马车从方才明月他们经过的路途回来。
车夫看到门前已经停了十分豪华的马车,没走太近就把车子停下了并对车内的人说:“先生,府上似乎来了一位贵客。”
车内的人过了一会儿回答道:“大概是小姐的顾客吧。”府上总会来一些织绣坊的客人或来寻找云彩锦的人。
车夫说道:“门口只有小禄,不见二小姐,先生要下去看看吗?”
车内的人又有些有气无力地说:“府上的生意我也不懂,还是让二小姐自己做主。”
小禄却跑了过去,对车上的人说:“李先生,前方来了一位说是来赴先生之约的贵人。”
车上的人似乎没提不起什么兴趣,沉声问:“找我的?”
“是。”
车上的人这才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下车的人穿着一件浅紫色绣着暗纹的衣袍,衣服体面光鲜,裁剪十分合身。男子高且瘦,骨架撑起衣衫更显得华丽。衣裳应该就是出自宋云彩之手。
他下了马车之后往楚子晏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原本有些精神不振的脸慢慢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而后忽而一喜疾步跑了过来,看着楚子晏张口要叫,但嘴巴又忽而闭上,眼里有了一丝水光,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贵人,真是许久不见,慕白给您请安了。”
小禄与车夫相互看了一眼,也立刻都跪了下来。
楚子晏上前了一步,他这人一向没有与人互动的习惯,所以也并没有扶李慕白或怎么的,只是上前一步,而后缓声说:“起来,不必行礼。”
李慕白这才起身,抬起头看向楚子晏。
赵明月这时候也才看清了他的模样,大概二十三四,五官清秀,十分儒雅的气质,只是脸色微微差了一些,眼下有一层黑眼圈,精神并不是很足,但因为重逢的喜悦让他整个人光亮了许多。
他看着楚子晏说:“公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即便重逢楚子晏也不过是淡淡的模样,微笑说:“当然,我现在已是你当初刚来当我伴读的年纪。”
“啊。”李慕白忽而感慨,“是啊,恍如隔世,当年第一次见面我就是公子现在这般年纪,那时候公子才十二岁。”
他感慨完之后,又是一阵喜悦:“小禄,快去泡壶好茶,再招呼厨房弄一些清淡的食物,我要为公子接风洗尘。”
“是!”小禄轻快跑进了屋内。
李慕白引着楚子晏进入府中:“斗胆给公子写信,真没想到公子能过来,见到公子几乎热泪盈眶。”
楚子晏只微微笑着并不言语。
李慕白:“公子也是,就带着这么一些人就出门,怎么也不提前捎封信来,让我好去接应。”
楚子晏这才说道:“慕白还是跟以前一样絮叨。”
李慕白一愣,失笑行礼:“又让小主子厌烦了?”
“我偶尔也想让人絮叨。”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稍微走在身后的赵明月。
明月回了一眼,这跟她扯不上什么关系吧?
楚子晏继续缓缓与李慕白说着:“不提前写信其实是担心来不了,我极少出门,还担心到了半路就得抬回去,所以是走走停停,在路上走了五六日才到。”
李慕白闻言更是受宠若惊,恭敬地弯下腰:“多谢公子,我在世上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也只有公子能挂念了。”
楚子晏问:“当日,你父亲……“
“当日得公子暗中相助,家父得以从牢狱之中解救出来,但出来没多久在渡河的时候遇难,母亲在流亡之中落下疾病,两年之前也过世了。”
原来楚子晏后来出手救过李慕白的父亲。
只是即便救了又如何,福兮祸所兮,祸兮福所倚。一种米养白种人,一条河边走过千种命运,人生就是如此措手不及。
宋云烟不也如此?
这绿色的庭院,雅致的居所,每一处都温馨清雅的家园,宋云烟却再也不能站在廊檐下立于芳庭中,看花开花落春夏秋冬。
屋内兰花清香,楚子晏与李慕白坐在桌旁,最初见面的热络与惊喜被一股脑儿掏出来之后,陷入了安静与无话的状态。
好在热茶奉上,精致的饭菜一样一样送了上来。
急迫的重逢之喜慢慢地就缓和下来,李慕白也没再一直说个没完,给楚子晏端上茶,神色平复了一些说道。
“公子看起来精神不错。”
“最近是觉得稍微好了一些。”见明月要出去跟蒙律与白羽吃饭,楚子晏叫道,“明月。”
“嗯?”明月走了回来,“公子有何吩咐?”
“有你爱吃的白切鸡,坐下来吃。”
她什么时候爱吃白切鸡了?不过她立即点头应声:“谢谢公子,打扰了李先生。”
李慕白的目光看向明月,笑着说:“这位是?”
“我叫赵明月,是公子的……书童!”既然他是伴读,那她还小就是书童吧。
楚子晏还以为她会说福曌,没想她自己说了一个书童,他嘴角一弯拾起筷子给明月夹了一个鸡腿:“明月今天表现不错,吃鸡腿。”
“……”不是她表现得好不好,是他心情好不好吧?“多谢公子。”
明月也不客气夹起鸡腿就要吃。
楚子晏问:“嘴巴不疼?”
明月不解。
楚子晏说:“我可被你咬得连喝茶都烫着……”
赵明月眼睛一转,想到昨天两人嘴巴都见红的事情,可别说得这么有歧义好不好?明明就是撞的。
“那是公子娇弱,撞一下就坏了,明月皮粗肉厚不疼。”一口鸡肉咬下去,其实还是有点疼的。
楚子晏笑,不与她计较。
李慕白由衷叹了一句:“看来公子现在比以前要开朗许多。”
楚子晏话里有一丝笑意:“哪能跟你比,都快是当新郎的人了。”
原本还是挺高兴的李慕白脸色微微黯淡,随后才又笑着说:“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公子呢?可有心仪的姑娘了?”
“李慕白,你且是在笑话我?”
“当然不是,十七八岁,殿下要是有喜欢的人也是再正常不过。”
楚子晏幽幽叹了口气:“倒希望如你所说那般正常,可终究不如你被巧手美人所救,还抱得美人归。”
李慕白呵呵一笑:“公子消息居然如此灵通?”
楚子晏不回答了,端起茶杯喝了起来。明月看他除了给她夹了鸡腿之后就没再动筷子,看了一下楚子晏凑近他轻声问了一句:“是不是……”
楚子晏没听清,把耳朵靠近她一些:“再说一遍。”
“不是饭菜不和胃口吧?”
楚子晏转头看她笑:“不是。”
赵明月又说:“那你想吃什么?”
楚子晏凑到她耳边说:“菠萝包。”
赵明月忽而噗嗤一声,立刻给他夹了菜,心里还惦记她的面包呐!
“赶紧吃饭。”
楚子晏看了碗里的菜,也拿起了筷子细细吃了起来。
李慕白说道:“公子跟书童相处的不错。”
楚子晏只是笑了笑:“就那样吧。”
相处不错?慕白先生以前不觉得楚子晏很难相处吗?明月怕楚子晏又说出什么违心或歧义的回答,主动问李慕白。
“先生跟云彩姑娘的故事在临京已经成了一段佳话,连布庄的老板都知道,我们可羡慕着呢。”
李慕白眼底那抹暗光又深重的几分,过了一会儿抬眼说:“是慕白幸运,能遇见云彩这样的好姑娘。”
“对了,怎么不见云彩姑娘?”
“噢,她可能在织绣坊忙着吧。”
“那也该是回来用午饭的时间了。”而且家里如果是来道贺的贵人,通常都会去把女主人给叫回来才对。
“她有些忙……”
话音刚落,小禄跑到了厅外说道:“先生,二小姐回来了。”
李慕白愣了一下,然后对楚子晏说:“这不,就回来了。
宋云彩脚步徐徐踏入门内。
她简单地梳着飞仙髻,发髻之内簪着饱满圆润的珍珠,左侧有个蝴蝶簪呼之欲飞。一缕青丝垂在胸前,脸上薄施粉黛,双颊边淡淡红扉让她的纯肌更是如同花瓣娇嫩可人。
一身浅蓝色长裙之上,绣着几朵芙蓉,水蓝色的丝绸在腰间盈盈一系。
模样灵动美丽。
进门前的喜悦到进门之后反而略带羞涩,上前行了一个女子的礼仪:“昨夜梦见牡丹花开,今天果然家里来了贵人,听小禄说起才匆忙赶回,怠慢之处还请贵人见谅。”
楚子晏缓声回应:“是我们来得唐突。”
女子这时候才慢慢抬起眼来。
淡扫娥眉眼含春,樱桃小嘴胭脂红,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动人。楚子晏对李慕白说了一句。
“慕白好福气。”
传言不假,宋家姐妹确实是个美人,明月不由说道:“云彩姑娘好漂亮。”
“谬赞了。”
李慕白朝她伸手说道:“过来坐下吃饭吧。”
宋云彩走了过去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来,郎才女貌也算是一对璧人。宋云彩轻声问慕白:“他便是你提起过的那位小主子吗?”
李慕白点头:“正是。”
宋云彩微微拘谨看了楚子晏一眼,颔首:“贵人真是厚爱慕白。”然后才轻声对李慕白说,“你也是,这么尊贵的客人也不早些知会,看这招待仓促的。”
李慕白略微尴尬,说道:“不碍事,公子不会介意。”
宋云彩又说道:“我已经让小禄去准备了休息的地方,想到的都准备了,但怕有什么遗漏,公子若是缺些什么直接跟慕白说就好。”
楚子晏微微颔首。
明月接了话说:“若是公子有什么需要,我会跟家里的人说的。”
赵明月他们就在李慕白这对准夫妻非常客气又周全的招呼之下,住了下来。
宋家的东厢房很大,有两间屋。
里边那间是卧房,有一张被布置得很软和的床。
外头没有床榻,但有一个大而宽的卧榻,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头制作,上边铺了软软的棉被,被子都是用蚕丝所制,外头有宋家的锦缎包裹,织锦上有藻井或五谷丰登五福临门等传统纹样的提花。
这些对于明月这个现代人来说,具备非常浓厚的传统元素。即便在晏王府与楚皇宫期间她都见过,但这些手工艺的东西还是令她非常爱不释手。
她放了行李在那把弄了半天,楚子晏从卧房走出来,看她在研究被褥询问:“在做什么?”
