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新郎官到了！你侄女儿怎么办，要不要弄醒她？”

    “她醒着还能乖乖嫁人？再说那包药我下了好几倍的量，够让她睡到明天早上了。待会儿直接背上花轿，也免得担心她出幺蛾子。”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中年妇人尖细又刻薄的声音彻底被关门的“咯吱”声挡住。

    明柯头痛欲裂的睁开眼，终于将一大股涌入脑中的记忆的消化完，她气得想吐血。

    那好几倍的药量岂止让这具身体的原主睡到明早，都直接送原主与世长眠、永睡不醒了，如果不是她穿越过来，替原主把命又续上，今天的喜事立马变丧事。

    所以说，药真的不能乱吃啊！

    不过就算她替原主又活了过来，这门亲事依旧成不了。

    原主和她名字同音，叫明珂，命是真的惨。

    自幼亲娘早逝，一个月前亲爹也没了，家里只剩身为长姐的她和底下三个嗷嗷待哺的弟妹。

    明爹的丧礼才办完，家里三婶‘热心肠’的立马给她寻了门亲事，让年仅十五岁的她给年岁五十的王员外当续弦，美其名曰：牺牲小我，成全大家——用王员外给她的聘礼抚养三个弟妹长大成人。

    因为明珂态度很坚决的不愿意嫁人，明三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药，在成亲这天直接迷晕她，生怕她半路醒来，还用了加倍的量。

    ——成功让这具身体换了个更加泼辣难缠的灵魂。

    明柯看着菱花铜镜里模糊昏黄的面庞：“我替你继续活下去照顾你的弟妹，你也给我再活一次的机会，咱俩算是互惠互利吧！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也不会愿意；你做不到的事情，我也会帮你做到。”

    她说完，用力的将头上的金簪拔下。

    ……

    新娘子的亲爹才去世没多久，热孝出嫁虽然可以，到底不宜张扬，再加上亲事办的仓促，所以中间省了许多拦门的环节，大腹便便的王员外撒了一圈红封，向明家长辈见过礼后，就准备接新娘子上轿回去了。

    明三婶捏着手里厚厚的红封，心满意足的说道：“今儿天没亮新娘子就起来梳妆打扮，困得不行，我出来前还在打盹，让虎子——哦，她堂哥直接背上轿得了。”

    王员外笑道：“那就辛苦堂哥了。来人，再给堂哥一封红封做辛苦费。”

    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对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喊堂哥，周围的宾客却没有一个觉得难受，眼珠子落在‘辛苦费’上面，只恨自己不能上。

    明三婶笑得合不拢嘴，替明虎去拿红封，她刚摸到红封的边儿，“咯吱”一声，新娘子的屋门开了。

    大家循声看去，齐刷刷愣在原地。

    明珂卸掉一脸浓妆，头簪白绢花，身穿麻布白衣站在屋门中间，宛如芙蕖亭亭玉立。女要俏，一身孝，这身打扮惊艳倒是惊艳，就是与这漫天喜庆的红色格格不入。

    这是故意砸场子啊！

    明珂扫视一圈，将手里一团破烂的红布扔在地上，浅笑道：“红封退回去吧，宴席也撤了吧，嫁衣我已经剪了，今天没有喜宴，没有新娘子，只有父亲尸骨未寒的守孝女。辛苦诸位亲朋好友今天白跑一趟了。”

    明三婶看见王员外变了脸色，心里一咯噔，箭步上前，气得扬手就要教训她：“死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喜日子给谁哭丧呢，赶紧去换了……啊！”

    明三婶话还没说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其他人吓了一跳，顺着明三婶的动作望去，她手臂上的衣裳破开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浸湿了半条衣袖，看得人触目惊心。

    大家下意识看向明珂，她正慢条斯理的用袖子将手里金包铜簪子上的血迹擦干净。

    察觉到大家骇然的眼神，明珂抬起头，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平静，且渗人。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明老二的大闺女该不会疯了吧？

    明虎也被这眼神看的有些心颤，但转念一想，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力气，方才只是偷袭成功罢了。

    于是对着明珂举起拳头，恶狠狠说道：“明珂你少给我装神弄鬼，竟然敢伤我娘，信不信我揍死你。”

    明珂拿起锋利的簪尖对准了拳头，冷笑：“试试？看你先揍死我，还是我先捅死你。”

    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

    明虎嗖的缩回了手并后退一步。

    行动比脑子快的明虎反应过来后，臊得不行，恼羞成怒：“明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竟然敢对长辈动手，眼里还有没有尊长了？”

    明三婶龇牙咧嘴的捂着伤口，忙道：“我倒不要紧，重要的是迎亲。宾客都来了，酒席摆好了，花轿也到了，现在你说不嫁就不嫁，我们明家和王家的脸往哪儿搁？珂丫头你赶紧换了衣服上轿子，你伤我这事儿我也就不追究了。”

    明珂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乐出声：“这一切不是你自找的吗？在你强行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就该想到如果婚事没成功的后果。至于追究我伤你？”

    她忽然压低声音，阴恻恻道：“不如我们先算一下你给我下药过量，害死我这笔账？”

    明三婶心虚跳脚：“你不是还好端端站这里，我怎么就害死你了？”

    明珂挑眉：“所以你承认，你确实给我下药，并且用量过度了。”

    不等明三婶接话反驳，她紧接着又重提亲事。

    下药这事秋后再算，当务之急先解决和王家的亲事。

    “婚姻一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当婶婶的擅自做主，替已经分了家的隔房侄女儿定下亲事吧？这门亲事我不承认。再来，长姐为母，如今父母皆已身故，我更不能抛下弟妹一嫁了之了。”

    明珂依次从在场众人的脸上扫过，目光坚定：“真为了弟妹好，为了让爹娘在天之灵安心，我才更应该留下来。今日我愿意当着诸位长辈和亲朋好友的面立誓——”

“我明珂日后将代替爹娘好生将三个弟妹抚养长大，送妹妹出嫁，为弟弟娶妻，再此之前，绝不嫁人！”

    “今日众人皆为见证人，若我明珂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家错愕的望着她，没想到明珂这么狠，说立誓就立誓，他们拦都来不及阻拦。

    明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以前一夫一妻制社会，她都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来到这个三妻四妾制度社会，她就更不会自讨苦吃的想要嫁人了。

    打着抚养弟妹的借口，等妹妹出嫁弟弟娶妻，她也的年纪也拖成不好嫁人的老姑娘了。而且那时她也混到长辈的地位，谁还能逼她嫁人不成？

    明三婶气得要呕血了，“胡闹！管你立什么誓，今天你必须给我嫁人！”

    王家的聘礼既然已经进了她口袋，她是打死不会还回去的。

    “虎子，你们几个，快把她手里的簪子夺了，直接绑起来塞进轿子里。”明三婶这次学精明了，自己没靠近，指了明家亲戚里的几个男人帮忙，“我就不信几个男人还收拾不了你一个黄毛丫头。”

    明珂无奈道：“三婶，你为了聘礼银子，真的忍心让侄女儿背负毒誓不得好死吗？如果我真的死了，那银子你花着也能安心吗？”

    接收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明三婶咬牙道：“怎么就是我花了，说好了的，那些银子是用来抚养你弟弟妹妹的。你就闭嘴吧，今天你说再多也没用，王家你是非嫁不可。”

    明虎和四五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警惕的看着她，缓慢靠近。

    就算明珂能捅伤一个人，另外几个人也能立马将她制服住，这个时候，除非她身怀绝世武功，否则根本不能一打六。

    而周围宾客的态度，显然是不会上前帮忙的。

    明珂主动扔掉手里的簪子，很是能伸能屈：“算你们人多，我服输，打不过你们，行了吧！”

    “不过——”

    他们才松了口气，听见这两个字，心顿时又吊起来了。

    明珂突然偏了头，看向人群角落的方向说道：“您确定需要一个得用绑才能娶回去的妻子吗？”

    众人愣了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一直没出声的王员外。

    与对明三婶和明虎的态度不同，明珂客气的说道：“王员外家大业大，说亲的时候应该是打听过我家情况的。我父母双亡，其他人没有资格擅自定下我的婚事。谁和您签的婚约收的聘银，您可以找他们去。”

    “您有钱有地位，说来的确是我高攀，奈何人各有志，您家这份富贵不是我想要的，强扭的瓜也不甜，想来您也不是非我这个乡下丫头不可，是吧？”

    王员外之前没开口，是自恃身份，在等明家人自己处理好后，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临上轿却被新娘子拒婚，已经让他很丢脸了，总不可能还要他拉下身份来吵闹嚷嚷。

    没想到小丫头片子胆子挺大，还敢问到他面前来。

    他轻蔑的扫了明珂一眼：“我什么阵势没见过，还真不介意。强扭的瓜不甜，扔后院就行了，我也不是非得吃。”

    明三婶悄悄松了口气，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明珂也笑，眉眼弯弯，语气赞叹：“王员外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佩服佩服。看来哪天后院突然失火，或是家里人出了意外，或是井里被下了毒，或是……哎呀，可能性太多了，想来王员外也一定处变不惊，习以为常的。”

    王员外眼神像刀子似的剜着她：“你什么意思！”

    “不知道您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娶妻不贤，祸害三代。”明珂睁大眼睛，努力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无辜和真诚，“王员外不必这么警惕，我只是好心提醒一句。毕竟，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您说是吧？”

    王员外面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

    他视线在明三婶受伤的手臂上转了一圈，再回到明珂满面笑容一脸无害的面上，看她之前对自己三婶和堂哥的样子，显然是个混不吝的笑面虎，如果强娶回去，她还真有可能做出这些事情来。

    他逍遥自在的活了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犯不着为了一个乡下丫头拿全家人冒险。

    “行了，我王家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既然你不愿意，这门亲事作罢就是。”王员外冷冷说道，然后阴鸷的看了眼明三婶，“之前送来的聘礼我会让管家去拿，最好是给我原封不动的送回来。还有耍我这件事儿，以后慢慢算。”

    明三婶慌了：“别啊王员外，您留步，她就是小孩子闹别扭不懂事，我会好好教训她的，您……”

    王员外根本不给她靠近的机会，几个家丁往前一拦，明三婶只能焦急的跺脚，绝望的看着她拂袖离开。

    事已至此，这门亲事是彻底吹了。

    明三婶忿恨的瞪了明珂一眼：“亲事被你折腾没了，明家的脸也被你丢光了，现在你高兴了吧？哼，既然你非要把我当贼一样防着，那行，你们二房我再也不管了，以后有了麻烦，也别来找我帮忙。”

    “虎子，咱们走！”

    “慢着！”明珂似笑非笑的看着明三婶，“三婶，你不会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吧？”

    这就结束了？

    怎么可能！

    明三婶脚步一顿，警惕说道：“还有什么事情？”

    明珂慢慢收起笑容，看着故意装傻的明三婶。

    明三婶会提出让明珂换聘礼银子来养活弟弟妹妹这个馊主意，起源于明爹的丧事办完之后，明珂惊讶的发现家里的积蓄和口粮全都没了，于是去找帮忙料理丧事的三叔三婶询问，没想到被明三婶倒打一耙，说她想赖上叔伯，让叔伯们养她们姐弟。

    且不提白事宴上收的帛金没有给她，明爹生前是县城镖局的镖师，这么多年攒了不少银钱，在办丧事过程中被三婶以开支为由，找她拿了不少，剩下的藏在屋里的银钱连同粮食也不翼而飞。

    当时的她沉浸在亲爹去世的悲伤中，全心信赖叔父婶娘，哪里会想到他们这般狠心，连失怙的亲侄女都要算计。

    但直接找明三婶要银子，她肯定不会认账的。

明珂面无表情的说道：“强行带走我弟妹，不让我们姐弟见面；又违背本人意愿，擅自定下我的亲事，越俎代庖，这是一。”

    “为了银子，不顾我爹尸骨未寒，不念亲戚情分，见利忘义，欺负一屋子孤苦弱小，这是二。”

    “还有第三，明知当事人不同意亲事，竟然下药，试图趁我意识不清醒的绑我嫁人，欺瞒拐卖良家少女，三婶，你这是在犯法！”

    她一句话比一句话狠，到最后语气凛然，几乎是直接把罪名给明三婶定下了。

    在场的人都懵了。

    还是明三婶最先回过神，“我呸！珂丫头你今天是吃了疯药吧，又是喊打又是喊杀的。什么一二三四，我怎么就拐卖你了，我是你亲婶婶！你爹娘死了，家里没个长辈管事，我是好心才帮你相看亲事。”

    周围的宾客不是明家本族的亲戚，就是一个村子的，赶忙上前帮腔：“就是就是，珂丫头你说的也忒严重了，你三婶她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到底是一家人，闹成这样多难看啊，既然亲事都退了，珂丫头，这事儿过去了，别提了。”

    只是办了坏事吗？

    不是。

    明三婶害的是真正明珂的一条命。

    明珂冷笑：“她好心，能让十五岁的侄女嫁给一个五十岁，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男人？”

    “她好心，会把我家掏空，连一粒米都不剩？”

    “大家不用和稀泥了，是非对错，我爹娘的在天之灵都看着呢！这桩桩件件，如果我报官，就算她能逃过牢狱之灾，也是一定会挨衙门的一顿板子。”明珂扬起下巴说道，“你们要是真觉得她没做错，等上了公堂再给县老爷说也不迟。”

    大家都是地里讨食的农户，天塌下来了也只会想着找族长和里正，对官府是敬而远之。

    这会儿见明珂俏脸冷肃的较真模样，张嘴衙门闭嘴公堂，心里不由得怯了。

    怕她真让他们去见县老爷，忙摆手道：“罢了罢了，这是你们自家的事，我们也不好瞎说。”

    其他人只是上公堂做个证都怂成这样，明三婶和明虎心里就更虚了。

    明三婶强撑着一副凶样，色厉内荏的说道：“你想要怎么样说就是了，要是我真欠了你什么，还你便是，不用拿衙门吓唬我们。”

    “这可是你说的。”明珂看了众人一圈，“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见证人。”

    大家忙不迭点头：对对对，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反正他们是不敢再乱开口帮腔了。

    明珂指着厨房的方向：“我爹去世的时候，我家米缸是满的，三斗精米，一大袋子白面，玉米豆子麦麸加起来快五斗，糖盐油这些就不说了，我爹给我的五两银子现在全没了。三婶你还吧！”

    “这个不行。”明三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很理直气壮，“我是拿走了，但都花在你三个弟妹身上，他们在我家住了一个月，吃喝拉撒用，到处都是开销，总不可能让我养他们吧，现在已经没剩了。”

    明珂气笑了：“三婶你是把我们大家都当傻子吗？那是我爹出门走镖前，给我们姐弟四人准备的半年的口粮，他们三个小孩子在你家一个月就吃完了，你在当猪养呢？”

    周围的宾客立马倒吸一口冷气。

    三斗精米约等于三十来斤的精米，五斗粗粮就是五十斤粗粮，再加上白面等其他东西，那可是快一百斤的粮食啊！

    大家的粮仓里也囤了这么多粮食，但那是他们家里所有人的口粮，而且大多是粗粮，白面细粮根本舍不得吃。更别提给自家孩子五两银子了。

    刨除一家老小紧巴巴的口粮，一年到头的收成全换成银子，也就碎银几粒，给孩子买块糖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拿的。

