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凍三千
“呃……痛。”
趙明月慢慢睜開眼,目光逐漸有了焦距。屋頂上一個巨大的破洞,一輪圓月亮當空,月光穿過遍布蜘蛛網的房梁照在她的身上……
這是什麼地方?她為什麼出現在這兒?
啊,想起來了……
大概兩個月之前,B市無數陰陽師為奪回被陰鬼奪走“太陰靈犀”死去。
據說太陰靈犀是上古太陰神墮神之後的一縷殘魂,陰鬼得之能涂炭生靈顛倒陰陽。
她是趙家陰陽師第二十九代傳人,義不容辭參戰誅邪。最終她在血池打散萬惡之鬼拿到太陰靈犀。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在她踫到太陰靈犀的瞬間,盒子上的封印驟然破裂,竄出一道黑影纏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拖入太陰靈犀盒子之中。
意識消失之前她最後听到的聲音是︰“我終于找到你了……”
意識再次回歸看見的,就是現在她眼前的破屋。
那個太陰靈犀真是上古聖物嗎?可當初從盒子里竄出纏住她手腕的可不是什麼聖物,而是陰邪之氣格外深重的東西。
趙明月慢慢抬起自己左臂。
通常被鬼穢污染過的肉身沒有淨化之前,那痕跡不會自己消失。
借著月光看到自己手臂的剎那,趙明月愣住了。
這尺寸這模樣的小手根本就不是她的!
明月有些懵比了,放下手,眼楮慢慢看著四周,地上是雜亂的稻草與碎瓦片,前方是倒塌的佛身塑像,確定沒有可疑的動靜與人她才慢慢坐起來起來,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
身上穿著陳舊襤褸的右 短褐,破碎的褲腿能露出一大截小腿,黑乎乎的鞋子歪歪套在腳上……
再次確信,這瘦弱的身軀真不是她的。
呆呆坐了幾分鐘,一直都在懵的狀態,做夢了吧?這麼想冷不丁給了自己一巴掌︰“醒!”
醒了周圍還是這環境,身上還是這模樣。
鬼見多了,這回是見真鬼了,醒來發現自己不是自己了……
趙明月爬起來扶著牆走到門外。
月色皎潔如霜照耀一片荒野,四周靜謐得只能听到蟲鳴。
忽然!
前方不遠的小林子有夜鳥驚飛,十幾個小黑影飛到了半空又立刻軟趴趴溶化掉了下來,周圍的蟲鳴也瞬間銷聲匿跡。
陰風起。
一股強大的邪祟力量正往她這個方向急速而來。
她連逃跑的時間都沒有,一尊龐然大物似乎拔地而起,月光之下巨大的影子籠罩四野,四周頓時變得陰冷無比。
難道之前的戰斗還沒結束?
從這貨腳踩地面散發的血腥之氣,踏過的生靈全部腐化兩點,大概可以判斷這東西名叫“腐尸鬼”。
一般是在有眾多死亡的地方形成,比如戰場與大災大難的地方。那些死後不能返鄉的冤魂凝聚成怨氣,吸收戰場上的腐尸為肉身,它走過之處如同戰場再現。
那東西也發現了她立刻撲來。
雖然這東西很邪惡,不過,以她引以為傲的道行收拾起來,卻也還……綽綽有余!
明月左手起劍指與右手成訣,口中念︰“萬神朝禮,役使雷霆,玄靈誅邪!”
念完這個,原本該出現一道誅邪符篆,但此刻她面前毫無動靜漆黑一片。
怎麼會,不靈了!?
趙明月還在震驚自己憑空消失的靈通,那腐尸鬼身上幾個巨大的綠色骷髏頭飛射而來!
雖然那這東西很快,不過,以她引以為傲的速度躲避起來,卻也還……綽綽有余!
趙明月以一個後空翻躲避!
砰!!
身體向後筆直倒地!不過……沒翻過去!
我勒個擦,敢情換了一副軀殼,她法力沒了?!苦心修煉二十多年的靈通就這麼……沒了?!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啊。
那些骷髏狀的肉團撲面而來。
好在她身經百戰,滾著躲過去了。
綠色骷髏頭撞在地上啪嘰碎成一團綠色的肉渣,也讓地面腐蝕出凹坑,腐爛的肉球又迅速凝聚復原再次襲來。
她很想逃跑也要帥氣利索一點,但這身體能做到的也就是連滾帶爬。
“媽媽的!”
一代陰陽宗師的苗子今天要死在這腐臭的東西手中?
不管了,死也要護住臉!雙臂交叉護在臉前,而後又想,這臉應該也不是她的吧?唉,不明不白又得掛上一回了。
耳朵里听到的卻是腐尸鬼發出慘叫。睜開眼一看腐尸鬼已經轉過身去,背後出現一個巨大的窟窿,流著綠色的殘肉。顯然剛才要命時刻有人從背後重創了腐尸鬼。不管有意無意,這舉動救了她一命。
趙明月迅速逃到更遠的地方,回頭再看。
一個黑影如風站在了腐尸鬼面前,背對著她,月光之下背影挺拔傲岸。
“是你毀了本座的召喚?”
冰冷的聲音似是從明月的頭頂澆灌下來,放佛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見一抹鮮紅的血從自己額頭流淌下來,她渾身微微一顫,有種不寒而栗的錯覺。
腐尸鬼發出焦躁的“嗷嗷”聲,從聲音听來這尸鬼身上得有成百上千的冤魂,怨氣之重讓空氣撕裂,數十道青色的尸氣縱橫交錯朝著那人影狂轟!
那人渾然不動站在原地,只是手指間有了淡淡的紅光蜿蜒流動,他對能讓生靈腐朽的尸氣冰冷又說了一句。
“永死。”
手指一動,紅光如同一片利刃朝著比他龐大數倍的腐尸鬼飛去。
紅光只是一閃而過。
腐尸鬼猶然未覺橫沖直撞,還沒靠近那人,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被切割錯開,爆裂,消散。
陰風呼嘯,山林作響。
污濁瘴氣之內那人站在其中,長發飄揚,身影桀驁張狂。
原本明月是打算趁亂逃跑,可這家伙把腐尸鬼給秒了,她連逃的時間都沒有,躲在草垛後的明月屏息不敢動一分,但那人還是忽而轉過頭看過來。
糟糕!
趙明月還沒來得及反應,面前的草垛就四分五裂消失了,她後退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
又是眨眼功夫,那人已從遠處的小樹林出現在離她只有三四米的地方,居高臨下藐視著她。
以圓月為背影,他長發仿佛是在滿月之上飛舞,絲絲縷縷如同黑夜的風。臉上戴著一張白色鬼面面具,面具上有幾道赤紅妖痕形同彼岸的花瓣,面具之後的眼楮冒著夜間鬼魅的光芒。
再強大的人通常都會被黑夜所吞噬,可夜色卻成為了這人的襯托,讓他的存在感凌駕于黑夜之上。
趙明月不確信他會不會對她動手,撐在地上的手指慢慢曲成手決,希望這身體還能有些力量讓她逃,即便她明白此刻他若真要動手她必死無疑。
然而,他只是不屑轉身,瞬間離開她數百米,再下個瞬間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陰寒的空氣逐漸剝離,趙明月這時候才大大松了一口氣,癱軟坐在了地上,摸摸額頭,居然冒了一層冷汗,這沒出息的身體居然弱到動輒腿軟,太慫了。
慫歸慫,至少她活了下來。
遠處傳來雞鳴聲,天快亮了,趙明月順著打鳴雞的方向而去。
天色越來越亮,晨靄依稀,有潺潺的流水聲,路邊有一股清泉從石縫之間流出,趙明月趴在水邊,幾口冰涼的水入腹,空空的胃被沖刷得有些疼。
以水飽腹之後,她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說這幅面孔可能不是她的,但看到水中那陌生又髒兮兮的小臉時,還是受到了不少沖擊。
這張臉小小的,實際年齡不知道,但模樣看起來只有十三四,瘦得皮包骨,唯獨就剩一雙大眼楮空靈靈的,黑白分明。
從五官上看這孩子面容倒不差,大眼高鼻小嘴兒,至于其他的就根本看不出來了,乞丐也不能髒成這樣吧?似乎是故意往自己臉上抹泥一般。
趙明月摳水還沒洗干淨臉,就听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立刻從溪邊跑了上來。
有人就好辦,問問這是哪兒她才能想辦法回去。
蜿蜒的小路上,有幾個扛著鋤頭或釘耙的莊稼人早起干活兒了。他們穿著古代的粗布衣讓明月有時代的錯位感,哪個地方的莊稼人還穿成這樣?
然後問了他們之後明月更傻眼!
此地,是楚國帝都金陵南郊廣陵。
今時,是貞武二十二年五月初九,紀元年六百一十九年。
我的乖乖……
她的職業在二十一世紀常人眼中非常特殊,是個陰陽師,面對的通常都不是人。所以對很多超人類超科學的東西她都見慣不怪,可,可關于穿越她還是頭一回體驗了一把真的。
各種驗證之後,趙明月不得不接受,自己魂穿異世界這個事實。
她得捋捋思路。
她是因為踫觸太陰靈犀穿越的。穿越之前听到了有人說“我終于找到你了”,這應該是一種通靈召喚。所以現在對她有用的兩條線索︰
一是太陰靈犀,她或許可以借助那東西重返二十一世紀。
二是那個找她的人,既然是召喚那人應該會在這個世界,不管他是否找錯人將她帶過來,但他終歸知道事情的前後,對她返鄉或許會有幫助。
只是,如今憑借她一個人的力量,要在她一無所知的世界里尋找到這兩樣東西都實在太難。
且先撇開這兩樣東西不說,首先要解決的得是溫飽,再不吃東西她感覺自己得先餓死。
趙明月從南郊廣陵走到金陵城下,仰望城頭“金陵”兩個大字,這就是楚國帝都金陵。
金陵城內樓台高聳,路道用灰色石板鋪成,四通八達。街道寬敞,兩旁有商鋪酒肆林立。街上有挑貨郎走著要喝,路旁有攤販在買早點與果蔬。
而她一早已經被這樣的聲音驅趕數次。
“小叫花子,不都死了嗎怎麼還有?!一大早的真是晦氣,滾滾滾,趕緊滾!”
這穿越有點背,前不久自己還是一個富足的陰陽師,現在居然成了窮困潦倒的乞丐,趙家祖上積了什麼孽怎麼就沒人跟她說?
