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儿
雨打芭蕉,凄冷的夜,树影摇曳,我坐在桌前,品着前日里黎安托人捎来的铁观音,茶香四溢,幽碧暗生,稍暖了一颗冰冷的心。
“小姐,九夫人来了。”若清打着帘子站在门边,小声的告禀。
“请吧。”合上茶碗,摇了摇那茶壶,不知不觉间,一壶茶已饮了大半,“若清,再泡一壶新茶吧。”
九夫人,在爹的夫人中,排行第九,故相府里人皆尊她为九夫人,年纪比我长了六岁,却足足比我高出了一个辈份,相府里,只她尽护着娘,更与我和气友好。
“云齐儿,听说你病了,可还好吗?”笑意盈然的声音里送到我的耳边,有她,这府里才颇有了家的感觉。
“好些了,九夫人快坐。”我起身亲自将茶倒在那碧玉的茶碗内,她是我的贵客,我总不会怠慢了她。
“早起就听说你病了,我却一直不得闲,这样晚了才来瞧你。”她的眉眼间尽是过意不去的客套。
“九夫人客气了,本是要云齐儿给九夫人请安的。”虽熟络我却也不能失了礼数,我躬身福了一福。
“最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云齐儿,是不是染了风寒。”九夫人品了口茶,不经意的一说,倒是让人舒坦。
我也不喜那些规矩。
“是吧。昨儿个,去园子里赏那荷花,不巧就下了雨了,淋湿了,着了凉,我想着,养上一两天就好了,九夫人可不用惦记着了。”我这身子,不淋雨也是病怏怏的,早习惯了的。
“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让你娘知道又少不了要担心了。”娘不在府里,九夫人便如娘般或如姐姐般的照料着我,吃的,穿的,总不会落下我的。
“千万不要告诉我娘啊。”我知她常去家庙里祈福,那是我娘的落脚地,我可不想让娘再担心着我,不想让娘再理我这些个凡尘俗事。
“好了,我不说,可是你得听话,乖乖的吃药才好。”
“遵命。”我淡淡笑,这样的好意没有不领的道理。
“我带了些药来,你让丫头们煎了,服了,这样才好,病总要医,总是不能硬撑着。”
“谢谢九夫人。”我欠了欠身,算是答谢。
“别谢得这么早,我还有事要求你呢?”
“瞧夫人说得哪里的话,什么求不求的,云齐儿能为您做什么呢?能做的,一定尽力去做就是。”认识也有六年了,从九夫人进府记起,她从未求过我什么,想来这次一定是极要紧的事,我心下忐忑,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个能力帮她。
“过几天,我娘家的人要来,我娘一直想念我,打发了前来捎话的仆人说,想要一张我的画像,我想来想去,就云齐儿的画风最好了,你看这差使就拜托你了,如何?”
我一笑,“这样的差使多少我都领了,谢九夫人。”
常年在娄府里,朝起暮落,请安看书,女红、作画、抚琴,便是我打发悠闲时光的方式了,却都是无功,如今头一遭有用到我画的时候,心里暗想着,一定要画到最好,让九夫人高兴,也让九夫人她娘家的人高兴。
“那要我配合吗?”九夫人一脸的开心,兴致来了。
“不用,认得夫人久了,都在心中,一挥笔就有了,夫人三天后差人来取画就好了。”对于作画,我颇自信,寂寞的时候临蓦了太多的画,再不济也学了人家的六成吧,有了那六成,就足够了。
“可是云齐儿的病还没好呢。”
“不碍事的,我要是闲着了,病只有更为加重。”这是真话,人要呆坐就只会闷出病来,相府里呆的久了,我早已学会了排解自己。
“那就麻烦云齐儿了。”她起身笑着离开,一旁的丫头忙扶了一把。
我望着她眼里的笑意,其实有一抹极不易察觉的哀伤,那哀伤是什么?我清楚,飞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它的快乐只有展翅的那一刹那,因为它永远也飞不高。
九夫人据说是草原上的人,原也是大家贵族,后来家道中落,随父从商,来中原做生意的时候认识了爹,爹的原意是将她许给大夫人的儿子的,她不应,只说除了爹,她谁都不嫁。
爹是当朝的首相,权倾朝野,博得了九夫人的青睐。女人,或重权贵,或重感情,而九夫人,似乎二者皆重,也因此,她嫁给了爹,而名份,于她,已不再重要。
送走了九夫人,我端坐在桌前,茶已凉透,心却暖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敲打着心窗。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府里的姐妹们虽无往来,却都一个个的都嫁了。看着她们的嫁娶,我总想我的好日子也快要到了尽头了,十六岁了,如果不是身子不好,爹早把我嫁出去了吧。
我娘原本是府里的一个丫头,是爹醉酒后的一次荒唐,只那一次便有了我,或许是娘的幸运吧,至少在这府里她有了我这个依靠,从此可以衣食无忧,而我虽不是男子,却可以承欢膝下,那已经是做丫头最好的命了。其实娘不知,她随便嫁个小厮,也许日子又不是这般,而是另一番天地了。
庶出,注定了我的身份是尴尬的,又是女孩,所以府里的夫人们,还有爹,早已将我遗忘在相府里的落轩阁,清茶淡饭,少与人往来,也少了府里的勾心斗角,或许是我的福气吧。
书堂是别人的天地,小时候每每经过,听着那书堂里的朗朗读书声,我常常羡慕的偷偷爬到书堂外的榕树上,与知了一起看别人的惬意读书日子。
直到那一日,我听得兴起,一不留神摔下了树,摔断了脚踝,于是,我认识了黎安。
于是,我有了哥哥,他比我的亲哥哥还亲。
从此,我有了书看,那些陪伴我的书,让我的人生开始绚丽多彩。
闻着空气里依旧淡淡的茶香,想起黎安,走了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府里天塌下来的事情都要他亲自去办着,他却惦着我,多远都捎了东西给我,我常想,我要是这府里的一个丫头其实多好,可以与他去天涯去海角,我与他,似乎也就有了盼头。
闻着空气里依旧淡淡的茶香,想起黎安,走了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府里天塌下来的事情都要他亲自去办着,他却惦着我,多远都捎了东西给我,我常想,我要是这府里的一个丫头其实多好,可以与他去天涯去海角,我与他,似乎也就有了盼头。
而今,心里想的,念的,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只深深的压在心底,久了,就只有疲与倦,再有,就是心伤。
我喜欢这种寂廖无人扰的生活,与花与草为伴,天地之间,我自为尊,自为梦,如果离了他,我宁愿这样一直到老才好,我宁愿永远都不要嫁。
嫁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如娘一般,还不如独守清灯,长伴古佛的清静。
我悄悄的长大,娘却渐渐寡言少语,平日里也极少出这落轩阁,直到去年,九夫人与娘一起去庙上祈福求子,娘回来之后,性情慢慢的变了,后苦苦的求爹,从此落了发,只身在家庙里一心向佛,不理世事,亦从此也不过问我的起居生活。
娘,或者是解脱在佛海里了吧,那,也未尝不是好事。
我从不怪娘,娘不是舍弃我,而是找回了她自己吧。
“小姐,喝药吧。”那药香早飘了来,我犹不想喝,病在心里,心里敞亮了,病也自然就好了。
只是,我心里总是黑暗的,所以那病便总是怏怏的,不见好。
医者无措,不怪他们。
我这样,可以暂时的不嫁,也可以安静的独处。
心里想着,便挥挥手,“放着吧,我呆会就喝。”
“小姐要睡了吧,被子我帮你铺好了,喝了药就且睡吧。”若清也是九夫人指给我的丫头,长这么大,除了黎安,也就她待我真心真意地好,这些,我总是记在心里。
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知心的相交,才是长久。
“铺吧,我一会儿就睡了。”卧着躺着,却不见得能睡着,好些天,我都没怎么踏实的睡过了。黎安,他走了也快半年了吧。
“茶就不要喝了,喝多了,解了药,就不好了。”跟着九夫人,她懂得许多,却把对九夫人的一片心用到了我的身上,让我心生惭愧。
“是啊,我倒忘记了,再不喝了,你去睡吧。”这丫头的细心除了让我惭愧外更让我感动。
若清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雨雾里。
吹了灯,室内一片黑暗,我渐渐的适应了这黑漆漆的夜,不一会儿,就能够看清了周边的景和物。
端了那碗药,走到窗前,推开了窗,雨丝斜斜的飘进来,湿了我的脸,湿了我的衣,恍然不觉,兀自站着,迎着黑暗,远远的有一些亮光,这样暗黑的夜,也只有更夫才会守夜吧。
把药远远的泼在窗外,早晚被雨冲淡了,没人知晓我的不喝。
我瞧着那灯笼却越来越亮,眼见着是向这落轩阁而来,能来的除了娘也就只有九夫人了,难道是娘?这么晚了,又下着雨,她只该在佛堂里打坐啊。
向了佛,一心虔诚,我了解娘的秉性,可是,不是娘,又是谁呢……
向了佛,一心虔诚,我了解娘的秉性,可是,不是娘,又是谁呢……
黑暗里,那灯笼的亮光映着雨丝清晰的入眼,看不清来人的相貌,那身形依稀是个男子,膀大腰圆的,有些熟悉,仔细的想来,象是黎安身边的武昭。
他回来了吗?