    干镖师是真赚钱啊！

    大家感叹明老二家平时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家底这么丰厚，更惊讶和不满明老三家的这么黑心。

    这不满中也带了许多眼红。

    有人意味深长道：“明三媳妇儿，一百斤粮食一个月就吃完了，平日里咋也没闻到你家香味儿啊？”

    明三婶噎了下，眼神闪烁道：“那、那不是还给老三办了一场白事。珂丫头，你爹的丧事办的多隆重你也是瞧见的，摆了那么多席面，那些粮食听着数量多，换了鱼肉酒菜也就刚刚够用。”

    “说的也有道理。”明珂点点头。

    不等明三婶缓口气，她紧接着道：“不提这事儿我都快忘了，我爹还办了白事收了帛金，这笔银子应该还在吧？”

    明三婶和明虎母子立马变了脸色。

    “你有完没完啊，真把我娘当犯人在审呐？”明虎指着明珂的鼻子骂，冲到她面前凶神恶煞的举起拳头，“明珂我给你脸了是吧，你再对我娘不客气，老子今天揍得你爹娘现在活过来都认不得你。”

    明珂眸光一沉，对着明虎裆下，直接一脚狠招踹去。

    “啊！！！”

    明虎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脸色苍白额角冒汗。

    在场的男人忍不住身有同感的打了哆嗦。

    “是我太给你们脸了，”明珂捡起方才扔在地上的簪子，目光含冰，向弯腰捂着下面的明虎走去，“才会跟你们废话半天。”

    明三婶声音都在发抖：“珂、珂、珂丫头，你、你你别胡来啊……你别着急，我又没说不给，咱们凡事好商量嘛！”

    明珂锋利的簪尖抵在明虎太阳穴的位置：“我懒得跟你们慢慢商量，一句话，我的东西在还是不在，你还，还是不还？”

    明三婶牙梆子咬得紧紧的：“珂丫头，如果闹出人命来，你也是要进衙门，会被砍头的。”

    明珂嘲讽的笑了笑，还真会现学现卖，“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进衙门吗？大不了再死一次。”

    明虎又痛又怕，嘴上却依旧不认输：“你唬谁呢！”

    怎么可能会有人既不怕官老爷，又不怕死的。

    她握着簪子往皮肉里刺进几分：“试试？”

    试试，试试，又是试试。

    明虎听见这两个字腿都吓软了。

脑袋被簪子刺得越来越痛，他实在憋不住了，求助的望着明三婶：“娘……娘，要不就还给她吧！”

    “闭嘴！”明三婶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不知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银子。

    看见他们母子肉痛的表情，都到这份上了，明三婶还是不肯松口，明珂反而放心了。

    看来她没预料错。

    什么一百斤粮食，什么五两银子，那都是零头，被明三婶他们真正偷占了的大头，是给明爹办白事收的帛金。

    她记得，明爹生前所在的镖局来了很多人拜祭，他素日里人缘不错，又是为了保全雇主的货物重伤身亡，不论是出于敬重惋惜的情义，还是可怜补偿的心理，他们都给了不少帛金。镖局的人家底丰厚，出手大方，加起来应该是一笔对乡下人来说不小的金额。

    不枉她步步为营，算计这一番。

    确认了这件事后，明珂也懒得再纠缠，“我先弄死明虎再报官，一命抵一命就是了，要回来的那笔银子足够我三个弟妹长大成人，我也不算亏。”

    说罢举起簪子就要往下扎。

    裆下那一踢让明虎痛的无力反抗，只能惊慌失措的喊娘。

    明三婶连忙大喊：“我给我给，我全都还给你！”

    真闹成那样，明珂是不亏，但她亏了啊！

    又死了儿子又没了银子，她图什么！

    明三婶努力给自己挽回最后一点脸面：“之前不是不给你，是想着反正你要嫁人，你三个弟妹我帮忙养着，那银子我也就代为拿着好了，最后肯定都是会花在你弟妹身上的。”

    明珂直接忽略她的一通解释：“银子在哪儿，现在就给我。”

    明三婶强颜欢笑道，“在家里放着呢，那么多银子我总不可能随时揣身上。”

    她眼珠子突然一转：“我和虎子现在回家去给你拿来吧。”

    明珂定定的看了明三婶几秒，“也行。”

    明三婶又惊又喜，没想到她真同意了，给明虎使了个眼神，想拉着他立马走人。

    明珂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草纸和烧成炭的小木棍：“在这上面画了押再走。”

    明三婶两眼茫然：“这是什么？”

    明珂难得对明三婶露出笑容，好脾气的解释道：“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具有律法作用的契约，防止你们回家后翻脸不认账。那时我可以拿着契约去衙门告你强占他人财产，轻则挨完板子再还我银子，重则牢房几日游再还我银子。”

    ——反正最后都得还她银子。

    “当然了，三婶你不想签也可以不签。”明珂是一个很讲人权，不会强行逼迫的良好百姓，她笑道，“不签咱们就继续刚刚的事儿。”

    明虎傻乎乎的问了一句：“刚刚什么事儿？”

    明珂笑眯眯的将簪尖重新抵在他的脑门上。

    明虎：……

    明三婶：……

    围观群众：……

    最后，明珂心满意足的收起有明三婶和明虎母子手印的契约，终于暂停了这一场闹剧。

    将诸位宾客和憋屈母子二人组送出大门，她心情愉快的挥手：“三婶，准备好银子，待会儿见。”

    明三婶踉跄一下，扶着明虎的手忍不住抠紧。

    ……

    等所有人都走了后，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明珂终于放松的舒了口气。

    但松懈不了太久，她又忙着挨个翻屋子找东西。

    明三婶她们回去拿银子不需要多长时间，明珂都可以一起跟过去，拿了银子再回来的。

    但她不敢啊！

    哪怕契约在手，她也不放心。

    刚才她能一直压制住明三婶和明虎，一是她打了个出其不意，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二是强势的步步紧逼，根本没给他们思考和反应的时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许多外人在场。

    都是亲戚邻里，他们没有帮她，但也不会帮明三婶和明虎。

    尤其是在得知他们母子偷占了她家那么多东西后，就算他们没有正义感，也总有人会眼红泛酸，见不得明三婶好，为了不让明三婶白得那么多便宜，也会出面阻拦。

    但出了这个院子，宾客就各回各家了。

    如果她一个人跟去三婶家拿银子，在他们已经有了防范和准备的情况下，他们要是想再对她做什么，她还真不一定能再反抗成功。

    契约在手，想去报官，也得是在她人身安全得到保障，行动自由的前提下才能去报的。

    做人一定要有危机意识。

    找了半天，明珂终于在柴房找到一把称心得手防身工具。

    “大姐，大姐……大姐你在哪儿呢？大姐……”

    明珂突然听见有一个女孩子在屋外面大声喊，她走出去一看，一个十一二左右的少女正挨个屋子的窜着，风风火火步伐矫健，像个猴似的。

    看见明珂从柴房走出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大姐！我想死你啦！”

    “小环！”

    明珂有三个弟妹，小她三岁的二妹明环，和九岁的龙凤胎姐弟，明琳跟明望童。

    她们娘死的早，爹又经常走镖不在家，姐妹姐弟四人常年独自在家，尤其是一双龙凤胎弟妹年纪小，家里的事儿大多是明珂和明环互相商量着来办。

    明珂稳重内敛，照顾弟妹打理家务；明环开朗泼辣，是个朝天椒般的性子，护着姐姐和弟妹，让外人不敢轻易来招惹。俩姐妹互补又互助，算得上是相依为命，感情非同一般的深厚。

    明环两眼亮晶晶的望着明珂：“大姐，听说你今天拒婚了，还把三婶和明虎狠狠收拾了一顿，太厉害了！”

    “之前我就不赞同你嫁给那姓王的，他那岁数都能当我们爷爷了，三婶说你非要嫁，嫌我叨叨还不肯见我，气死我了都，还好你最后清醒过来了，真是阿弥陀佛，爹娘保佑。”

    “三婶说我非要嫁？”明珂冷笑了一声，不等明环回答，她看了门外，又问道，“她怎么就只让你回来了？”

    三婶拿不到银子，不愿意再养明家三姐弟，将她们赶回来，都在明珂的预料之中。就算她不赶，自己待会儿也是要去把弟妹接回家的。

    但怎么就只回来了一个，小琳和童童呢？

    明环幸灾乐祸的说道：“她让我跑腿传话，叫你去大伯家……我偷听到她在奶奶面前骂你，乐死我了，跟侄女打架输了，竟然还学小孩子去告状，她真是不嫌丢人啊！不过大姐你放心，奶奶是偏心咱们的！”

    明珂没吭声。

    她被逼婚这件事，明环她们小孩子能被瞒住，但奶奶也能被三婶欺瞒住吗？

    真偏心她们，会坐视不管吗？

    不过明珂也没在明环面前多说什么，不论如何，在明珂的记忆里，明老婆子都算得上是一个关心晚辈、疼爱她们的慈祥祖母。

    “那行，我过去瞧瞧。”明珂说道，“你在家里待着，不用过去了，你留在那边的包袱我帮你拿回来就行了。”

    明环愣了愣：“大姐，我们可以回家住了吗？”

    “这是我们的家，你们不回家还想在哪儿住。今天我都当着所有人的面发毒誓了，要好好照顾你们，怎么？你们嫌弃我，不想让我管吗？”

    明珂故意板着脸，明环根本不在怕的，激动的直接扑上去撒娇。

    扑到一半，明环停了下来，眼睛圆溜溜的瞪着她大姐手里握着的斧头：“大姐，你一直拿着斧头干嘛？”

    明珂表情认真的说道：“三叔以前教我们读书时说过，做人要有礼貌，去别人家不能空着手上门，不然就是不尊重他们。刚才准备去三婶家，我就随便找了个东西送他们。”

    明环：我相信你……才怪。

    三叔才没有说过这句话。

    ……

    明老婆子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邻村已经十几年了。大儿子在乡下种地，二儿子在县城镖局当镖头，三儿子是个秀才，在县城的学堂当教谕，也就是校长。

    几年前明老爷子去世后，三个儿子就正式分家，明大伯继承了祖宅和大部分田地，明老婆子跟长子继续住在祖宅。

    总的来说，明家日子过的不错，明家三个儿子在村子里也算有出息。

    真要问明老婆子有什么遗憾，应该是就是三儿子是个穷书生，家里孩子又多，经常找老娘打秋风。

    大儿子只有一个闺女，没个男丁继承香火。

    以及二儿子二儿媳妇年纪轻轻就都走了，留下一屋子没长大的儿女。

    明家祖宅的堂屋里，等待明珂到来的，除了明老婆子和明三婶陈氏，还有大伯娘刘氏。

    明三婶把一个线装订的册子往桌上一摆，耍泼道：“登记帛金的簿子在这儿，一文钱都没少记，待会儿就给她。我话也撂在这儿了，我没有钱拿，大嫂也别想继续养童童。”

    明老婆子和大伯娘的脸色很不好看。

    大伯娘没好气的说道：“二弟办白事收的银子本来就是二房的，这跟我养童童有什么关系，你别胡搅蛮缠扯到我身上。”

    “大嫂，银子是二房的银子，童童也是二房的儿子。”

    “珂丫头为了钱都敢伤我，为了她弟弟，她更能找你拼命。你和大哥生不出儿子，二哥家也只有童童这一个儿子，只要珂丫头在，你就别想抢走童童。对了，珂丫头一直以为童童在我家，还不知道被你接走了呢！”

    大伯娘说不出是在气明三婶，还是恼明珂，心里窝着火，气得手都在抖，她看向明老婆子：“娘，二弟和二弟妹也只有童童这一个儿子，我没有想抢走童童！”

    “行了。老三家的，你别自己得不到好，就让你大嫂也跟着不痛快。”明老婆子眉头紧锁，叹了口气，“之前是你说能劝好珂丫头，让她心甘情愿嫁人，我才由着你的。今天闹成这样，让多少人看了笑话，你就老老实实把银子都还给她吧！”

    “娘你这话说的，我簿子都拿来了，不正要还她吗？只是再顺口聊了一下大嫂的心声，说出她想让童童兼祧大房和二房的事。不过，不管大嫂你想打什么算盘，都打不响了。”

    “唉，你说这事儿闹的，本来她老老实实的嫁人多好啊，我们家需要钱，我拿着钱帮二哥把琳丫头养大，再有多余的钱给我们家贴补一下，那虎子他们也不是外人啊，是二哥亲侄子亲侄女，花一些二哥的钱也不过分吧？”

    “大哥大嫂只有珠丫头一个女儿，珠丫头现在也出嫁了，这祖宅没个孩子，空荡荡的，要是童童和环丫头住在这里，一定很热闹。”

    “可惜咯……”

    明三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嘻嘻说着，但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刀扎在大伯娘心口上。

    同时也刺在了屋外明珂的心上。

    她在被明三婶关起来的这一个月里，三个弟妹被带走后的事情她一无所知，还以为她们三个真的都在三房住着，互相作伴。

    原来她们姐妹姐弟四人，在以为的亲人眼中像货物一般，被比较价值，权衡瓜分。将她们家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掏空了还不够，连几个侄女侄子都要利益最大化，好让他们心满意足。

    连皮肉带骨血，一个不留。

    明珂怒火中烧，提着斧头用力一砸，就将堂屋的门撞开了。

    明三婶回头看见明珂，吓得险些从凳子摔到地上：娘诶，都说了要还她银子的，怎么从簪子换成斧头，来得更猛了？

    明老婆子和大伯娘也腾的起身，惊慌失措的盯着她手里的斧头。

    大伯娘抚着心口，眼神惊疑不定的看着她：“珂丫头，你、你拿着斧头想做什么？”

    明珂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冷冷说道：“不是你们叫我来的。”

    “那你也不用提一把斧头过来啊！刚刚用簪子伤了我，现在你还想用斧头砍你奶奶吗？”明三婶往明老婆子身后一躲，探出个头来，恨声道，“娘你看，我就说珂丫头疯了，都六亲不认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扫了明三婶：“我怕自己被亲人再卖一次啊。为了人家的聘礼银子，不顾侄女死活的给她灌药，害死侄女，这种亲人不认也罢。”

    明老婆子拧眉，迟疑道：“灌药？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不是和三婶串通好了的吗，怎么，奶奶不知道这事儿啊？”明珂嘲讽笑道。

    明老婆子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伤心难过。

    大伯娘拧眉解释道：“这事我们是真不知道，你三婶没告诉我们。”

    明珂懒得去分辨明老婆子和大伯娘她们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糊涂。

    或许之前，她会因为明老婆子曾经的慈爱对她抱有期望，但在刚才听见她们的对话后，明珂就彻底看清了。

    也许明老婆子现在依然对她们姐弟四人有祖孙情，但亲情也是有分量的。比起孙子孙女，她更偏心另外两个儿子，所以明珂她们姐弟四人就成了补足她另外两个儿子家庭缺憾的牺牲品。

    “大嫂，好处你也没少拿，恶人就全让我当了是吧？”明三婶不满的跳脚，“什么活啊死的，珂丫头你不好端端站这儿么。就算我是给你灌了药，也只是让你多睡会儿，你少胡说八道吓唬人。”