要活著,她必須找份工作掙錢。但這一身打扮還沒進門就被人給轟出來。人靠衣裝馬靠鞍,衣服買不起,她就只能先串胡同里看有沒哪戶人家外頭曬有衣服的,先“借”一身穿穿。
人生地不熟的趙明月走著就進了死胡同,望著高牆她暗自嘆了口氣,要倒霉喝水都塞牙,行厄運到哪兒都踫壁。
此時身後傳來︰“還敢跑,你這臭小子敢偷主人家的東西……站住!給我站住!”的叫喊聲。
一個五十多歲的大爺在後邊追著喊著,逃跑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眼看大爺都追不上了,可偏偏這孩子就倒霉催的跑進死胡同里。
小子慌慌張張要爬牆,但牆太高爬不上去,他回頭對趙明月著急喊著︰“給我墊腳,我給你錢!”
墊完腳他上去了她怎麼辦?別鬧,這不叫墊腳叫墊背。明月聳肩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老爺子三步並兩步攆上來就拉住孩子的腿拽了下來︰“看你還往哪兒跑!”
小子這麼被拽下來,身上一個鼓囊囊的袋子直接砸趙明月腳邊。估計是他偷出來的贓貨,落地的聲音很沉,估摸是銀兩或珠寶,那兩人扭打著沒顧上。
那小子現在只想逃命瘋狂掙扎︰“你再不放開我就不客氣了!”
“偷了東西還敢放肆!”老爺子死活拽住孩子回頭喊,“該死的都跑哪兒去了,人在這兒呢!”
看來老爺子還有幫手。
孩子知道要被抓回去那就是一頓皮肉之苦或牢獄之災,甚至還可能會被打死,心急地隨手抓起牆角的木棍就要輪下去。
“你敢打,你敢打!”老爺子體力抗不過去,瞪著眼想要震懾取勝。
但那小子已經急紅了眼哪能真被震懾住,當真抬高木棍就掄下。
老爺子連忙捂住腦袋,這一棒下來得要他老命。
“誒誒!”原本不想搭理的趙明月一看這架勢趕緊上去抓住木棍,“真能打壞了。”老爺子年紀這麼大了真打出個四五六的可就糟了。
接著三個人扭打了一團。
過了好一會兒,幾個年輕人跑過來將那小偷給擒住,接著一頓責罵痛打。
看著他們鬧成一團,趙明月有些後悔自己干嗎參和這事,這麼一動幾乎把這具身體僅剩的能量給消耗殆盡,站起來都有兩眼發黑的沖動。
那老爺子忽而開口叫住她︰“誒,小子……小叫花子!”
“叫我?”
“叫你。”那老爺子走了過來,上下打量瘦巴巴又髒兮兮的孩子,拿起剛才那鼓鼓的袋子問她,“知道這里邊兒是什麼嗎?”
“不就他偷出來的東西?”
“剛才你可以拿走它。”
是啊!明月就差沒拍大腿,她剛才應該拿走。“現在提醒是不是晚了點兒?”不過轉念一想,趙明月直視老爺子微微一笑,“爺爺,您現在要能賞我點兒那是最好不過,我很餓。”
這小叫花倒挺特別,不怕生,說話底氣足。再看那雙眼楮透亮清澈,老爺子眉一挑問道︰“你想要多少?”
“我能開價?”
“如果合理興許我會答應。”
明月目光一動,此刻她可不是名震陰陽界的趙明月,而是食不果腹的小乞丐,立刻嘴兒很甜地說道︰“爺爺,我會做很多事,不怕苦也不怕累,如果可以您能給我一份活兒干嗎?”
不要錢要活兒?目光長遠,且不是懶惰之人。那老爺子又是一陣挑眉,再問︰“你可知我是哪個府上的?”
“不知道。”
“我們府上招人是要經過精挑細選,嚴格把關,你能勝任?”
老爺子這時候顯出一絲得意的神色,顯然他所在的府第是大戶。趙明月聞言嘴角微微揚起,卻謙遜低頭說︰“您放心,我比他能好些。”
他指那小偷。
老爺子聞言眼角立馬抽動幾下有些尷尬,還精挑細選嚴格把關結果還不是有這手腳不干淨的東西?被小叫花子這麼說也著實有些丟人。
小叫花子是髒兮兮的但好歹也救了他一回,沒貪那包錢財,口齒還算伶俐,府上正好招家僕就讓他試試,也算還他個情。
“今日就算你運氣好,我們府上正好要招個男丁,你就隨我回去試工。”
男丁?可她是女的啊……男的也行吧!
“謝謝大爺!太謝謝您啦!”雪中送炭的感動讓她都想著去握大爺的手。
老爺子抬手不讓他踫︰“你這髒東西別動手動腳……”
“抱歉抱歉。”
那老爺子微微點了下頭︰“叫什麼名字?”
“……趙明月。”
“家住哪兒?”
“呃……”她該說哪兒好,畢竟她就知道金陵城這一個地方。“我從小就四處乞討要飯,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
看這孩子身上到處都是傷,老爺子也沒計較這個問題︰“多大了?”
“……十四。”隨口說的,說大了模樣不像,說小了人家能收她嘛?
“十四歲的男孩兒還這麼瘦小?”老爺子有些不滿意,太瘦干不了活兒。不過小乞丐終日食不果腹顛沛流離能活著就算命大了。
趙明月怕他反悔立刻保證︰“等我正常吃飯之後一定有力氣干活兒,您放心。”
“……罷了,記住,進了府少說話多干活。”
“好。”
“說‘是’。”
“是!”
“別打了,再打就死了。”老爺子回頭對那些手下說了一聲,“帶回去。”
說完便率先走出巷子。
趙明月隨著老爺子路徑金陵城最繁華的地段,進入西北方向轉入綠蔭蔥郁的長街,一道青磚圍牆環繞的庭院落入眼前。坐北朝南的深紅色大門兩旁臥著兩只石獅,大門匾額上寫著“晏王府”三個字。
趙明月眼楮一亮,猜想老爺子身份不低,可沒想居然是王府出來的,一個不小心小乞丐被聘入大企業了!
于是她便在王府安頓下來,工作是在廚房打雜,很幸運地遇著一個對她十分照顧的同事,名叫趙六。
六子也就十五六歲,挺瘦,個兒也不高,臉部輪廓硬朗,小眼楮,厚嘴唇,看著挺憨厚,但話特別多,很快就兩人熟絡起來。
六子說︰“明月,平時打水、劈柴、洗菜、還有各種廚房雜活兒都是咱們的。”
“好,有什麼我能做的你盡管叫我。”
“成,給你介紹一下咱們王府……”
六子一路介紹。
右下房跟後下房是僕人住的地方。後下房前方是榮慶堂,是晏王親隨所住的地方。榮慶堂往前就是靜安殿,也就是晏王的寢殿。從他們現在站的地方只能瞧見靜安殿的圍牆。
趙明月遠遠望了一眼,問︰“六子,晏王老人家好說話嗎?”
“晏王老人家?”趙六噗嗤笑了,“咱們主子年紀不大,未及弱冠。”
二十不到?她潛意識里以為是皇帝的兄弟,至少得是個大叔。
“那你給我說說咱們主子,省得我以後說錯話。”
“那不能……我是說不大可能會說錯話,我來王府半年一次也沒見過晏王。”
“他不住這兒?”
“住,不過晏王從小體弱多病極少出門,即便出門也不是我們這些個在廚房打雜的奴僕能見上的,而且……”趙六看了一眼靜安殿神神秘秘說道,“還有一種說法,晏王身上有詛咒,跟他相處久了的人都會死……”
“什麼?詛咒?”
“嗯!听說晏王的貼身奴僕不論男女都死了好幾個了,可邪乎了!”
這宅子應該沒什麼問題吧?還是因為她靈通還沒恢復察覺不到邪氣,不然怎麼她覺得這宅邸還挺干淨?
“那周管家跟了晏王多久?”
“呃,那是很久了。”趙六恢復了原來的神情,“不是所有人都有事,可能跟生辰八字有關,反正邪乎著呢……哎喲娘 嚇死我!”
“怎麼了?”
“別說話,走。”六子拉起趙明月低頭只管走,避恐不及。
明月回頭。
嚇得讓六子跳起來的,是高處回廊之上一個少年。
少年不過十二三歲,頭戴金冠,身穿金絲繡紋衣裳,脖上掛著金鎖,腰上佩戴月光玉,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細白的手腕上一邊是金鐲子,一邊是翡翠鐲子。腳踝上還綁著金鈴鐺。
土豪!貨真價實的穿金戴銀。
明月看他的時候,他也看著她,目光灰暗如同兩汪死水,神態抑郁寡歡。
趙六拉著明月拐入廚房後院,明月看不見了那孩子便問︰“那是誰?”
六子還神色未定,伸長脖子確定看不到那少年之後,才放開了明月的手腕。
“我剛才說過咱們主子身體不好吧?所以需要一個擋降頭的人,剛才那個孩子就是!張嫂說那叫什麼……叫福祝 底藕錳 眩 涫凳腔鑾劍 虐鎦髯擁不齪Ω 硭畹摹! br />
明月是陰陽師怎會不知道這是什麼?真實名稱不叫福滓膊喚謝鑾劍 刑婷 耍 嫠攔砥涫狄桓 饉肌 br />
鬼為逃離死地尋找代替它的人,那個人叫替死鬼。
人為活命尋找代替他去死的人,那個人叫替命人。
替命人首先命格要光明通達,五行不缺,且都是吉兆,無凶兆。簡而言之就是命好的人。其次要命相與主人相成不能克主。再次,命中有吉星庇佑。
陰陽師通過陰陽術,讓替命人承接主人的命格代替承接病、禍、災、邪等厄運,將替命人的福、壽、康、恩等福澤轉給主人。所以人們將替命人美其名曰,福住 br />
福澤照主。
大概是因為晏王體弱,皇帝為保自己的孩子,用別人的孩子當了替命人。這種行為並不少見,只是這樣可憐的人居然被大家當成災星孤立。
六子就是膽小又喜歡講鬼故事的那類人,自己連鬼都沒見過,跟趙明月說起來時,像真有其事滔滔不絕。
“在府里還好,福撞揮錳 碭 胖髯櫻 髯右壞┌雒瘧匭 媯 菟抵髯映雒牌搗筆庇懈 琢 桓鱸露薊畈還 抑髯由謋n母 狀蠖嘍妓澇謁吩亂梗 故強菸 賴摹 br />
朔月夜,邪祟出沒最頻繁的時候。
趙六︰“沒有福啄芑罟 擄耄 栽諂 擄氳嚼粗 埃 躚羰Ρ匭氪 蔥碌母 椎群蚪猶妗! br />
七月半,鬼節。
那晏王是什麼命啊?除非他是五陰之體否則哪能這麼禍害?