一抹欣喜上了心头,顾不上去拿了伞,直直的向门外奔去,大半年了,他终于回来了。
雨淋在我身上,如欢快的小溪流顺着额头滑落,却清凉如梦,犹不觉,只一意向着那亮光奔去。
眼眸里满眼都是那灯笼,刻意的盯着,却忽见,另一盏灯笼的再现,然后,两个人各提着自己的灯笼折了方向,向九夫人的美绢阁而去。
心有些抽紧,为什么他回来了也不报信给我,徒然让我等的焦急。
“若清……”我叫着,声音却小如蚊蚁,太晚了,我不能吵到别人,也不想让人知道我的心思。只是孤独着,唤着她的名字好象就有了一个伴一样。
踉跄着踅回,更多无助,我颓然坐在地板上,任雨滴滴落在心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冲到心头,黎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否则,他一定会命人送个口信给我的。
不行,我不能再病怏怏的了,我要好起来,人已长大了,我也要帮助他。
挣扎着起身,合拢了门,换下了一身的湿衣,彷徨无助的摸索到床前,先睡吧,天亮了,再想办法查出他的下落。
辗转无眠,满心里都是牵挂,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黎明的到来。
终于,雨停了,天也亮了,推开门窗,花草上的水珠晶莹剔透,要是人心都这般洁净多好。
“若清……”我唤着,已经无法再等待了。
“小姐,这就来了。”我听着她在隔壁间的回应,心里踏实多了。
小鸟落在榕树的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一份活力,一份雨后的新生,润染了我的心,其实这世界里美好的东西还有太多,只是那要看人的心情……
“小姐,你怎么起得这么早。”若清一边跑,一边将一枚簪子插到发间,瞧,我催她催得急了吧。
“哦,也没什么,昨儿个答应了要为九夫人做画,一个晚上都兴奋的没有睡好,一大早起来就要画了,才想起我这没有上好的萱纸,画了恐不够珍贵,所以啊,想去九夫人那里讨两张萱纸来,你就陪着我去吧。”昨夜的所见不过是我的猜测,所以我不能无端去下结论,就去九夫人那请个安,顺便也寻一下关于黎安的蛛丝马迹吧。
“吃了饭再去吧,这样早,九夫人也不见得起了啊。”若清倒是稳当,一句话提醒了我,我真的是太心急了。
“那,就早一点用早膳吧。”我催促着,心口太多的心事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爹虽然没有给九夫人正位的名份,但是九夫人在相府里的权力却高于大夫人,大夫人年纪大了,娘家的家势也早败了,所以正得宠的九夫人自然就接管了家事。
走过回廊,远远的看到美绢阁,葱郁翠绿的园子里,下人们早起了,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份内的差事,这九夫人,绝不是普通人,善理财理家政,短短几年,娄家上下没有不服气的,连老祖宗也让她三分呢。
进了园子,守门的奴才见了,也不拦着,只一溜烟进去回禀了,大多认得我,也知道九夫人待我的好,所以他们也才恭恭敬敬的。
我心里知道那是九夫人的面子,而非我的,九夫人未进相府的时候,奴才们见了我还不如一个下人。所以,我总知道这世道的炎凉。我并不理,我有我的人生,我自会快乐地生活着。
快到了议事厅,脚步加快,走得却更稳,厅里讨论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出来,我侧耳倾听,果真有黎安的消息。
“九夫人,那三万两白银和一千两黄金要如何向相爷交待?”
我心下一慌,果真出事了,而黎安正是去乡下收租银的。
“不急,先查一下那银两的去处,待找不回来,再向相爷禀告。”九夫人镇定的回复让我心里踏实多了,黎安一定会没事的。
“那黎安呢?指不定是畏罪潜逃了。”
“先查了再说,别乱嚼舌根,小心你的脑袋。”九夫人的喝斥威严而带五分的狠辣,室内一片静寂,再无人敢反驳什么。
她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就冲着那些人道:“都下去吧,我也累了。”
我立在门前望着一行人鱼贯而出,心下悬着的心更加忐忑,黎安,竟是生死未卜。
“云齐儿,进来吧。”她唤我的声音又变为柔和,与刚刚的语气如果不是亲见去一定不信这是同一人。
“九夫人早。”我躬身请安。
“云齐儿快坐,这么大早就有风把你吹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我望了望她,想问黎安的事情,却终是问不出口,还是等她查到了消息再来问吧。
“只是来向夫人讨几张上好的萱纸来着,给夫人画画,一定要用好的。”想了一夜才想到用这方式来美绢阁探听黎安的消息,不能冷场,先要了吧。
“哦,那是要的。呆会儿我让紫云丫头给你送过去吧。来,喝杯茶,暖暖身子,云齐儿,你的脸色还是不大好。”九夫人关切的问着。
我低着头,一夜无眠,眼圈早陷了下去,再多的脂粉也掩不尽真实吧。
“不碍事的,再喝几副药就好了的。”
她话音一转,向着若清道:“若清,昨儿我拿给云齐儿的药可亲自让她服了。”
若清一惊,不料想九夫人这一问,忙应道:“我瞧着小姐喝下去的。”
我心想,我其实并没有喝,那药早已与雨水融为一体了,无痕无迹,天知地知,还有我知,若清,她并不知,却碍于九夫人的威严,撒了谎,我笑望着她,让她心安,“九夫人,早起还喝过了呢,若清一大早就吩咐厨房里熬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聊了家常,我眼瞧见九夫人有些倦怠了,悠然起身告退,她也并不留我。只说,回头再送我些燕窝人参好好补补身子。
我应了,也谢了。
我知道眼下最现实的莫过于权势了,而她,是我此刻唯一的指望。
时间在指中如沙一般流淌而过。
三天,除了作画,我一反常态的每天穿梭在相府里,假山,池塘,树林……
总想在无意间探得黎安的消息,却事与愿违,府里一切如常,并没有现出一丝慌乱的痕迹,黎安的事,九夫人隐藏的十分缜密,似乎不想让过多的人知道。
九夫人的画,我已画了九分了,就快完了,五分的心思在画上,五分的心思留给自己的忧心。
所以画并不满意,三天,我并没有交给九夫人,还要细致的画上点睛之笔,我决定明天再亲自去美绢阁交到九夫人的手上。
终于画好了,望着画中的九夫人,云鬓高耸,如墨的发更显她凝脂般的肌肤惹人羡慕,而要在画中体现那份如玉般的肤色却是难上加难,我调了一整天的色彩才调正了颜色。
九夫人出生在扎鲁特大草原,有着草原人的英气与勇武,又兼具女人的妩媚与靓丽,得到爹的宠爱,便是必然了,我从不怀疑她的魅力,只看她的画已让人着迷了,她本人,更有一份颠倒众生的本事,那是天生的,如果生为男人,或许那是王者的风范吧。只可惜,她的性别生错了。
终于改好了,我也瘦了一圈,因为忧心而吃不下饭,不能怪谁,只能怪自己的太多情,黎安,我还是时刻在惦着他。
去见九夫人,这一次,我一定要得到他的消息了。
裱好了画,满意了,换了一身月白的裙装,系一条白色的缎带,发随意的拢在脑后,出了门,再向美绢阁而去。
“小姐,慢着点,病还没见好呢。”
是啊,药我倒了好几次,她不见着,还以为我都吃下了,也还以为那药没什么用呢。
我笑,就是不想好来着,你瞧,我这病啊,又挡了好几门的求亲之事。
要是他回来了,一定又说我不珍惜自己的身子了。
苦涩着心,最近的日子特别的难捱,分分秒秒也如一个世纪般难耐。
折了一根草,指间拨弄着掩饰自己的烦燥,越近美绢阁,心越是跳得厉害,黎安,你还好吗?