明月拿着枕头站起来:“这宋家的织锦真是精致,这些提花是怎么织出来的,怎么知道在哪根线开始织纹样?还有这样渐变的颜色做得多精细。”
她自称是喜欢金银财宝,但对金银元宝珍珠玛瑙并不很感兴趣,对山珍海味也不怎么爱吃,对绸缎最多也就摸摸光滑度,但对绸缎上的刺绣,玉器的雕琢,更甚照墙的刻纹她却喜欢看上两眼,像是没见过。
“熟能生巧。”
她当然知道熟能生巧,术业有专攻,干哪行会哪行。明月将枕头放回床上:“也对,要是我会或许就不喜欢了,公子可要休息一会儿?”
“是有些乏了,不过不想睡。”他在卧榻上坐了下来,“想靠着。”
明月把枕头拿过来让他垫着靠,也坐在一旁问:“今天宋云彩进来之后,你话就很少。”
楚子晏躺了一会儿,侧过身斜靠看明月,目光流转:“明月很注意我。”
“……”
这人黑发铺了半张卧榻,孱弱的身躯如同无骨斜靠,手臂曲折伏在枕头上,巧夺天工的脸蛋微微仰视坐着的她,眉目柔软如同一只慵懒的宠物。
特么女人的一个姿势,愣是让他摆得撩人,且毫无违和感。
柔弱得能被她轻易扑倒,脸蛋美得勾魂摄魄,还有着一个别扭的小媳妇性格,按理说应该会很娘,可放这人身上一点也不,清雅时美如莲,乖巧时像只兔子,慵懒时像只大狐狸,别扭起来像刺猬,狠起来又像蛇蝎……
明月忽而笑了,楚子晏要知道她用这么多动物来形容他,会不会一秒变刺猬瞬间炸毛。
她只是想说无论温顺、清高、别扭、偏激哪种模样放他身上,都似乎水到渠成。这种阴晴不定的风格也只有他能驾驭还能维持在男人的模样里不跑偏吧。
明月耸耸肩,也抽了一个靠枕架在卧榻内折起的盖被上躺下。
“我只是觉得,公子似乎很喜欢李慕白。”
楚子晏望着躺在离他挺远位置的明月说:“这就叫喜欢?”
“当然啊,公子对太子、睿王或其他人可连话都不屑回答,见了不迎反退,但却愿意出门见慕白先生。你见到他的时候有迎上去一步,话还挺多。”
“原来我是这样的?”楚子晏微微一笑也平躺下来,望着天花板的目光也悠远起来,“慕白,是记事以来第一个背我的人……慕白很干净……”
很干净算什么评价?
不过也算是从他口里听到的好评了,明月又问:“公子以前还担心你们两人会有间隙,现在好了,慕白先生也终于成家立业,而且还娶到那么好的媳妇。”
“可慕白不高兴。”
“嗯?”明月这会儿看向楚子晏,“你怎么知道?”
“猜。”
对了,她怎么忘了他有猜的这个本事,猜她的时候还一猜一个准的。明月翻个身趴在床上问他:“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没见到慕白眼神有些闪烁,偶尔笑得不自然吗?”
她似乎是看见了但根本没在意。“大婚在即 有什么不高兴的?”
楚子晏想了想,幽幽说道:“或许是因为太高兴……”
“是该高兴,他信上也说了宋云彩是他心仪的姑娘,娶到心仪的姑娘还能不高兴?”
懒懒的午休时光躺在这懒人卧榻之上,还真是一种享受。
楚子晏不犯乖张那毛病的时候都挺好说话的。
现在问题是,楚子晏把她当他一个人的宠物了。在这种偏执独占欲还在萌芽状态未长歪之前,她有必要把他往正道上带。
“公子,我们一路经过了不少地方,见过了不少美女,上次那个故意把香囊掉在你面前的姑娘,我觉着挺好的,你说呢?”
“我可不想害了人家姑娘。”
“怎么会是害了人家姑娘,现在不是由我给公子曌着嘛?”她觉得他在担心他的五阴之体害人。
楚子晏却淡淡回了一句:“正是因为有你曌着,我害你一人便好,何必殃及无辜。”
明月转头斜视他,正好他也转头看着他,一副慈眉善目可亲的模样,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公子也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总该多见见几个姑娘才好。”
谁来告诉她情窦初开谈情说爱的年纪具体是什么时候?她赵明月曾二十四岁都没找到自己的情窦,可幼儿园居然有小朋友相互用拼音写短信告白了。
楚子晏问:“那明月呢?情窦开了吗?”
“我?”明月一想,“当然,其实情窦初开的年纪应该是十四五,所以我可是看到漂亮姑娘心脏会怦怦乱跳动情的。”
“心脏怦怦乱跳就是动情了?”
“嗯,所以才叫怦然心动。动情了就会想念会幻想会惦记,然后牵肠挂肚。”
楚子晏啊,小娘我真不容易,当你爹当你妈还得当你心灵导师爱情顾问,我这么不容易,好歹你以后就正常一点好呗?
他连心跳都比别人要弱一些,如何怦然心动呢?楚子晏说:“那要是我都不心动呢?”
明月偏头白了他一眼,真是不识趣的学生:“放心,等你多见了几个姑娘之后,心不动身也得动。”
楚子晏一听,又看了过来,似笑非笑地叫她:“赵明月……”
“嗯?”
“你这个小流氓。”
明月闻言呵呵就笑了,她这是在教他好不好。都那么大个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而且平时他那些言语歧义多了去了。
明月坏坏笑着又问:“你们皇室的孩子不是有这种礼教,电视……书上不是有说皇子到了多少年纪然后就会由谁谁谁带着一个黄花闺女让他试用?”
“试用……”楚子晏低声笑,是有那么回事,但他跟那些不同,保他的命已经足以让周围的人忙得不可开交,这些礼教基本就没在他身上用过。
见他笑而不语,明月又道:“可别说没有,贾宝玉跟袭人……我是说,多少丫鬟可都被你们这些贵族主子们给糟践了。”
楚子晏淡淡反问:“明月如今不是给我灌输这样的行为暗示吗?”
明月声明:“我没让你对丫鬟做什么,只是让你找到心仪的人而已,让你不要芥蒂自己与常人不大相同的体质,如果是喜欢你的人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明月介意吗?”
“我? ”
“嗯,你,介意吗?”
“我又不是女孩子……”
“假设你遇到如同我这般的女孩,你会介意吗?”
“嗯……”说不介意其实也挺难的,现在的女孩子嫁人还要看三有,还在挑选爱情跟面包呢。“如果喜欢,就不会介意吧。”
“那便好。”
好什么好?跟她又没关系。明月说着说着困意袭来,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楚子晏从一开始几乎就没动过,刚才她还离他很远,但这个时候她已经趴在离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的地方。他侧过身看着半边脸埋在被褥之中的小东西,那小脸蛋,那小鼻子,那唇瓣……
伸手就想要碰触她的脸。
“咳,咳咳……”喉间奇痒猛然就咳起来,有担心惊扰了明月他闷闷咳着没出声。
明月微微张开眼睛看着他:“咳出声也没事,我都习惯了,不怕吵……”
明月似乎已经睡着,可心里惦记着,闭着眼睛伸手给他捞了一下:“被子……拉上……”
手没摸到被子,她朝着楚子晏挪近,还是没捞着,就有要醒过来的趋势。
手掩着嘴一直凝望她的楚子晏迅速抽了被子,盖过自己身上然后把被子的一角放入她手中,低声说:“明月,我的被子已经盖好了。”
明月摸了摸,手就搭在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这会儿沉沉入睡。
楚子晏将她的手轻轻从自己身上挪开,然后将身上的被子拉过来一些,人也往明月身边挪了一些,而后将被子盖过她。
他的生活里真的没有怦然心动,他的心如同一口枯井,他自己都望不到低。
只是某一天这个孩子的出现,他忽而听到心里那口枯井有水冒出来,而且越积越多,幽幽暗暗的井口终于偶尔能倒映几颗星星,有月光与阳光偶尔照耀。
最特别的是,似乎经常看到井口冒出一张脸倒映在他的井水中,如同明月。
楚子晏有个念头,把小小的她抱入怀中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会怦然心动吗?
会牵肠挂肚吗?
不会吧……
要不,试试看。
于是伸过手想要拢她入怀,可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终于败给了这具身体,他放弃了这样的尝试,翻身仰躺。
一张卧榻之上,他平静仰卧,她趴在他身边酣眠。
如此也就够了。
再多就过了。
秋日下午,暖阳斜照。
明月午睡的时间并不长,一个小时后人就醒了,醒来发现自己跟楚子晏同盖一床被子睡着愣了愣,再看那人好不容易睡得安稳,她微微一笑,轻手轻脚掀开被子爬出去,再把被子边缘给他压实了,动作放轻下床。
走到厢房门口,大大伸了一个懒腰,精神爽朗。
园中有兰花菖蒲开得芬芳,一只小松鼠从她面前窜了出去。
这小松鼠送给楚子晏逗定然有趣,赵明月追着松鼠越过连着外宅与内宅的垂花门, 这个园中的花草更是繁茂。
一心追松鼠的名誉横穿藤架之下,脸上被一丝东西给刮过,高矮正好划过她的嘴唇,起初还没注意,但总觉得脸上有东西,摸了又见不着什么。
这经常有人出入的庭院怎么会有蜘蛛网?
松鼠要跑了。
赵明月在掌心写了一个定字朝着那小东西一打。
即将从墙头翻出去的小松鼠立起身子挺在了半空,像被点了穴。
明月沾沾自喜,倒不是因为抓住了松鼠,而是她的灵通,在上次打了夜十一掌之后,被刺激了一下居然又恢复了不少,松鼠这级别的动物她能定住了。
别看这战利品小,但松鼠动作多快知道吗?