明月听著趙六繼續白呼︰“剛才那最新的來的福字揮惺 輳 菜閌槍倩氯思業暮 櫻 還 鞘 I 覆 兀 灰躚羰Ψ 蠔螅 蓋滓 笏 醺 備 撞鷗 蓋字尾。 運 屠戳恕2還 彝低蹈嫠唚恪 br />
六子停下劈柴的舉動,走到趙明月耳邊說︰“他母親十多天之前……死了。”
“死了?”
趙六左右看看︰“千萬不能說出去,我是無意中听到張嫂說的。”
可六子你嘴未免也太不牢靠?她才認識他沒幾天居然就全盤托出,她該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明月笑呵呵說︰“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她自己的事情還毫無頭緒呢。
趙明月舉起斧頭,劈柴!
六子又說︰“我听張嫂那天那意思,福字荒芑航獠荒芑 庵髯擁畝蛟耍 匭胍 業健 裁戳橄 拍 嬲 謀渲髯擁拿 瘛! br />
啪
趙明月手中的斧頭一偏差點沒劈中自己的小腿,偏頭看趙六︰“你說要找到什麼?”
“什麼靈犀還是太什麼犀的……”
“太陰靈犀?”
“啊對!”趙六手一拍,“就是這個,太陰靈犀!據說為了找太陰靈犀救晏王,皇上派了無數陰陽師在尋找,不過找了好多年了沒人找到……”
呵,呵呵,這就叫踏破草鞋無覓處,得來全無費工夫吧!?她居然在這兒打听到了“太陰靈犀”的消息。而且,楚皇帝正派無數陰陽師在尋找?!這比她一個人大海撈針不知強多少倍!
所以只要她能留在王府,太陰靈犀的消息可不就是唾手可得?
不過,誰會把消息傳到一個廚房雜役的耳朵里?所以,她必須要接近晏王。
可現在問題是,她要怎麼接近晏王?怎麼才能在第一時間獲得第一手消息?
小半個月後,別說接近晏王,她根本連晏王的影子都瞧不見一絲!王府規矩多,後廚雜役基本沒辦法往正殿那邊走。晏王楚子晏所在的靜安殿那更是閑人止步的禁地,沒人敢亂闖。
明月正因此頭疼,最近晏王府又出事了。
那個專門給晏王送飯的丫鬟春玲昨兒夜里失足落水,死了!
家屬在後下房那哭哭啼啼一個下午,也不見吵鬧,最後拿走大筆撫恤金,從東籬園外的東側門離去,女孩兒的尸體也連同被運了出去。
一下子後院就變得人心惶惶。
趙六看趙明月沒事人兒一樣要往外跑,拉住她問︰“明月你干嗎去?”
“張嫂讓我給備武堂送晚飯。”
“要不要我陪你?”看她一臉疑惑,趙六湊過來在她耳邊說,“我說過了吧,詛咒又來了,半年已經有兩個人死了,一百天一個,第一個是送飯男丁小高,現在又是送飯丫鬟春玲……”
對于福椎乃勞黽葉:遣 皇嗆芎ε攏 資且躚羰χ付 模 頭溝母 且謊 際歉 募葉。 巧矸菹嗨疲 芏噯碩嫉P南亂桓齷岵換峋褪親約骸 br />
“不用陪,你也趕緊到廚房干活兒,別讓張嫂又擰你耳朵。”
“你真不怕?”
“怕就不用去送飯嗎?”
“呃,還是得用。”
“可不就?那我干活去了。”
趙明月從右下房前往廚房時看到三個小姐妹們圍著說話。穿綠色衣服的明月認得,叫翠珠,經常跟趙六斗嘴的丫頭。
翠珠說︰“婉容姐姐,這次柳掌事會不會讓你去給晏王送飯啊?”
甦婉容是從宮里直接調撥出來的丫鬟,知書達理悉知音律,也因從小在宮里做事,更是會講話處事,所以人緣是好極了。
甦婉容說︰“柳掌事給我安排了那麼多事,估計我是沒那個福分去給晏王打點日常,倒是翠珠心靈手巧模樣招人喜歡,柳掌事更希望你去伺候主子吧。”
“是,是啊,咱們府里頭誰不想伺候王呢?”翠珠笑著卻像在哭。
甦婉容笑著拍拍她的後背︰“我們都是給主子辦事的,在哪兒不是干活呢。”
看來大伙兒都害怕接到這份差事呢,趙明月搖搖頭繼續前往武備堂送飯,走了幾步忽而覺得自己機會來了。
現在不正缺個給晏王送飯的人嗎?如果她接了這活兒,那不就離楚子晏很近了?趙明月端著飯盒飛快地跑了起來。快速給備武堂送完飯她特意順著福臨殿與正大殿的長廊走回去,這條道能經過楚子晏的靜安殿。
靜安殿對面是書院。
趙明月在書院旁看到甦婉容提著一個木盒子,躊躅不前望著靜安殿。明月原本還以為是翠珠或其他人來送飯,不過是甦婉容那就更好辦,畢竟有點權力跟小聰明的人,才更好用一些。
趙明月佯裝幾乎與她迎面踫上,然後閃閃多多就要逃走,果然甦婉容叫住她︰“站住。”
趙明月有些不知所措走回來,低頭禮貌叫人︰“甦,甦姑娘。”
甦婉容走到她跟前,義正詞嚴地問︰“你怎麼在這兒亂晃,要讓掌事知道了看她怎麼罰你?”
趙明月緊張地說︰“我這便走,甦姑娘千萬不要讓掌事知道。”
“也不著急,好在今日你是踫上姐姐我,我就讓你參觀一下。”
“多謝甦姑娘。”
“就叫姐姐吧,跟我親的都這麼叫。”
趙明月乖巧地叫了一聲︰“甦姐姐。”
“好孩子。”甦婉容笑容可掬說,“既然你叫我姐姐,我就教你做些活兒,你把這晚膳送到靜安殿。”
“……”如此稱心如意讓簡直就是為她安排的啊,她又裝得有些無措地說,“姐姐,這不大好,萬一柳掌事看到了……”
“傻小子,你不說送飯的事,我不說你擅自靠近靜安殿的事,柳掌事又怎麼會知道?”
敢情她要不幫著送飯她就要找柳掌事告她狀?這活脫脫的威脅她怎麼就那麼喜歡呢?明月又天真無辜地問︰
“明月是很想幫姐姐,但明月身份卑微進一次靜安殿倒也罷了,老褻瀆主子的地方到時候罪過可就大了。”
甦婉容是個聰明的人,立刻說︰“這也不難,你若想天天給主子送飯,我便讓柳掌事把你分到我手下,讓你從後廚雜役升為普通僕役,月俸漲十銀。”
在楚國銀兩換算是一金等于一百銀,一銀等于一百銅。後廚雜役每月月俸二十五銀,普通僕役能有三十五到五十銀不等,總之職位越高工齡越長的工錢越多。
不過此刻錢對明月來說遠不比這差事來得重要,這可是她邁向楚子晏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那便多謝姐姐了。”
趙明月感恩地接過甦婉容手中的木盒。
甦婉容明顯地松了一口氣,終于把這燙手的山芋給轉出去了。
“記住了,飯放在桌上即可,一個時辰之後來收拾,切不可擅自進入王的臥房或其他地方。”
“是。”
甦婉容交代完畢,趙明月便進了靜安殿。
靜安殿內分主屋、東、西廂房,廂房外有寬敞的廊檐連通到主屋門前。
從外頭看見蔥郁翠綠一片的是一株百年梨樹,曲折的枝椏伸展遮蔽了大半個前院,綠葉之間掛著好些飽滿的果實,看個頭過不了一兩個月就要成熟了。梨樹之下放置漢白玉石桌石椅,一架秋千。牆角種著花草,院子里綠意蔥蔥。
趙明月推開房門。
主屋有三室。
外廳放置有精致的紅木圓桌,圓桌旁放置雕花的紅木椅子。牆邊雅致的置物架上擱著上好的瓷器,還有一盆蘭花開得芬芳。
內堂與外廳連著一扇雕花拱門,放置著畫著青蓮的屏風。西側門敞開著直面暢春園,院中秀美景色映入門扉,形成一幅天然花卷。
內堂往里便是臥房,站在外廳看不到臥房,自然也不見屋主的影蹤。
趙明月將飯菜放下,終于听見從臥房之內傳來咳嗽聲,由輕到重,然後一聲連著一聲起伏不定,听著還真是病得不輕。
甦婉容交代只要放下飯菜別的都不能管,她若是貿然進去打擾楚子晏,必然目的昭彰適得其反。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攻人得攻心,趙明月,不要急。
明月將飯菜放下就走了出去。
此後,趙明月從後廚雜役變成了正殿僕役,給晏王打點日常順理成章變成了她的職責,但表面上看還是甦婉容在做,每天甦婉容拿著飯盒到靜安殿外,然後轉手將飯菜由明月送進靜安殿。
甦婉容這個舉動可以變相用一句話概括,既想當婊砸又想立貞牌坊。這人是這麼一個人,但趙明月還是感謝她,不然她哪有現在的機會?
明月按部就班進行著自己的計劃。
托廚房采購從外頭買了川貝母、枇杷葉、車前于、甘草、麻黃、百部、桔梗、杏仁當然還有幾種他們趙家陰陽師的治咳嗽配方,一起熬成藥汁。每次送飯就在一旁放上一碗熬好的止咳藥。
不過每次去收碗飯菜也只動了一點,而那碗藥一點也沒動。
明月並不著急,她把藥汁提煉成藥片,每次送飯都會放兩顆在一旁的小瓷碗上。不過那人還是擰巴,不肯吃。
但也沒關系,她這執著的個性就專治擰巴。
她繼續上藥,只是瓷碗旁多了一張字條。
這一次,她送飯出去不久……
臥房內一個白色的身影走出來,坐在圓桌旁,第一眼便是看旁邊的小瓷碗。
藥還在。
這都一個多月了,送藥的人一直無聲無息繼續著。
楚子晏抬手捂嘴兒輕咳了幾聲,光潔如玉的手指捏起那小紙片,上邊頗為俊秀的字跡寫著“不苦,有點甜”。
垂下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抹如扇的陰影,半遮半掩了他瀲灩瞳眸。楚子晏將紙片放下,望著白瓷小碟中的兩顆藥片嘴角彎起很淺的弧度,溫潤的手指捏起一顆藥片送入口中。
苦。
舌頭一動,又微微泛起抹甘甜滋味兒。
藥草的味道濃郁,入喉柔潤清涼。
他倒不是怕苦沒吃這藥,只是覺得沒用。
他吃了一顆藥,今日飯菜卻沒動就回了臥房,之後還是干咳不斷,不過藥的味道留在了喉管倒似乎有些好受。
趙明月來收碗第一眼就看藥,少了一片!她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這少的一片藥,如同撕開了楚子晏那神秘的一角。
晏王,看來,咱倆必然來日方長啊。
趙明月端著剩飯菜出來,擔憂地對甦婉容說︰“甦姐姐,殿下又沒吃飯,不過藥吃了一片兒。”
甦婉容並不怎麼關心只是說道︰“知道了,你走吧。”
“甦姐姐,主子不吃也不管嗎?”