我从不想,对他的思念竟是这样的真切,如潮涌一般生生不息,似乎只见涨而不见退。
或许,这是爱吧,我不懂,陌生的感觉却让我更加执着。
“云齐儿来了,快进。”是九夫人的招呼声。
“让夫人等急了吧,拖了一天,实在是身子不争气。”我稳了稳急喘的呼吸,向九夫人赔着礼。
“不碍事,我家人明天才来呢,今儿个就画好了,还早了一天呢。”
“先画了觉得不好,就没拿给九夫人,昨儿又好好的上了一番颜色,九夫人瞧瞧看,可行不行。”我谦虚的递上画,心下只想让九夫人喜欢。
青葱的十指展开了画,一幅美人图展现在众人面前,熠熠生辉,看着大家的反映,我已知道了结果。
“云齐儿的手可真是巧夺天工,瞧把我画的天仙一样的人物,我可没有画上那么美啊。”一脸的欣喜,我看在眼中,心已了然,这画,九夫人很喜欢。
“九夫人见笑了。”
“明儿拿到宫中,大家见了,指不定是夸这画中的人美,还是夸这画画人的精巧之画功呢。”
“哪有什么画功,不过如实画了而已。”
我正客套着,门外有家丁小跑而来,“九夫人,相爷有请。”
是我爹,来得可真不是时候,黎安的事情我还没有向九夫人相问呢,却也无法,毕竟爹在相府中的权威无人可挡。
“云齐儿,你稍坐一会,我去一下就来。”
“九夫人快去忙吧,我坐一下也就走了。”
“紫青,快去把我前几日留下的那龙井拿出来,好生招待十七小姐。”
我笑,这十七小姐好久没人叫了,我听着还有些别扭的感觉,排行十七,必然有这称呼。
眼见着九夫人出了门去,我不急走,安然坐在桌前,品着茶,一室的茶香,很幽静,近身的丫头们都随着九夫人出去了,一旁的都是些陌生的面孔,我看到这桌上有一本书,拿过来,打开,竟有一封信夹在当中。
心有一些乱,望了望四周,“你们都下去吧,我看会儿书。”
丫头们应声而退,并没有异样,若清也退出去找人说话去了。
我把信展开在书上,悄悄的看了起来,平常我是不会去理别人这些闲事的,可是今儿个我总想那信里或许有着黎安的消息,这样的好机会,我不能错过。
果然,那是武昭的书信。
一字一句,写得我心惊肉跳。
原来,武昭随黎安返京的途中遭人暗算了,黎安受了伤,失了相府的银子,正在客栈里养伤。
这样想来,即使回来,凭爹的脾气,他也是凶多吉少。
可是,那一个雨夜,我明明看见武昭回来过,既然回来过,他又为何寄来书信呢?
难道,那一夜是我看错了,那个夜挑灯笼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许多事,即使亲眼见,也不见得为实,更何况我只是凭着身形猜测,或许,是我错了。
而黎安,身处险境,如今也只有九夫人可以救他了。
这么大的事,爹到现在都不知道,九夫人压得住一时却压不住一世,那些银两,要先找回来才能保全黎安的性命。
折好了信,依旧夹回书里,九夫人不防我,而随我看,这样的用意又让我糊涂而难以揣测。
难道,她知道了我的心。
所以,她故意帮称着黎安。
她与我再好,也没有血缘的关系,有些事,我要想通了才行。
我起身叫了若清,吩咐了丫头们转告九夫人,只说我身子不舒服,先退下了,改日里再来看她。
回了落轩阁,我躲在床上细细凝思,那信,更让我心焦。
若清依旧熬了药,还有燕窝,这天晚上,我突然有了胃口。有了精气神,我才能想办法去救黎安。
若清不说什么,我却也看出她瞧着我也心喜。
晚上宫里传了话来:明儿让我随九夫人一起入宫。竟是看中了我的画功,皇后也想要为她做一幅画,我啼笑皆非。
我,不过是相府里的十七小姐罢了,哪是什么画师呢。
倘若知道这一次入宫竟是改变了我的一生,那么抵死我也是不会入宫的。
原来爹叫了九夫人过去是一起入了宫,九夫人把我画的画拿给了皇后瞧了,皇后极是喜欢,便下了旨意让我一起入宫,顺便也为她做一幅画。
大清早起,门口就站满了一排丫头,宫装及一应的服饰,还有上妆的胭脂、眉笔、唇红……
应有尽有的摆在那儿,让我相信,爹这一次也在乎起我来了,这么大的排场还是头一遭,或许,他是不想让我丢了娄家的脸面吧。
九夫人帮我选好了一套淡粉的宫妆,虽有些俗,不合我的意,我也不违抗,毕竟是她的好意,而且那颜色于我可以掩了脸上的病容吧,那是她想的周到,总不能让娄家的人以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入宫。
其实胭脂涂得厚了,人的脸也就假了,真心也就看不出来,我有意画了浓妆,艳艳的如一朵牡丹般,入得了别人的眼,却也未必就喜欢这样的妆容,钗环只一个碧玉的簪子,那是娘入佛门前留给我的唯一信物,我带着,是让娘陪着我一起,打气,过关,我还会回到这娄府来,入一次宫而已,断不会丢了我自己。
上了轿,两乘,一乘是我,一乘是九夫人。
丫头们随了地上走着,第一次大白天里光明正大的出府,我有些兴奋,总是偷偷的掀着帘子的一角向外望着。
突然想起黎安,心里又酸涩起来,还没有寻着机会与九夫人说呢,今儿出宫时我再也不能错过了。
从前出府,都是夜里吃了晚饭后,黎安偷偷的带我出来过,上元节,人山人海的,他总是拉着我的手,怕走散了……
眼角有一滴泪涌出,我急急的擦干,这个时候不是哭的时候,总要想法子才是。
轿子晃悠悠的终于到了宫门口,两尊大狮子威严的望着门前的空旷,这地方,常人是不便来的吧,除了宫里的人,再不见其它的人影。
我有些忐忑,必竟这是第一次入皇宫,倘若有什么差错,倒是要叫人笑话,手心里不自觉的已攥出了汗。
终于,我听得带路的公公叫着:“到了,请夫人及十七小姐下轿。”
帘子打开,我依言踏出,走到了平地上人才踏实,眼见都是太监和宫女,一片的肃穆,鸦雀无声的,这宫里,果然庄严。
相府里大大小小的场面,我都是远瞧着,从未参加,爹不在意我的存在,而我更不喜那份热闹。
随着九夫人入了理仁殿,理仁殿大而空阔,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以龙凤等饰之,斑斓威严,颇显皇家的威仪。这样一座宫殿正适合接待九夫人的家人吧。
宫殿的正位上一左一右,已端坐了两人,不能大方的观看,我叩了头,行了礼,眼见那着皇袍的就是当今的皇帝,他旁边的那一位头戴凤冠,珠钗环佩,珠光宝气的女子一定就是皇后了吧,便是她让我来的,作了画,大概就会放我出宫了吧。
九夫人也行了礼,我随她坐在一旁的侧位上,暗里想着这九夫人的家人也不是寻常之辈啊,不然又如何会有皇帝与皇后来亲自接见呢。
正犹疑中,殿下的太监宣:蒙古巴鲁刺部图尔丹大汗到。
我心下一紧,九夫人的家人难道竟是蒙古的一方霸主,竟是一位居高位的大汗?