赵明月从墙上把小松鼠抱了下来,走回头时耳朵里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
声音似乎是从屋里传来的,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下,脸一僵嘴角抽搐。
这青天白日,居然有人在嗯嗯啊啊。
出于一丝好奇与邪恶,赵明月故意走近了几步,听着室内人的欢爱之声。
这不听还好,一听真是意料之外。
那谁……白天那个还略微羞涩的宋云彩的声音居然如此露骨大胆。
“慕白不要停,快,用力……”
“不够,我要你快些啊啊……”
屋里的动静很大。
李慕白除了失控般的叫唤“云彩,云彩”这两个字,其余的时间都如同野兽低咆,儒雅书生脱了衣服也能瞬间变野兽啊。
可这声音真的不大……让人觉得他们在干一件让彼此舒服的事情。
明月摇了摇头,在宋云彩一声声“慕白,我让你舒服了吗?还要吗,呵呵呵呵,我要与你致死缠绵”的银铃般媚笑之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地离开了。
人不可貌相啊,果然房中自有真性情。
回到外宅的东厢房院内,楚子晏也已经起身,还梳洗过换上了一件浅白宽敞的衣裳,长长的黑发松松扎着发尾,他站在花园中,一叶秋蝶落在了他的肩膀。
楚子晏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对于那只蝴蝶的亲昵表现冷淡。听到明月脚上的铃铛声才抬起视线,看到明月嘴角卷起一丝笑容,柔声问:
“去哪儿了?睡醒就瞧不见你。”
“我……”都看了他那么长的时间,有时候还特别讨厌他,但还是被他的美色窒息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刚才自己做贼偷听人家夫妻行房的事情来,心里莫名一阵虚软,脸就红了。
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心虚啊?她心不虚!于是咳了咳,走了过来把松鼠递给他,深沉说道:“嗯,看到一只小松鼠,猜你喜欢,呐,送给你。”
顿时又觉得自己别不要脸极了,为了掩饰自己做的亏心事,就跟一个屌丝给女神送玫瑰花似,痞贱痞贱的。
楚子晏眼神一暖迎了上来,凭借身高优势低头看她:“明月是特意抓来送给我的?”
他眼睛有时候特别暗,如同死灰一般。但有时候很清澈,比如这一刻。看着还挺受用,明月下巴一抬,理所当然道:“反正你喜欢小猫小狗,就想这小东西你应该也会喜欢。”
“明月送的,我都喜欢。”他从她手上接过了小松鼠。
小屌丝赵明月连忙对九皇子殿下说道:“小心,它很皮,别被它挠了。”
“好。”他乖顺应了一声,声音暖如春风。
小松鼠被他抱在手里,他另一只手轻轻顺着松鼠的毛发抹了几下,随后就松开了小松鼠。
明月还担心松鼠会跑掉,但那小松鼠精灵的抬头,圆溜溜的眼睛眨动几下,身子刺溜一下沿着楚子晏的手臂就爬了上去,随后停留在了他的肩头。
楚子晏偏头看小松鼠一眼:“这松鼠真听话。”
“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这些小东西到了你身上,都会变得这么听话?”
“你却不。”他随口就说了一声。
明月没计较,理所当然回了一句:“我又不是小东西。”说完接收到他一记深望,她立刻补了一句,“别反问我难道是东西。”
“不如让我试试?”
“试什么?”
“让我摸摸你。”
“噗……”明月瞬间歧义。
楚子晏却朝她慢慢伸出手。
明月下意识要后退,都那么大个人,被人顺毛多不好意思。
心里那么想,身体却没动。
她还就不信,她会跟那些阿猫阿狗阿松鼠一样,被他摸摸就能驯服。
这点骄傲,她还是有的,于是大方把自己脑袋伸过去,小娘就是把脑袋借你摸个够,我还是原来的我。
但他的手却没有摸她的脑袋,而是轻轻覆在了她的脸上。
很凉的体温让明月诧异抬起头,楚子晏另一只手也捧过来。
双手捧着她小巧又带着点婴儿肥的脸蛋,静静地望着她。
春风拂面,不,秋风拂面,赵明月居然有些沉醉,也不知道是他望入了她的心湖,还是她看见了一片难以移开视线的美景,具体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就是觉得如梦如幻,如痴如迷……
人像站在满地的鲜花中,满天的星空里。
有一瞬间迷失了……
楚子晏忽而又咳起来,闷闷的,似乎已经忍了许久。
明月猛然回过神双手放在他腰间两侧,将他送出一臂之长,自己也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笑眯眯地说:“说了没用的吧?”
“所以,咳咳咳,我才说你是不听话的小东西。”
她上前顺顺他的背:“都咳成这样,就不能服软一回……”
楚子晏微微喘息,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别人是不会,但对明月我总是服软的。”
然后他放开了她,从肩上将小松鼠接到了手里,抱着小松鼠面朝眼前的天空,走了几步,呼吸之间似乎是在叹气。
明月看着那背影,心里暗忖,你那也叫对我服软?简直就是软硬兼施才对,两人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什么时候让过她?
这话说错了,不是没有让过而是她根本就没资格跟他发生争执。
楚子晏身体微微弯下去,又开始咳嗽,似乎是从下午就突然有些严重了,明月上前将他扶回了房间。
刚午睡起来的人现在又得重新回到床上。
白羽在给他诊断。明月站在一旁。那只小松鼠立在床内的一角眼睛提溜,模样倒也乖巧。
直到楚子晏喝了药准备躺下,李慕白与宋云彩才赶了过来。
李慕白担忧询问:“公子可还好?”
白羽淡淡看了他一眼,原本只是想随意瞟,但看到他之后目光却停留在了他的脸上一会儿,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将碗递给了一旁的明月。
楚子晏说道:“我身体一向如此,慕白应该见惯不怪。”
李慕白有些懊悔:“也是慕白贪心求殿下走了这趟远门。”
楚子晏:“我倒觉得不枉此行,以后还想多走走看看。”
宋云彩眼中有了一些水汽,极为感激地说道:“公子厚爱,我与慕白铭记于心。”
可能是因为方才自己偷听了人家夫妻行房,明月觉得还挺不得劲儿,李慕白此时温文尔雅,宋云彩现在也是委婉乖巧,可明月耳中总是非常邪恶地想起当时听到了的淫靡之声。
此刻的宋云彩面色更是红润水嫩,神态隐约还有一丝娇媚之气。
李慕白倒是看不出什么,一脸担忧楚子晏的身体。
楚子晏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白羽拿起药箱转身走了出去,明月对李慕白说:“先生不必过于自责与担心,先出去吧。”
宋云彩也拉上李慕白的手:“慕白……”
李慕白似是被惊醒一般下意识地从宋云彩手中收回自己的手。宋云彩也被他吓到了,愣了一好一会儿担忧道 :“慕白你没事吧?”
李慕白才恍然说道:“没事。”
“别太担心,公子必然会吉人天相,我们先出去让公子休息一会儿。”
李慕白说了一声:“公子好生歇息。”
宋云彩挽着李慕白出去,明月也顺道跟着走出去。
楚子晏却开口说:“明月留下。”
明月留下来。
楚子晏说:“留下来陪我。”
“好。”
明月大概在床边坐了半个多小时,看他睡着,也便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夕阳斜照,红霞照耀之下的山村显得静谧安详。
也不怪楚子晏阴晴不定,明明是志在四方的年纪,却只能卧榻养病的心情谁又能体会?
明月晃着步子走出院子。
迎面而来一个修长的少年,少年远远见到她就笑成弯月,露出白亮的牙齿。
Sei啊?
笑得如此白痴,认识的吗?
少年确实好看,穿着红色窄袖长袍,外套一件铁灰半袖罩衫,左边肩上搭着一块护肩,骑装不像骑装,袍子不像跑袍子的混搭风格,却帅气逼人。
他额头绑着暗红色护额,细碎的刘海覆在护额之上,几丝俏皮的短发垂在他英眉上。眼角微微上扬,看着挺妖冶的眼睛里偏生着一双纯净的眸子,看人时清澈发亮,热络到不行。
长腿迈着大步,颀长灵活的身影直奔赵明月而来。
奇了怪了,难道这人她认识不成?
那人走近朝她做了一个双枪手势指着她。
“呃……”
明月绝对不是因为他这个手势做出的反应,而是这人忒么恶心,他身上居然爬满了虫!
衣袖前襟至少得有十来二十或更多只食指大小,有些发白的毛毛虫!
也不知道是被虫子还是被这密集恐惧给镇住了,一向挺镇定的赵明月忍不住骂了一句,我勒个擦。
那人特么热情地双手从他袖子上各拔下一只虫子,虫子的触手很粘扒,揪住了背部两头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明月已经不觉地咬牙握紧拳头。
那家伙却不气馁把虫子拔丝一般从他袖子上拉出来,双手拈着虫子一脸邪恶朝着明月过来“嘿”的一声准备放入明月的身上。
明月汗毛已经竖起来,一脚踢他双腿之间:“你TM有毛病啊!”
啾啾啾啾
一阵小鸟的惨叫,那少年痛得五官扭曲,抓着虫子的手捂裆看着赵明月:“赵、明、月……”
果然认识她,但不带这么玩的好吗?再说她也不认识他,在这个宅子里,她也算是九皇子的红人,还怕踢他那一脚。
明月哼的一笑,不打算理这个疯子就走,那家伙捂着小鸟步伐凌乱追上来:“喂,赵明月,你真生气了啊?”
明月背部一挺,诶这嗓音可真熟悉。
她猛然回过头来再次打量混搭少年,上下看了两遍:“你……夜十?”
“哎呦天啊,原来我帅到你都认不出了吗?”
“你你你!”赵明月也不知道高兴还是高兴还是高兴,但确实还是非常地想揍人,“夜猪头,你疯了你?!”
“你才疯了,敢踢本大爷的小大爷!都是男人你不知道这叫命根子吗?”
明月看了他半晌,哭笑不得:“谁让你把这么多虫子放在身上,你这是什么癖好?”