“能是我們這些下人管的嗎?是主子的命令不讓管。”
雖然趙明月目的是為了打探太陰靈犀的下落,但出于常理,她覺得不能什麼都由著病人,命都沒了要脾氣干嗎?再說楚子晏要一命嗚呼,那皇帝就不會派人搜太陰靈犀了吧。
“甦姐姐,廚房為了給殿下進補用的都是昂貴大補的東西,不如偶爾換個口味做些藥膳如何?”
“殿下不吃藥膳。”
“明月知道都有一味藥,龍涎草,不會有很重的藥味反而味道很好,姐姐問御醫應該會知曉。”
甦婉容忽而看向趙明月,之前那個止咳藥也是這小子想出來的,現在他說起藥膳也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覺有些奇怪地摸了摸明月的腦袋。
“明月,告訴姐姐,你之前是乞討為生如何知道這些?”
“明月曾跟一位老大夫在山里采過一年的藥草,是他告訴我的。”
“所以你會那種藥粥的配方?”
“是。”
“那你把那方子寫出來我去問問御醫。”
過了幾天在廚房聞到熟悉的味道,青草香夾帶一絲藥草味,明月順著味道往廚房走。
“張嫂,在煮什麼?”
“是甦姑娘給的藥羹方子,叫龍涎粥,說是給殿下準備的晚膳。”
果然甦婉容還是將這份功勞往自己身上攬,明月不在意︰“張嫂,甦姐姐剛教了我熬龍涎粥的辦法,讓我來跟你換把手。”
“小子,你確定你會?”
“甦姐姐交代得很詳細,沒問題的張嫂。”
“好,那你來吧。”
趙明月曾經是個小富婆,但不表示她什麼都不會做,在她還沒出師之前,陰陽師的修行可謂苦不堪言,元氣、劍式、符咒、丹藥等等都要修煉。
吃了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是她的人生寫照,只是活了二十四年後,居然又回來當個黃毛丫頭,而且她苦練的道行也縮水到了幾乎沒有。
明月親自熬了龍涎粥,在藥膳中添加一些止咳藥材,送飯時依舊配了止咳藥片。
這一次去收碗,粥吃了半碗,藥全吃了。
明月知道,接近楚子晏的時機在慢慢成熟之中,她端著碗心情愉悅走出來。
甦婉容這次很主動地問︰“怎樣明月,主子吃嗎?”
“姐姐,吃了,藥也吃了。”明月將木盒打開讓她查看。
甦婉容目光一亮心知這方法行得通,隨後眼珠子一轉對抬頭對明月笑著說︰“明月,真有你的,你是我們府上最聰明的孩子。”
明月低頭笑︰“哪里哪里……”
甦婉容拍拍她的肩膀︰“不過,其實我剛給御醫看這方子時,就被質問這方子是從何而來,我不敢說是你給的怕御醫不用,就說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方子,御醫才肯拿回去研究。”
明月抬頭看向她。
甦婉容歉疚說道︰“明月,你不會因此怪姐姐吧?”
明月天真搖頭︰“怎麼會?明月只是覺得甦姐姐好聰明,還能想出這樣的辦法說服御醫。”
“明月就是深明大義,我們都是給主子辦事的,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吶,這個送給你。”甦婉容拿出一塊玉佩給了明月。
“不用了甦姐姐,你已經給了我很多東西。”甦婉容總要給她一些好處,封口費不能少了啊。
“拿著吧,既然你叫我姐姐對你好是應該的,快拿著。”
“謝謝甦姐姐。”當然要收,錢財,好東西。
就這樣,趙明月變著法子持續給楚子晏喂藥,慢慢的,病秧子的咳嗽淺了,沒之前那麼上氣不接下氣。
因主子病情稍微好轉,甦婉容被周全周管家大賞了一番。
御醫回宮也跟皇帝陛下說甦婉容貢獻藥方,變法子給晏王治病的事,皇帝听聞之後龍顏大悅。甦婉容由原來的丫鬟晉升宮人。在晏王府除了周管家、柳掌事之外家僕之中她最大。除此之外還賞賜了銀兩與珍貴物品。
甦婉容以“照顧主子是下人的本分,若要論功府上所有僕役都有功勞”的說辭,將這些賞賜分給了下人們籠絡人心。
明月覺得這應該是趙婉蓉唯一的高明之處。
當然甦婉容必然會額外再給她另外一份大的“封口費”,不然後邊她怎麼利用她?所以升官之後就主動問她︰
“明月,好孩子,你想要什麼?”
“明月想在大書院干活兒。”
書院就在晏王府的對門,離楚子晏僅僅只有一條過道的距離,這是她走近楚子晏的第二步。
而且,她初來乍到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雖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可書卻是能讓人最快掌握信息的無價之寶,所以行萬里路之前明月決定還是先讀書,了解自己所處的大環境。
甦婉容想的是在書院里干活不累,明月會這麼要求也是理所當然。再說大書院對面就是靜安殿,這樣她讓明月把飯送入靜安殿也尤為方便。一舉兩得,甦婉容很快就將明月安排在大書院。
大書院直面靜安殿,平日走動的人也不多,明月每日的工作就是掃院子,清掃書架不讓蟲子啃了書跟字畫。到送飯點就跟甦婉容換把手把飯送入靜安殿。比起劈柴、挑水、掃廁所那些髒累的活兒是輕松很多。
眼下這季節也進入了三伏天,知了聒噪著炎熱的午後。
趙明月拿著掃帚站在書院的院子里,透過高牆仰頭望著靜安殿內的老梨樹。晚風吹拂葉子露出一個個黃燦燦梨,成熟的果子發出誘人的香氣……
對于一個生活在新世紀水果泛濫年代出生的人,那些個大梨簡直尼瑪日夜抓撓趙她的心。
正好,甦婉容說這兩日主子進宮,要明日才回府。
病秧子不在,巡邏的隊伍剛過去,準備到晚膳時間沒什麼人過來。
趙明月對這些墨守成規的工作安排了如指掌,把掃帚往書院內一丟,她從書院一下串入靜安殿。
趙明月站在樹下仰望,斜陽從梨樹葉子之間穿插照在黃橙橙的果子上,金光燦燦,據說老梨樹結的果子特別甜!
喵……
只顧著看梨的趙明月這時候才發現,在主屋與西廂房之間橫亙的樹干上臥著一只的小貓兒。兩個拳頭大小,白得跟小雪球似的,粉紅的鼻子跟小嘴兒喵嗚著,金色的眼楮充滿無助的光芒。
等著,姐姐摘了果子再救你。
倘若要被人發現了,就說來救貓,也算一個借口。
梨樹一人不能環抱的枝干非常粗壯,但並不是很高,超過了牆頭就往四周旁逸斜出。
趙明月三兩下就爬了上去,爬到枝椏茂盛的地方,被果子踫到腦袋的感覺很棒。隨手摘了一顆大梨往衣服上抹了抹,卡蹦脆咬個滿嘴汁兒,甜!
她一邊吃梨一邊與喵星人眼神交匯“等我吃完,你先好好當放哨喵”。
喵
趙明月吃完手上的大梨,把核兒往屋頂上丟,又摘了兩顆梨子塞短褐胸襟內,衣服很寬,塞進去干扁的丫頭立刻無比豐滿。
“哨放得不錯,作為報酬我來救你啦。”
以前送飯的時候,以為內堂那扇門直通暢春園,其實不是。站在樹上才看到那里還有一個獨立的小院兒。
院里有潺潺流水從靠著圍牆的石泉內流出,泉水舒緩地流過圓滑的大石頭落入下方用石頭圍成了小池子,池子的水滿了才流向外頭暢春園內的暢春湖。
小院兒牆邊種著金瓖玉竹,一株山桃樹伏臥竹間綠葉蔥郁。
老梨樹也湊熱鬧,把枝椏伸展到了小庭院內。
而小白貓所在的枝干正好在清泉池上頭。
泉邊靠近主屋內堂方向放著一把藤椅,藤椅旁的桌上放置一本翻開的書,似乎方才有人在這藤椅上看書剛剛離去。
這不,書籍旁邊還擺放一盞茶。
糟糕,有茶!
那這屋子里似乎……有人吶?她猜到了家丁與侍衛的行程,卻沒猜到這屋里人的行程。
得趕緊把貓抱了走人。
可這時候突然傳來輕輕的咳嗽聲,趙明月只來得及把貓抱入懷中,一個白色的人影已經從內堂那扇門走了出來。
趙明月立刻噤聲不動掀起眼皮看樹枝,不要晃,不要再晃……
院子里只剩下晚風吹拂院中草木的沙沙聲,她抱著小貓靜止等待那人離開。那人應該就是楚子晏,雖素未謀面但咳嗽聲音她能听辨出來。
別說,其實還真有些好奇他長什麼模樣。
楚子晏一身素白的衣袍穿在身上寬松隨意,雖看著瘦些,但體型要比趙明月想得好看無數倍。她總以為這病秧子是瘦骨嶙峋, 腰駝背,精神萎靡,氣色差到不能見人才躲著不見人,可沒想還真是傳聞中的好看。
瘦削挺拔的身姿有種淡泊的氣質。
頭發真長,漆黑如夜的發絲落滿他刀削一般的肩膀,被輕風吹動的黑發與衣袂讓他多出一絲清逸風骨。他步伐邁得從容舒緩,咳嗽時抬起拳頭輕遮嘴唇,寬大的袖子在身前形成婉約的弧度。
他在藤椅之上坐下,咳嗽時肩膀微微抽動。氣順了,他放開捂唇的手托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微微嘆了口氣,放下茶盞,從一旁拿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倒出一顆藥片含在口中。
看到這兒趙明月微微得逞一笑。
那瓶子她認識,自從他肯吃藥之後,她就用瓶子給他裝上十來片,並用紙條寫“一日至少三次,一次兩片,咳得難受時可含一片”,這家伙可算听進去了。
接著趙明月笑容又微微一頓,那人未免……太漂亮了吧?!