    “那行，”明珂径直从袖兜掏出一个粗瓷大碗，碗底还有许多白色粉末的残留，“既然三婶不认账，那把剩下的药吃了，咱们就一笔勾销，这笔账两清了。三婶，你敢吗？”

    这药碗是明珂挨个翻屋子找趁手的工具的时候，在她房间发现的。

    多亏了明三婶心急，药还没有化完就急急忙忙让她喝了，这才能剩了许多药渣。

    明三婶看见这碗就是一愣，立马心虚了，“这、这药哪能乱吃啊！”

    明珂讥讽的翘起嘴角：“我都吃了，三婶你为什么就不能吃了？”

    明三婶还想找借口，明珂冷下脸，不耐的用斧头指向她，威胁道：“你吃不吃？”

    明三婶双腿一个哆嗦，拽着明老婆子的袖子就喊“娘”，这副怂样倒是和明虎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幕，明老婆子说道：“老三媳妇，给珂丫头道个歉吧！珂丫头，你也别逼你三婶了，事情就过去了，你也好好儿的，念在你三叔对你们不差的份上，就算了吧！”

    见明珂不为所动，她哀叹一声：“你们家的东西，我让你大伯娘和三婶全都还给你们。”

    明珂这才放下斧头。

    “早这样有事说事不就行了吗？我是过来算账的，不是来跟你们谈感情。”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们之前的感情，早在你们开始算计我家的时候，就没有了。”

    明老婆子没有吭声，默默的把桌子的线订册子推到她面前，声音苍老又无力的说道：“这是你爹办白事收的帛金册子，每一笔帛金都记着的。”

    有了这个册子，上面每一笔帛金、每一个送礼的人，都可以去查证核对，就不怕明三婶胡乱报数，昧下银子少还给她了。

    明三婶眼睛都瞪红了，她会这么爽快的把帛金册子带过来，只是想趁着明珂还没来的时候，威胁明老婆子和大伯娘，没成想倒是方便了明老婆子直接给明珂。

    她又急又气，但又碍于明珂手里的斧头，不敢说什么，只能不断的给大伯娘使眼色，垂死挣扎道：“大嫂，你快说话啊！”

    明珂气极反笑，都这个地步了还不死心呢，明三婶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明三婶还准备再对大伯娘说什么，嘴巴刚张开，“咚”的一声，斧头就用力的砸在了桌子上，把手在她面前微微摇晃。她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

    要是明珂准头差一点儿，要是她躲得慢了一步，这斧头可不得砸在她身上了啊！

    明三婶这下是彻底被吓破了胆，珂丫头疯了，是真的疯了，她是真的敢乱砍人啊！看着明珂把帛金册子塞进袖兜，她默默挪在堂屋屋角站着，离这个疯子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明珂看向大伯娘，问道：“我小弟在哪儿？”

    大伯娘不停的掰扯着自己的手指，内心煎熬不已，“珂丫头，我……”

    明珂毫不犹豫的堵住她的嘴：“大伯娘，我爹娘都死了，他们只有童童这一个儿子。你不会狠心的想让我家绝户吧？”

    大伯娘慌张道：“我当然不会，我只是……”

    “大伯娘没这个心就好。若是像某些人一样心怀不轨，最后也只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明珂语气强势的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童童已经九岁了，不是懵懂不记事的孩子，除非打断他的腿，把他藏起来一辈子，不然他总是知道回家的。”

    “我没有藏童童，我……算了，”大伯娘脸上露出颓然的神色，低下头道，“知道你要过来，就让童童先去老三家找琳丫头玩了。”

    明珂一颗心这才放下，“正好，我还要去三婶家拿银子。三婶，咱们走吧？”

    最后一句虽然是问话，但她的表情和语气，一点儿也没有在征求明三婶意见的意思。

    明三婶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明老婆子和大伯娘一眼，咬牙冷笑：“又想拿好处，又想当好人，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便宜让你捡。做不了狠事，活该自己断子绝孙！”

    说完就忿忿摔门离开。

    大伯娘瞬间惨白了脸色。

    明珂若有所思，临走前难得好心，提点了大伯娘一句：“左右都是过继别人家的孩子，这家的孩子过继不了，那就过继那家的孩子呗！”

    明家的族群那么大，人数那么多，又不是只剩她们家这一个男丁了。

    她也就是看在大伯娘最后的心不狠上，才说了这一句。明老婆子和大伯娘心存犹豫，对明三婶是坏事，对她来说确是好事。也许她们心软，日后还能继续派上用场。

    ……

    明三婶一路上走的飞快，生怕甩不掉明珂似的，可惜明珂年轻腿长，一步都没落下。

    明家的祖宅是老屋，位置在村里比较中心的位置，明老二和明老三分出去后，再重新修新房子，能够占的地只能往村子的边缘找了。所以二房和三房两家的距离要更近一些，离祖宅要稍微远一些。

    不过这个地理位置也很符合三家人的要求。

    大伯一家是种田的，他们住在村子中心的祖宅里，离明家的地更近一些。明珂爹和明三叔一个在县城当镖头，一个在县城教书，都是长年累月在县城住，得了闲能回家，牛车停在村口，住在村子外缘的他们回家更快一些。

    明珂一边四处环视，一边心里琢磨，大房只有大伯父大伯娘夫妻俩人，平时农活繁忙，没空管其他事；而二、三房两家人住的又近，所以明爹去世之后，自家的事情都是三婶在管。

    因此，这也才给了明三婶贪婪心不断助长的机会。

    她低头正想着事儿，明三婶突然停下脚步，到她家了。

    明珂抬头一看，越过大大敞开的院门，直接就看见院子里的一幕，她勃然大怒。

　　院子中间，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年轻姑娘也正用一根细长藤条用力的抽打女童。

　　“这是我上个月才做的新衣裳，让你给我洗干净，你却弄出那么大一个破洞，要你有什么用？天天在我家白吃白住，一点儿活都干不好，还不如把你卖了，像你大姐一样还能换些银子回来。”

　　年轻姑娘满脸戾气，伴随着瘦弱的女童蹲在堆满脏衣裳的木盆旁边瑟瑟发抖，躲都不敢躲。

　　眼看着她再一次扬起手，明珂厉色大吼：“你敢再动她一下！”

　　年轻姑娘回头一看见明珂，心虚的手一松，细长藤条就掉在了地上，“堂、堂姐……”

　　明珂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懒得分她，朝着女童便跑过去。

　　女童抱膝蹲在地上，模样怯生生的，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巴掌大的小脸衬得那双眼睛愈发大，水汪汪的可怜。在明珂出现的那一霎，那双眼睛瞬间迸发出惊喜的神采，目不转睛的一直望着明珂，仿佛以为这是幻觉。

　　直到明珂将她拥入怀中，她才瘪着小嘴，带着哭腔的小声喊了一句“大姐”。

　　“琳琳！”明珂心疼的抚摸明琳。

　　她的手刚碰到明琳，明琳就哆嗦了一下，她立马想起她方才挨打的画面。

　　压了压怒火，放开明琳连忙检查。

　　明琳穿着一件打了许多补丁、并不合身的衣裳，套在她身上像个麻布一样，愈发显得她瘦小。明珂轻轻一拉，宽松的袖子就提上去了，入目的是青红交错的淤痕。

　　——红色的痕迹是刚才打的，泛青乌紫的痕迹是之前挨打留下的。

　　显然，今天明琳被欺负并不是偶然。

　　明珂心里顿时怒悲交加。

　　明琳和明望童是龙凤胎姐弟，但明珂娘当时的身子不好，导致明琳从出生起，就一直很瘦弱。也正因为这个，不管是上面的两个姐姐，还是龙凤胎弟弟，都把明琳当最小的妹妹精细照顾，百般疼宠着。

　　没想到在三婶家，她却被三房的人这样欺负。

　　明三婶在后面跟了进来，讪笑说道：“珂丫头啊，你别多心，这是珍丫头和琳丫头她们堂姐妹俩闹着玩儿呢！”

　　明珍不乐意的翻了个白眼，对自己亲娘在明珂面前的怂样很不服气，“谁跟她闹着玩儿了？我才不跟病秧子玩呢！琳丫头把我刚做的新衣裳洗坏了，这是县城时兴的款式，花了我半两银子呢！珂堂姐来得正好，赔钱！”

　　明珂厌憎的看了明珍一眼：“你的衣裳半两银子，我妹妹却穿你们的破衣服？”

　　明三婶振振有词：“琳丫头年纪小，在长身体呢，给她做了新衣裳也穿不了多久，这不浪费银子嘛！村里谁家的小孩子不是捡哥哥姐姐的旧衣裳穿。”

　　明珍被明珂的那一眼激起了好胜心，嚷嚷道：“娘你和她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让她快替她妹妹赔我衣裳银子！养了这么个废物妹妹，也就你当个宝似的护着，干啥啥不行，不如早些送给人家当童养媳，还能省些口粮。”

　　明珂怒极反笑，指着堆满了脏衣裳的木盆：“这么大一盆子的衣裳全让我妹妹洗，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动手？养你个只会浪费银子的憨货，又有什么用？三婶，要我说，你闺女才该嫁去王家，又能少个吃槽食的，还能换一笔银子。”

　　“你你你……”明珍气了个仰倒。

　　她没想到明珂竟然这么牙尖嘴利，第一次吵架没吵赢。

　　明珂说道：“还有，我妹妹如何，不用你指手画脚。我就乐意把她当宝贝供着当明珠捧着，她什么都不用做，出门的路都有我这个当姐姐的替她铺平整了。你以后再敢骂她一句、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就撕烂你的嘴。”

　　明珍跺脚，恶狠狠的瞪向明琳：“哪家的孩子不是挨打长大的，就你家的金贵，再金贵也只是个丫头片子，以后嫁了人也要被婆家磋磨，嫌弃她是个没用的废物！”

　　明琳在明珂怀里战战兢兢。

　　明珂心里的火腾的上涌。

　　余光瞥见地上的细长藤条，她摸了摸明琳的小脑袋瓜，“去墙角那边等大姐，待会儿站远点。”

　　明三婶和明珍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明珂已经捡起藤条，照着她刚才打明琳的架势，劈头盖脸的还了回去。

　　“啊！”明珍惨叫一声，抱头逃窜，“明珂你竟然敢打我，我让我哥打死你！娘，快救我！啊……好痛好痛……”

　　明三婶想上前阻拦，明珂将藤条舞得密不透风，让她根本没办法接近。

　　终于等到明珂停下来，明三婶急的连忙去看明珍的情况，轻轻碰了她一下，明珍立刻痛得龇牙咧嘴。

　　看着哭得涕泗横流的明珍，明珂舒畅的吐了一口气，“你也知道痛啊！”

　　还是用这个舒服，打人又痛，自己又不累，随时提着一把斧头，她手腕都累死了。用斧头还不能真去砍，只能吓唬吓唬人，怪没意思的。

　　明珂又甩了下藤条，听着它发出的清脆响声，愉悦的笑了起来。

　　明珍却条件反射的抖了一下，明珂笑的越欢，她哆嗦的越厉害。

　　不过明珂没准备再打她了，又问道：“童童在哪儿？”

　　挨打一顿后，明珍老实多了，立马指向柴房。

　　明珂眼睛一眯，明珍忙不迭说道：“我没打他！待会儿他要回祖屋的，大伯父和大伯娘把他当眼珠子般看着，我可不敢动他。只是他为了琳丫头老跟我对着干，我就暂时把他绑起来关柴房了。”

　　明珂冷笑连连，连刻薄尖酸如明三婶和明珍，也有不敢动手的人啊！

　　原来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区别是这么明显。

　　她愈发觉得三房的这个分法之妙。

　　三房只需要钱，也只想要钱，所以只留下了好欺负的明琳在自己家，再借着养大明琳、送明琳出嫁的名义占了她们家的银子。

　　把她们不需要的明望童给大房，也正好借着明望童，怂恿大房配合她们。

　　碍事的她被逼着嫁人了，剩下一个泼辣又凶悍、但又没到出嫁年纪的老二明环，索性一起丢给大房养。大伯娘她们在明望童这件事上有私心，但本质上并不是恶人，大房人少，家里冷清，也不介意再养多一个丫头。

　　到最后，她们二房被剥皮抽筋，三房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明珂甩了一下手腕，细藤打在地上扬起尘土，惹得明三婶和明珍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跳了一下。

　　“银子。”她提醒道。

　　“哦，好好，我这就去拿。”明三婶反应过来，拉着明珍一起往屋里跑去。

　　趁她们母女离开，明珂带着明琳去柴房找明望童。

　　明望童被堵住嘴绑着，看见明珂和明琳就激动的不行，院子的动静他全都听见了，此时此刻，心中充满了对大姐的敬仰和崇拜。

　　不过这里不是姐弟闲聊的好地方，明珂使唤他道：“你陪着琳琳去收拾包袱，东西拿完咱们就一起回家。”

　　明望童虽然是弟弟，但看着比明琳大了一两岁，个头高身体壮，一个鬼头鬼脑的小机灵，他眨巴眨巴眼：“大姐，我也可以回家，不用去大伯家住了吗？”

　　“想，当然想！”明望童用力点头，“虽然大伯娘对我很好，但我还是好想大姐和琳琳。”

　　明琳眨巴眨巴眼，也跟着说道：“琳琳也好想大姐二姐和童童，琳琳也想回家。”

　　瞧着明琳小可怜的模样，明珂心里酸酸涩涩的：“嗯，大姐也想你们，以后咱们都在自己家，再不去别人家住了。”

　　明琳开心的笑了起来：“那我们拿了银子就可以走了，我不用收拾东西。”

　　明珂挑眉：“你之前的衣裳呢？”

　　三房只有明珍一个闺女，明珍都十四岁了，肯定穿不了明琳的衣服。

　　明琳说道：“三婶拿去送给她娘家的侄女了。”

　　明珂淡定的安慰她：“没事儿，回家了大姐再重新给你买新衣裳。”

　　她话锋一转：“那你知道三婶她们家的米面油都放哪儿吗？”

　　在明琳点头后，她吩咐道：“让童童跟着你去厨房把白面精米糖油盐都搬走，不管是她家的还是我们家的，能拿多少全都拿走，动作轻点，速度快点。”

　　明琳和明望童愣了愣，在自家大姐从容不迫的神态下，不由自主的照着她的指令飞快动作起来。

　　明琳这些日子在三房家，除了洗衣裳，饭也没少做，明三婶她们对她很放心，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偷吃，所以粮食调料全都摆在明面上，现在倒是方便了明琳她们来拿。

　　明珂估摸着时间，就算明三婶已经到了不得不还银子的地步，但依她的性子，最后肯定还是要磨蹭许久，对着大把大把的银子依依不舍。这些时间足够明望童和明琳先把东西搬出三房院门外。

　　“找个地方把粮食藏好后，琳琳你回去找二姐，叫她过来一起把粮食搬回家，”明珂有条不紊的安排道，“童童你留这儿跟我一起拿银子。”

　　明琳有些胆怯的小声道：“咱们把三婶家的细粮全都偷走了，三婶会很生气的……大姐，三婶要是来家里要我们还怎么办？”

　　明珂循循善诱：“我们这是正当取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多余的是她们赔你的衣裳钱，还有你这些日子帮她们干活的工钱，我们这可不是偷！”