夜十慢慢立起身体,双脚交叉站了一会儿,捻起他一直不肯撒手的两只小虫:“这是蚕虫,我问了,蚕农说这白白胖胖的是到了吐丝的时期,我想让他们在我身上结几个茧子。”
真不愧是守墓人的首尊啊,她自愧不如。
这思维简直……丧心病狂啊。
明月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夸他的词,只能对他竖起两只大拇指:“有创意。”
夜十果断将这句当是夸赞了,继续热情地把那两只蚕虫送给她:“这两只送给你,虽然我还挺不舍得的。”
“不不不,君子不夺人所好,您自个儿留着吧啊。”
“别,谁让我们是朋友呢!”夜十忽而一扭头,脖颈子动了动,“明月你帮我一下。”
“干吗?”明月早已望而却步。
果然夜十说道:“帮我把蚕宝宝从我脖子里揪出来。”
“不不不。”明月再次举起双手摇了摇,“蚕宝宝是在选择吐丝的地方,我一动它害怕就不做茧了。”
“真的吗?”夜十信以为真。
明月诚恳点头:“真的呀。”
“那就留着吧,不过……”夜十没动,“它好像在往里边爬呢。”
“……”明月默了一会儿,幽幽笑骂一句,“二愣子。”
然后去翻他的衣领把那虫子给他弄出来,摸着蚕虫的感觉很好,它胖胖的无骨身躯在扭动,让她头皮有些发炸。
“夜二啊。”
“十。”
“十二。”
“不是十二。”
“十三?”
“你又骂我。”
“原来都懂啊……”赵明月实在不想看他这一身爬虫,她倒也不怕这虫子,但看到这么多爬人身上真能给慎出一身鸡皮疙瘩。她尽量不去看那些虫子,说道,“我还以为你跑了!”
“为什么要跑?”夜十将手里的蚕虫放回自己的衣服上。
“那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追女神啊。”
“瞎说。”
“是追女神了,可追到一半发现巷子里有家酒肆酒香诱人,我就拐了个弯,他们那酿有上好的桂花酒,但要等一天才能拿到,所以我就等了一天……”
吃货,花痴,好色加上脑子分区失调,这些他族人都知道吗?敢把这家伙放心境里来?
“对了,桂花酒我带回来了,正找你喝酒来着呢。”说着还顺势要搂上赵明月的肩头。
明月退避三舍:“别压到了你身上的……宝宝。”
“对啊,你说他们要什么时候才吐茧子呢?”
明月突然觉得,那些蚕虫实在是……可怜呐。
好在夜十这家伙很好哄,明月给他找了一个木箱子,里边放上一些干稻草,告诉他放上几日就可以了,夜十深信不疑,将木箱子妥妥留在身边。
两人在园子里的草地上席地喝酒,明月还特意去拿了他的背包,要跟他一起吃菠萝包。但想着午饭时候,楚子晏还说要吃菠萝包,于是给他留了两个,其余的全部拿了出去。
菠萝包就相当于她现在唯一的特产,给楚子晏吃那是分享。给蒙律他们吃那是顺便客气。只有跟夜十吃对明月而言才叫回味。
最重要的是,夜十是从她家附近买的,更是具有不同一般的意义。夜十看到自己的菠萝包也是感动的热泪盈眶,说道:“我回头找了,可背包不见了,还以为我的菠萝包回不来的,没想到……怎么就剩这几个了?”
拆开背包见到只剩下五六个,夜十面色大变。
明月供认不讳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逃跑了,我拿走是不想浪费,明天就到保质期了。”
“也是。”
夜十立刻笑呵呵拆开一个美美吃起来。
明月说:“你经常去潘家园那家店?”
“啊,吃了几辈子了。”
“……”明月顿时有些被噎着的感觉,吃了几辈子。
也对,夜十说了,他是经常换代,一个他死去,另一个他又在原来的位置从头活起,不断轮回。
“你多大了?”
“我?”夜十砸吧嘴,“嗯……要是说现在的年龄,十七了吧?夜十寿命很短,最多三十来岁就得死一回,记忆却是部分传承下来的,所以我记忆的寿命长得呀……我都记不清了,但全新的夜十大概就是十七岁。”
明月点头,也不知道这种轮回对他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明月十二了吧?”
“十四了吧。”
“噗噗噗。”他指着明月嘲笑,“你长得好幼稚。”
明月气不打一处来,还好意思说她幼稚?再幼稚也幼稚不过他,一个要让蚕在身上吐丝的人,作茧自缚的家伙!
夜十咳了咳说道:“哥哥说错话了,只是觉得你长得太可爱,还以为是个小正太呢,十四可以喝酒了,来来来,喝酒。”
他给了她一瓶,菠萝包下桂花酒,估计也是世间头一遭吧?
不过什么下酒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喝酒的是什么人。两人聊得特别开心,能跟夜十聊很多关于B市关于她那个年代的事情,明月顿时有一大堆的话要说。
人啊,一旦失去之后,才回味无穷,滔滔不绝。
太阳下山,两人身边已经倒了三四瓶空酒瓶。别看桂花酒醇香好喝,但也是有酒劲的,两人喝得面颊堪比天边的晚霞。
夜十吊儿郎当地靠在草地上说:“其实做人挺好,短短几十载,安度生死桥,就能与前尘往事一刀两断,走过轮回台,又是崭新的生命多好。”
“你身体可以不断更新,但记忆却永存,也挺好。”
“想想也不错……”夜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但也会记住每次堕落,每次轮回的痛苦,其实也不痛苦吧,习以为常,只是心中那个执念让我成为了一个,心里强迫症患者……”
他双手往后撑在草甸上,眼睛望着落入余晖,脸上不过像是在陈诉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也许也是喝多了,又有些不服地嘲笑抱怨:
“可本大爷觉得那家伙在玩我!给我这个强迫症患者玩拼图,我花十几年,二十几年或三十几年来拼凑夜十的人生,可每次到最后就是少了一块拼图,夜十就上天入地出生入死地找,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地找,就是为了那个缺少的答案……”
“艹,本大爷根本就不在乎那个空缺的地方,可还是像个无头苍蝇在找也许从来就没有的东西,我觉得不是那个空缺让我疯狂,而是寻而不见的纠结让我宁愿堕落吧……”
夜十笑着说的这些,挺无所谓的。
但那种感觉却让人难受,于是用酒瓶子跟他碰了一下,两人相视喝了一口酒,明月揽住他的肩膀说:“人生都是拼图吧?每个人有大小不同的拼盘,人每天都在拼命地拼凑,殊不知把这个人生拼满的时候,生命也就结束了。”
夜十说:“但至少他们能拼满,能看见自己都拼出了怎样的图案。”
明月斜眼问他:“你以为别人都拼出了什么人生图案?”
“不管是什么图,至少不会缺一块。”
明月忽而一笑,说道:“不管是什么图案人生拼出来的不过喜怒哀乐,夜二,你的拼图没少,最后那一块儿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惊喜,何必执着呢……”
夜十慢慢转头看向赵明月。
明月看着他,点头:“就算缺失了又怎样?如果寻找是你的宿命,那就把它当成你的梦想,我们人类就是在不断寻找梦想的路上活着,但最后真正实现梦想的寥寥无几。”
明月想了想,放下酒瓶躺回草地上,有些感悟地看着傍晚的天空。
或许人生用翻牌形容更贴切,有人翻一个月‘工作’的牌子才翻到一个‘手机’,有人翻一个月‘工作’就翻到‘车’。那只翻到手机的或许下一个翻到‘爱人’,那个翻到汽车的下一个或许就翻到了‘死亡’。
时间流过的空间里埋着那么多牌,谁也不知道会翻到什么。夜十,不过就是没翻到自己喜欢的牌子的而已。
而她……其实跟他没什么区别,不过也在疯狂地翻找,自己想要的‘回家’的牌子而已。
夜十慢慢地支起身体看着躺在草地上的赵明月,两人之间隔着几个空酒瓶,醇酒与桂花的香气在两人的身上弥漫,夜十看着他忽而一笑:
“赵明月童鞋,我现在觉得你不幼稚了。”
明月躺着没动,斜眼看他:“夜二童鞋,所以现在开始就用力寻找你的执念吧,但找的每一天都要过了像个考试专用铅笔,就不枉此生啦。”
“哈哈哈哈。”夜十哈哈大笑,翻身骑上赵明月用力地扣着她的肩膀,“你才2B的小正太……”
明月看他双手乱摸,连忙一蹬腿,把他从身上掀翻下去,欺身反过来将他压在身下:“你就是二,二愣子,夜猪头!”
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当然夜十知道明月比自己小必然是让了她的,明月再次骑在他身上将他双手扣在草地上的时候,抬头撅起嘴吹了吹贴在脸上的碎发……
这会儿,看到了站在草坪外亭子里的楚子晏。
晚霞余晖从他身侧照耀,晚风吹得他的衣袍朝着一侧轻飞,黑发凌乱地飞了他身前身后,他凌乱地如同挂在树上的风筝,被风吹得要撕裂开来一般。
明月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松开了夜十的手,从他身上翻下来。
完蛋了。
心里除了这三个字,没有别的。
她跟夜十喝酒聊天,一时之间居然忘了楚子晏!
舔了舔发干的嘴,她咧嘴一笑要朝着楚子晏打招呼:“公……”
楚子晏面色黯淡让天色都感觉瞬间暮色笼罩,他一语不发转身离开了凉亭。明月连忙又叫了一声:“公子……嗨!”
叫又有什么用,楚子晏必然是不会回头的。
赵明月连忙追了上去,跑得太急还在草地上跌了一跤。
夜十说道:“这就走了,我还没喝够呢。”然后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看着明月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摆手已经跨上回廊追着楚子晏而去。
这会儿铁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明月追上一把拉住楚子晏的衣袖。
“公子听我说!”
楚子晏站住了,可连头都没回一下,小松鼠在他肩头腾直身子,扭头看了一眼赵明月,一副幸灾乐祸的小松鼠崽子。
明月紧紧揪着他的袖子,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解释,就说:“夜猪头他……是我表哥他又回来找我,我一高兴就忘了时间。”
这个时候,早该是楚子晏用晚饭的时间。
楚子晏目光黝黯,不曾斜视一眼,冷淡地笑了笑:“哦,你一高兴是忘了时间还是忘了我?”