我微低着头,不敢作声。
一串脚步声漫进殿里,我头低得更低了,巴不得所有的人只当我未见。
坐在那方凳上,仿佛如针毡一般,很不自在,我听着皇帝与这些人的客套话。
一句一句的竟如书里的话一般,也没什么新鲜。
倒是那大汗声如钟,每一次说话,都让你不得不听进耳中。
我偷偷瞄着殿下的人,清一色异族的装扮,都是蒙古的服饰,当中那一位,深蓝色的长袍,腰带上绣着精美的图腾图案,足穿软筒牛皮靴,头戴圆锥形帽,威武中不失贵气,那种强势的眼神足以震慑所有的他的敌人。
不懂为什么,他让我想起敌人这个称呼,此情此地,就在这宫殿之上,他的存在有一种肃杀的气氛,令人捉摸不定。
终于,客套完了,该有的礼仪也过了,九夫人忽地拉了我的手,“来,云齐儿,来见见我们的大汗,也来见见我的兄长。”
猝不及防,我从未想过要见她的家人,我只是来为皇后做画的不是?
可是众目睽睽,我无所遁形,只得随她起了身,听着她的一一引见,我拜见,施礼,仿如一个木偶般没有一丝的生气。我甚至不想去记住每一个陌生的人,我与他们,此生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吧。
蒙族人并不是十分在意中原的礼仪,所以九夫人为我介绍的最后一位竟是那位叫做图尔丹的大汗。
我施了礼,一如拜见其它人一般没有特别的言谈与举止,却能在施礼中感受到有一簇眼光刀子一样的射来,引得我一阵惊悸。
“抬起头来。”我听到这异族男人威严的声音。
头缓缓的扬起,说实话,我并不怕他,只是我不想引人注目,我只不过是相府里小小的十七小姐罢了。
“见过大汗。”我轻轻施礼。
他曾是九夫人的大汗,原来九夫人的一家都在他的部落里生存,九夫人的哥哥正是图尔丹大汗帐下的一位勇将。如此,才会与大汗一起入京吧,也才会有这一次的亲人相见。
仰视着他,他坐着也比别人高出半个头来,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大强悍。我眼里没有怯懦,我不懂武,却也不怕那刀光剑影里的人,并不相识,没有纠隔,又哪来的怕呢。
本想只是一礼而已,见过了,也就退下了,他却迟迟不应我的问侯,坐在紫檀木的茶桌后,定定的看着我,时间分分秒秒的过,我站在殿中央,腿有些麻,回望着他,等待他的大赦。
他依旧不声不响的望着我的脸,仿佛在赏一朵花,眼神里突现一抹温柔,并不散去,直望得我眼红心跳,这殿上好多的人呢,他怎么可以这样的无礼呢。
我轻咳,再次施礼:“云齐儿见过大汗。”
他恍然回过神来,“过来我这里坐吧。”
我一惊,坐在他身边,岂不是被他轻薄了去。
九夫人忙迎了过来,“大汗,云齐儿进宫是来作画的。”
图尔丹似乎一怔,恍然不觉自己的无礼般,朗声道:“皇帝,这女子就请陛下赏了我吧。”
这样快的变数岂是我意料得到的,我心一慌,脱口道:“陛下,小女子身子不好,从小就多病多灾的,实在是配不上大汗,也怕我的不祥给大汗带来灾祸。”
我是大周朝首相的女儿,虽不是正室所生,虽排行十七,却也是名门之后,一个女孩家,岂容自己被他所唐突了。
我未抬头,就听得皇帝的声音:“大汗,朕今天见了你们,甚是欢喜,已在偏殿备好了酒宴,请大汗与各位一起尽兴入宴吧。”
皇帝未理大汗的话,也未应我的话,这是他的聪明之处吧。
暂避锋芒,也许酒过三巡,一切就成了过眼云烟了。
心里谢着他,我暗自祈祷,那大汗,只是一时的口无遮拦而已。
然而,我错了。
就在皇上与皇后起身向偏殿而行后,图尔丹突然起身,刹那间已到了我的近前,就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他的大掌已温暖的握住了我的手。
心慌了,我挣扎着,却甩不脱,想叫,却迫于这皇宫的威严,鸦雀无声的,只一叫,就要引来多少的侧目啊,还嫌看到的人不多吗?
他拉着我走,满脸的欢喜,仿佛我是一个天使,让他再现了温柔。
进了偏殿,待皇帝与皇后坐好,图尔丹便硬拉着我坐在最角落的桌前。
坐下,他似乎不情愿的终于松开了我的手。
冲动,我想跑。
却在望见九夫人的刹那恍惚了。
她笑意盈盈的望着我,仿佛对我的遭遇极开心般欣慰,“云齐儿,就坐那里吧,大汗,他没恶意的。”
这是什么话,这样还嫌没恶意吗?难不成这是她所期待的?
九夫人发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好再冲动了,否则,那是丢了我爹的脸面。
开宴了,一盘盘的美食端上,我却豪无胃口,身边有一只老虎,我如何吃得下?