楚子晏嘴里含著藥片微微仰頭看前方的天空,黑發垂墜于身前身後,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龐在天光之下一覽無遺。
可能因為生病的緣故,他的臉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如同一片白色的花瓣,沒有血色,但也沒有任何瑕疵。
臉型微微瘦長而立體,輪廓細致細膩,清雋長眉飛揚入鬢,如墨雙眼眸光瀲灩,鼻子如同雪山俊逸,嘴唇如花瓣粉紅淺白。仰首望天時脖頸修長,喉結弧度性感,鎖骨更是暗藏春光。
明明就是個人,但看他如同看著一株青蓮,不妖不嬈。
趙明月倒不是什麼外貌協會的,應該說她對男人沒什麼興趣,還在新世紀的時候光顧著修煉降妖,根本就沒來得及打開情竇。但看到楚子晏的模樣也不由地暗自贊嘆。
只可惜,楚家有兒初長成,養在深閨無人知。
這麼好的人,因為生病而足不出戶真可惜。
喵……
手里的小貓估計被捂熱了叫了一聲。
楚子晏看了過來。
趙明月下意識屏住呼吸,她可不能在這樣的狀態下跟他認識,不然得毀了她的計劃不可。千萬不要因為貪吃壞了她的大計。
好在楚子晏並不是看她,而是看向牆邊的石泉池。
不一會兒,他站了起來走向池邊。
明月幾乎就在他頭頂上空,天氣太熱,加上有些緊張,腦門上都悶出了一層汗,透明的汗水劃過她的臉頰。
楚子晏接下來的動作更是讓趙明月大跌眼鏡,這家伙,在脫衣服!
你該不是……要泡澡吧親?
而情況確實就是如此,楚子晏如玉般的手指不緊不慢解帶寬衣。
嗯……
這種情況之下她是不是要閉眼?趙明月別開視線。但又尋思,如果被發現睜眼跟閉眼其實沒大多差別?如果不被發現看看又何妨?禮貌性別開的眼楮慢悠悠又瞟了回來。
可是,她什麼都看不見……
他那頭黑發掩蓋過了他的臀部,而他又斜背對著她,她只能看到他從黑發之間露出的白皙硬朗的肩膀,還有那雙跨入池中的大長腿。他坐于清澈的泉水中,黑發如霧彌散在水面,飄搖如同海藻。
還以為會出現被打馬賽克的畫面,其實毛都沒看著。好吧,她承認水晃動之時隱隱約約是能看到一絲春光,但水下能看得清嘛?
還有!病秧子,你有什麼資格泡冷水里?!搞不好晚上你就得樂極生悲,病得不要不要的。
但她現在又不能指著他說這些。
夕陽沉下只留下天邊的晚霞,晚風徐徐,石泉池水面波光粼粼。
樹上的人跟水里的人都沒動。
風忽而也停了。
楚子晏望著漸漸平息的水面倒影著霞光照耀的藍天。頭頂梨樹也倒影在水池之中,交錯的枝椏,懸掛的果實,還有枝上一只雪白的小貓,小貓那透亮的眼楮之後……是一雙少年的眼楮?
樹上有人?!
楚子晏脖子微微一動,背後僵直了一下。
感覺非常敏銳的趙明月背後也跟著僵硬起來,她也看到了水中自己與貓兒的倒影,當然也看到了楚子晏在水中的倒影。
而且他的目光與她的在倒影之中……交匯!
楚子晏猛然抬起頭來。
就這一瞬間,明月將手上的小白貓往他臉上丟去,動作迅速爬下梨樹。
“何人?”
楚子晏來不及看是誰,一只小貓從天而降直擊他的臉。他伸手接住了貓,抬頭再找人時只剩下晃動的樹枝,還有一顆掉落下來的大黃梨。
晚風又起,梨樹枝椏影影綽綽,但枝頭確實空無一人。
楚子晏舉起手里的小白貓與它對視。小貓兒眼楮如小銅鈴金光灼灼,鼻子嘴唇粉紅,長得頗討人喜歡,他望著它微微一笑。
“色膽包天的小貓兒,居然敢偷看本王洗澡。”他的聲音溫婉如同晚風徐徐。
說完把小貓兒抱入懷中,濕答答的手撫摸著它柔軟的毛,眸光微微一動又望向已經不再晃動的枝頭好一會兒,從水里站了起來。
出浴美男拾起池邊的衣裳將貓兒輕輕裹起來,一邊擦拭它身上的水漬一邊往屋子里走去。
“咳咳,咳咳咳……”
他的咳嗽之聲消失在庭外。
而趙明月已經躡手躡腳將書院的門關上,一邊往書房走一邊尋思,到底被發現了還是沒被發現?
從懷中掏出僅剩的一顆梨自問,趙明月偷梨的罪名,變成了偷看主子洗澡的罪名你怎麼看?
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反過來也不無道理。
梨子往衣服上擦了擦,送入口中卡蹦咬了一口,隨即往走廊上一坐,攤開自己的手動了動手指。就剛剛下意識逃跑的瞬間,她的靈通似乎突然恢復了一些。
解決完手中的梨,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接下來並沒有發生主子把奴僕叫過去審訊問誰偷看主子洗澡的事,趙明月有些放心了。
估計那病秧子什麼都沒看到。
夜色愈濃。
天上無月。
今日是朔月之夜。
天上月亮由圓變缺為滿月、星凸、上玄、峨眉、朔月。朔月是一個分水嶺,那夜人的肉眼無法看見月亮。過了朔月之後,月亮由 到圓為虧眉、下玄、虧凸、滿月。
所以朔月之夜被稱為黑暗之夜,也是鬼祟出現較為頻繁的夜晚。
趙明月自從在書院當值之後一有時間就會在書房內看書。
今夜的打更人已經打過子時的更,趙明月正在秉燭夜讀楚國通史。夜風從敞開的敞開的窗戶吹進來,燈罩內的燈火靜靜燃燒著。
啪
趙明月用蒲扇驅趕蚊子繼續翻開下一頁書。
夜闌人靜。
蛐蛐兒蟲鳴。
明月看得正入神,一旁的油燈忽而呼啦晃動,她抬眼看向窗外。
燈罩內的燈火又晃悠跳動。
難道是因為靈通恢復的關系,這是她第一次在晏王府察覺到有陰風舞動。
明月將面前的書往里推起身走出書房,提起一只白色的燈籠走出書院。
一抹黑影從暢春園那方向的回廊上一閃而過,趙明月提燈疾步追上。
經過暢春湖,一個人影跌跌撞撞跑著過來險些與她撞上,尖叫聲幾乎脫口而出的人狠狠捂住自己的嘴,眼中滿滿都是驚恐之色,隨後她緊緊揪住明月的衣袖︰
“明,明月,我看到……看到……”
這驚嚇得語無倫次的女孩兒是翠珠。
“別著急,你慢慢說。”
“我好像看到……看到小高了……”
小高是誰?
……“我說過了吧,詛咒又來了,半年已經有兩個人死了,一百天一個,第一個是送飯男丁小高,現在又是送飯丫鬟春玲!”
趙六說過小高這個名字,是因晏王的詛咒而死的人之一。
明月緩聲安撫道︰“翠珠姐姐,你別太害怕,天太黑你可能看錯了。”
“真的,他就站在我身後,不,他還出現在了我面前……”翠珠嚇得面色蒼白,手從明月的袖子滑到他手上緊緊拉住。
“翠珠姐姐的手怎麼這麼濕?”而且這個時候她怎麼出現在暢春湖?
翠珠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依舊哆嗦著︰“今日,是我父母的忌日,我想來暢春湖給他們放水燈,可沒想到會遇見,遇見……”說著又要哭了。
暢春湖的水面飄著一盞微弱的燈光,大概就是翠珠放的水燈。
趙明月拍拍她的手臂︰“沒事的,翠珠姐姐這麼孝順即便有什麼也會得到庇佑的。”其實她還真沒安撫害怕邪祟的人的經驗,于是有改口說,“你水燈放完了嗎?要是還沒我陪你一起。”
“已經結束了。”翠珠很害怕,不願再繼續呆下去。
“等會兒侍衛從西大廳那邊過來巡邏,會一路經過後下房,你跟他們回去可以嗎?”這是明月每天夜晚听到的侍衛巡視規律。
翠珠點頭,神情有些恍惚,明月陪著她等了一會兒,巡邏隊就過來了。
翠珠走之前輕聲說︰“明月,王府里不讓下人隨便吊喪,你幫我保密可以嗎?”
“嗯。”
看著她與巡邏隊離開,明月提著白色的燈籠走到暢春湖旁,閉眼劍指輕點眉心,靜心明眸,睜眼時目光更清澈,耳朵更靈敏,能看到異常之物。
趙明月提著白色的燈籠沿著暢春園外的回廊走了一圈。別看她手里提著似乎就只是普通的燈籠照明所用,但其實她畫了靈符卷成燈芯,周圍有邪祟燈火就會明滅無常。
但燈火平靜並無異常。
只是走到靜安殿外,手上的燈籠忽而就滅了。
明月停下腳步,眼觀八方耳听六路。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靜安殿內傳來劇烈的咳嗽之聲,比任何時候听到的都更嚴重。趙明月忍不住翻白眼,白天她說什麼來著?體弱多病還泡冷泉不該嘛?
通常這個時候周管家來過靜安殿一趟剛走不久。
那她管還是不管?
不管。
萬一偷看洗澡的事情沒敗露,夜闖靜安殿的罪名還得把她給折了。
明月繼續舉步而走,黑暗牆頭上忽而冒出一雙金色的眼楮瞪住她,如同夜里兩顆夜光珠似的,讓人不覺有些毛骨悚然。
喵……
又是這小白貓,白天剛一起犯案晚上又要來嗎?還是說它在抱怨白天她不義氣把它丟下的事來尋仇的?
那只小白貓喵嗚一聲看她一會兒,轉身沿著圍牆走,還三步一回頭看著她,似乎在將她往靜安殿內引。
“我不進去……我管不了……你看我我也管不了。”晏王下的命令,朔月夜禁止進入靜安殿。今天她已經犯了一次錯,要再被抓,她計劃得泡湯。
喵
“咳咳咳,咳咳咳咳……”
喵嗚……
“管不了!”趙明月哀嚎一聲,揪頭發,“混蛋啊。”為什麼她就是這麼善良又有正義感?趙明月把已經熄滅的白燈籠甩肩膀上,左右看沒人側身鑽如靜安殿。
一進大院如同進了一間冷氣開得極低的房間,作為陰陽師的她怎能抓不住這瞬間的陰氣?!該不會剛才那邪祟是進了靜安殿吧?白燈籠一丟她連忙跑進屋。
又是一道黑影迅速從她眼前消失,轉眼從內堂逃走,趙明月舉步想追……
腳下踢到一個倒在地上的人。
是那個福祝 br />
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腳上的鈴鐺發出詭異的藍色。趙明月連忙探他的鼻息,松了口氣,只是昏死過去而已。
糟糕,楚子晏一個人在里邊!
明月放下替命少年沖入楚子晏的臥房。
這個房間四周都像結了一層藍色的冰霜。
趙明月沖到他床邊握住楚子晏的肩膀叫喚︰“楚……晏王殿下,晏王!”