“怎么可能忘了公子呢?”明月诌媚,若是再矫情一点她能抓着他的袖子一阵撒娇,但她不敢啊,别看楚子晏弱不禁风但这样的他还挺可怕,“我时刻记着公子呢,就是夜十带了特别好喝的桂花酒,我一时贪杯才这样。”
楚子晏闷声咳了咳,声音很是虚弱,继续冷淡挖苦:“酒那么好喝,看来还没喝得尽兴,你又有何必追上来,继续跟夜十喝酒不更好?”
这话说得可真酸,她也是特么贱得跟像外遇的男人被抓一样,讪笑着又哄:“酒哪能比公子重要,在我心里公子才最重要!”
十四岁的书童忒么像一四十的老男人在哄小情人。
当男人,不容易。
楚子晏慢慢转过头斜视她,目光黝黯冰凉。
看过来说明他动摇了,她说什么来着,楚子晏就喜欢听这些甜言蜜语。虽然他连情窦初开都不懂,但他需要人听他的话捧他的场,只对他好,就是这么任性。
明月朝他露出甜腻腻的笑容:“公子……”
“放手。”
“……”不是准备不生气了吗?明月赖皮地揪着不放,“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楚子晏垂眸想了一会儿,晚风吹过他苍白的脸,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一动说道:“想让我不生气?”
“嗯嗯嗯!”明月点头如捣蒜,他都不知道他生气起来有多吓人。
“那好,让夜十走,你们永世不相见。”
“什么?”
永世不相见?
这是棒打鸳鸯的台词吗?
明月知道自己耽误了他吃饭时间是她不对,但是他这个要求是不是过分了。可她还不能生气,继续干干笑说:“公子……”
“做不到就罢了。”他扯出自己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衣袖,漠然离去。
她是不对,但他这样难哄可就是他的不可理喻了。
明月又追上去。
“夜十是我表哥!”
“是不是你表哥你心里明白。”
“……”又被看出来了,但就算不是表哥又怎样,“他就是我一个老乡!”
“果然又在撒谎。”楚子晏淡淡说着,“赵明月,你永远如此死性不改……”
死性不改?被骂得还挺不服气,明月搔了搔头,真的有点受够他了。明明一直都是她在扮演谦让的角色,到底是谁死性不改?
明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两人从回廊进了庭院之内,她又一把捞到他的衣袖,攥紧了。
“那你究竟要想要我怎样?”
“方才说得很明白。”
好不容易她失而复得夜十,夜十也愿意跟她结交,她怎么可能会跟夜十永不相见?明月深呼吸说道:“我不过就是跟夜十喝酒,又没耽误什么事,公子至于这么生气吗?”
“至于。”
她说得那么振振有词,可他淡淡一句“至于”就完全杀了她的锐气,明月挺起脊梁骨说道:“那,那就算没有夜十,我也会跟别人喝酒,我也会认识别的朋友,我不可能只有你啊!”
楚子晏忽而深深呼吸,终于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垂眸望着她据理力争的脸,他的目光黝黯并不强烈,但却如同柔韧的丝线将她缠住。
看起来如此虚弱的人,一字一句,软弱又咄咄逼人地说:“赵明月,你要我,就只能有我。”
“我……”
我不要你!
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但嘴边的话在他如同蛛丝一样的视线之下,慢慢地咽了回去,可又不甘心避开他的视线说了一句。
“不可能。”
“是不可能要我,还是不可能只有我?”
明月豁出去,仰头赢上他的视线:“我不可能只有你。”
“所以你要我,但又不可能只有我?”
“我……”明月给呛得眼冒金星,怎么突然间她又变成了一个负心汉?“我们也可以是朋友,但我不是你的全部你也不是我的全部。”
“既然如此,你走吧。”
什么?
他让她走?这简直就是被一颗炸弹直接轰了头顶,好歹两人相处了那么久他就因为这个事情赶她走?
赵明月哪儿哪儿都不痛快,要走那也是她自己走好吗?!没有她他能不能活过七月半还是个未知数?!当福曌,亏的是她好吗?他除了是个九皇子之外还有什么?他那臭脾气还有谁能忍?!
赶她走?!
是,她也老早就想撂挑子走人了!
反正她现在知道,要找太阴灵犀顺着寻找乌蛮的方向,再不然就混入皇家阴阳师的队伍她也能搜集到关于太阴灵犀的消息好吗?!
好吗好吗!
可是,怎么就觉得胸闷气短,跟被人欺负了似的,之前她还计划着怎么离开他,这会儿却紧紧抓着他袍子不能松开。
“我,我是你的福曌,你要是……”
“无所谓,既然你觉得你我相处是各取所需,那我没什么想从你身上得到的了,我会让倪往断了你的替命锁。”楚子晏的声音极为凉薄,似乎没有一丝不舍。
一丝软弱却任性无比的力道把他的衣袖再次从她手里抽走了,明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那么多能放手的理由,为什么却感觉胸口如此闷呢。
人家连命都愿意不顾让她走,她要还死皮赖脸硬留下,那多丢人啊。
可丢人怕什么,她不就是想利用他的力量快速寻找到太阴灵犀的下落吗?反正到时候她走了,谁也不认识谁,死皮赖脸算什么?
可心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着绕着,难受极了。
胸口很疼,疼得可以触摸,好奇怪,为什么连呼吸都如此困难。明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口,难受地大口呼吸了一会儿。
可是身体却越发难受,胸腔闷疼,脊背与头皮一阵一阵发凉发麻。
几个意思啊?
不就被他说了那一句怎么会反应那么大?
她有这么离不开楚子晏吗?
我去,怎么可能?
赵明月倔强地转过身去要走,此处不留爷自由留爷处。但身子却突然晃了一下。
咳
她闷咳了一声,鼻腔口腔居然喷血。
擦,什么情况啊?
明月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口,一手的血,转头看向楚子晏离开的背影。
“公子……”
喉头紧涩发不出声,她抓着自己的喉管,看着楚子晏渐行渐远。
明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可是妈蛋,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因为他吐血了,臭小子你敢走?!
明月上前又追了两步,眼前昏花得厉害,她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背影,这时候才突然觉得自己委屈,用尽能出的声音叫了一声:
“子……子晏!”
子晏。
楚子晏闻声脚步慢慢停下来,目光黝黯如同两口枯井,其实没什么,他对世间这种所谓的牵绊根本就不屑一顾。赵明月再特别终归不过只是他短暂生命的过客,只不过是开得久一些的烟火,如此而已。
楚子晏修长的睫毛缓缓垂下。
只是身后突然传来咕咚的声响,不大的动静,却敲在他心瓣儿上,让他心口猛然一颤转过身去。
赵明月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面,地上一滩殷红的血刺目扎心。
“明月……”楚子晏疾步回头跪在地上将她扶起来,明月口鼻都是血,他面如土色,颤着声音有叫了一声,“明月。”
赵明月虚弱地看着他,嘴巴动了动,说不出声音。
楚子晏面色有些无措,但还算冷静叫了一声:“来人……”
蒙律已经跑了过来:“公子!”一看明月一脸的血,立刻弯腰从楚子晏怀中抱走明月。
楚子晏不松手。
蒙律又说了一声:“公子。”
楚子晏忽而将明月送到他手上,木然从地上站起来,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蒙律将明月迅速抱回室内,白羽也随即就进去了。
楚子晏慢慢低头看着地上的血迹,他见过无数人死,见过无数人因为他而死,早就麻木了,只是这摊血扎得他瞳孔收紧如同针尖,居然有种晕眩的感觉,这才明白什么叫触目惊心。
他见过那些因为他慢慢枯萎的福曌,各种各样的面孔,见过的,他见过。但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那些福曌必然也见过他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们不仅是冷眼旁观,更有的在被牵连的时候悔不当初地咒他死。
但他从来没见过明月倒下,半年了,都是她在看他奄奄一息,现在他才忽而有疑问,明月在看着他孱弱不堪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害怕?
啊。
楚子晏幽幽吐出了一个似乎恍然大悟的叹息,原来,他也是会害怕的。
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抹殷红。
这是……赵明月的血。
把手按在心口,脆弱不堪的心脏跳得隐隐作痛,他慢慢又转头看向门口。
明月就在里边。
门开着的,但他的脚如同千斤重无法迈步走进去。
此时门内的蒙律走了出来,在他面前恭敬弯腰行礼:“公子……”
“是因为我?”楚子晏打断蒙律的话径自问道,表情木然。
蒙律那大块头不解,看着楚子晏好一会儿:“公子说的可是明月?中毒了,白羽让属下跟公子说,明月性命无碍。”
“中毒?”楚子晏倒抽了一口气,明月通常都是跟他同吃同喝,怎么会中毒?
“属下正要去找那李慕白。”
楚子晏面色一沉:“找李慕白之前,把夜十拿下。”明月可是在跟夜十吃酒之后中的毒。
蒙律虽不知为何,但楚子晏这么说立刻就去执行了。
楚子晏深深呼吸,举步进了房内。
赵明月虽然中了毒,但人却没昏过去,明月也觉得自己是铜皮铁骨,鼻口喷血还没昏死过去。
白羽给她为了一个丹药放了毒血,似乎她意识还慢慢恢复了。躺在卧榻之上看见楚子晏举步朝着她走来,衣袍之上还有她的血迹。没由来的一阵生气,颇有些得理不饶人放佛她这毒是他下的一般。
楚子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也不问她,往睡榻前的椅子上坐下问白羽:“什么毒。”
白羽用针一边扎着明月的手指指甲下方,一边说道:“眼下还不能确定是什么毒,但却大概是蛇蝎之类的毒物,幸好毒性不深让她酒和血一起吐出来了。”
干嘛说酒啊?明月有些着急,她才刚想给楚子晏几句风凉话呢,说到酒她不能那么理直气壮了。
“呲……”明月借着喊疼,把白羽的话给打压下去,刚才还一副楚子晏你现在高兴了,是不是在幸灾乐祸的气势,顿时也就弱了。
白羽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我这针还没扎呢。”
明月脸一干,支吾地倒回枕头上,闷闷道:“刚才的那针疼的。”
说完很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了,没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还不如当个哑巴呢。
她偷偷看了一眼楚子晏,楚子晏正好也看过来,她一点气势都没了。
她一直以为楚子晏离不开自己,没想到人家一句,你走吧,说得那么干脆。也是,背后一个泱泱皇室,他还愁着没人给他当福曌嘛?