只盼着给皇后画了画,再飞也似的逃出宫去,从此,再见不着他最好。
图尔丹却不知趣,不时的给我布菜,倒酒,我不喝,他就替我喝了,然后再倒,他的气度,倒是让我想起‘豪气’二字,而但凡豪气之人必大度,他呢,却小孩子一般,抓住了我就不松开,我不喜欢。
吃了一阵子,席上就静悄悄的了,有皇上与皇后在,大家总是不敢太闹太尽兴吧。
皇后也早停了吃食,坐在一旁静静的不声不响的。
九夫人向我招手,有些烦,却不得不顺着她点头回应。
“云齐儿,去为皇后做画吧。”
“在这吗?”我有些诧异,画画要慢慢的画,岂是一顿饭的工夫就画好了的,况且这宴席已快撤了。
“是啊。以你的速度与画功一会儿也就好了,快画吧,皇后也累了。”
我只得依言而起,走到一旁刚刚备好的方桌上,展纸研墨,那墨香的味道我极爱闻,却不知会不会扰了别人吃食的胃口。
轻轻落笔,片刻之间我也只能画一幅黑白两间的画了,萱纸上点点勾落,从额头画起,乌发,眉角,挺俏的鼻,再往下来,细腰丰臀,款款一个美人跃然纸上。
我聚精会神,丝毫不为殿里的热闹所染,心静,才能成画,也才能画出绝品。
不消一刻,画便成了,虽少了些细腻,却也让我用了十分的心。
落笔,署上我的名字:娄云齐。
暗暗的舒了一口气,娘,女儿不曾为你丢脸吧。
站直了身子,这弯腰的一画,腰有些酸,人有些累,我的风寒,还没有好。
脸上却有一股气流袭来,耳边图尔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云齐儿,你是我的人了。”
再次的告白霸道而不可一世,仿佛未将这殿上的所有人等瞧进眼里,他,有着骄傲,有着高高在上的一种威势。
那霸势连皇上也要让他三分吧。
“不,我已经许了人了。”我撒谎,爹与娘都没有将我许人,而是我自己将自己许给了黎安。
我的私心只藏着自己知道。
“我不管,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带着千军万马来抢。”
前面的话小得只有我与他听得见,而这最后一句他却突得放大了声音,只怕别人听不见般响在殿堂之中。
我心惊,难道两国战火的那根导火索就是我吗?
那,我岂不成了天下黎民的罪人了。
我不懂,这天下的美人多得是,为何他却偏偏看中了我。
一见钟情吗?一如我第一次见黎安?
可是我的钟情不是他而是黎安。
情以何堪,我无法接受他的‘一见钟情’。
我不理他,拿了画,盈盈而行至皇后的面前,递了给她,“您看,可以了吗?”
皇后接了,仔细的看着:“云齐儿的手真巧,怪不得常听人说你是京城里的才女呢。如今才知道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皇后过奖了。如果没别的吩咐了,云齐儿想退下了,云齐儿昨儿染了风寒,恐传染了众人。”我想逃,就用这病来做借口吧。
逃出这宫殿,再离了相府,天涯海角,我要逃离他,越远越好。
他的气势让我怕,让我心生畏惧,所以我只能逃而别无选择。
说过了,我却担心皇后的不应,任一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我的借口,而其实,这其中又是我的真心,我,的确是病了。
“可是……”皇后似乎怕得罪了图尔丹,正犹疑着。
“既然云齐儿病了,那快些送她回府,叫上宫中最好的大夫医治她的病吧,我要她象鸟儿一样欢快的飞。”图尔丹却在我的意料之外的应承我的话。
或许,他也在意我的病吧,这份在意果真是有情吗?
即使有,也不是我可以消受得起的。
我再福了一福,“谢皇后,谢大汗。”
手拾起裙摆,翩然而行,绝好的机会,不容错过。
行色匆匆的前行,皇宫里的奇花异草已掀不起我的好奇心。
身后,我依然能够感觉到有一族目光,幽然望来。
那是,图尔丹的凝望。
轿子来了,我一溜烟的上去,掩了轿帘,仿佛已将那图尔丹挡在了心门之外,心里踏实了些,却也更乱了。
黎安的事情我尚未弄清楚,如今又添了一个图尔丹来搅局,我一介小小弱女子,无权无势的,岂能应付过来。
无心街上的风景与繁华,一心要回到府里,待九夫人也回了府,向她讨个主意,九夫人也是蒙古人,自然是懂得蒙古人的风俗,求着她千万不要让图尔丹娶了我去,那宫中的一切,只当是个玩笑罢了。
进了府,匆匆回了我的落轩阁,坐在门口的青石上,一直望向九夫人回美绢阁的必经之路,一根一根的拔着身边的小草,我心焦的等着九夫人回府。
“小姐,进屋喝杯茶吧。”若清瞧见我面上的不快了,唤我进屋品茶,她知道吃食上我最上心的就是茶了。
“嗯。”我进了屋,边品着茶边稳着自己的心,有些时候,太急切了也不好,易冲动,易犯错误。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若清看着我,有些不解。
“没什么,我在等九夫人,你去门口瞧着,九夫人一回府马上通禀我。”我还是急,那个图尔丹始终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盏茶毕,方想起这一身的行头好重好累,忙脱了换了一身家常的白纱裙子,悄悄踱到门边,若清果然尽责的站在门口望着九夫人来的方向,我也望着,期待着……
等了大半晌,也不见九夫人,却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宫里的公公向着落轩阁而来,家人们似乎面带喜色,直望我的方向。
心下不安,这宫里的公公来做什么?又是与那图尔丹有关吗?
我祈祷着,往园子深处躲去,不想见到那公公。
还未走离几步,那一群人已快步追了来,“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了。”
我不懂,我能有什么喜事呢?他们一定是不怀好意。
为首的公公向我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我只得福了一福身子,算是回礼。
公公随即不紧不慢的从袖口里抽出了一个布轴子,大黄的颜色,我心一颤,这是圣旨。
“云齐儿接旨。”
我跪下,暗暗等着,这圣旨一定是不吉祥的事情,而我即使有天大的不愿也只能接受。
我仔细听着他罗索了一大堆的话,重点却只有两句,一句是从今后我便是大周朝的庆硕郡主了,另一句就是将庆硕郡主赐婚图尔丹做王妃,择期而前往蒙古大婚,而我爹也封了世袭的吴王,竟是因为我而封了王位,这于他又是一件美事。
我头一晕,眼前一花,公公在我面前晃啊晃的,煞是碍眼。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吧,昨天我还是待嫁的闺中小姐,还在家里期待着黎安的归来,而此刻我已即将成为人妇,那么黎安,他只能是我来生的良人了。
或者我可以抗旨不尊,那么我娘呢,她必会受到牵连,还有我的家人,虽然我爹从未给过我温暖,但毕竟他是生我养我的父亲,给了我生命,也给了我衣食饱暖,我怎可以没有回报,而殃及他的余生呢。
或许,还有一条路,就是以死抗之,可是黎安呢,我至少要知道他的平安吧。
这样想了,腿一软,我只好跪下叩谢皇恩浩荡,而心里,仿佛天蹋下来般惊恐。
公公走了,我呆呆的望着他去的方向,总不相信他真的来过。
然而我周边的一切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讨喜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都迎上来,一波接一波的向我道喜,我不再是娄家的十七小姐,我已是当朝的郡主,然后我即将是扎鲁特大草原上唯一的汉人王妃。
这王妃的身份比起娄家十七小姐的身份不知要高贵多少,更不知是天下多少怀春少女的想往,而于我,却是最不想要的结果。
我不想做王妃,我宁愿做寻常百姓家的妻子,即使洗衣煮饭,也甘之如饴。
可是这些家奴们没一个懂我的心,只一味的贺喜,讨赏,惹我的厌。
“我还没有嫁过去呢,怎样算不上是王妃,请不要王妃王妃的叫。”我大声的吼着,吼得院子里刹时静了下来。
这些人望着我,还一脸的莫名,甚至不为自己的趋炎附势而惭愧。
“大家都散了吧,小姐是一时还不习惯这样的喜事。等明天大家再来讨喜吧。”若清忙为我打圆场。
那一群人看看若清,再瞧瞧我,果然慢慢的散了。
我感激的看着她,如果没有她,我真的不知要如何面对她们,心太乱了。
“若清,谢谢你。”我真心地道。
“小姐,进屋歇着吧。等九夫人回来了,我一准叫你。”她仿佛知道我的心般猜中了我此刻的心思。
我,的确还在期待九夫人的归来。
夜悄悄来临了,九夫人却依旧没有回府,我的苦等也淡了,吃过了饭,走到竹林里,听风吹响竹叶的沙沙声。
摘了一片竹叶,轻置唇边,吐气,悠扬的乐音响起,那是一曲古老的《船歌》,是渔夫们海中打鱼归来的途中,期待回家的那份思乡的情结。
有欢喜,有期待,更多一份急切,那是对家的渴望,渴望一家团圆,渴望天伦之乐。
我奇怪为什么皇上会答应的那样爽快呢?这图尔丹难道是真的喜欢我吗?难道就一定非我不娶吗?