床上的人沒回應。
她再搖晃他。
“楚子晏,醒醒……”
該不會掛了吧?
不能,剛才還咳嗽呢。
明月將手放到他鼻子前探看還有沒有呼吸。
“咳,咳咳咳……”床上的人忽而抓住了她的手,力道並不大,“你是何人?”
這個問題她該怎麼回答?悄悄從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他卻又抓住,室內光線很暗,但能看到他那雙眼楮微微閃著光華。原本還想掙脫的趙明月另一只手也探了過來,覆在他的額頭之上。
“好燙。”
“你究竟是何人?”他又問。
“我是……奴婢是甦婉容,听見殿下在喊人便進來了。”甦婉容至少是能近身照顧他的人,還能給她打掩護,這個身份比較保險。
“甦婉容?”
“是。”
“本王方才叫人了?”
“是,殿下一直叫來人……”把責任推到他身上,再去叫人過來給他看病就沒她什麼事了。“殿下燒得厲害,奴婢現在立刻去通知周管家。”
“不必……”楚子晏拉著不讓她走,“來不來都一樣。”
“你燒得厲害知道吧!”什麼叫來不來都一樣?不對,她在用什麼語氣說話?“奴婢是說殿下發熱得厲害,必須得讓御醫診治才行。”
“沒用。”楚子晏聲音很低,似乎都梗在喉間發不出來。
沒用?難不成跟剛才那股寒氣有關?到底是何方妖孽能來去自如還能屏蔽掉身上的陰氣?
楚子晏似乎覺得她的手溫很舒服,病得迷迷糊糊的他將她的手按在額頭不動,呼吸微微急促。明月微微起了一絲惻隱之心輕拍他的肩膀。
“晏王,您先等等,奴婢去給您想辦法降溫。”
“不叫御醫,御醫今日沒跟本王回府。”
“好,不叫御醫,您等會兒奴婢馬上回來。”
趙明月跑回書院找來一些之前讓甦婉容準備的藥草,還有常用的退熱藥丸,再拿一盞油燈奔跑著回了靜安殿。
楚子晏見她又進來,昏昏沉沉又睜開了眼,虛弱說道︰“把燈點上。”
趙明月將那盞油燈調到了豆粒般大小,放在他床頭的櫃子上︰“燈已經點上了。”話說著手腳利落出門從內堂小院兒里打來一盆涼水,擱在床前。
楚子晏又說︰“把夜明珠燈罩打開,太暗,本王看不清。”
“已經打開了殿下,您病著才看不清楚。”明月睜眼說著瞎話的同時,已經擰了一條濕毛巾蓋在他額頭。
楚子晏看著昏暗燈光之下背對著他的人,也許真是燒得太厲害,那人的影子重重疊疊他看不清。
趙明月將退熱丸搗碎熱水沖泡,使勁用小勺兒攪拌溶化之後,將藥汁放在一旁晾著。而後將藥草搗碎放入多層紗布之中綁成藥包,再放入水中侵泡拍打使得藥水滲透出來。這些工序結束之後,放在一旁的藥也涼了。
她走到床邊彎腰將他扶起來,繼續模仿甦婉容說話,甭管像不像反正不用她的聲音就對了。
“殿下,您得先將這藥喝下。”
楚子晏此刻反應是有些遲鈍,但能察覺到他靠著的身體很單薄,手臂卻有一股安穩的力道。
“不……”
“不”字才出碗已經湊到他嘴邊,支撐他的手臂微微放低碗里的藥就灌入他口中,他沒想有人敢強行喂藥毫無防備就悶了兩大口,險些嗆著。楚子晏作勢要推開碗,她拉下他的手再把藥碗傾斜,最後幾口苦得掉渣的藥全倒他嘴里。
“你咳咳,咳咳咳……”楚子晏咳嗽著,已經被她放回枕頭上,接著一塊冰涼帶著草藥味道的濕毛巾又覆上他的額頭。
“你當真……是甦婉容?”甦婉容怎敢如此待他?
“是,奴婢現在用藥水幫殿下散熱,得先解開殿下的衣裳……”說著已經將他衣服剝開。
光線很暗,但能看到此人胸膛急促起伏,呼吸短淺急促。她將那藥包敷在他皮膚之上,然後輕緩擦拭他的額頭、太陽穴、耳後、胸膛。
來來回回數遍之後,楚子晏的呼吸慢慢不那麼急促了,顯然高燒退了。只是看起來似乎已經睡著的人,會忽而又咳起來,睡得很不安穩。
發了汗衣服更是全然已經濕透,黑色的長發從發根起也濕了大半。蒼白的臉掩映在黑發之上更像一朵白色嬌弱的花。
看來替命人並沒能為他擋下多少病禍。
楚子晏,你得活著,至少得等我找到了太陰靈犀。
我不要那東西,我只要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趙明月將他抱起來推進床內干爽的地方,將他身上衣服褪下,將濕了的枕頭抽開墊上干的,再將他汗濕的長發從身體後邊撥到枕頭後方。這人身體是病著的,但頭發長得真好,厚厚的黑亮黑亮的,很柔軟。
似乎一切妥當,就是這人褲子也是濕的。
脫嗎?
呵呵,呵。
抽了干爽柔軟的毛巾,跪在床上想了二秒鐘,對著睡著的人說︰“一,燈光很暗我看不清楚。二,我就用干毛巾給你隔離一下是褲子,別誤會啊。”
說著將毛巾鋪入他腰帶之中,很正義的想法,但手一不小心隔著毛巾踫到了某個柔軟的部位,嚇得連忙抽回來。
看黯光之下那人睡著沒反應,她吁了口氣。不就是蜻蜓點水劃過一下,都來踫出觸感居然還心虛了,沒出息。
一切結束。
雞鳴聲起。
天快亮了。
趙明月將房間內她拿來的東西收拾得一件也不剩,走到外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替命少年,想了想將他扶起來,往他嘴里塞了一顆驅邪丹,舉步離開。
雖然她現在沒有靈通,但陰陽師的丹藥她還是能調配,她以給楚子晏煉藥為借口煉制了一些丹藥。
走到門口,明月還不忘將那只被她丟在外頭的白色燈籠一並帶走。
她並沒有睡覺,而是去了後下房找了甦婉容,說了她對楚子晏做的事情,當然不包括他房內有寒氣的事。
本是想與她竄通一氣,沒想甦婉容氣得跳腳。
“誰讓你多管閑事?晏王下過禁令,誰也不許擅自進入靜安殿!”甦婉容臉色比剛才楚子晏的還難看,“每到朔月夜,就連周管家也是不能進靜安殿的你知道嘛!”
“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
“你還敢冒充我的名字?你……你簡直是在陷害我!”
看來真攤上大事兒了,趙明月心里嘆了口氣,說道︰“事已至此,一人做事一人當,晏王真追究下來明月來扛。”
“你要扛了,那之前我讓你送飯的事不就暴露了嗎?”
“……”這時候她居然還擔心這個?趙明月看著她忽而笑了,“甦姐姐,那你是讓明月扛呢還是不扛呢?”
這兩樣她可都有對策。
甦婉容第一次在趙明月的眼中看到了鋒芒,她一直以為這孩子柔弱天真容易欺負的,但此時她居然有些回答不上來。
明月又笑了,恢復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姐姐何必都往壞處想?明月是闖了靜安殿但沒對晏王做任何不好的事,不會有事的。就算有事,明月闖的禍怎麼也不能讓姐姐受牽連對不對?”
甦婉容是絕對笑不出來的。
晏王府敢夜闖靜安殿的至今有兩個,第一個已經被處死,以行刺皇族罪,但實際是什麼情況沒人知道,反正死了。
第二個就是趙明月。
如果真的出事,那為了保全自己她只能把明月都供出來,那些名利總沒命重要。如果沒事的話或許這又是她一個翻身的機會。
“趙明月啊,你真的讓姐姐愁死了。你剛來不知道,以前唯獨一個夜闖靜安殿的就是被處死的,而你卻做了第二個。”
“這麼嚴重?”
“所以我能不著急嘛?”她嘆了口氣,“不過你說的對,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地步,我們靜觀其變好嗎?”
“是,甦姐姐。”
“天快亮了,你也趕緊回去吧,省得讓人瞧見。”
天亮了。
晏王府要出大事了!
一早周管家就讓府上所有人都集中到正大殿。
晏王府奴僕上上下下一共八十七人,侍衛不包含在內,全都站在了正大殿上。
前邊站著的是王府掌事柳氏,新晉宮人甦婉容,宮廷傳授禮儀的姑姑們還有各部監司等等那些老資格家僕。
趙明月跟趙六站在一塊兒,最後一排無名小卒一列。
近百號人站在一起要放現代簡直要是炸了鍋的吵,可這大殿之內沒人敢吭聲,安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讓人听見。
沒一會兒,周全周管家走了出來,站在人群面前。
“今日將大伙兒聚集在正大殿,是晏王有話說。”
晏王有話要跟大伙兒說?
這可是歷年以來頭一回!
大伙兒一個個神情緊繃起來,有受寵若驚也有心驚膽戰。畢竟,晏王的詛咒表面上誰也不敢說,但私底下早就傳開了。
周全看著大伙兒都恭順低著頭,轉身道︰“恭請殿下。”
楚子晏從正殿後走了出來,室內安靜得只听見他的腳步聲。
趙明月個子小,在人群之後偷偷抬起頭來。
楚子晏今日穿一身長衫,長衫的領口系著淺紫色的盤扣,衣襟與袖口用紫色絲線繡著圖紋點綴,外罩一件同色罩衫,著裝素雅清淡又不失尊貴。
如墨的長發用絲帶綁系,規矩地落在身後。如同白色花瓣的面容平靜謙和。他往殿上主座坐下,手交疊放在腿上,坐姿端正。
周全恭順行禮︰“叩見晏王。”
隨後一群人齊身行禮︰“叩見晏王!”
楚子晏目光清幽寧靜︰“免禮。”
“謝晏王。”眾人起身。
“近日承蒙諸位照顧,本王身體日見好轉,今日召集大家是想仔細認識府上諸位。”
坐于殿上的男子宛若世間絕美溫玉,眉宇間籠罩柔和光華,唇角清淡的微笑又帶著一絲不怒自威的氣質。溫潤如玉,淡雅如蓮,清冽如茶,每一個詞用在他身上都恰如其分。
以前有他國使者來到楚國見到晏王,就有人說了這樣一句贊美的話︰楚國有妙人,絕世而無雙,病態嫣嫣,清雋如蓮。
病美人便成了晏王的代稱,如今一見,果然名副其實。
大伙兒心中贊嘆不已,唯獨趙明月暗叫不妙。楚子晏這樣一個個認識下人莫過于點兵,就是想要揪出昨晚潛入靜安殿的人吧?