不过也还好,刚才她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被赶走,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现在她总算是舒坦了,不过是中毒难受,跟他没什么关系。
走就走,她还不稀罕留呢。
这么想,她底气又慢慢恢复起来。
白羽说:“血液中的毒含量很少却能引起大量出血,显然所中的是剧毒,只要量再多一丝情况会很糟糕,明月你再回想一下今天都吃了什么,或是被什么东西咬伤?”
“没吃什么,也没被咬伤……”明月嗓音低哑,到底还是中毒了,虽然不至于要命但脸色很是难看。
“你的酒是跟谁喝的?”白羽忽而问道。
赵明月愣了一下看向楚子晏。
楚子晏不动声色。
赵明月就说道了一声:“不可能是夜十。”
夜十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吗?但确实毒是在跟夜十喝酒之后发作的。
她呐呐又说了一遍:“不可能啊。”
她跟夜十无冤无仇,而且她能确定他一定是从现代过来的,不然怎么会有菠萝包对吧?而且,她跟夜十在现代也完全是不认识,怎么的也不能害她啊?
楚子晏没有跟她在就夜十的事情争执,淡淡说道:“在未查到你中毒原因之前,夜十会被关押起来。”
“……”明月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要伤他。”
楚子晏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赵明月说道:“如果……”
“晓得了。”楚子晏忽而抬眼回答,“躺下休息吧。”
楚子晏起身离开了厢房,白羽对明月说:“晕眩的症状会持续一阵子,多休息几日会好转。”
明月才又呐呐回道:“谢谢你。”
白羽也跟随出去了。
楚子晏去关押夜十的地方,夜十听到明月跟他喝酒之后中毒倒地,也没有与蒙律发生任何武斗,乖乖束手就擒。
见到楚子晏与白羽过来着急问道:“明月怎样了?”
楚子晏并不作答,徐徐走到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望着夜十许久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问你明月怎样了?”
“你是什么人?”
“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刚说完就被蒙律一个刀背打跪下了。
夜十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就是明月的表哥。”
“你不是他表哥。”
“你怎么知道……”
“那你告诉我明月从哪儿来?父母叫什么名字?”
“呃……”这个还真没跟明月通过气,说从哪儿来的话还能蒙着,但说父母的名字他说的跟她肯定对不上啊,“好吧,我不是她亲表哥,但我跟他就是一见如故的兄弟,我知道你们有理由怀疑我下毒,你们抓我我同意,可我就想知道明月现在怎样了?”
楚子晏见这人如此回答,也便松口说道:“死不了。”
夜十松了一口气,摊开双手说道:“明月没事就好,你们要关押我或告发我都没关系,但毒不是我下的,如果也不是你们的话,那可要注意另有其人。”
楚子晏没能从夜十那满嘴像说胡话的人嘴里问出什么,就让蒙律先将他关起来。
李慕白与宋云彩也随后被请了回来,两人这一天虽然是喜逢贵人,但事情发生的确实也不少,楚子晏病倒刚起,那小书童又倒下了,而且还是被下毒。
李慕白闻言双膝跪地:“公子,慕白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此等事情来,明月与我无冤无仇,更是不能啊。”
宋云彩见李慕白跪下也噗通跟着跪地:“还请公子明察,深知公子身份金贵,我们二人生怕招待不周,又怎么会下毒?”
想想也是,李慕白就算要下手,也不会是对明月。
如果是要对他下手,那药量却也下得极为不慎重,虽中毒却不死,这不白费力把自己搭进来?
楚子晏说道:“我本不想有此嫌隙之举,可明月整日都在宋宅没出过门,却身中剧毒,此事绝对不能就此作罢。”
李慕白:“是我们疏忽,但还请公子给慕白一次机会,慕白必然会追查此事,若查不出,慕白愿意以死谢罪。”
“慕白!”宋云彩听慕白说道死连忙拉住他的手臂,生怕慕白会立刻以死表示清白,颤声问楚子晏,“公子,敢问小公子是什么症状?”
白羽回答:“呕血,目赤,晕眩。”
宋云彩想了想说道:“云彩不能确定但斗胆做一猜测,鹿儿山前不久有过细小的毒蜘蛛出现,也有蚕农上山采桑之时被咬过,且不止一个,重者大量出血而死,轻者的症状也是吐血晕眩,双目赤红。”
白羽反问:“你怀疑明月是被毒蜘蛛咬伤?”
李慕白才恍然想起说道:“公子,确实是有这样的事情,官府还派人去山上抓到了毒蜘蛛的样品,后让医馆研究出了解药,发放给蚕农做预防之用,宋宅还有药在……”
宋云彩一听立刻起身说道:“我这便去拿药过来。”
李慕白又说:“只是奇怪,以前只在山里才有,明月连宋宅都没出去,怎么会被咬伤?而且,官府还差人上山打过虫药杀过那毒蜘蛛的,这几个月那毒蜘蛛不曾出现过。”
宋云彩果真将那解药拿了过来交给了白羽。白羽从白色的瓷瓶当中倒出绿色的药丸,看了两眼,在放到鼻子之前闻了闻,又将药放回瓶子当中,并没有说什么。
楚子晏让李慕白与宋云彩先退下,两人走了之后,白羽才说道:“殿下,此药确实能缓和明月身上的毒,属下再去府衙上走一趟。”
“好。”
白羽立刻就出了门,带回来的消息是,确实有这样的红蜘蛛咬伤过蚕农,但事件已经平息了好几个月。白羽也去看了国属医馆之内的红蜘蛛残毒存样,确实就是明月身上中的毒。
楚子晏却听完却没有松一口气,低声喃喃:“可为何偏是我的明月……”
白羽一愣,没听清问了一句:“殿下说什么?”
楚子晏一怔,又说:“如果是这样,赵明月也是够倒霉的。”
一旁的蒙律听完这些,做出总结:“如此,是不是该把夜十给放了?”
白羽斜视那耿直的大块头一眼:“你就这么喜欢夜十?”
“呃,当然不,我就问问嘛。”证据如此,症状相同,显然明月是被毒蜘蛛咬伤的,那也不能怪别人了不是?
白羽就没说话了,这如何发落夜十是主子说了算。
楚子晏垂眸问了一句:“白羽可在明月身上看到了伤口?”
白羽如实回答:“属下看过容易裸露在外的手臂与腿,脖子,并没发现有伤口。”
蒙律闻言,这不对啊,扬眉就说道:“可你方才也说,那毒蜘蛛有的只有米粒儿那般大小,如何能看出伤口?”
白羽有点想踢这家伙的驴脑袋,反问道:“蚊子没米粒儿大小,咬你这糙厚皮肉还能起个疙瘩呢。”
“可是……”
“可是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呃……”蒙律庞大的身躯僵了一下,嘴皮上赢不过抱拳说道,“你是大夫。”
楚子晏不动声色,气息单薄:“明月还不用知道这些,夜十……关着吧。”说完他起身,“我也乏了。”
看楚子晏起身要回房,蒙律非常体贴又提议:“公子,如今明月受伤,要不属下把他接到我那屋养着,省得……”
“不必,反正他不过躺在那碍不着我。”
“属下是觉得明月晚上可能会有需要照顾的地方,把他弄出来白羽方便进出照料,还不影响殿下休息。”
木鱼脑袋,白羽摇了摇头说道:“蒙大侍卫就不要操心我方便与否,你就安心做你的护卫工作便可以了的。”
楚子晏微微挑眉缓步离开了这间偏房。
月光皎洁凉凉洒了一地,夜晚安静得很。楚子晏踏入东边的庭院,推开房门,室内烛火摇曳了一下,他走进去,转身将门缓缓关上。
走到卧榻之前,垂眸凝望床上沉沉昏睡的小人儿。灯光之下,一张小脸没有血色,双唇也干燥发白,仿佛是渴了许久。
他俯身将她被子拉上来一些,坐在床边看着她,看了许久之后又沉沉咳了起来,怕吵到她拳头抬起捂在嘴前。
然后就听到明月幽幽说道:“都说我习惯了,你就别闷着了。”
醒了?
楚子晏屏息看着她。
明月没有醒,只是他幻听了而已。
楚子晏沉沉叹了一口气,抬手脱下外袍,掀开明月被子一角也躺了进去。
明月的被窝里很温暖,小小的身躯似小暖炉一般源源不断冒着热气。他体温比常人要低,几乎要被她的体温烫伤,可当浑身被这种滚烫温热包围之时,他又不由深深呼吸,恨不得融入这温暖之中。
了无睡意,看着明月许久许久,手才慢慢从被子下横过她的身体,尝试性地抱住她……
比他想的更较小,更柔软,轻轻一抱就落入了他的怀中。
这小小的人,却结结实实地承受住他的五阴之体。
明月皱眉轻哼了一声。
楚子晏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夜晚很安静,他心跳砰砰在胸膛里回荡,佯装镇定地闭着眼睛睡觉,明月却只是动了动,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继续睡去。
楚子晏慢慢睁眼,看到那小小的背影,像只大虾一样微微往前弯曲,凉风从两人之间拉开的距离灌进来,他不由莞尔,往前靠,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填补。
她的背很暖,很暖。
他有些贪婪地挨着她小小的脊背闭上眼睛。
仿佛又听见,她那一声求救般的叫唤。
子晏。
啊,赵明月,我开始期待,你用不同的声音再喊这个名字。
而他而会叫她,明月。
明月……
这是哪儿?
分明她已经中毒躺在床上,可怎么会出现在一片桃花园中?
三千桃花灼灼开放,明媚如霞,赵明月忍不住往桃花深处走去。
一株斜卧的桃花树下,粉红落英之中,白袍男子捧着一个姑娘的脸,四目相对。
面如桃花,肌肤胜雪,红唇嫣嫣的分明就是楚子晏,他所看之人居然是……是她赵明月?!