他不顾虑我的感受吗?他只见了我一面而已,就要娶我,说娶是好听了些,说难听这是逼婚啊。
我娘怎么办?留在这京城里任人欺负吗?我不甘心啊,我真的不想嫁给他。
心里想着,曲子越吹越哀伤,若清听不过去了,“小姐,风大,回去吧,也许九夫人已经回来了呢。”
是啊,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这样想了,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回去。
远远的瞧见我的屋子大亮着灯,人影幢幢,一定是九夫人来了,除了她,也没谁有这么大的排场,前呼后佣的。
我加快了脚步,冲进了屋,正准备请安,却发现来看我的人不是九夫人,而是十几年来从未正眼瞧过我的父亲。
我的屋子里样样都在换新,抬桌子的、搬椅子的,甚至还有丫头在摘那床帐。
更有那茶壶,那是黎安送我的,眼看着婢女拿着向门外走去,我急声道:“等等。”
婢女不解的望着我,我道:“那茶壶陪着我久了,已生了感情,我宁愿要旧的,也不要新的。”
父亲接了话去,朗声道:“云齐儿要怎样就怎样吧。”
他一脸的慈祥,倒是让我好生不习惯。
从前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去请安,也是与姐妹们一起,叽叽喳喳的,人多,父亲甚至不记得我是哪一房的小姐吧。
请了安,我总是悄悄的退出,那样美好的天伦留给父亲及屋子里的人,而我,我要陪娘,府里没有娘的名份,但是在我的眼里她比父亲更重要,她爱我甚于爱她自己,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都是先紧着我吃,紧着我穿,紧着我玩,娘是我的护身符,有她才有我。
我笑望着父亲,坦然道:“这里的东西都好好的,不用换,我习惯了。”
父亲瞧见我眼里的坚决,对着下人道:“都下去吧。原来的东西也都放回原位吧。”
知道了我是皇上下旨亲封的郡主又赐婚图尔丹,这些父亲也没有想到吧,这些封赏表面上更让娄家风光无限了。父亲的地位也会在朝中更加稳固。
他的心思,我懂,也痛,懂他为他的利益而放下身段亲自来看我,痛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当我是他的女儿,如果我真的嫁了,他的那一份父爱终其一生也要欠我的了。
“谢谢爹。”我乖巧的回他,除了如此我又能如何,还有许多心结没有解开,我不能轻举妄动。
“你娘呢?”爹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四周。
我哑然失笑,不知要如何作答,勉强开口道:“爹忘了吗,年前九夫人就准了娘去家庙里住了。”
爹拍了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忘得死死的,明儿让管家多送些香火过去吧。”
我淡笑:“谢谢爹。”
“等阿九回来了,我就让她置办你的嫁妆,听说大汗日子都订了呢,我们府里也不能怠慢了,好歹也是王妃啊,办得不好,那是对不起朝廷啊。”
我黯然,我的婚姻就一定要与政治扯上关系吗?我不想,或许我可以逃开,但是我要等到黎安,等到他安然的回娄府。
父亲拉着我的手,亲切的真如一对父女般自然,可是我却别扭着,我宁愿拉着我手的人是九夫人,而不是他,在娄府,或者这京城的豪门之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在乎是否血脉相连,真正在意的是雪中的炭火,那温暖永远让人铭刻记忆。
“坐吧。”他坐在我的旁边。
我亲手执起茶壶,就象为九夫人,为娘沏茶一般,她是我爹,无论我是否逃开,我终究还是要谢他给了我的生。
我将茶放到爹的面前,“爹,以后请您多多照看着娘。”
“云齐儿放心,她是你娘,我自然会照看她了。”
“有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直言,必竟这么些年爹从未给过娘幸福。
“云齐儿,要什么就跟爹或者跟九夫人说,都一定帮你置办齐整的。”
“云齐儿什么都不要,只要娘的平安就好了。”我说得真心,如果真走了,也只有娘是我的牵挂,所以我句句都要爹记住对我的承诺:他要照顾娘。
爹喝了口茶,有些黯然道:“云齐儿可真是孝道,倒是做父亲的我这些年来亏待了你们娘俩个。”
我听着他的话语,或许此刻,爹是真心的,但是这片刻之间是无论如何也培养不出来父女之间的那一份亲情的。
这,于我,也是一种遗憾,于他,却未必,我嫁了,他还有其它的儿女承欢膝下,儿孙满堂,不用多久,他就会忘记了我这个庶出的女儿了。
“爹,茶凉了。”我顾左右而言他,亏待,好生刺耳,不想再多说了。
“云齐儿,我走了,你也早些睡吧。”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他要走了。
我也不留,我这样朴素的地方,爹来坐坐,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我望着他一步步的向外走去,步履已有些缓滞,爹,他也老了。
还没有踏出门槛,他忽然回头:“云齐儿,有空就到前堂与我一起用餐吧。”
“好的。”我应承,我也想多去爹的院子里走走,或许可以打听到黎安的消息。
人去屋空,转眼从繁华转为空寂,无心茶饭,心里憋闷的有些痛。
“若清,你再去瞧瞧看九夫人有没有回来。”
眼见若清也出去了,我恍然站在地中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竟不知如何是好。
再去园子里走走吧,不然,我只会让自己疯狂迷乱。
走过竹林,走过一片花海,我闻到淡淡的荷香,月色里的莲更娇更艳,披了一层银光在眼前晃,小青蛙也在荷叶上跳来跳去,我听得它落水的声音,叮当作响,真好听。
蛙,它好自由啊,可以陆上可以水中,想唱便唱,想游便游,它是我羡慕的一只蛙啊。
我望着那水出神,以至于连远远的有一排排的灯笼走过也未发觉。
夜的静,让蛙鸣也更加的响亮,侧耳听着,那节奏可以疏缓心底的乱。
四周,冷清的除了我就只有蛙了,我暗想着,习惯性的扯了一根草在口中嚼着……
身子却突然被人一扯,我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男`性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充斥在周遭,我慌了,推着,却推不开那胸膛,反而被那人搂得更紧了。
我想叫,转念一想,被人瞧见了,只会更加说不清楚。
转头,我要看看到底是谁这样大但,竟然对我轻`薄无礼。
于是,我看到了图尔丹的一边脸,他不松手,我转不过去,望不见他的全身。
“松开我。”我大惊,他是如何是来到我身边的?为什么连一点声息也无。
他松了松手,松到我转过了身,他却又紧紧的箍住我,一双眼瞧着我,眨也不眨的,满是欢喜。
我越是挣扎,他越箍的越紧,“你逃不开了,十天后你就要起程去蒙古了,然后再过半个月,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心下一惊,原来他早已安排好了我的婚期,这男人,霸道的让我咬牙切齿,这样想着,我的牙齿便狠狠的向他的大手上咬去……
从小到大,我甚至连吵架都没有过,更别说咬人了,可是图尔丹让我气急了,那一口我真的咬下去了。