　　开始明珂也没打算要回粮食，只想着拿回那一笔银子就行了。

　　本以为三房的人虽然贪财，但到底会念亲戚情分，她不服管教，但年幼的弟妹却可怜听话，总该待她好些，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过分，根本没想过明琳和她们是血脉之亲的堂姐妹。

　　再说，明珂自觉自己比她们厚道多了，还给她们留了许多粗粮呢！

　　——粗粮剌嗓子，她吃不下，便宜她们了。

　　等到明琳和明环都将粮食全搬回自己家了，明三婶才一脸难色的拿着个木盒子出来。

　　本着“钱财当面清点，离开概不认账”的原则，当着明三婶的面，明珂对照着帛金册子，一笔一笔将所有明细全都算清楚。

　　足足有一百零八两银子！

　　在县城地段比较好的街上买一间瞧着尚可的铺面，只需要二十两银子；在乡下买一亩良田，也就七八两银子，最贵不过十二三两。明珂姐弟四人顿顿吃细粮，光吃饭，都够她们吃上五六来年了。

　　就算她们坐吃山空，靠这笔银子顺顺利利的将三个弟妹养大成人，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钱财动人心，这么大一笔银子，只怕明三婶连大伯娘她们都瞒着。

　　“你们可得仔细些，这么多银子小心被偷了。”明三婶酸溜溜的说道。

　　明珂笑眯眯回道：“多谢三婶关心，只要三婶不说，估计也没其他人知道我们家有这么一大笔钱吧！”

　　今天在场的宾客纵然知道她有帛金，但顶了天也就以为十几两，谁会想到居然是上百两的巨款。

　　明三婶冷哼一声，看明珂姐弟抱着银子离开，她仿佛得了重病一般，捂着心口立马回屋躺下了。明珂回头看，忍不住翘起嘴角，等三婶好不容易缓过气，再去厨房一看，怕是又要“病”倒了。

　　……

　　明珂和明望童还没走到大门口，就闻到一阵馋人的香味。

　　“咕噜噜”响了几声，她摸了摸肚子，折腾了小半天，她一口水都还没喝过，真是饿了。

　　等走到门口，明珂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险些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还是明望童提醒她进去，她才回过神。

　　上午洒了满院子的爆竹碎屑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红灯笼、大喜贴纸都被扯下来了，院子里的横木架搭着好几床被褥正晒着太阳，厨房里一直发出“叮叮咚咚”锅碗瓢盆的响声，伴随着扑鼻而来的饭香。

　　明琳又抱着一床被子从一间屋子里出来，看见明珂她们就弯了眼：“大姐童童你们回来啦！”

　　明珂环顾四周：“这……”

　　明琳一边动作麻利将被子搭在木架上，一边回道：“二姐说我们的屋子太久没住人了，全是一股子霉味，我把院子打扫完后，趁着下午日头好，把被褥都拿出来晒晒，咱们晚上好睡觉。”

　　见明珂又看向厨房，她又笑道：“二姐说大姐肯定还没吃饭，把粮食搬回来后，二姐就去厨房忙活了，大姐你累了半天，去堂屋歇会儿，再等等就可以吃饭啦！”

　　明珂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屋子还是半天前的屋子，但突然有了家的感觉。

    明环性子直爽泼辣又能干，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准备四个人的饭菜；明琳虽然怯弱好欺，但也仔细细心，把每个屋子都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就连明望童到家后，放下装有银子的木盒子，也马上跑去砍柴，帮明环生火了。

    明珂悠哉哉的坐在院里的躺椅上，慢慢品着明琳端给她的白开水，不禁陷入了沉思：这与她想象中拖家带口、含辛茹苦、一把眼泪一把汗水抚养弟妹的画面不太一样啊！

    真舒坦！

    喝了半碗热水暖了暖胃，明环就把饭菜摆在堂屋的桌上，招呼大家来吃饭。

    明环和明望童在大伯家日子过的不错，但明望童看到香喷喷、白莹莹的大米饭，还是忍不住垂涎三尺。他舔了舔嘴巴，还是懂事的给明珂和明琳碗里的米饭压了又压，自己和二姐只舀了一勺。

    明珂看着面前的两菜一汤，清炒萝卜，清炒菘菜，菘菜汤，有些惊讶。

    “不是只从三婶家搬了粮食吗，这菜是哪里来的？”她奇怪问道，她们家能吃的东西可是都被明三婶拿光了的。

    明环说道：“粮食搬回来后，我准备出去找些野菜应付一顿，凑巧碰到了隔壁的张婶儿，她摘了几根萝卜和一颗菘菜给我，说吃完了，让我明天再去她家菜园子摘。”

    菘菜就是小白菜。

    明珂刚想说不用，她们有银子可以去买，随即想起现在的情况，立马改口：“明天我们一起过去谢谢张婶儿。”

    乡下人鸡鸭猪鹅自己养，鱼虾螃蟹河里捞，连蔬菜瓜果，家家户户的院子都有一小块地专门种，所有的东西都自给自足。她们想去集市上买，还得来回十几公里去城里。

    她们家的后院原本也种着许多菜，之前已经成熟结果的，早被明三婶摘走了，后面一个多月没人打理，菜园子也就荒芜了。

    明琳乖巧的说道：“明天再找张婶儿买些菜种子吧，咱家的菜园子种上菜，以后就不用麻烦别人了。”

    说到钱，明环双眼一亮，“大姐，三婶还了咱们多少银子啊？”

    她们回来后每个人都忙得不行，都没一起坐下来好好说这事儿呢！

    一直专注吃饭的明望童这个时候抬起头，兴奋得不行：“二姐，你肯定想不到，那银子可多可多了，我和大姐当时都吓了一跳。”

    明环扬眉：“可多可多，到底是多少？”

    明望童贱兮兮道：“二姐，你先猜猜看呗。”

    明环才不配合他，抬手就给明望童弹了个脑瓜崩，“你到底说不说？”

    “童童，你去把木盒子抱过来给你二姐看看。”明珂好笑的打断了他俩，“让她直接去数银子得了。”

    明望童嘿嘿一笑，手脚迅速的跑去里屋抱出来。明家姐弟全都挤上来，长方形的木盒子放在桌上，被围得密不透风。外表粗糙的长方形盖子一打开，里面是一排排整齐摆放的元宝状银子，明环和明琳都看呆了。

    一个银元宝是十两银子，五个一排，摆了两排，另外还有一个布袋子装着许多碎银块，是八两银子。

    明环和明琳反复数了好几遍，最后不可置信的说道：“真的有一百零八两银子呀？三婶怎么舍得还给我们，她不得心疼得吐血啊！”

    “大姐，为什么爹爹白事收的帛金会有怎么多？”

    明珂指了指帛金册子，说道：“村里人和亲戚给的帛金，加起来是八两银子，另外一百两全都是爹爹生前在的镖局给的。”

    明珂爹为了护镖而死，货物也平安送到了目的地，镖局这一趟的利润极大，所以出手也很大方，一口气给了五十两银子的补偿，另外镖局的总镖头，跟其他和明珂爹交好的人再另行送礼，五两十两二十两，刚好凑了个整数一百两。

    明环说道：“这么多银子放家里也太不安全了，咱们还把三婶家的细粮都拿走了，她发现了肯定会上门找我们麻烦。”

    明珂点头：“所以吃完饭小环和我就去县城，把银子换成银票。”

    白灿灿的银子看着赏心悦目，但对防盗要求极高，尤其是她们这种满屋子女幼弱小的家庭，钱多了还真不一定是好事儿。明珂万分庆幸，幸好这个地方的商业发展的不错，已经出现了以朝廷为靠山的大票号，让她们可以放心的把钱存进去。

    她又扫了一眼满脸乖巧懂事，双眼暗藏期待的明望童和明琳，笑道：“你们也去。咱们一起去县城逛逛，给琳琳买新衣裳，再看看家里还缺什么，把需要的东西都买上。”

    明望童高兴的蹦跶起来，明琳抿着小.嘴，眼睛弯成了月牙。

    有了去县城逛街的诱饵钓着，明望童他们吃饭的速度愈发快了，恨不得马上出门。

    明珂也拿起筷子终于开动。

    才尝了一口，她就苦瓜脸了。

    看看吃得狼吞虎咽的明望童和明琳他们，再看看几乎看不见油星子的两菜一汤，明珂心里叫苦，被各种美食养调了嘴的她，是真的吃不下这么简陋的饭菜。

    与明环的厨艺无关，调料太少了。

    这里的清炒就是真正字面意思上的清炒，用少许的水把菜煮熟，再撒上一点盐来调味，饱腹可以，别奢望有味觉享受了。

    除了调料缺少以外，饭桌上也不能光吃菜没有肉，除了她，家里最大的明环也才十三岁，还有明望童和明琳，都是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需要吃好，身体才能健康结实。

    看来就算不去票号存钱，县城这一趟也是势在必行。

    明珂一面在心里琢磨着需要给家里购置添加的东西，一面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去县城之前，明珂将院子的大门上了锁，再请隔壁的张婶儿帮忙盯着她家，又拿着一小袋白面去了一趟里正家里，这才放心的领着弟弟妹妹到村口坐牛车，踏上去县城的路途。

    她们前脚刚走不久，终于发现自家厨房少了东西的明三婶后脚就找上门来了，一肚子的火气，硬生生被门上的铁将军堵了回去。

    她朝着门用力的吐了口唾沫，满脸凶相：“虎子，把门给我砸了！”

从退婚到现在出发去县城，明珂折腾了这么久，实际上也就过去了小半天。

    这会儿刚过午时，是七、八月的太阳正烈的时候，明珂她们运气好，刚到村口，牛车就来了。牛车上的人不多，除去她们姐弟，只有零星二三人，去一趟县城耗时不少，如今天又热，大多数人都选在早上凉爽的时候出门。

    车费一人两文钱，她去张婶儿家的时候，顺便用一小块碎银粒子换了一贯钱，从袖兜里摸出八枚铜板付给车夫。

    这车不是只从她们村子到县城，而是周围沿途的村子都会停靠一下，最终目的地是县城，就像是古代版的公交车。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上车，大家互不认识，各自靠着车栏闭目休息。

    等牛车终于摇摇晃晃的走到县城的城门口时，差不多用了一个多时辰。

    明珂感觉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这路也太陡了。

    明环、明琳和明望童下车就好奇的四处打量，对县城的期待压过了他们坐车的不舒服。

    “大姐，县城真的好热闹啊！”

    明珂一边揉肩捶腿，一边好笑说道：“咱们还在县城门口，都没进去呢！”

    不怪明琳她们这么新奇，别家的孩子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长辈来县城买布买糖大采购的时候，总会带着家里的孩子来看个热闹，但她们家因为明珂娘去的早，明珂爹经常不在家，都没有长辈带着进城玩。

    县城虽然只有十几公里，但对小孩子来说也算是出一趟远门了。

    明珂和明环年纪大些，好歹跟着娘赶集过几次，明琳和明望童只能等明珂爹回家时，从县城或者其他地方给他们带的东西。

    明珂牵起明琳的小手：“走吧，咱们进城去看真正的热闹。”

    县城门口的热闹，只不过是周边各个村子的人排队进城，人多，显出了几分热闹罢了，城里面更热闹。

    不过在看热闹之前，她们要先去票号存银子。

    ……

    姐弟四人在一个普通的大门外停了下来，两边坐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头顶的匾额写着“安南镖局”四个字。这名字没什么气势，一点儿都没有镖局应有的威风和震慑，但和县城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平安屏南镇，寓意还是很吉祥的。

    这就是她们爹爹生前所在的镖局。

    明环不解：“大姐，我们不是要存银子吗，来这里做什么？”

    明珂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上前敲门。

    “来了，有什么事……”门立马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在看见明珂姐弟后，后面的话掐断在嗓子里了，他有些诧异，“你是……明勇的女儿，对吧？”

    明珂含笑点头，上前回道：“伯伯，我叫明珂，这是我妹妹弟弟。”

    中年男人态度温和了许多，问道：“你们来镖局有什么事儿吗？”

    “伯伯，请问总镖头在吗？我才从婶娘那里拿到我爹办白事时叔叔伯伯们送的帛金，看见册子后十分感激，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想了想，不如当面向他和诸位叔叔伯伯道个谢。”明珂双手紧张的拧在一起，轻声说道。

    中年男人叹息一声，“我就是总镖头。”

    明珂是真惊讶了，没想到这么巧，给她开门的就是总镖头，连忙叫上弟妹一起上前，要给他郑重的鞠躬道谢。

    毕竟一百两银子里，以镖局名义拿出五十两银子补贴的就是他，之后以个人名义又给了二十两银子的帛金，总共七十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人命不能用钱来衡量，但当意外发生之后，他面对一屋子孤儿弱小，愿意主动拿出这么多银子照顾补贴，可见他的为人厚道和仗义。

    他连忙将她们扶起，大门口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让明珂姐弟跟着他进屋子坐下慢慢聊。

    他姓安名振南，即是镖局的总镖头，也是镖局的东家，所以他才有权利做主，以镖局的名义拿出五十两银子。安南镖局这个名字，跟屏南县城没关系，单纯是从他名字里取出来的。

    他让明珂她们进来，也不是要听她们继续感谢自己，等人都坐下后，他开口直入中心：“你爹的丧事都办完有一个多月了吧，你三婶才把银子给你？”

    真是个痛快的耿直人！

    明珂心里偷着乐，面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说道：“是呀，三婶说我们年纪小，怕我们不懂事弄丢了银子，所以她一直帮我们收着。”

    “三婶才没那么好心，她就是想昧下这钱。”明环这个暴脾气立马上来了，“话说的好听，事儿没一件是人做的。”

    明珂清了清嗓子，假意呵斥她：“小环！”

    安振南耿直归耿直，干走镖的这行，走南闯北见识也不少，只听明珂和明环两句话，立马知道是什么情况了，当下就冷哼一声，流露出对明三婶的不满。

    不过他没多说什么，只对着明珂说道：“好在你现在把钱都拿回来了。以后再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就把我当你们亲伯父。我安振南面子不大，但在屏南县还是能护住你们几个小娃子的。”

    明珂露出欣喜的笑容，顺杆子往上爬，立马改口喊了一声“安伯伯”。

    明环、明望童和明琳也很有眼色，不需要明珂多说，跟着起身，亲亲热热的齐声道：“谢谢安伯伯。”

    姐弟四人并排站着，一个个模样俊秀出挑，乖巧可人，叫人瞧着就心喜，再听她们声音甜甜的喊自己，安振南一个硬汉也不免心软下一块，露出和善的笑容。

    明珂又给安振南端了杯茶，坦言道：“有安伯伯这句话，我就能松口气了，实不相瞒，这次过来，就是想要寻求安伯伯的庇护。我们姐弟没了爹娘，家里没个顶事的长辈，以后可能有不少事情都需要安伯伯撑腰帮忙的事情。”

    安振南眉峰扬起，诧异中又带了几分赞叹，笑道：“你倒是坦诚。放心，我安振南一言九鼎，话即出口，绝不反悔。日后尽管来找我。”

    明珂笑意盈盈的说道：“不用日后，现在就有一件事情安伯伯帮忙。”