偷看他洗澡,灌他吃藥,扒他衣裳,踫他……那地方,這是幾重罪?要是楚子晏真要問罪,她還能不能接近這個人了?
此刻楚子晏還真讓明月有些忐忑起來。
奴僕們一個輪著一個做自我介紹。
“小的馬國安,是府上的園丁,給晏王請安。”
“奴婢李秀蓮,是府上的裁縫,給晏王請安。”
“小的曹忠,是府上物資采購,給晏王請安。”
從頭至尾楚子晏都保持著端正的坐姿,極有耐心听著看著上前報備的奴僕,臉上始終是安寧的模樣。
“奴婢張梅,是府上後廚的監司,給晏王請安。”
“小,小的趙六,是後廚雜役,給……給晏王請安!”
六子第一次見到主子結結巴巴的說完滿臉通紅,楚子晏頷首微笑︰“本王知道你,六子。”
六子受寵若驚,看著貌美如畫的主子半晌才知道冒犯,連忙彎腰︰“多多多謝殿下記得,六子……惶恐!”殿下怎麼會知道他?他都沒見過他呀。
楚子晏微微一笑又說︰“好,下一位。”
趙六之後就是趙明月。
明月上前恭敬彎腰行禮︰“小的趙明月,是府上的雜役,給晏王請安。”
瘦弱的肩膀,頭上帶著藍色頭巾,低著頭。楚子晏看了她一會兒,問︰“是在哪兒當值?”聲音依舊溫和平靜沒有波瀾。
“……小的在書院當值。”
“書院與靜安殿相鄰,本王卻從未見過你。”
“小的……小的才來沒多久,未能有幸見過殿下。”
“那你現在抬起頭看看。”
是她看他?還是他要看她?該不會真被認出來了吧?她計劃的可不是這樣的見面方式,至少要讓楚子晏對她抱有感恩的心才見。不過,事已至此,如今也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恭敬而怯懦地抬起頭來。
楚子晏溫潤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明月立刻又恭敬低下頭去。
楚子晏嘴角微微卷起,說了一聲︰“真是個羞澀的孩子。嗯,下一位。”
就這樣?這樣就過關了?
後邊的人繼續自報家門,楚子晏亦如方才那樣耐心听著,而且從頭至也沒再多看她一眼,直至所有人都介紹完畢。他對待其他人跟對她似乎並沒有區別,但她心里怎麼老是怪怪的?
甦婉容跟著松了口氣。
可就在此時,輕咳平息的楚子晏忽而叫喚一聲︰“甦宮人。”
甦婉容心咯 一下沒了落點,才略微放松的呼吸就悶在胸口,心髒砰砰跳得厲害,她上前彎腰行禮。
“奴婢在。”
“昨天夜里……”楚子晏輕柔的話語說到這兒停頓。
周管家上前將桌面的茶端起來放入他的手中,他接過慢條斯理喝了一口,目光落在茶杯上,沒看甦婉容。
可他這麼停頓讓甦婉容緊張到了極點,一直在揣測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手緊緊揪住裙邊,身體都微微顫抖。
“昨夜甦宮人……”看甦婉容額頭都洇出汗水,楚子晏柔聲說,“辛苦了。”
甦婉容在做著把明月供出來還是賭一把運氣的思想斗爭,身體微微顫抖︰“都是奴婢分內之事,一點也不辛苦。”
楚子晏放下手中的茶杯,緩聲又說︰“自古以來無規矩不成方圓,所以本王之前就規定了關于出入靜安殿的各項規定……”
他字正腔圓一字一句清晰說著,好听的嗓音輕柔地在大殿之內回響,听在其他人耳中是享受,可卻如同一把把溫柔的刀子,一片片攻破甦婉容的內心防線。
甦婉容完全猜不透他這是要殺還是要刮,越听越害怕,背後都汗濕了。
楚子晏清朗的嗓音還繼續說著︰“關于進出靜安殿的規矩……”
“殿下!”甦婉容噗通跪下,心里防線完全被攻破連禮儀都忘了,她打斷楚子晏的話誠惶誠恐地說,“奴婢,奴婢是冤……”
“甦宮人。”
楚子晏輕聲打斷甦婉容,卻嚇得甦婉容一句話也說不出面色蒼白看著他,他微微一笑。
“本王還沒說打賞,甦宮人為何就事先跪下?”
看甦婉容花容失色又無措的模樣須臾,楚子晏眉目和善的樣子讓人心里發暖,但接下來他什麼話也沒再說看向周全。
周全會意恭敬點頭上前說道。
“近段時間甦宮人為王府盡心盡力,昨夜又立一功,晏王特意封賞一百金以資鼓勵。”
封賞?
晏王方才只是想要封賞而不是處決她?甦婉容驚魂未定,早知道她再堅持一會兒!剛才她沒說出“冤枉”二字吧?甦婉容想著努力彌補之前的言語漏洞。
“啟稟殿下,奴婢受之有愧。”
楚子晏面色溫和,甦婉容卻有種被拒之千里的感覺,同時也隱約察覺自己似乎被看穿無處遁形,她必須做些什麼挽回自己在晏王面前的形象。
“這不是婉容一個人的賞賜,應該與大伙兒齊分享。”
“甦宮人大氣之處有目共睹,不過今日不必如此。”周管家笑容滿面對大伙兒說道,“為了表示對諸位的感激,殿下會給在場每一位發放見面禮,每人都有。”
眾人一听歡呼雀躍︰“多謝晏王!”
楚子晏依舊沒有言語,只是淡淡笑著安靜望著大家,偶爾掩嘴咳嗽著。
周全周代言人繼續說︰“大伙兒只要全心為晏王府做事,晏王定然不會虧待。”
“我們定會為晏王府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楚子晏頷首起身離場。
一場有驚無險的“鴻門宴”就這樣結束了?趙明月進書院之前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靜安殿,應該不會有什麼陰謀吧?
書院之內。
明月拎著木桶打了一桶水,用葫蘆水瓢給書院院中的花澆水。
一只雪白的小東西繞到了她腳邊,是那只小白貓兒。
“小雪球?”
趙明月將水瓢丟桶里,蹲下來對那只貓伸手,那雪球一樣小家伙立刻走到她手心里,她將它捧起來逗逗它小臉蛋。
“又想來找我麻煩是不是?”
“它經常找你麻煩?”
趙明月回頭一看來的人愣了半晌,連忙起身畢恭畢敬行禮。
“晏王殿下。”
楚子晏走到他面前,這孩子很單薄,個頭也只勉強到他的肩膀。
巴掌大的小臉似乎因為長期營養不足有些面黃肌瘦的感覺,臉兒小顯得一雙眼楮很大,看著人時亮亮的很有神。
“明月。”
“小的在。”
“你叫趙明月對嗎?”
“小的叫趙明月。”
“小雪球?”
“啊?”
“方才本王听你這麼叫它。”
原來他是說貓啊?“小的只是覺得它長得像雪球隨口叫了聲。”
“原來如此,還以為它是你的貓。”
“不是不是。”急著否定的明月抬眼就望入一雙幽靜的雙眼中,又低下頭來畢恭畢敬說道,“它不是小的的貓。”
“本王看它從靜安殿往你這兒跑,熟門熟路的。”說著他朝明月伸出手。
明月立刻將小貓放到他手上。
楚子晏將小白貓抱在懷中,修長如玉的手輕撫它的背,走到書院的走廊前坐了下來,安靜地逗著膝頭上的小貓。
他來這兒到底是做什麼的?明月正郁悶著,他卻抬起頭眉開眼笑看著她,眼楮笑彎彎的像個純淨的孩子,感覺他比那只貓兒更惹人憐愛。
他說︰“這只貓兒可壞了,那天它在梨樹上偷看本王洗澡。”
噗,一口嫩血險些沒繃住。是她心虛還是他在指桑罵槐?現在她一點都不覺他惹人憐愛。
“晏王說的是,這只貓真的是可壞了。”
“嗯,蔫兒壞的,這只貓兒。”楚子晏繼續逗貓。
趙明月心不在焉繼續給花草澆水,心想著這是不是鴻門宴的續集。
明月拿起掃帚︰“殿下,小的要掃地,地上會起煙塵,要不您就先離開?”
他抬頭目光淡淡︰“明月。”
明月明月,叫得她汗毛都起來了,總覺得此人心思很重。“小的在。”
“你在趕本王走?”
“小的不敢。”明月立即哈腰。
“那便好。”他繼續逗貓。
趙明月偷偷白了他一眼,再次拎起木桶又去打了一桶水。
回來那人還在原地跟貓玩,這樣似乎跟貓也能玩一天,看上去特別孤單。趙明月,你真的太善良了,搞不好他就是來試探然後問罪的。明月往院子里灑水,希望打掃的時候能不起那麼多灰塵,省的那家伙咳來咳去。
看她賣力灑水,楚子晏又問。
“明月。”
“小的在。”
“打掃完你要做什麼?”
“整理書架,清掃書蟲,保護書院!”
他嘴角卷起︰“那些活兒能晚點兒再做嗎?”
“殿下是有別的吩咐?”
“嗯,靜安殿的梨子成熟了,想讓你幫本王去摘梨子吃。”
“……”
這家伙一臉無害,當真不是故意說去摘梨的嗎?畢竟她摘梨的時候跟貓兒看過他洗澡。
見明月不說話,楚子晏輕聲又問︰“明月不願意幫本王?”
“能為殿下做事,明月榮幸之至。”
楚子晏這便起身,明月跟在他身後進了靜安殿。兩人站在梨樹下抬頭望梨樹上的果實。
“你為何不動?”
“明月不會爬樹。”不會爬樹當然就不能再樹上偷看他洗澡,“不過殿下放心,明月一樣可以摘到梨,請稍等片刻。”
她在一根竹竿前綁了一個布兜,將竹竿伸到梨樹上,布兜兜住梨一扭竹竿梨子就落入布兜之中,很快就給楚子晏摘下一個梨。再將梨子削皮切成小塊兒,放盤子當中給了楚子晏。從頭至尾,楚子晏就靜靜觀看不說話。
一切昨晚之後,明月問︰“殿下還有何吩咐嗎?”
“你下去吧。”
“是。”
走出靜安殿,明月居然有沒有一絲松了口氣的感覺。
夜闌人靜。
天有些悶熱,估計這兩天可能得下大雨。
明月坐在窗前姿態懶散地一邊扇著蒲扇一邊看書。
一個白色的影子忽而出現在她的窗前,明月蒲扇一停抬起頭來。楚子晏從她窗前走過,明月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接著那淡淡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然後走了進來。
還真的是他?!
趙明月連忙放下書走上前行禮︰“晏王這麼晚來書院有何吩咐?”