对,楚子晏在捧她的脸,想像摸松鼠跟小猫一样把她驯服,但最后因为他的咳嗽没分出上下就结束。
怎么现在又继续了?
她所熟悉的倾国之貌,这张说赶她走的薄情的唇,与她近在咫尺相望,让她忽而愤懑地问:“你当真要赶我走?”
分明是含情脉脉的表情,他却冷淡地说着:“是,你走吧。”
“你再说一遍!?”
他眸光灰暗,放开了她的双颊,一副自怨自艾又薄情寡义地缓声又说:“我会让倪往断了你的替命锁。”
“你敢再说一遍。”
他毫不迟疑真敢再说了一遍:“你走吧……”
桃花纷飞,分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却只剩下落花的料峭春寒,明月心里委屈,怒喊一声:
“楚子晏,你欠吻!”
她一把冲上去捧住他的脸,将弱不禁风地他拉下来,吻!
是梦吧?
这是梦!
是梦就该醒了呀,但是双唇相贴的感觉如此清晰,她悄悄呼吸,鼻息之间有温暖的呼吸交融。
她能真切地感受一双柔软的唇,是楚子晏的,就跟那日她扑倒他时碰到的触感一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如果是梦,这次她睁开眼就该醒来。
明月慢慢睁开眼。
楚子晏还在眼前,修长浓密的眼睫掩映他迷离的双眸,不再是空洞灰暗的眼神,而是如同盛满繁星的深邃湖泊。
他在她唇上笑开,柔声呢喃:“明月,不要走。”
明月忽而一阵委屈,闷声说:“又不是我想走,是你非要赶我走。”
他再次捧起她的脸双眼迷离看着她:“我撒谎了,明月,吻我。”
赵明月忽而得逞咧嘴一笑,扣下他的脑袋如他所愿,又亲了上去……
然而,却只亲到了一片桃花!
楚子晏不见了。
赵明月猛然睁开眼。
屋顶就在眼前……
自己嘴唇噘在被子的边缘,身临其境交融的温暖呼吸,那是因为被子就在她鼻子下方,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给暧昧了一番。
我勒个去……
春梦啊。
居然梦到自己主动吻了楚子晏,天啊,平时被他当成负心汉一般,让她在梦里都能把自己当成霸道总裁,梦里她说了什么,楚子晏,你欠吻。
赵明月浑身一颤,自己哆嗦了一阵。
楚子晏站在床边看了她好一会儿:“做了什么美梦,笑得如此猥琐?”
“啊。”明月见到他,轻喊了一声拉紧棉被抱住自己,“不要过来啊。”她担心这还是连环梦,自己会不会再次饿狼扑羊一回。
楚子晏啼笑皆非:“你这是中毒的后遗症?”
明月傻傻看了他半晌,紧绷地身体又慢慢地松弛下来,扎实地躺在床上力气都没了,对啊,她中毒了,这就是事实。
无奈一笑,以前听朋友说梦见怀孕,梦到跟男人上床,而她赵明月除了梦见打怪就没梦见过别的,头一遭梦见自己跟别人亲吻,对象是楚子晏这病美人,而且还是她主动。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显然不对,她根本就没这么想过……
只不过是她扑倒过楚子晏,嘴对嘴的碰触过,而且楚子晏也确实捧过她的脸,平时又是她强他弱,被他出声赶走之后心里憋屈,自然而然就做了一个霸道总裁的梦罢了。
这真没什么的。
“要不要喝水?想不想吃东西?”楚子晏坐到床边询问。
赵明月才幽幽看了过来,看了他半晌,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茫然地问了一句:“你是……何人?”
“……”楚子晏面色一沉,分明是担忧了但镇定说道,“先喝水。”
明月摇了摇头。
楚子晏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好,不喝也罢。”他将杯子到到桌上轻声说道,“别怕,我让白羽过来看看。”
他立刻起身,动作显然有些急迫。
“噗……”赵明月一下就笑了出来。
楚子晏回头,看明月憋笑不笑的模样,蹙眉沉声叫了一声:“赵明月。”
生气了!
赵明月你可真的是伤疤没好就忘了疼,又招惹他干什么啊?贱不死你。明月笑不出来,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不好意思,刚才一时之间还真想不起来公子是何人,看来是被毒晕了。”
楚子晏深呼吸。
明月想大概下一步不是让她滚,就是他甩袖离去,然后再等着她滚过去赔礼道歉。
意料之外,这次楚子晏没有让她滚,也没甩袖而去,只是站在原地有些愤懑地看着他,仿佛已经忍她到了极限。
唉,明知他开不得玩笑,总是当真,她还这么逗他做什么呢。
罢了罢了,终归缘分就到此处了吧?
赵明月掀开被子,自己从卧榻上挪下来,弯腰穿鞋,又把外套给穿了回去。本想收拾一下行李,这下可好,她根本就没行李。
所以只是朝他做了一个礼就此别过。
楚子晏慕然一惊:“你要去哪儿?”
她懒懒看了他一眼:“你不废话?”
劳资……不对,小娘也是有脾气有尊严的,可不想再被赶了再走。只是丢下的“你不废话”这几个字,还颇有些酸溜溜的意思。
楚子晏没什么力道的手扣住她肩膀:“你要走?”
明月看他似乎眼神不对,想了想点头:“没关系,等会儿出去见着倪往,我就让她把我腿上的替命锁给斩断就是。”
楚子晏嘴唇微微一颤,没说话,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就如同昨天她紧拉他的衣袖不肯放下。
明月忽而想到梦里他说的一句话“我撒谎了”,心微微一动,可是又猛然觉得刹住车,人往往都是被自己给误导了。
再说,如果楚子晏真心想要留下她,那她也该让他知道,随便赶人走这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就如同女人经常说分手……
呃,明月有想扶额的冲动,她也太自觉了,居然再次把自己放在了男人,不对,是放在了“攻”的位置之上,她也是够了。
反正他真想挽留,她也得趁机治治他的脾气,万一留下来也能让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他要不想挽留,无妨,此处不留爷自由留爷处。
她学他那样,用右手推开他放在她左肩上的手:“公子保重。”
楚子晏的手格外冰凉,推开的那一瞬间明月居然有些后悔。楚子晏这性格怎么会主动挽留呢?她为什么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非报了此仇不可?
分明这次中毒是她的台阶,更是他的台阶啊。
楚子晏的手从她肩膀之上滑落下去,她余光看见他眸光幽暗空洞,如同两口枯井,胸口一阵就要咳嗽。
咳咳咳,快咳,她好有理由回头给他顺顺气。
但楚子晏却猛然转过身去,闷闷咳了几下之后,忍不住大步朝着卧房内走去。
他是真的不挽留。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回好了,她把两人的退路都封死,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犹豫了好一会儿,赵明月暗自叹了口气。
这也是性格不合的一种吧?
太过相似,不相兼容,也算是一个离开的理由不是吗?
赵明月胡乱想了一通,朝门外走去。
脚上的替命锁铃铛阵阵,先是迟疑缓慢,最后大步就垮了出了门槛。
楚子晏坐在床畔,听着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那铃铛声音利落地跨了出去,他微微抬头,仿佛看见笼子里的小鸟振翅飞了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楚子晏手撑着床板狠狠地咳起来,身体抽动得似乎要咳出血来。可赵明月听不见,他盼不回那清脆的铃铛,飞远的小鸟儿。
明月走到了抄手回廊的拐角处,蒙律端着托盘走过来,见到明月略微吃惊道:“你怎么出来了?”
“你可见到倪往在哪儿?”
“不曾见到,主子要找倪往?”
“也算是主子要找吧。”
“那主子人呢?”
“在,屋里呢?”明月居然有些心虚,她把楚子晏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了。
“睡下了吗?”
明月没好气地说:“这一大早不是刚起吗又问睡下了吗?”
蒙律脸一沉,耿直地抱怨说:“要不是看你中毒我非揍你。”
“为什么?”
“昨晚我子时过去你嚷着喝水,丑时再去又见你主子给你喂水……主子照顾了你一整夜。”
赵明月一愣,着急地说:“那你怎么让他做这些呢?”
蒙律更不高兴,沉着脸说:“我要能阻止早把他绑了。”说完知道自己失礼咳了一声,大手扣在托盘其中一个碗说,“主子让白羽给你准备的红豆薏米粥,补血的,赶紧喝了。”
明月许久没动。
蒙律叹了口气说道:“你小子也算命大有福气,虽然是个替死的差,但主子待你不薄。主子平日连人都不能靠近,那天居然让你睡在他的膝头,还不让我叫醒你,马车颠簸了一路他腿不知有多疼呢。”
明月怔怔看着蒙律,蒙律把碗递到她面前,大手几乎碰到了明月发呆的鼻子。
看别人听自己说话听到哑口无言,蒙律有种自豪感,谁说他不会说话来着?于是又好好表现地继续说:
“平时主子哪管谁穿什么,那日我听到他跟管家交代,你的衣服让裁缝在手肘跟袖口垫厚一些,说你看书总喜欢支手撑脑袋。当时就觉得主子可能不过随口一提,后来皇宫中秋宴上他推脱说身体不适早早离席,出来便提着那太月玉佩找你去了……”
明月看着蒙律,也不接他的红豆粥,哭着脸问:“你干嘛说这些?”
“聊天啊。”
“谁喜欢跟你聊天啊!”明月将红豆粥抓下来往托盘上一放,抢过蒙律手中的托盘折身又回了东厢房。
站在外头就能听见里边传来的阵阵咳嗽之声,明月鼻子微微一酸,嗨,她都那么大个人,何必跟一个小男生计较?不过就是一个病人,他身体难受耍脾气,她忍忍不就过去了吗?
她跟他闹什么啊?