    直到明珂她们从票号出来，挥手送别了安振南，明环都还是没想通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大姐说要去票号，却先去了安南镖局；她说要把银子换成银票方便藏起来，竟然还让票号给了她们存钱利息。这两者之间有一个重要的链接线，安振南。

    明环忽地有种不认识自己大姐的感觉，她完全跟不上大姐的想法。

    “别发呆了，琳琳和童童还在甜浆铺子等我们呢！”明珂抿嘴笑道，“一边走我一边给你说吧。”

    明环紧忙点头。

    “三叔以前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还记得吧？”明珂慢慢说道，“我们手里的这笔银子，就等同于故事里的玉璧。现在还没有人知道我们有这么多银子，那是因为三婶还指望着能从我们手里把银子抢回来，等她彻底没了指望，说不准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光把银子藏起来是没用的，只要人家知道你有这笔钱财，觊觎它的人会想方设法的得到它。

    ——也不要小觑了一百两银子的诱.惑力。对于大户人家来说，这算不得上，但放在普通人家，这可是一笔巨款，地痞流.氓混混赌徒，谁都可能为它冲动。

    所以要为它找一个强大的保护罩。

    “所以大姐你找到了安伯伯，”明环恍然大悟，“让安伯伯带着我们去票号存钱，以后如果有心人想打听这笔钱的话，我们就能推到安伯伯身上去了。”

    明珂赞许点头，明环不止勇猛有冲劲，也很聪明好学。

    明环歪头又问道：“那大姐，你在镖局的时候为什么直接说了想让他当靠山这件事，万一安伯伯觉得我们在算计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如果他是一个心胸宽阔的人，我们这点儿小心机对他来说无伤大雅，他知道了也不会介意。如果他斤斤计较……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知道我们在算计他了吗？”

    明环慌张的“啊”了一声。

    明珂淡定说道：“干走镖这一行，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识过，怕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们来的目的了。”

    有明珂爹的事情在前，安振南本就对她们姐弟心存怜惜，可怜她们姐弟没有依靠，看出她们所求为何，不忍她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的试探，所以他索性主动开口，直接给出承诺。

    后面她坦诚相待，只把自己当作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把他当成能够信赖的可靠长辈，反而更能博得安振南的好感。

    见明环还是有些紧张，她安抚道：“放心吧！安伯伯是个宽广坦荡的人，如果他介意，就不会陪我们去票号换银票了，还用了自己的人情，让票号给我们利息。”

    虽然现在的票号和后世的银行相似，但票号的业务范围可要少多了，主要靠借贷和异地汇兑来赚取利息。

    明珂的这一百两银子在票号眼里，就是毛毛细雨，根本不起眼。他们借贷出去赚利息的银子不差这一百两，明珂也显然不是要去异地兑汇，票号更赚不到手续费。

    愿意给明珂存就算不错了，更别提反过来给她利息。

    这都是托了安振南的面子。

    想考异地汇兑来赚取利息，也要地方上的商业发达，来往商人多，流动资金大，对票号的需求才大，像屏南镇这种小地方，票号能盈利的主要方式就是借贷。

    借贷出去，就需要别人存钱进来。当异地汇兑的需求量不是很大的时候，票号就需要像后世的银行一样，拉拢当地人来票号存钱，这时会适当的给存钱的人一些利息。

    安南镖局在屏南县也算是家大业大，自然是票号需要拉拢的人，明珂这一百两银子算是记在安南镖局的账面上，就算给她利息，钱也不多，票号乐得卖安振南一个人情。

    为了有应对风险的能力，一百两银子明珂没有全存，只存了八十两银子进去算利息，另外二十两换成小面额的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这丁点儿利息银不多，但对明珂她们来说已经够用了，总比坐吃山空来的强。

    她手里还捏着八两现银，这里消费水平低，足够姐弟四人过日子了。

    这些事情，明琳和明望童两个小家伙不用懂，明环愿意了解，明珂也愿意教她。将里面的细节一点一点掰碎了，和明环都说了后，她们二人也到了甜浆铺子跟前。

    明望童喜笑颜开：“大姐二姐，甜浆好好喝，你们快来尝尝呀！”

    明珂在额头上抹了把汗，她和明环顶着烈日走了两条街，还真有些渴了，于是坐下，付了二十个铜板，让老板娘再上两碗荷叶甜浆。

    “两碗荷叶甜浆来咯！”

    甜浆铺子的生意很好，老板夫妻二人手脚利索，没等多久就端上两个粗瓷海碗，颜色淡黄的甜浆里漂浮着几片碧绿的碎荷叶，瞧着倒是清爽。

    明珂手才碰上碗身，“啊”了一声，愕然道：“甜浆是热的？”

    老板娘回身看她：“小姑娘，这是刚熬好的甜浆，当然是热的了。”

    明琳眨眨眼，小声说道：“大姐，热甜浆也很好喝的，甜甜的。”

    明珂哭笑不得，这不是甜不甜的问题，大热天她都快被蒸熟了，再喝一碗热水，不是热上加热吗？

    “大娘，有没有冰的？这天太热了，我想喝冰水。”

    老板娘一下就被逗乐了，看明珂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一块冰得好几两银子，咱们卖一天的甜浆也赚不了一两银子。”

    明珂和老板娘的话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甜浆不都是热的么，还有冰的？”

    “小姑娘你要不来卖冰甜浆吧，我们一定照顾你生意，哈哈哈……”

    明珂既尴尬又惊讶，是她大意了，没想到这里竟没有冰的甜浆。

    夏天走在街上能买到一杯加了糖、味道甜滋滋的水喝，大家就已经很满足了，要求是真的低啊！

    好在大家只是善意的起哄，笑闹了一阵，喝完甜浆就散开了；老板娘忙着给新客人上甜浆，也顾不上她。明珂松了口气，在明环、明琳和明望童偷笑的表情下，默默喝完了这一碗热腾腾的荷叶甜浆。

    荷叶甜浆喝起来并不是简单的带着甜味的水，口感稍许黏稠浓密，与其把它当成糖水，明珂觉得它更像是甜汤。里面的味道除了甜味，荷叶的清香，还有果子的香甜。

    算是这里的饮料了。

    不止冰很昂贵，其实糖也很贵的，所以十文钱一大海碗的甜浆里面，并没有放太多的饴糖，主要是靠果子，用文火慢慢煎熬蜜果，让果子本身的甜味融入汤水中，再加少许的黄糖和荷叶，一碗简单的甜浆就做好了。

    熬制甜浆的过程并不复杂，大家在家里都能做，只是出门在外，口渴了在甜浆铺子买一碗解解馋，对于住在县城的人来说，十文钱也不贵。

    这个味道对明珂来说吸引力不大，但明望童和明琳爱喝极了，把海碗舔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明珂喝了几口润润嘴唇，就将自己这碗推到他们面前，分给他们喝了。

    她笑着叮嘱道：“别喝撑了肚子，待会儿再逛见其他好吃的，你们可就吃不下了。”

    明望童反应极快的回道：“我们可以包起来带回家慢慢吃呀。”

    明环赏了他一眼白眼：“就你聪明。”

    从甜浆铺子离开后，明珂她们才算正式开始逛街。

    县城对于乡下来说算热闹，但主干道也就四条街，呈十字状交错。两条相邻的街道上分布着是衙门、票号、钱庄、镖局，以及花费比较高昂的茶楼酒馆等铺子，住在周围的人也都是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人流量较为稀少。

    这也是明珂和明琳刚刚走过的街道。

    另两条街道便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遍布饭馆子、小酒馆、小茶楼，米行布行，蜜饯点心铺子，狭窄的路边站着许多叫卖的小贩，上面的小物件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甜浆铺子就在这两条街的中间，位置极好，所以生意也火热。

    她们走了一路，明琳和明望童就吃了一路，明珂也打量了一路。

    卖吃食的店铺和路边摊虽然不少，但种类都很常见，基本分为三类。一类是包子、馒头、大饼、馄饨和各类汤点等，以饱腹为目的的主食；或者就是糕点、蜜饯、饴糖、面点等；第三类以肉食为主，或蒸、或炸、或烤，因为肉价贵，所以分量比较少，买来香香嘴巴解解馋。

    明琳和明望童此时便一手拿着糕糜，一手吃着旋炙羓儿，吃得嘴巴油光闪闪。连故作成熟稳重、努力想装出一副大人模样的明环都看馋了嘴，买了一个名字叫“市罗”的饼子吃。

    卖糕糜的老板不像本地人，据说是他们家乡的特色吃食，在煮熟的肉里下糯米面粉做成的糕；旋炙羓儿是用腌制好的肉干做成的烤肉，细细长长的一小块烤肉就要十五文钱文钱。

    她见明望童他们喜欢吃，便又拿出三十文钱说道：“再去买两个吧！”

    明琳连忙摇头：“吃一个就够啦。”

    明望童意犹未尽的舔舔手指，苦着脸拒绝道：“太贵了，三十文钱都能买几两猪肉了，我们尝个新鲜味道就好了，还是自己买肉回家做吧。”

    半大的小郎君一本正经的算着帐，看得明珂忍俊不禁，明望童看着机灵活泼中又带了几分调皮搞怪，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的懂事也不比明琳差。

    明珂逗他，故意说道：“你和琳琳是尝到味道了，可我和你二姐还没吃过呢，你说怎么办？”

    明望童愣住了，和明琳四目相对后，壮士断腕般忍痛改口：“那、那就再买两个吧！吃完真的不能再买了，咱们今天已经花了好多钱了。”

    明环嗤笑：“你少吃一些就能省一半的钱了。”

    明望童不服气的撅起嘴，双手却心虚的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最后，明珂还是又买了两个旋炙羓儿，自己和明环一人一个。

    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就是用来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

    虽然这个的确很贵，算上其他吃吃喝喝的花费，还有她们手里拎着的，打算拿回家吃的糕点蜜饯，姐弟四人现在已经花了三百多文钱了。

    这里的一文钱约等于后世的八毛钱，三百文钱也就是二百四十元钱，一家四口出门逛街花两百多元，对高消费惯了的明珂来说并不算奢侈。

    她可是手里有八两银子巨款的人。

    明珂尝了一口旋炙羓儿，这个烤肉和烧烤不一样，没有太多的调料，但也咸辣鲜香，味道的确不错。

    如果这时能再配有一杯冷饮，在这炎炎夏日，就更舒爽了。可惜两条街逛完，除了路口中间的那个甜浆铺子，就只有茶楼酒馆，再没有其他可以买水喝的地方了。

    至于那热乎乎的甜浆，她是不想再尝试了。

    明珂看了看天色，说道：“好了，不玩了，再耽搁时辰可就晚了。”

    加上去安南镖局找安振南，和去票号存银票的时间，她们在县城已经待了一个半时辰了，光顾着吃吃喝喝，正紧要买的东西一件都还有买。

    明环疑惑说道：“安伯伯不是说了，待会儿派人送我们回去吗？我们不用去赶牛车啊。”

    明珂笑吟吟：“家门口还有人等着我们回去呢。好了，咱们去给琳琳买新衣裳吧。”

    不等弟妹们多想追问，就带着她们迈入衣裳铺子了。

    她本想在衣裳铺子买一件做好的成衣，好让明琳立马换上，但铺子里的成衣大多价格昂贵，并且没有小姑娘的成衣，小孩子个子长的快，买成衣穿不了多久，不划算。

    普通人家舍不得花这个钱，有钱人家又看不上衣裳铺子里的成衣，大家都是扯了料子回去，自己或者请人帮忙做衣服。

    明珂想着，既然要做新衣裳，索性给大家都做一身新衣裳。

    除了衣裳料子，明珂又买了些调料。蔗糖，酸梅酱、大豆酱，用来调味的。

    如香叶八角这些香料，代替醋的酸梅酱，代替酱油的大豆酱，和甘草、砂糖，比不了后世丰富的调料，味道也不一定一样，但明珂尽量准备齐全。

    天知道清炒蔬菜有多难吃！

    看着自家大姐痛快付钱的帅气姿势，明环一脸肉疼的表情：“大姐，没必要花钱买这些东西吧，大豆酱酸梅酱我们自己可以做啊！”

    明珂：“……失算了。”

    只能强行挽尊：智者千虑，总会有失。

　　等明珂姐弟四人拎着大包小袋的一堆东西到县城门口，安振南带着两个人已经等在路边了。

　　那俩人年纪和安振南相近，与明珂爹交情很好，明珂连忙上前，依着记忆分别喊了李叔、赵叔，羞赧道：“让三位叔伯久等了。”

　　安振南摆手：“无碍。”

　　视线落在明珂、明环和明望童身上，除了明琳，她们三人双手或抱或提，拿满了东西。

　　他挑了挑眉：“你们买了这么多东西？”

　　“这些日子家里乱成一团，好多东西都找不到了，家里空得厉害，啥都没有。”明珂不好意思的解释道，“琳琳的衣裳也在三婶家没了，得给她重做衣裳，我想着索性给弟妹都做两身。”

　　关于明三婶拿走明琳衣裳的事情，她也没有多说，之前告过状了，安振南已经知道明三婶是如何的贪得无厌，衣裳这种小事不用再念叨，让他自己脑补意会就行。

　　满脸络腮胡子的赵叔很是欣慰的说道：“你爹生前就经常夸你，说你是个能干的，把弟弟妹妹照顾的很好。”

　　李叔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说完就接过明望童手中的东西，并让明珂她们上旁边停着的青帷幕马车。

　　明珂买的布有些占地方，坐不下姐弟四人，安振南便道：“你们仨姐妹坐马车，望童与我一道骑马，可好？”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明望童问的。

　　有的小孩子惧怕马，是不敢骑马的，明望童却不怕，倏地瞪圆双眼，兴高采烈的点头欢呼，天真可爱的模样惹得安振南三人会心微笑。

　　“不愧是你爹的儿子！”

　　明珂却是心里有些惊讶。

　　安南镖局虽然规模不大，但好歹也是屏南县唯一一家镖局，安振南身为总镖头，肯定是很忙的，在他说会送她们回家的时候，她以为只是派镖局的手下送送她们，没想到他竟然愿意为了她们这点儿小事，亲自走一趟。

　　不过他愿意亲自送她们回家，那就更好了。

　　安振南骑马带着明望童，李叔和赵叔赶马车带着明珂姐妹三人向村子飞快驶去。马的速度比牛快多了，比坐牛车来县城的用时几乎少了一半，一行人就到了村口。

　　村子里面全是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索性把马车和马栓在了村口，安振南和赵叔、李叔帮忙拿着明珂她们买的东西，送她们回家。此时已近黄昏，太阳的余温依旧不减，好在明珂家离村口不远，一条路直走百来步就到了。

　　住在村子外缘的人家少，占地也大，屋子前后都带了个大院子，故而邻里之间的距离也比较远。距离明珂家最近的张婶儿家说是邻居，其实也隔了几尺。

　　路上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碰见，直到经过邻居家的时候，正在菜园子喂鸡的张婶赶忙和她招手：“珂丫头，你们可算回来了！你赶紧回家瞧瞧，你三婶和你堂哥他们晌午来你家了，说要拆了你家咧！”

　　明环的火气腾一下上来了，撩起袖子就骂骂咧咧的往家里冲：“他敢拆我家，姑奶奶把他给拆了！”