当唇齿间感觉到一股腥咸的味道时,我疯一般的依然没有住嘴,我气他轻`薄我的身子,气他的霸道无礼,他的‘爱’太自私了,丝毫不顾虑我的感受。
牙齿咬得用力,居然有些生生的疼,我想他会推开我,甚至把我丢到荷花池里,他是大汗啊,我这样的行为一定会让他气极。
他气我,就会推掉我与他的婚约吧,我真的不想嫁给他,可是皇上似乎很迁就他呢,所以对他的请求全部奏准了。
可是,他没有推开我,任我咬着他的手背,我听见了他胸口起伏的心跳,他居然不在意我咬破他的手背。
倒是我咬累了,松了口,抬眼看着他,想要看他一脸的怒气,可是没有,迎上的是他笑嘻嘻的脸,有些无赖。
“还要咬吗?”他居然把另一只手也伸到了我的唇边。
我哑然,他不怕疼吗?我看到那些血就有些头晕了,甚至不相信那是自己的所为,然而,这确实是我做的。
“你气极的样子真可爱。”他见我不咬了,反抓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唇上,吻着,任我使力也挣不脱。
“为什么一定是我。”天下的美人多得是,就只娄府就二十多个呢。
“我只喜欢你。”他的舌尖舐着我的手背,象蛇信子一样让我发毛。
“你松开。”
他似乎看到我憋得通红的脸了,松了我的手,可是我依旧被他箍在怀里,动不得。
“有刺的花才堪折。”他突然文诌诌的说。
我知道他是马背上长大的人,所以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听着有些吃惊,看来他对中土的文化还是蛮了解的。
“你随九夫人过来的吗?”无缘无故他不可能随意进相府的,爹在朝里的官也不小呢。
“是啊,我要再来看看你。”
“已经看过了,你可以走了。”我撵着他,说实话,与他呆得久了,我有些怕他,他身上有一种肃杀的感觉,即使笑着,也能感觉得到无形中的一种刀光。
“做我的新娘吧,你会是扎鲁特大草原上最幸福的新娘。”他低低的看着我的眼,于是,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我,呆呆的样子让人失笑,他的表白让我不知所措。
“我要走了,一会儿九夫人就要找我了。”我找个借口想要逃开。
“等等……”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浪漫的感觉写在他的眉梢眼底,眼见他倾身,低头,唇愈来愈近,终于,轻轻的触碰着我的,软软的一下如惊鸿般掠过,唇齿间都是他的味道,男`性的霸道的气息漾在周遭,我惊恐的望着他。
那吻虽如羽毛轻飘过一般,可是却是真实的落在了我的唇间。
回过神了,见他恍惚的看着我,手中的力道弱了,眼眸中仿佛凝聚了深情。
我突然想起黎安,于是,茫然间我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想也不想的纵身跳入了荷花池。
夜里的水有些凉,冷冷的沉到水里,我不会游泳,旱鸭子一个,水呛到口里,一口口喝下去,我以为我就这样要死去了。
青蛙扑腾扑腾的从身旁跳过,极力的躲闪着我,脚下踩到了淤泥,软软的,就这样睡去吧,宁死我也不想嫁给他。
想起黎安,还有一丝的不甘,可是又能如何,我的清白只有以死来保全了,我斗不过他,也不想伤害我的家人,于是,一刹那间我选择了懦弱选择了死亡。
就在我闭了眼睛等待着水将我淹没的时候,我听见岸边扑通一声响,有人跳下来,迅速的来到我的身旁,揽住了我的腰,向水面上浮去。
我想挣扎,可是人已无力,任他拽着我出了水面。
意识有些模糊,人声有些嘈杂,我听不清,只感觉我被人平放在地上。
恍惚间有人压着我的肚子,我知道我喝了好多水,他们在救我吧,可是我根本不想再活过来。
恍惚间又有人吻着我的唇,努力的呼气给我,我吸气,慢慢的有了知觉,突然哇得一口吐了一摊水,醒了,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图尔丹的笑,欣喜的笑,而后是他满脸的水。
“若清……”我低低地叫着我的丫头。
“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还好遇到了大汗,否则……”若清说不下去了。
我虚弱的一笑,如今倒是他英雄救美了,“若清,扶我回去。”
挪了挪身子,虚软无力的,若清去拉着我的手,想要背我。
图尔凡却往我身前一横,“让开。”
他话语中的威严与强势让人一愣,转眼间所有的人都往一旁闪开,于是,当着许多人的面,他将我抱在怀里,大步向前走着。
若清在前面带路,我心里痛,这样的情景再说什么也没有人会信了,图尔丹用他的行动向我的家人宣告了他对我的霸道与占有。
头无力的垂下,他用手臂扶起,不让我仰得难受,那拿枪拿箭的手原来也懂温柔。
可是这温柔我却无福消受,我不要。
月光依旧,竹林依旧,门前的青石也依旧,只有我被他烙上了他的烙印,我心不甘啊。
进了落轩阁,他轻放我在绣帐内,我听得若清说要请他出去,只说要为我更衣。
他坚持着不肯出去,这些异族的男人们哪里懂得中土的规矩,女子的闺房男人是不可以随意进来的。虽然他是我未来的夫君,可是我还没有正式嫁过去呢。
他这样的男人是不怕硬来的,或许他也怕别人的软招吧,这样想着,我柔声道:“你先出去,明天我自会见你。”
他看到我虚弱中对他展开的一抹淡笑,果然心软了,“云齐儿,明天我就要回扎鲁特了,我在扎鲁特等待你的到来。”
“嗯。”我回应他,让他走吧,这样我才能安稳,他站在我面前,就象一把刀,总在面前晃,就有了寒意。
“云齐儿,你好生睡吧。”他说完转首又对若清道:“好生看顾着你家小姐。”
他走了。
只听那步履声就虎虎生风,我相信他是一只草原上飞旋不停的苍鹰,所以就连皇上也让了他三分。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总是感觉有人在周遭晃来晃去,可是,我已无心无力去理了。
总以为睡着了所有的一切就可以暂时的抛开了,可是,我忘记了这世间还有一种奇幻的东西,这就是梦。
梦里,是图尔丹将一把弯刀刺进了我的胸膛,拔出,痛彻心菲,而后是我惊恐的目光望着弯刀上的斑斑血迹……
鸡叫头遍的时候我就醒了,悄悄的穿戴好,只等天一大亮我就去见九夫人。
若清还没醒,这样早,不忍叫醒她,还是坐在门口的青石上,望着朦朦亮的天空,等待黎明的曙光,阳光的乍现。
当天边的最后一颗星淡去的时候,若清也起了,看着我坐在外面,诚惶诚恐的道:“小姐,起了也不叫奴婢侍候着,昨儿才落了水着了凉,要是又病了,老爷那边奴婢们可如何交待啊。”
我叹了口气道:“若清,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睡不着,就早起了。”
若清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小声道:“小姐,女人的命运总不是自己可把握的,那圣旨可是皇上的金口玉言啊。”
我淡淡道:“我知道了,去九夫人那里吧。”她的言外之意我又何偿不懂,便是因为这样我才无退路啊。
露水湿了鞋尖,冷意渗入到皮肤里沁凉了人心,曲曲弯弯的路仿若人生,早起的蝴蝶在花丛中翩飞,瞧着它们,好自在啊。
进了美绢阁,九夫人已端坐在桌前,也是这样早,竟象是在等我一般。
我走进去,福了一福道:“九夫人早。”
她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道:“云齐儿啊,你怎么那样傻呢?”