根本就不是较真的关系。
这么一想,她大步再次跨入高高的门槛。
脚上的铃铛阵阵作响,一步快过一步,归心似箭。
伏在床边的楚子晏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幽暗的双眼,再见到赵明月进来之时,转成了一片受宠若惊的愕然。
他看着她不说话,呼吸起伏。
他放佛又看到了心里的那口井边,再次探出一个熟悉的脸,暗无天日的深井之水倒映如明月一般的脸庞。
赵明月……她回来了。
她看他伏在床边,黑发布满了他的背,面容有些凌乱狼狈,但却紧紧抿着嘴,倔强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她又怎么会觉得这人会真的挽留她呢?一个守着自己活在高墙之内几乎固步自封的人,又如何强制要求他委曲求全?
明月将托盘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蹲在他面前诚恳说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说完无奈一笑,感觉这次她变成了浪子回头的渣男,地上的小媳妇何其惹人怜爱,她又怎能欺负他呢?
楚子晏依旧抿嘴看着她,不知是为了压抑住感动还是愤怒。
咳,又或者,是压制住他脱口而出的一个“滚”字,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算努力了。
明月伸手去扶他。
楚子晏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然将她拉下。
“诶?”
楚子晏将她的手按在地面,按在他铺陈开的冰凉发丝之上。
两人面对面,他看了她许久,松开了紧咬的下唇,嘴唇几乎被他咬出血,被松开之时嘴唇嫣红绽放。
一抹惊艳,一抹柔情,一抹……妥协。
他忽而低声说:“明月,不走。”
如今林宝生突然离世,剩下她们瓜儿寡母,丧夫又前途未仆让她更是悲痛交加。
所以来这儿吊丧。
“我也不能为相公做些什么了,只是给他送一些生前喜欢的东西……”
明月听着她说,却仔细看着火盆。
这件云彩锦烧了却没有发现有异动,就是普普通通的锦缎,发出普通的焚烧气味。
“看来,林老爷生前很喜欢穿云彩锦。”
“是……”崔莺儿将最后一件锦衣放入怀中抱了抱,“相公喜欢穿云彩锦,说喜欢上边的香气,说像花香好闻……前段时间云彩姑娘家出事,他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半个月前推迟了许久的订货送到了,这新衣还没穿几次,人就……”
“夫人手上的衣衫看起来也并不新。”
“这件啊……”女子低头看着衣服说,“这件是新衣到之前,相公经常穿的衣裳,都穿旧了,本想留下做个念想,但又怕睹物思人……”
女子悲悲切切哭了又哭,把最后一件林宝生穿旧的衣衫放入火盆之中,锦衣华袍慢慢就化成了灰烬,终也在这世间消失了。
云雾慢慢,女子领着孩子打着油纸伞穿过雨雾,消失在小道之上。
夜十蹲在火盆旁边,用木棍捣开盆里的灰,随手捏了一些灰土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还能闻出什么吗?
守墓人果然有不同寻常的的能力?
明月蹲在他旁边认真询问:“能闻出什么来吗?”
夜十慢慢看向明月,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以为能闻到什么来的。”
四目对视了好一会儿,明月一巴掌推开他装深沉的脸:“你是猴子派过来逗比的吗?”
雨下绵绵没有停下里的意思,两人最后还是淌着雨回了鹿儿山,不过这次夜十把外袍脱下来,罩在在两个人的头顶,一路快马加鞭地回到了宋宅。
在鹿儿山脚几株古树之下,遇见了面色极为难看的蒙律。
蒙律阴沉沉说道:“我等了你们半个时辰!”
明月讪讪一笑,她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啊!
夜十说:“你等我们做什么,直接回宋宅就行了。”
蒙律面容一梗,问明月:“我在路上一直想一个问题,公子没回来,我们回宋宅说什么好?要是凶手藏在宋宅那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明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事,就说公子身体抱恙,命我们回来看看慕白先生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们的婚礼不也要提前准备吗?”
蒙律豁然开朗:“这个行得通!”
“你是脑子想不通而已。”夜十打趣。被蒙律斜视过去,问了一句:“你刚才把马骑到哪儿去了?”
夜十厚颜无耻地说:“我带明月去领略了一下山川大河的秀丽风景。”
明月嘴角抽搐,不想说话,憋屈得脑仁儿疼!
三人一起回了宋宅,李慕白看上去更加疲乏,但还是歉疚地赔礼道歉,说对不住殿下,又说殿下身体如此还为他操心实在是他的不应该等等。
明月也跟他乱客气了一把,说有什么事情要他们帮忙尽管说,只要把宋宅的事情处理好了,主子才能真正放心。
但蒙律又加了一句:“嗯,现在鹿儿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俩的亲事还能顺利成吗?”
虽然觉得蒙律这话说得忒直白,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对,如今的鹿儿山都是毒蜘蛛带来的恐惧还有丧亡的气氛,办喜事确实有点……不那么吉利。
而宋云彩在听说宋云烟回来之后,也一直都神情恍惚,这亲到底还成不成还真是个问题。
李慕白听到这一句,脸色又的大变,但又坚定地说道:“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娶云彩的。”
明月他们就这样住了下来。
李慕白与宋云彩之前订的结婚用的红绸灯笼还是按时送到了,不过订的一些糖果喜饼没送,小禄说,人家说鹿儿山这里有毒蜘蛛,不愿意送过来。
明月就说需要的话,她跟蒙律去镇上采购。
李慕白说:“不用了,如果婚礼照旧,也来不了几个客人的。”
他跟宋云彩都没有别的亲人,宋家在临京其实也有些名望了,有不少生意的伙伴,可最近这儿实在不太平不会有人愿意来。而原本织绣坊里的工人,大多是谷阳村来的,家里有死的也有伤的,谁还能笑着来参加婚宴呢?
明月看李慕白没精打采就说:“不管有人来还是没人来,如果你们的婚礼要按时进行的话,东西必然是被备一些。”
“云彩也不是料理生意的人,我也不是,但家里的一些事情总有人要处理,我也分不出什么精气神来。”
明月说:“要不这样吧,小禄把清单上还缺的东西告诉我,我跟律哥去购置,比原来的量买少些就是。”
李慕白看着明月,终于点头说道:“难怪主子如此看重你,明月人小却十分周全。”
“谬赞了。”明月深沉地回了一句,心想小娘跟你年纪一般大,都活第二回了。
然后赵明月与夜十蒙律加上小禄去了镇上采购。
当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蒙律通常情况下不开口,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小禄跟明月年纪相仿,私底下还偷偷跟明月说,蒙侍卫怎么那么可怕?我都不敢同他说话。
明月差点就没绷住,蒙律也就外表可怕罢了。
明月说:“他心很好,没事。”
小禄跑去点货之后,蒙律就说:“明月,咱们做这些有必要吗?”
“不演得真一点,怎么瞒天过海?”
夜十是来消耗的,买花生、瓜子、糖果、喜饼他每样都要尝一遍,但总会摇头跟明月抱怨,不好吃。找他帮忙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选择,由他去吧。
把清单上的物品买完,回到宋宅已经是夜幕降临。
晚饭时间,宋云彩出来了,虽然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精神也还凑合,又是一阵客套之后,晚饭才吃上。
明月吃着饭突然不好意思地问:“云彩姑娘,我听说你织的锦缎特别好,我想能不能也送我一匹你织的锦缎。”
宋云彩一看明月,歉然:“小公子,真不好意思,我最近都没织锦,前些时候做的都送给之前订货的人了。”
“这样啊,我之前还说要给我家公子用云彩锦做一套衣裳呢。”
李慕白闻言说道:“云彩,既然小公子这么说了,你就给他织吧。”
宋云彩想了想,点头:“好,那我尽快织出来。”
明月准备入睡那会儿出门,在门口却碰到了黑衣人,险些想要一棍闷了他,那人将脸上的面巾扯下来说:
“是我。”
夜十非常做作的换上了一套夜行衣,还蒙上了脸,明月一看傻眼:“你干嘛?”
“你不是要去偷看宋云彩织布吗?”
“那你这一身……”
“当然是夜行衣啊!”
明月一把将他拉回房间:“我是要去,但是要光明正大的看,你要是想去把你这夜行衣给脱了。”
夜十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将夜行衣换下来,两人到了后院听到里边传来织锦的声音,明月特意将准备好的点心端了进去,确定看到宋云彩在那熬夜织锦,又是一阵客套感激,随后才从后院出来。
回到东厢房,夜十问:“看到你想要的了吗?”
“之前燃烧的那件衣服上,你也看到了,是有一些东西存在的对吧?”
夜十点头,补充一句:“但后边的衣服上都没有,你也看到了。”
“正因为后边都没有,所以才觉得奇怪呢。”
“所以你怀疑现在的宋云彩……不能啊。”夜十难得正色说,“如果这个宋云彩是假的,李慕白不能认不出来吧?”
“也对呢啊?”明月跟着往床上一躺,从头到尾想了也觉得想不明白,哈欠连连。
夜十就更不用说了,明月想睡的时候发现那人已经在她卧榻之上,睡得就差没流口水。
张口想叫他回他自己房间睡,但想了想算了。下床将他吊在床边的腿给放入床上,捞了被褥给他盖上,她则踱步穿过雕花的拱门到了里间的卧房,平时楚子晏睡的床,她躺下捞起被子盖上就睡。
屋里点着熏香,那是白羽给的药。
蒙律睡得浅,不定时地起来巡视一番。
直到天亮,宋宅又出事了,李慕白起床的时候突然晕倒,一早大夫就来给他诊脉,说是劳累过度,精气不足,还交代了,不要过度行房。
宋云彩一听,面色大变。
明月想起之前偷听的那一幕所谓过度行房,看了宋云彩一眼,宋云彩非常尴尬。夜十还非常不客气地吹个口哨,让宋云彩更是无地自容。
明月拉起夜十的就跟宋云彩说:“那慕白先生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
李慕白昏睡不醒,双眼之下有浓浓的黑眼圈。
明月跟夜十走到了门口,夜十不痛不痒地笑了:“哈,十有八九与不干净的东西有接触……”
两人还没走远,这话让随后跟上来的宋云彩听到了,踌躇了好一会儿她上前说道:“小公子留步。”
明月闻言回身对她行了一个礼:“云彩姑娘有何吩咐?”
云彩低着头,看上去非常难为情,明月想了想问道:“云彩姑娘是不是想说关于慕白先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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