　　“诶小环……”明珂还没来得及开口，明环已经一溜烟跑了。

　　明望童看看大姐，又看看只见背影的二姐，眼珠子一转，趁明珂没留神，拔腿就跟了上去；只有明琳安静的跟在大姐身边，明珂好奇又好笑，平时明环总欺负明望童，但明望童就黏他二姐，喜欢跟着明环一起闹事儿。

　　“你大伯娘听说了后，前一会儿也来了，有她在，不会让小环和童童吃亏的。”张婶儿忙道，“就是里正没过来，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碰巧不在家，我也拦不住你三婶，只能看着她砸了你家锁进去。”

　　“谢谢张婶儿，今天麻烦你了。”作为一个外人，张婶儿已经帮忙做了很多了，明珂感激道谢，“我先回家瞧瞧。”

　　说完她也小跑的追了上去，几乎把身后三人给忘了。

　　李叔和赵叔四目对视一眼，再看向安振南，“大哥？”

　　安振南面沉如水：“走，过去看看。”

　　他们腿长步子快，几步就追上了小跑的明珂。

　　……

　　“好她个明珂，把钱骗走了不说，还跑去我家厨房，把粮食都偷了个精光！大嫂你看，你看看这些粮食，前几天她家屋子都是空的，这会儿突然就冒出这么些细粮白面，不是从我家偷的，还能是天上掉的不成？”明三婶气急败坏的骂道。

　　她一边指着明虎从厨房搬出来的粮食，一边让明珍挨间挨间的搜屋子找银子，面对阻拦她的大伯娘双手叉腰，根本听不进劝。

　　大伯娘看着满院狼藉，头疼不已，上午明珂才闹完，看着明三婶当时的怂样还以为事情消停了。

　　“得了，你这些话也就说给外人听听。二弟死的时候，她们家里有多少粮食我也是看见了的，还给她们也是应当。你还是快些跟我走，不然等珂丫头回来，又要闹个没完没了。”

　　明三婶像是听见什么荒谬的笑话，声音尖锐：“我怕她闹？我会怕她？”

　　随着她刺耳的笑声，明珍抱着一大堆被褥衣服从厢房里出来，随意扔在地上。农村的院子是没有铺青砖的，衣服落地立马滚上脏兮兮的泥土。

　　大伯娘惊愕不已：“珍丫头这是在干嘛？”

　　明珍理直气壮的说道：“腾地方啊！二叔这屋子，我娘打算当作我大哥的新房，我大哥成亲之后就搬过来住。”

　　“那珂丫头她们姐弟怎么办？”

　　“还是嫁人呗！”明珍狠狠朝地上的衣物吐了个唾沫，得意的笑了起来，“我娘也找过里正了，要是真由着珂堂姐不嫁人当个老姑娘，败坏的可不光是咱们明家的声誉，咱们村子都会被人嘲笑的，里正能放任不管吗？”

　　“那、那……”大伯娘脑袋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之前是明家内部的纠纷，但里正都放话了，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明三婶很是得意，她这也是受了明珂的启发，那死丫头不是张嘴闭口的嚷嚷着县老爷么，她就去找里正！

　　她男人可是秀才，在县城当教谕，她在里正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明三婶下午仔细反省了下自己，死丫头并不可怕，就是她突然变了样，凶恶起来吓到自己了，稀里糊涂就顺着那丫头的话走。

    她一个爹娘双亡、没人撑腰的小丫头片子，再狠还能凶狠到哪里去，她为了她弟弟妹妹不愿意嫁人，那她就更不敢伤人了，拿把斧头挥了半天，就是吓唬人罢了。那斧头要真落在她和虎子身上哪处，要去衙门挨板子吃牢饭的人就是她了！

    那个时候，她更顾不上她弟妹了，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嫁人。

    至于自个儿签了劳什子的契约，谁会管啊！

    她以为她是谁，想上公堂就能上？想见县老爷就能见？

    我呸！

    再说了，县老爷是厉害，但哪会耐烦管她们这点儿破事。县官不如现管，她只要笼络住里正就行了。

    拿回被明珂偷走的粮食只是个由头，她还准备把银子、二房这宅子都拿到手。

    老大家没儿子，把祖宅让给他们住，都已经够对不起明家的列祖列宗了，她可是给老明家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小儿子现在跟着孩子爹在县城里读书，但长大了总是要回来娶媳妇儿生孩子的，到时她家这一套院子哪里够住。

    正好明望童去大房以后继承祖宅，二房宅子空出来就可以给她虎子住，这些银子也够她在村里再起一个院子，再加上自家这院子，两个小儿子以后成亲也不愁没屋子住了。

    明三婶的如意算盘打的叭叭作响，仗着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在只生了一个闺女的大嫂面前气焰很是嚣张，自觉自己没有跟老大家争抢祖宅，已经很念情分让着大房了。

    “大嫂，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就你这性子，注定成不了大事。你就听我的，咱们还是照着之前说的法子分，你还是把童童接走，”明三婶一副命令的口吻说道，“家里一屋子小孩，没个大人怎么能行啊，珂丫头就是嘴皮子厉害，让她照顾弟妹，哪天照顾出大事儿来，后悔都晚了。”

    大伯娘苦笑的摇了摇头，她之前就是被明三婶这番话打动的，自以为做了件好事。

    “珂丫头说的也对，童童都这么大了，什么都懂，她们姐弟不愿意，我要是强扭着接他过来，他心里也不痛快，反倒会记恨我。他想回家就回吧，放心不下她们四姐弟，我就常来看看，都在一个村子住着，也不麻烦。”

    她算是想通了，这才拎着许多吃食，酱料腌菜还有菜种子给明珂送来——她是知道三弟妹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只是她没有儿子，在三弟妹面前的确说不上话；娘年纪大了，因为二弟的死伤心得不行，卧床不起了好些日子，也管不了三弟妹。

    结果碰巧就遇到了三弟妹又在二房闹事。

    又搜完了一个屋子明珍抱着一堆东西走出来，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大伯娘空了也多来看看我们呗，我娘一个人忙里忙外，我家日子也挺难的。”

    又对明虎说道：“哥，大伯娘带的豆酱腌菜你记得拿回去，反正明珂她们也不在这里住了，不如我们带回去吃，咱们也尝尝大伯娘的心意。”

    明虎一边将院子里晾晒的被褥随手扯下来扔地上，一边响亮的应了一声，“好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伯娘依旧迟迟不走，明三婶想了想，咬牙下了一剂狠药：“实话跟你说吧，其实二哥办的那场丧事，收的帛金有一百多两！”

    大伯娘倒吸一口冷气。

    “那么大一笔钱，她们几个孩子哪里守得住，不得长辈帮忙保管吗？光我一个人拿在手上，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说闲话，说我贪她们的钱，所以，我是这样想的……这笔钱分三份，你我和里正，咱们三家各拿一份……”

    ……

    明珂和安振南他们刚在家门口追赶上明环，一口气还没喘上，就听见明三婶这句话。

    明珂低垂了眉眼，嘴角下沉，抓住明环后颈的衣领将她推开，自己上前，一脚踹开虚掩着的院门，正做着美满计划的明三婶被轰然发出的巨响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是明珂啊！她露出不以为意的微笑，“珂丫头你回来的正好，我给你说……啊！”

    她话音未落，就被飞过来的石头砸中脑门，破了一大块皮，又红又肿。手臂上的旧伤未愈，头上又添新伤。

    不过这次动手的，不是明珂，是明环。

    明三婶的第二句怒骂还没喊出口，她抽出门闩就像个火炮似的冲过去，举起门闩劈头盖脸的对着明三婶一通乱打。

    明三婶惨叫声冲破天际，才抬头想反抗，紧跟着二姐的明望童从背后偷袭，狠狠一脚踹在她膝盖后面的窝上，明三婶“噗通”跪地。

    明环和明望童姐弟的速度和配合之快，连明珂都没反应过来。

    没想到她这暴脾气的性子，竟然有一个比她更加暴躁冲动的妹妹，明环这个“朝天椒”的外号，名不虚传啊！

    她不觉得生气，反倒挺……欣慰自豪？

    明珂愣神这会儿功夫，明虎和明珍回过神了，毕竟挨打惨叫的可是他们亲娘，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过去帮忙。

    明环和明望童姐弟哪里是明虎和明珍的对手，明虎一拳头将将要落到明望童身上的时候，一个布满老茧，宽大厚实的手掌护住了明望童。

    “都住手！”安振南呵斥道。

    李叔和赵叔上前挟制住了明虎和明三婶他们，防止他们还手。

    明望童见状，又偷偷摸摸给了明虎一脚，被安振南收走了门闩的明环立马抛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明珂：“……”

    安振南和李叔赵叔：“……”

    “你们谁啊，快放开我……死丫头片子，你竟然敢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明三婶气急败坏的叫嚣。

    “打的就是你，我三叔怎么娶了你这个恶毒婆娘，还生了一屋子祸害，你做这么多亏心事，也不怕晚上我爹娘天天去找你算账”明环躲在安振南身后嚣张的骂回去，“你谋算着人家送的银子还问人家是谁，真是恬不知耻。那么想要银子，行啊，当着安伯伯的面儿说呗！”

    安伯伯？

    明三婶扭头看过去，瞬间手脚发软。

“安、安总镖头，你怎么来了？”明三婶说话都结巴了。

    镖局的人来送帛金的时候，她是见过安振南他们的，不提安南镖局在屏南县的势力，安振南等人刀口上舔血的凌厉气势都足以震慑住他们这些农户了。

    安振南没有搭理她，目光扫过院子，冷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凌乱，上午才从三房搬过来的粮食此时放在院门旁，应该是等着离开时带走；中午明琳花了好一会儿功夫，辛辛苦苦一床床搭在院子里晾晒的被褥全都脏兮兮的滚在泥地上，她们屋子里的衣裳也都被随意扔在地上，上面还有乌黑的脚印。

    明琳委屈的低下头，眼眶红红的，她还想着今晚上可以让姐姐弟弟们在暖烘烘的被褥里睡一个好觉，结果都没了。

    明三婶视线飘忽不定，强撑着心虚的笑容，说道：“这个，咳，这不是搬珂丫头她们搬家嘛，就让她们姐弟几个去我和大哥家住，二弟二弟妹都没了，我们这些当叔伯婶娘的可不得好生照顾他们……对吧大嫂，大嫂你快说话啊！”

    明三婶急忙的看向大伯娘，使眼色求救。

    “我呸！”明环一口唾沫差点喷到明三婶脸上去了，“你搬家会把自个儿的衣裳被褥都往地上扔？会把自己家翻个底朝天？”

    “哎呦你这丫头，就这么对长辈的？”明三婶板起脸指责她，逮着明环的错处，忙向安振南抱怨道，“让安总镖头见笑了，这丫头素来是个不听教的，现在家里没有长辈管教，愈发桀骜难驯，如果不对她严厉些，她都能上天了。”

    明环越听越来气，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呢！

    明珂连忙拉住她，将弟妹都挡在身后，不要她们再冲动行事。有安振南在，现在不需要她们动手打骂硬刚，示弱讲道理，等安振南给她们撑腰做主就行了。

    “三婶，你刚才说的话，我们在门外一字不落的全听清了。”明珂忍住怒火，面无表情的说道，“院子里的情况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说可怜我们没了爹娘，要带我们回家照顾，可琳琳在你家待了一个月，你们对她非打即骂，让她一个孩子给你们全家人做饭洗衣服，还把她的衣裳抢走送你娘家亲戚，给她穿珍丫头破了的旧衣裳，你们就是这样照顾侄女的吗？”

    “之前我们姐弟受的委屈就算了；我家被你拿走的银子、粮食，今天你还回来了后，我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你说的对，家里没有长辈给我们撑腰，我们只能憋屈的忍着，以后关起门自己好好过日子就行了。没想到你居然又来我家闹事，是真当我们好欺负吗？”

    明珂嗓音哽咽，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住自己的哭腔，故作坚强的看向安振南三人，“安伯伯，赵叔李叔，你们可以去我们厨房看看，里面一粒米一片菜叶子都没有。还有银子，除了你们给的，之前我家攒的也全都没有。”

    “我爹在镖局赚了多少钱，安伯伯应该是最清楚的，为什么他一走，我家就一贫如洗，银子粮食全都没了？”

    不止安振南，赵叔李叔和明珂爹生前交情很是要好，明珂爹又没续娶的意向，一门心思都放在家里四个儿女身上，他为儿女攒了多少家当，他们也是大概知道的。

    赵叔也是个急脾气，暴怒大吼：“银子在哪，快拿出来！”

    明三婶不停的搓手，“这个，这个珂丫头知道的啊，今天都和她算清楚帐了，琳丫头在我家吃了……不是，是给她爹办丧事，那些都得花钱，都用了。花光了，真的没有了！”

    她还想扯明琳在她家住一个月的事情，刚开了口，对上李叔阴沉的眼神，吓得直接把后半句吞回去了。

    那些银子花光是真的花光的，但却不一定是办丧事用的。

    比如明珍的新衣裳，三房的经济捉襟见肘，哪儿来的钱去做新衣裳。

    安振南看向明珂：“是这样吗？”

    关于明珂爹丧事的过程，这就涉及明家的自家事了，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不好让明三婶拿出花费的明细。

    明珂一口否认：“没有。我爹丧事的帛金，都是奶奶把册子先给了我，三婶没办法，才把银子还给我。”

    既然明三婶敢出尔反尔，那也别怪她翻脸不认账。

    明三婶气的想吐血：“你……你个死……”

    在赵叔杀气腾腾的注视下，她艰难的收回“死丫头”三个字，气道：“你胡说！明明上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们说好了这笔钱和从你家搬的粮食不用还的，只把帛金还给你。对了！我还签了契约！我们可是有契约的！”

    一直对契约嗤之以鼻的明三婶，这个时候反倒把契约当成她的救星了。

    李叔：“什么契约？”

    明虎帮自己娘说话：“就是说好了只还明珂帛金的契约，其他的都不用还了，我娘在上面印手印的。如果你们不信，我们可以找其他见证人过来作证。”

    “是有这么回事。”明珂没有反驳，“但那个契约，三婶和里正不是都说了不能作数的吗？”

    明珂可没忘记，这里面还有里正的事呢！

    让明望童他们偷偷从三婶家把粮食搬回去的那一刻，明珂就知道明三婶肯定还会过来找她们麻烦，所以她带着弟妹一起去县城把银子存起来，并在走之前让张婶儿帮忙盯着她家，还去了里正家告了明三婶一状。

    她想着，如果里正会管这件事，那就更好了，都不用闹到衙门去；如果里正不管这事儿，甚至是偏向明三婶，她还能去镖局找靠山；如果总镖头送了一笔银子，就觉得已经两清，不想再管她家的事，真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她就只豁出去上衙门了。

    现在安振南愿意插手管她的事，那就让他一次性帮到底，别留有后患。

    里正是现管，而且听明三婶方才的话，他也惦记上了这笔银子，如果今天只解决了明三婶，日后难保他不会再出幺蛾子。

    安振南他们也没忘记进门之前明三婶说的话，他们送给明二的钱，其他不相关的人倒想平分。

    他们安南镖局在县太爷面前都是能说的上话的，就更别提一个小小的里正了。

    “没有的事，认的认的，作数作数，谁说不作数了。”明三婶反驳。

    明珂扬眉：“三婶，你这次可得想好了，你确定这个契约是作数，你认的？别后面又反悔了。”