“……”我无声,是说我落水的事吗?我也不想啊,可是当图尔丹霸道吻我的时候我就没了理智。
九夫人清了清嗓子,又道:“就算你不珍惜你自己的命,可是娄家五百零八口的人命都在你手上啊。你娘呢,也要为你担过啊。”
她说的我心惊,或许是我太自私了吧,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不能为自己,只能为他人打算,这就是娄府里每个小姐的夙命吧。
我黯然,泪在眼圈里滚了滚,终是没有落下,人前,我不会哭。
我慢慢的跪下去,“九夫人,你就替云齐儿退了这门婚事吧。”谁说只有男儿的膝下才有黄金呢,女子也一样啊,只是我也无了退路了。
九夫了走过来拉了我的手,让我起来,她握紧了我的手轻声道:“女人的命都是如此啊。小到家,大到国,假如你真的逃了,皇上的圣旨就成了一纸空文,这有损国威,也有可能成为两国交兵的借口啊,那时候你就是大周朝的罪人了,这罪名,你担得起吗?”
我无声,我的命运原来竟是这样的卑微啊。
为了这天下的苍生,我又能如何呢。
我低声道:“九夫人,大汗他今天要回去了吧?”
“是的。已经定好了十天后你的婚车起程,云齐儿,你有什么事,就都跟我说吧,我虽不是你娘,却也都给你做主,老爷说了,你要什么都齐整整的置给你。”
“九夫人,云齐儿什么都不要,倘若要云齐儿嫁过去,就只答应我一件事情即可。”我看着下人,言语中带着恍惚,这事情我只能说给九夫人听。
九夫人会意的挥了挥手,丫头婆子们一忽儿就退了下去,若清也出了门外,此刻,房间里只有我与九夫人了。
“说吧。”她认真的看着我,我心下却有些慌,有些话竟是难以启齿。
“我……我想知道黎安的消息。”终于说出了口,我松了一口气。
“前儿已经找到了他,这一两天就返京了,你不用挂念,况且这也不是你一个待嫁的小姐可以操心的事情。”她也不避讳什么,仿佛早知道我要问她此事一般。
“找到了,那就好。”我心下雀跃了,根本不在乎九夫人的训斥,黎安他没事就好。
“失的银子还没有找到,等他回来也要等老爷亲自发落。”
“九夫人,你一定要帮他,那些银子一定可以找回来的。”如果找不回来,黎安的命运又可想而知。
“我会帮他的,可是你要风风光光的把自己嫁到蒙古去,否则……”她话一顿,不言语了。
我心下一黯,事无两全,这是我的命吧。
“我答应你。”我低低的说。只要黎安平安无恙的回来,我就别无选择啊,一切的一切似乎上天已经安排好了。
“云齐儿,你这些话这些心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千万不可与别人听,估且不是为了黎安,你也是要遵圣旨的啊,如果被外人知道你一个待嫁的王妃心里还惦着别的男人,那可是杀头的死罪啊。”
我心一横,幽然道:“不会的,只要九夫人救他,只要他安然无事,我不会再与人说起的。”
“嫁妆我会代替你娘代替老爷为你准备好的,这几天找个时间你也去看看你娘吧。”
九夫人说的我心酸,这一去果真要与娘千山万水之外了,如果可以,我好想带着娘一起离开这娄府,逃到天涯海角也罢,吃糠咽菜也罢,只要自由便好,便如那蝴蝶般多好。
“云齐儿,大汗对你一见钟情,那是你的福气啊,你要懂得惜福,况且我娘家的人也在那里,他们自会照应着你的。”
“谢谢九人人,我先下去了。”
一整天,我闭门谢客,只躲在屋子里胡思乱想,事到临已,已没了主意没了方寸,总是不甘就这样嫁过去。
府里的人知道我昨天不小心落了水,也都以为我将养着,独为我留了自己的一份天地。
“小姐,吃些粥,把药喝了吧。”若清又N次的劝着我道。
我接了来,勉强吃了几口,挥挥手,若清便撤了粥,端了药给我,皱着眉喝了,我想知道黎安的消息,如今他的事情比我出嫁还要急切。
“若清,帮我梳梳头吧。”我无力道,我想去外面走走,呼吸些新鲜的空气,或许我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小姐,今儿风大,还是不要出去了。”晚春的风景,总有那么一两天是凉的吧。
“不碍事,我多穿些。”若清侍侯着我换了一身家常衣装。
出了门,没了屋子里中草药的味道,我心口舒服了许多,可能是落水的原因,身子极差,还是有些冷。
走了一会儿,冷的牙口打颤,我向若清道:“若清,去把我的斗篷拿过来。”
“小姐,你可别走远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了。”若清不放心的嘱咐着我。
我瞧着若清渐渐地走得远了,一转眼便隐没在转弯处。
平常的日子里,吃了晚饭我都是这样散步来着,每天的这个时间,每天的这个地段,我依旧向那荷花池走去,要经过一处竹林,府里的竹林多,我极喜欢那碧绿的盎然。
我慢慢走着,竹林里有风暗生,露水下了,有些凉,四下里静悄悄的,很是静谧。
却突然有一声低低的声音入耳,弱弱的,几乎不可耳闻。
谁呢?我暗自想着,接着又传出了那声音,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的,那是女子的声音,心下一惊,只想逃开,有些事不该看到就不要看到才是……
这一次我听得清清楚楚的,那是女子的声音,心下一惊,只想逃开,有些事不该看到就不要看到才是……
我拾着裙角轻轻的向回路走去,恨不得生一双翅膀,躲得越远越好,这样的苟且之事,眼不见为净,无论是谁,皆与我无关啊。
相府里敢这样大胆的,除了少爷就只有那些有些脸面的管事了,这些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手上多少有些权势,这不是我能得罪的起的,即使我嫁了,我也要为我娘考虑,必竟我带不走她。
倘若被那两男女发现我的存在,那我岂不是连命也不保了,轻轻的迈步,不想扰了这一对野鸳鸯,不想惹祸上身。
人才走出了两步,却不想那女子却更加大胆了,居然叫出了声,“安……”
安,是谁?这府里有几个人叫做安的?
这一声掀起了我的好奇心,难道是他吗?
不,他不会的,他是那样的稳重、睿智,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也做不出来的。
可是想归想,我脚下的步子却再也挪不动了,我非常想,非常想要知道那个“安”,他到底是谁?
我站在竹林里,片刻间心思百转,一个未嫁的女孩子,总不能冲过去看个究竟吧,这样的事我绝对做不出来。
“啊……”女子的声音又传来,刺人的耳,令我难耐。
这声音距离我好近啊,我疾步闪身进了身旁的一从竹林里,人藏在竹子中央,偷眼瞧着那声音的来处……
脸红心跳的,可是我想知道那个叫做“安”的男人,他究竟是谁?
快月尾了,下弦的月弯弯的挂在天边,清幽的月光映着周遭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视线里清晰朦胧。
草丛中,女子粉红的肌肤妩媚娇艳,薄薄的轻纱掩不住她的轻颤……
看不清男人女人的脸,女子的侧影有些熟悉,却想不出是谁,长长的发散在背上妖野迷离……
我掩了脸,不敢再看。
弯腰蹲在暗处急切地等待着眼前一切的结束,我想知道那男人他到底是不是黎安。
若清就快来了吧,女子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我不想听,不想听啊,可这声音却一直往我的耳朵里钻,黎安,千万不要是你啊……
“哼……”一声男子的低吼,那声音快而短暂,转眼即过,空气里突然一片静谧,可是我的心却无法安静下来,黎安,这声音明明就是你的,为什么你会如此,为什么?
为什么?
……
我无声的问着自己,心在刹那间碎了,裂开了无数条伤口,仿佛血在喷涌,好痛。
还以为你在外面吃苦受罪,还以为你受了伤回不来了,还以为……
结果多少个分分秒秒的担忧之后,再相见,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原来,我所有的爱恋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啊。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黎安,你竟从未爱过我吗?才一回了相府就急着会情人吗?就急着做这……
我想不下去了,你从前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吗?做给我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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