    在安振南三个人逼人的目光压力下，明三婶忙不迭点头。认了那个契约，一百两银子拿不回来就算了，起码不用还之前从二房里摸走的银子和粮食，她还是能剩一些的。

    “珂丫头，把契约拿出来吧。”安振南发话。

    明珂从袖兜里掏出契约交给他，粗糙的草纸，炭黑的大字，以及鲜红的手印，这份契约虽然简陋了些，但该写的东西全都写明了，如果拿去公堂上，也是能当证物的。

    他问道：“这是谁帮你们写的契约？”

    明珂回道：“我自己写的，安伯伯，有什么问题？”

    安振南夸奖道：“没有，写的很好，不错，没想到你竟然识字。”

    明珂笑道：“三叔是读书人，他没去县城当教谕之前，在我们村的村塾教书，我跟着三叔念过几年书。”

    且不提明三婶和明虎、明珍如何，三叔到底是亲叔叔，以前他还在村子里，经常能见到的时候，对她们几个亲侄女亲侄子还是很好的。就是后来三叔去了县城的学堂当教谕，很少回来，没了明三叔管她，明三婶才愈发的嚣张起来。

    安振南点点头，扬起契约问明三婶：“你签的就是这一份契约？”

    明三婶点头，唯唯诺诺的笑道：“对对，就是它，上面的手印也是我的呢！”

    “那你除了要将全部的帛金还给明珂之外，还要再交还三斗精米和白面，以及五两银子。”安振南面色严肃的说道，“既然你承认这份契约是成立的，那就照着办吧。”

    明三婶惊呆了，怎么会这样呢？上午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啊？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明珂，在看见明珂嘴角一抹飞快消逝的微笑后，怒火上涌，“死丫头你耍诈！”

    “住手！”

    不等明三婶向明珂冲过去，李叔先制服住她，用力的握住明三婶的两条胳膊，明三婶痛得脸都变形了，但还是不忘恶狠狠的瞪着明珂，破口大骂：“这契约是假的，我不认，不作数！”

    安振南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果然是言而无信的蠢妇，这一次由不得你了。银子和粮食在哪里？”

    “粮食就在那儿，不用去拿了，”明珂指向院门旁边的粮食，“只有那五两银子还没拿回来。”

    如果粮食和五两银子一还，那她可就真的是白忙活一场，什么都没捞着了。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们就把我杀了。”明三婶咬紧牙关，“死丫头，你是真的狠啊！”

    明珂浅笑不语，站在安振南旁边，默默的看着他帮忙要银子，只在适当的时候流露出委屈难过和无助的表情。

    在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确是给她留了余地的，只想着拿走占大头的帛金，粗粮她反正也吃不惯，卖了换银子也不方便，就给明三婶留点儿甜头。如果明三婶当时识趣，见好就收，也是能占到便宜的。

    后来知道明琳受的委屈，自己那么生气，也只是拿走了细粮，没有把全部的粮食拿走——一来，的确是因为全部的粮食太多太重了，她们那一小会儿功夫不可能偷走；二来，也还是本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给她留有余地。

    是她自己，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贪心不足，反复在自己的底线上试探，一步步走到最后这一步。

    都到了这个时候，明珂自然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那一份契约，是最开始立的保证，也是她最后的底气。

    谁让明三婶她们不识字呢！

    其实，她们不识字，如果当时谨慎一些，还是可以从在场的宾客中找出识字的人过来，亲眼看一下契约的具体内容，明三婶她谨慎了，说明也是将契约当真，放在心上的，明珂也不会乱来。

    可明三婶当时只想着敷衍了事，快速按完手印离开，说明她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想兑现契约的内容。

    说到底，她还是轻视了明珂。

    看着明三婶咬牙切齿的模样，明珂轻声道：“三婶你帮忙操持我爹的白事，我心中还是很感激的，那五斗粗粮留给你，换成钱，除去我爹丧事的花费，应当还有剩余，就当做辛苦费给你了。”

    乡下人的白事再隆重，也花不了几个钱的，之前都是明三婶在糊弄人罢了，只是明珂当时也懒得拆穿。

    明三婶气红了脸，才不领明珂这所谓的“感激”。

    安振南一个眼色，李叔会意，明虎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抓了起来，伴随着“咔哒”一声脆响的，是明虎的哭嚎。

    “啊！我的手、我的手好像断了！”

    李叔又是重重一脚，明虎膝盖完全，双.腿着地，哭得满面鼻涕眼泪花儿。

    安振南淡淡说道：“我从不对妇道人家动手，但不代表我就拿你没办法。如果你再不把银子还给明珂，你儿子就废了。”

    “娘、娘、救我啊、救救我……”

    明珍也着急得不行，不过她不是替自己哥哥着急，而是替银子着急：“娘，不能给啊！你要是给了，那我……那哥哥成亲的聘礼怎么办啊！”

    “明珍！死丫头！闭嘴！”明虎又痛又气，看明珍的眼神比看明珂还要凶狠。

    刚才还相亲相爱的兄妹二人，说反目就反目了。

    明三婶没有说话，明虎的又一条胳膊折了，他哭得像亲娘死了一般。

    “我给！我给！”明三婶终于扛不住了，“银子在家里……”

    “老赵，你带她回去拿银子。”安振南吩咐道，不等明虎明珍二人松口气，又对他们说道，“你们俩兄妹留在这里收拾院里这烂摊子，弄脏的被褥洗干净，乱扔的柜子放回原位，之前什么样，就给她们还原。”

    李叔这时候站出来，笑道：“那我就去里正家走一趟吧！”

    “你放心，你三婶和里正那边，都会帮你处理好，他们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们姐弟的麻烦。”在赵叔和李叔都离开后，安振南温和的看着明珂她们，安抚说道。

    “今天多亏了安伯伯和赵叔李叔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珂真挚的道谢。

    之前她的确是有耍心机算计和利用安振南的成分，直到进门前，也在估量安振南的人品，不知道他会帮到什么程度，但现在，她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他。

    从头到尾，安振南的种种做法，都十足的表现了他身为一个宽厚的长辈应有的态度，就连带手下一起来帮忙，也是叫的和明珂爹交好的李叔、赵叔。

    不需要明珂多说什么，他心里有数，能想到的、能帮到的，都直接帮她处理了；恐怕明珂爹在世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

    他是真的心存仁心。

    安振南说道：“你爹是为了保护货物，维护我们镖局声誉才牺牲的，我自然有责任替他照顾好你们。”

    明珂突然拍了下脑门：“小环，你快去给安伯伯端完水来喝。”

    辛苦他送她们回来，有为她们撑腰替她们出头，忙活半天，竟然一口水都没让人家喝，待会儿他们回县城还要再骑半个时辰的马呢！

    明环欢快的应下，去堂屋端水，明望童也立马搬一个板凳过来让安振南歇息；明琳反应慢一拍，眨了眨眼，拿着扇子默默给安振南扇风。

    此时明三婶已经被赵叔带走了，她们院子里剩下的人，除了她们四姐弟和安振南，只有满面愤懑不甘的打扫院子的明虎和明珍兄妹，以及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吭声的大伯娘。

    明珂自然知道大伯娘在，只是方才三婶才是主要对象，先集中火力针对一个，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大伯娘。

    她还记着进门前，明三婶向大伯娘提的那个建议呢，也不知道大伯娘在得知有一百多两银子的时候，有没有心动。当时太生气了，来不及等她的回答，就先冲进去了。

    不过大伯娘的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在安振南的庇护下，连里正和明三婶都不敢再打她们的主意，就更别提大伯娘了。

    明环三人围着安振南哄他开心，做小儿女的可爱状，明珂则向大伯娘走过去，喊了她一声。

    “珂丫头……”

    “大伯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大伯娘指了指腌菜和豆酱，“我估摸着你们厨房是空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就给你送了些过来。本来还想再摘些菜给你们拿过来的，东西太多我拿不下，想着等傍晚你大伯回来了，让他连菜和米，给你们一并送来。”

    明珂语气软和了许多：“谢谢大伯娘了。米就不用了，三婶已经把粮食还给我们了，隔壁的张婶儿上午也给我们送了菜，够我们吃了。”

    能交好的就交好，毕竟是亲戚，在这个时代，她们姐弟四人不可能真的只靠自己，完全脱离宗群和家族的。大伯娘除了想要儿子，对明望童有想法之外，也没做出其他过分的事情了。

    见大伯娘的视线落在明望童身上，明珂招了招手，“童童过来。”

    明望童小跑过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活泼又可爱。

    他看见大伯娘也亲热极了，一头扎进大伯娘的怀里，甜甜的喊了一声“大伯娘”，大伯娘瞬间笑开了花，明环瞧见这边的动静后，也主动过来和大伯娘打了声招呼。

    不管怎么说，相比明琳在明三婶家的处境，明环和明望童在大房的日子的确过得好很多，大伯和大伯娘夫妻是真心喜欢小孩子，对他们疼爱有加。

    大伯娘离开一会儿后，到李叔和赵叔也都办完事回来了，明虎和明珍满腹不甘的把院子收拾了一大半。

    赵叔是带着明三婶家的被褥回来的，“你们的被褥都弄脏了，就算现在洗了，今晚也晾不干，我就让你三婶拿了她家的被褥带过来，让你们先用着。”

    明珂欣喜不已，连连道谢，没想到赵叔外表看着五大三粗，心却这么洗。

    有了干净的被褥，明珂她们还没收拾完的脏被褥索性就让明虎和明珍带回家去清洗，洗晾干净，送回明珂家后，再拿走她们家的被褥。现在让他们兄妹留这儿洗，明珂还嫌他俩碍眼。

    李叔说道：“我也已经与里正交涉好了，他不会找你们麻烦，”李叔也说道。

    明珂笑道：“辛苦李叔了，李叔办事，肯定是没问题的。”

    李叔和赵叔喝完一大碗水，便和安振南一起告辞离开，“如果后面又出了什么事，尽管来安南镖局找我们，便是我不在，去找老李和老赵也是可以的。”

    明珂千恩万谢，与弟妹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口，本想留他们用过晚膳再走，但自己家里还是一团乱，实在是不便待客。

    只能遗憾的说道：“那只能下次让安伯伯和赵叔、李叔尝尝我的手艺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最后家里又只剩下明家姐弟四人，无需明珂开口，明环、明琳和明望童已经自发的收拾起房间来了。说是让明虎和明珍所有东西复原，但哪能真的靠他们啊，他们只会拆家，最后还是得自己慢慢折腾，把房间收拾好。

    家里一堆事，明环也没空去精心做饭，就着大伯娘送来的腌菜下饭，还有在县城买的糕点零食，姐弟四人简单的吃了一顿晚饭。

    明珂在县城买了许多调料，还有满肚子的计划，也都只能按捺下来，等到明天再慢慢说。

    明望童和明环一人睡一个屋子，明琳很是依恋明珂，晚上跟她挤在一个被窝里。

    “大姐，三婶明天不会再来咱们家了吧？”明琳把自己整个人都用被子蒙住，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止明天，后天、大后天，以后她都不敢来我们家找麻烦了。”

    明珂的语气十分坚定，让明琳一整天都忐忑紧绷的心终于慢慢落下来，姐姐的怀抱也是香香暖暖的，不像她在三婶家时，只能一个人睡在杂房里随意用木板搭的床。

    “睡吧，明天醒来，又是阳光灿烂的美好一天。”

　　第二天明珂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得老高老高了，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明琳不见踪影。

　　她穿好衣裳，准备去厨房给弟妹做饭，刚打开房门，三个弟妹便热情洋溢的跟她打招呼。

　　“大姐你起啦！”

　　“你们……起的可真早啊！”

　　其实明珂起的也不算晚，放后世，这会儿也就八点多，只是对于没有电灯和夜生活，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床干活的乡下人来说，这算是大懒觉了。

　　她挠了挠头，亏得她现在的身份，家里没有长辈管教，不然可要挨骂了。

　　踏出房门后，到院子里一看，明珂又是惊了一惊，有种自己这一觉睡了几天几天的感觉。前院靠墙角的一边，荒芜的菜园子已经被翻过了土，里面菜种子也撒上了，昨天被明虎他们弄坏的一些箱子柜子，也完好整齐的在院里摆放着。

　　后院一直有“咕咕”的声音，她绕去后面的小院子，竹编的围栏里已经圈养着一只鸡和一只小鸡仔。

　　“这三只鸡是哪来的？”明珂诧异的问道。

　　不比几颗青菜几个萝卜，鸡可值钱了，平日里乡下人家，自己都舍不得随便杀一只鸡来吃，就更别提送人了。

　　明环笑道：“清早大伯来了一趟，说这母鸡一天能下两个蛋，就给我们拿来了。鸡仔子是公鸡，等养大了就杀了吃。”

　　旁边的明望童和明琳吞咽了下口水，馋肉了。

　　明珂懊恼的拍了下手：昨天去县城只顾着买调料，都忘了卖点儿猪肉回来改善一下伙食了。

　　“菜园子也是大伯帮我们翻的了？”她问道。

　　明环点头，“早些把菜种上，咱们也能早些吃上。大伯说这段时间吃他家的菜，喏……大伯送了一箩筐的菘菜韭菜还有十个鸡蛋放厨房里了，够咱们吃上几天，等吃完了他再来送。”

　　大伯除了过来帮忙翻地撒上菜种子，还给她们移栽了一小戳韭菜，小白菜和韭菜的生长周期最快也要两三个月以上，移植的韭菜长得就快多了，等一个多月就能割来吃了。

　　等明珂洗漱完，明环已经进厨房忙活了，家里也没有其他的活要做，明琳和明望童于是在堂屋翻绳子玩，难得有这惬意轻松的时光。

　　明珂卷起袖子进厨房，见明环又是蒸大米饭，又是切菜打蛋，不免问了一句：“早上吃这么正经吗？”

　　“这是午食。”明环反倒被明珂问愣了，“早上不吃啊！大姐，你现在饿了吗？那我煮快点儿，咱们提前开饭。”

　　明珂这才想起来，也许是为了省一顿的口粮，也许是其他原因，除了权贵富贵的人家，平头百姓一天是只吃两顿饭，没有早饭这一说法的。

　　早上空着肚子去地里先忙活一阵，十点左右再回家吃一顿早午饭，下午在地里忙完了后，四五点再回家吃一顿晚饭；一家人歇息会儿，等到天黑了，也就早早去床上睡觉。

　　她们家虽然有明珂爹走镖的高收入养活，平时吃穿也不错，生活水平比村里平均标准高上不早，但一天两顿饭这一点，还是和大家一样的。

　　明珂不好突然做出太大的改变，只道：“昨天从县城买回来的糕点和面团子还没吃完，天这么热，放久了容易坏，这会儿拿出来吃了吧！”

　　明环没有多想，愉快的跟着明珂去堂屋一起吃“早饭”。

　　用过早饭，她去厨房接手，让明琳歇息一会儿，昨天在县城买了一大堆调料，正好试试自己的手艺。

　　大姐说啥自己就干啥，明琳欢欢喜喜的加入了龙凤胎组合的游戏。

　　灶里的火生好了，米饭在锅里蒸上了，就连菜都已经切好，整齐码在案板上，等饭蒸熟了再炒。明珂感慨，明琳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手脚真是勤快又麻利。

　　暂时没有要做的，蒸米的这段时间，明珂拿出糯米粉和米酒醪糟、红糖，开始揉汤圆。她做的是小汤圆，不需要在里面加馅儿，将糯米团揉成一个个圆润的的小团子就行。

　　小汤圆快要全部揉好前，她用空着的那口锅提前加水，水一开，立马将小汤圆倒锅里煮，跟着又去后院的井里打了一桶沁凉的井水，等小汤圆全部浮起来，捞出来用井水过几遍，让它冷却一些，最后用一碗用井水继续浸泡着。

　　煮汤圆的锅简单清洗了下，又加水熬煮红糖。

　　红糖是个金贵物，昨天买糖的时候，明珂每类糖也只舍得买了少许，她估量下了人数需要的用量，忍痛放了一半的红糖下锅。

　　红糖还没有彻底熬煮好，香味就飘出来了，勾得三只小馋猫跑到厨房，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探。

　　“好香啊！大姐你在煮什么呀？”

　　明珂被她们逗乐了：“当然是煮好吃的，别着急，等煮好了会叫你们的。”

　　三只小馋猫又深深的吸了几大口香味，依依不舍的离开厨房。

　　明珂看着锅里的红糖和汤圆，想到她们吃一碗荷叶甜浆都那么满足，她做的这个甜品肯定会更喜欢。

　　等红糖也熬煮好了后，用碗装好，外面套一个大海碗，依旧用井水泡着，让红糖温度慢慢冷却下来。浸泡红糖水和小汤圆的井水都变成温水后，明珂翻出三个带盖子的小罐头，将它俩和米酒醪糟装罐头里，用井口上吊着的篓筐沉到井下面继续浸泡。

　　那篓筐明珂爹回家时特意做的，方便她们夏天的时候用来浸泡西瓜，或者放晚上没有吃完的饭，免得第二天发馊了。

　　井下温度低，充当天然的冰箱了。

　　忙完这些，米饭也蒸好了，除了明琳已经切好的菘菜和萝卜，她又拿出四个鸡蛋，蒸了一碗鸡蛋羹。天天吃蔬菜哪能行，就连她也才十五岁，还是在长身体的个孩子呢！

　　下次去县城的时候，她还准备再割几斤猪肉回来。

　　今天的午饭依旧是菘菜汤和炒菘菜跟萝卜，只是调料多了许多。

　　菘菜加了酸梅酱和花椒，炒成酸辣口味；萝卜用少许的水炖炒，加上生姜、葱、大豆酱还有花椒，味道香香辣辣，口感又滋润又入味；菘菜汤多加了点油，闻着都香了许多。

    “哇！大姐煮的菜就是要比二姐好吃！”明望童扫了眼桌子上色香味俱全的饭菜，鬼头鬼脑的拍马屁说道，“连菜都多了两盘，比二姐厉害多了。”

    菘菜汤、香辣萝卜、酸辣菘菜、鸡蛋羹，再加上昨天大伯娘送来的腌菜，勉勉强强凑了个四菜一汤。

    明环翻了个白眼：“让你吃我煮的饭菜真是委屈你了，以后你可别再吃了。”

    “二姐不要这么小气，那我说你煮的饭菜比大姐还要好吃，大姐不是也要生气了？”明望童振振有词，“要是惹到大姐，她不管咱们，那才是真的惨。所以你就忍一下嘛！”

    明琳歪着头，小声道：“大姐和二姐也没有要比，童童你可以选择不说这句话。”

    明珂忍俊不禁：“还是琳琳会说话。”

    明环一把搂住乖巧的明琳，揉了揉明琳的脸蛋子，气呼呼道：“一起生出来的龙凤胎，差别怎么这么大啊。一个成天只会气我，一个就是贴心小棉袄。”

    明望童一本正经：“二姐，夏天已经够热了，还是离棉袄远一点，不然容易中暑。”

    明环：“……”

    “滚吧臭小子！”

    明珂笑弯了腰，明环越是容易生气，明望童就越是爱故意气她；招惹完了，又喜欢跟着他二姐一起瞎折腾，成天都在这两种情况里反复跳跃，乐此不疲。

    不过，明珂和明琳性子有些沉闷，明环和明望童一个愿意招惹，一个愿意接招，两个天天在家这么闹腾，倒是给冷清的家里增添了许多热闹。

    午饭用完了，吃饱喝足就犯困，这会儿也正是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明珂将三个小的赶去午歇一会儿。

    并神秘的说道：“等你们睡醒了，给你们一个惊喜。”

    这钓饵勾得好奇心最重的明望童都精神了，不想睡午觉了——不睡是不可能的，他和两个姐姐早上起了个大早，回屋沾了床，就在凉沁沁的席子上睡着了。

    等他和明环、明琳睡醒，桌子上已经摆了四个粗瓷海碗，白得透亮的小汤圆上面浇满了红糖水，让几个刚刚醒来、正好嘴干口渴的人食欲大增。

    明望童咋咋呼呼的冲到桌子边去：“大姐大姐大姐，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吗？哇！还是凉的！”

    双手刚捧起海碗，丝丝凉意让他舒服的叹出声。

    明环和明琳惊奇不已，“汤圆还能吃冰的？”

    连白面都难得吃上一回，别提更加稀罕的糯米粉了，需要糯米粉做的汤圆逢年过节能吃上一回就不错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去琢磨汤圆的吃法。

    明珂提醒了一句：“先搅一下再吃，下面还有醪糟，让小汤圆都沾上糖汁和醪糟。”

    小汤圆被井水浸泡了几个时辰，一口下去，从里到外都是冰的，红糖水也凉滋滋的，和醪糟混合在一起，甜而不腻，带着米酒的香味，好吃又舒爽，三个小的话都没嘴说了，埋头苦干，吃完后意犹未尽，把海碗舔得干干净净。

    明珂欣慰又自豪。

    夏天必备三件套：冷饮空调冰西瓜。

    空调就不说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居然没有冷饮，明珂实在不能接受。没有冷饮，夏天就失去太多的快乐了。

    “怎么样，这红糖醪糟小汤圆，是不是比荷叶甜浆更好吃？”

    明望童和明琳疯狂点头。

    明环说道：“大姐，你要是去县城卖小汤圆，生意肯定比荷叶甜浆还要好！”

    也不是只有明珂才觉得热，想喝凉的吃冷的，只是大家没这个条件啊！又一碗甜浆喝就不错了，且将就着吧。但要是有冷饮卖，大家肯定会选择冷饮。

    还别说，明珂在做小汤圆的时候，真打过这个主意，只是后面自己又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遗憾摇头：“我倒也想去摆摊赚钱，但难啊！”

    “哪里难了？”明环不解的追问。

    明望童拍着小胸膛：“大姐怕忙不过来，还有我们呢！”

    “荷叶甜浆十文钱一碗，大家都买得起，但一碗冰汤圆又该买多少文钱呢？糯米粉和红糖、醪糟的成本价格可不低，卖便宜了，别说赚钱，咱们不亏银子都算好了；但卖贵了，大家舍得掏钱，愿意买吗？”

    明珂也不将弟妹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将这一本经济账算给他们听。

    “你们现在吃觉着好，那是因为在自个儿家里，刚从井里冰镇了捞出来，如果要去卖，在家冰好了，等去县城，也被这么热的天给焐热了。”

    “再来，那卖荷叶甜浆的摊子是现煮现卖，一天可是能卖几十碗、甚至上百碗；咱们几个人，又能做几碗、冰几碗送去县城卖呢？这汤汤水水的，可不好带，一不小心，全都得撒在路上。”

    不管是成本造价，还是运输和生产力，都代表着这不是一门好赚钱的法子。

    想做生意，可没那么容易呢！

    明珂一番话如同冷水浇顶，冲没了明环她们的热情。

    明环噘嘴，沮丧的低下头：“那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爹爹不在了，咱们自己要是不赚钱，等手里的银子用完了怎么办呀！”

    她瞧着热情开朗，没心没肺，实则心里一直忧虑重重，担心着家里。

    这一百两银子再多，哪怕存在票号里还有利息，但如果自己没有一项稳定的赚钱收入，总是让人心里不踏实的。

    明琳、明望童才九岁，等他们长大成年还要许多年，之后大姐、她和明琳出嫁，总是要嫁妆的；明望童娶媳妇儿也是要聘礼，这些都是大笔银子的开销。

    明珂没有吭声，她心里有一些赚钱的计划，但她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现在还是不忙说出来了，免得让大家空欢喜一场。

    除了明环想的，她还有一重考虑，明望童是个男子，总不能成天就和姐姐们待一起，还是要替他的未来谋一条出路。或是像村里其他半大小子一般，去学一门手艺糊口，或是像三叔一样去读书。

    明珂是更想送明望童去读书的，在明珂爹出事之前，他一直在村塾里读书，在村塾里也称得上尖子生了。

    她甚至连明琳都想一起送去读书。

    九岁的小姑娘，多读书才能明事理，她的性子本来就软糯好欺，书中除了黄金屋和颜如玉，还有保护自己的方法。

    但这样一来，家里用钱的开销就更大了。

    下午明环带着明琳和明望童去山上拾柴，明珂从井水捞起剩下的冰汤圆，分成一大一小两份，用干净的陶瓷罐子装好，放在大伯早上装菜的篓筐里，背着出门。

    她还人情去了。

    小份的冰汤圆送给张婶儿，昨天她可帮了她们不少忙。

    大份的送到了祖宅。

    大伯娘正好在院门口，看见明珂时惊讶得不行，明珂也不多寒暄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

    没想到她竟然是来送东西的，大伯娘笑咧了嘴，心里开心得不行，“好好好……你们有这份心就行了，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童童可爱吃甜的，我们一大把岁数了，还吃啥糖啊。”

    不爱吃糖是假，她只是心疼明珂她们，不好意思收孩子的东西罢了。

    “我们在家已经吃过了，小环和童童惦记着你们，特意让我送过来的，汤圆也不多，尝尝味道罢了。”明珂态度坚定的又推了过去，“大伯和大伯娘给我们送了那么多东西，却连几碗汤圆都不愿意收，那我们姐弟日后也不敢再来麻烦大伯娘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伯娘只得收下罐子，心里感慨万千。

    一摸罐身，她呀了声：“还是凉的呢。”

    明珂说道：“汤圆和糖水煮好后，在井水里浸泡了几个时辰，大伯娘你也可以放井里，等大伯回来后再提出来，吃上一碗，消热解暑，可痛快了。”

    “这不和湃西瓜一样嘛，汤圆竟也能这样，真是稀罕。”大伯娘惊奇不已，“行，大伯娘这就收下了，谢谢你了。以后你再缺什么，有什么事儿，尽管过来，不用不好意思。”

    明珂抿唇一笑，“现在还真有一件事要请大伯娘帮忙的。”

    “咋了？”

    她又从篓筐里拿出布料，“琳琳的衣服被三婶送给她娘家亲戚了，现在都没合身的衣裳穿，我和小环的绣活不太好，也不敢下针，怕糟踏了料子。”

    大伯娘毫不犹豫的接过布料，“夏天的衣裳简单，一两天就能完事。就是我这会儿正要出门赶集，今天下午是做不了……你让琳丫头今晚上过来一趟，我先量量尺寸，后天我把衣裳做好给你送过去。”

    这个速度，明珂简直不要太满意了。

    她只是想随便找个小事情麻烦大伯娘，缓和一下关系，家里还剩了许多料子，她打算去镇上的针线铺子，给绣娘辛苦费让她们缝衣服。

    在明三婶逼她嫁人的事情上，奶奶和大伯一家都没有插手，现在心里肯定有些愧疚，担心她记恨他们，她干脆就主动来找他们帮忙，让他们心里也好受点儿。

    有来有往，两家人的情分才能长久。

    “对了，大伯娘你现在是要去镇上赶集吗？”等大伯娘放好了布料和冰汤圆，背上篓筐准备出门时，明珂好奇问道，“这都过了午时了，镇上的集市该散了吧？”

    县城一直很热闹，已经形成了天天都有的市集场所，镇上和她们村的距离更近，但集市只有逢二和十的日子才会有，且散的也快，一般到了下午，大家就收拾东西回家了。

    大伯娘说道：“是该散了，不过上次赶集时，我和卖猪肉的刘一刀说好了，让他给我留半斤猪肉。”

    猪肉！

    明珂眼里瞬间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就和明望童、明琳吃甜品冷饮时的模样一样。

    大伯娘也瞧见了，笑道：“今晚我包饺子，你们姐弟都过来一起吃吧！”

    明珂很有分寸的拒绝了，早上大伯才给她们送了两只鸡和鸡蛋，哪儿好意思又馋人家的猪肉吃。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她们姐弟四个现在都是能吃的年纪，大伯一个大男人胃口也大，半斤猪肉包的饺子哪儿够这么多人吃，只怕每个饺子只有一丁点肉星，还不如不吃呢！

    怀着“万一猪肉铺子今天生意不好，还剩了没卖出去”的期盼，明珂和大伯娘一起去镇上瞧瞧。

    希望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但希望通常都是用来打碎的。

    一如大伯娘所说，等她们二人赶到镇上的时候，集市冷冷清清，已经散的没几个人了，剩下的摊子也是明珂不需要的东西，猪肉铺子也只有大伯娘提前预订的半斤猪肉，和他送大伯娘的一根大棒骨。

    大伯娘看着明珂遗憾的模样有些心软，都想把这半斤猪肉让给她了。

    “咦，这是……”明珂眼神忽然落在旁边的桶里，是猪下水。

    她刚动了下捡不要钱的便宜的心思，就听见刘屠夫笑道：“这是猪下水，味道重着呢，没几个人吃得惯，剩下的卖不出去，我都拿回家自己吃了，好歹也是肉呗。”

    人家也不是傻的。

    明珂只得收起了歪心思，老老实实讲价：“要不卖我吧，我弟弟妹妹馋肉馋的厉害，猪下水我们也不嫌弃。只要价格便宜一点儿就成。”

    有人乐意花银子买，刘屠夫当然乐意卖了。

    看在大伯娘是熟客的份上，小姑娘又这么可怜兮兮的，再加上这会儿都收摊了，卖不出去就只能拿回家自己吃，他家吃猪肠子都快吃吐了，于是爽快的半卖半送，只收了三十文钱，把剩下的猪大肠和猪小肠全都给明珂，。

    猪心猪肝和猪腰比较方便清洗，味道也不重，容易卖出去；猪肠子又臭又不好收拾，这才剩到了最后，便宜了她。

    最喜欢吃猪大肠了，肥肠多好吃啊，越嚼越香。

    明珂喜滋滋的把猪大肠和猪小肠放篓筐里背着，正好昨天在县城买了许多香料，今晚可以卤肥肠吃了。

    天知道她有多喜欢吃肥肠，肥肠多好吃啊，卤过后，既能直接吃，又能和菜一起炒，还能下汤锅子，越嚼越香，越嚼越有味儿。

    “大伯娘，今晚我把肠子煮好了，也给你们端一碗吃啊！”明珂热情的说道，礼尚往来，人家前面都邀请她们吃猪肉饺子了。

    大伯娘：“……”

    她满脸痛苦的拒绝，难以接受猪大肠的腥味，看着笑眯了双眼的明珂，实在不懂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