“天氣有些悶熱,本王睡不著來找本書讀一讀。”
這身子骨晚上不好好休息來湊什麼熱鬧?明月立刻將燈點上迎過去︰“晏王要讀什麼書,小的立刻給您拿來。”
“不必,你繼續讀書,本王自己找。”他從明月手中接過了燈。
“小的不是在讀書,在驅蟲……”
站在書架前的楚子晏忽而偏頭看他,淺淡笑笑︰“這些書放著只能被蟲啃了,有人翻閱是件好事,明月只管借來看就是。”
話倒是挺深明大義,但萬一他要是坑她呢?明月訕訕笑道︰“小的斗大的字不識幾個,看著也吃力,就不打擾王您看書了。”
“明月不走。”楚子晏忽而叫住她,“一個人看書有些悶,你陪陪本王。”
“……是。”
這一天他又是集合開會,又是來書院看她干活,還讓給他摘梨,現在居然還要陪他看書?感覺怎麼那麼詭異?
楚子晏從書架上拿了書走到窗前,趙明月給他拉了椅子,並接過他手上的燈放置于桌面。他坐下來,看了一眼明月翻在桌面的書。
“楚國志,明月喜歡看這類書籍?”
“小的只是隨便翻翻。”
“坐下繼續看吧。”
他沒多問,回頭也攤開書看了起來。
趙明月左思右想了下往一旁的座位坐下來。
他很安靜,除了咳嗽之外不說話,一頁一頁翻著書看仔細閱讀。坐姿端正,烏黑的長發披在挺立的脊背柔順好看。
這人從骨子里都透著溫潤雅致。
明月真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他,讓人安心又讓人不安心的。
夜晚就在兩人看書之中靜靜流淌而過。直到那只小白貓悄悄躍上了窗台,動作輕柔喵嗚一聲。兩人同時抬眼看向了貓。
明月此時說道︰“晏王,時候不早了,您該休息了。”
楚子晏抬頭看了天光,幽幽嘆了口氣放下書,這一聲嘆息放佛都能听出他嫌夜長也嫌日長。
但他還是溫文說道︰“那本王便先回去了。”
說著起身。
還沒跨步,他身子一軟幾乎摔倒。趙明月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你還好吧?”
“咳咳咳……”他咳了好一會兒,唇色發白,“沒事兒,就是突然起身有些站不住。”
明月的手悄悄摸上他的手,依舊有些燙。這人昨天燒了一夜,一早就起來折騰,晚上還來熬夜,病能好嗎?
“小的送晏王回去休息吧。”
“有勞。”
趙明月將他扶回靜安殿,伺候他躺下︰“小的給您叫周管家,讓他把御醫叫來。”
楚子晏拉住起身的她衣袖︰“不必,沒用。”
又說沒用?
不過現在還是听從他比較妥當,明月言听計從應了一聲︰“是。”
楚子晏眼中有疲乏卻也有睿智的光芒,在明月的攙扶之下靠在了床頭。
“本王還以為你會反對。”
“明月不敢。”明月恭敬地退到一旁,微微低著頭。
楚子晏這時候靜靜看著她。
趙明月猜不透這人的心思。
不過,所謂大事細辦,急事緩辦,不管情況有多著急,哪怕楚子晏是在試探她,她也不能自亂了陣腳,趙明月不必著急。
“殿下要是沒別的事,小的就先回去了……”
“明月?”
“小的在。”
“今天你害怕嗎?”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猜,裝比較好。
“害怕什麼?”
“本王。”
明月搖頭,然後又點頭,然後頭更低了。
“你搖頭又點頭是何意?”
“明月不大會說話,不知道主子想听什麼答案,怕惹怒主子。”
楚子晏無奈一笑,咳了咳︰“你就說你心里的答案。”
明月抓了抓頭,裝傻。
楚子晏︰“那換個說法,如果以後讓你經常來陪本王說話,你可願意。”
“願意啊!”趙明月脫口而出,看楚子晏吃驚,他又低下頭來,“小的不該說願意嗎?”
“那倒不是,只不過……”他靜靜的望著她,聲音虛弱輕柔,“本王身上的詛咒,你不害怕?”
直接說不怕好像有點不真誠,明月想了好一會兒,才搖頭︰“比起挨餓受凍,挨打被驅趕,小的寧願不害怕殿下身上的詛咒。”
這孩子看起來膽怯,但眼神卻透亮無比,楚子晏低頭笑了笑︰“寧願不害怕,還是第一次听到這樣的答案,你知道他們都說什麼嗎?”
明月搖頭︰“不知道。”
“他們說,願意為了本王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楚子晏看著明月明光溫潤,“可其實誰都害怕會是下一個,如今七月半將至,這府上更是人心惶惶……”
對哦,如今已經是農歷七月,趙明月此時倒是想起那個福桌矗 蛭 粵 倒 揮幸桓鎏婷 四芑罟 斫冢 緗窆斫誚 痢 br />
見明月不說話,楚子晏幽怨說了一聲︰“哼,罷了,這世上誰又甘心為誰而死呢?你下去吧。”
“是。”
明月原本以為此事之後楚子晏能對她另眼相看,或者主動與她親近,但之後幾天,楚子晏並沒有傳召她到靜安殿陪他說話或讓她做別的,兩人仿佛從未有過交集。
離七月半越來越近,那些陰陽師陸陸續續地回到晏王府,或許這些人身上還帶來了太陰靈犀的消息,但她卻一撥一撥錯過,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
七月半越來越近,晏王府的人也越來越多,大多是陰陽師,還有陰陽師們帶進來的替命人,這些都是為了給楚子晏渡七月半準備的,一旦上一任福姿懶耍 匭胍 行碌畝а嬪先ャ br />
那些新來的替命人被關在晏王府小北山下的北苑,昨天夜里突然有人企圖逃跑,半夜還能听到逃跑的人哭喊著。
“我不想死,我要離開這兒!”
“我不當福祝 幌 退潰 忝欽廡┐憊俚牟葺訝嗣 br />
諸如此類的叫罵與慘叫聲持續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平復,明月第二天偷偷前往北苑打探消息,她躲在角落看著北苑里的動靜。
北苑之內。
侍衛蒙律進來說道︰“大司命,十二個福鬃蟯硭懶巳 觶 肆肆礁觥! br />
楚國大司命叫吳虛,也是楚國陰陽師,一直負責給楚子晏續命。他听完蒙律說完怒道︰“剩下那七個也都嚇成軟腳蝦,基本也算廢了!”
管家周全大驚︰“全廢了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吳虛吹胡子瞪眼,“我還想問周管家,是誰給他們散播當晏王福妝廝賴南 俊 br />
通常陰陽師會通過生辰八字來選擇替命人,所以這些替命人絕大數都有出生記錄。他們有的是被父母販賣給陰陽師,有的是被陰陽師通過欺騙的手段帶回來。但沒有人知道這是一場必死的行程。
現在有人給他們傳達了這樣的信息,當然會讓他們害怕。
周管家說道︰“北山是晏王府的禁地沒人敢亂闖。”
“沒人闖那怎麼會出這樣的亂子?”吳虛擺擺手,“這些人是沒指望了,蒙律,今天剛到的那三個福追摯 匱海 蠆灰 偃萌嗽倩凳攏 裨蛭頤嵌嫉黴 諾裟源 br />
“是,大司命。”
糟糕了,沒打探到想要的消息,居然還闖入是非之地,必須先走為妙。趙明月剛想跑出去,一個金色的身影便朝著她躲藏的角落疾奔而來,接著就听到有人在喊。
“有人闖入了北苑!”
趙明月一看跑進這角落的居然是府上的那個福咨倌輟 br />
那少年也沒想到會遇見明月,蒼白的小臉有了驚恐與詫異的神色,隨後擰著眉頭掉頭就要跑開。
傻子,這麼跑出去勢必跟追上來的人遇見啊!
“站住。”明月低聲叫住了他。
少年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一臉著急。趙明月猜到了,跟那些新來的替命人泄露晏王福妝廝賴撓Ω鎂褪欽飧魴∩倌輟 br />
“你回來,快。”
外邊的搜查聲越來越近,小少年沒得選擇又跑了回來。
這院子里只有一個閣樓,明月跑到窗邊看了一眼,窗外臨湖,只有此處能藏身比較保險。
“爬到窗外趴著,別出聲。”
“你呢?”
“管好你自己。”
少年爬出了窗外,懸掛在水邊上。
蒙律此刻帶著人已經沖入院子,對著手下下命令︰“搜!”
“是!”
管家與吳虛也隨後趕到。
蒙律正要要往閣樓里搜,趙明月抱著一只貓從里頭走出來,一看這麼多人,她嚇得縮起肩膀惶恐地看著他們。
蒙律大喝︰“你是什麼人,敢私闖北苑?!”
“小的是趙明月……”趙明月覺得自己沒去當演員簡直就是演藝圈的損失,越來越佩服自己信手拈來的謊話,還有神乎其技的演技。
管家橫眉豎眼問︰“趙明月,你小子跑到這兒做什麼?”
“小的,小的來找貓兒。”還好在這兒找到了小雪球,這給她一個大大的借口,不然這麼短的時間內她還真沒辦法想出更好的辦法。
吳虛大約五十多歲,很瘦,頭發與胡須花白,他目光精明地看著趙明月,問︰“周管家,他是何人?”
“府上新來沒多久的僕役。”
“一個新來的小僕役,在這個時候闖入北苑找貓兒?”吳虛冷冷一笑,顯然不相信明月。
趙明月很勤奮,平時干活也麻利,管家對她倒是沒有什麼不好的印象,但這次福壯雋宋侍庠鶉沃卮螅 莧 膊荒懿患絛 鷂省 br />
周全︰“你不知道北山不能進來?”
“知道北山不能進,但不知道這,這就是北山。”
“不知道?”吳虛眯起眼楮,“還是假裝不知道?!”
“小的是真不知道!”
“一派推托之詞,說,是不是你在北苑撒布了什麼謠言?!”
“什麼謠言?”趙明月無辜地問,“小的是新來的,對府上的事情並不是很清楚,不知道大人指的是什麼事?”
“看來不讓你吃點苦頭還撬不開你的嘴,來人,先打二十大板看他能不能知道是什麼事!”
“是!”
蒙律將趙明月按在了地上,他的手下揚起棒子就要打下來……
“住手。”一個溫潤的聲音從後邊傳來。
眾人回頭,立刻行禮。
“晏王殿下。”
楚子晏走了兩步,那雪白的小貓立刻朝著他跑過來在他腳邊轉了幾圈,他彎腰將貓兒抱在了懷中,修長的手指順了白貓身上的毛,對著貓說︰“小東西,原來你在這兒,讓本王好找。”
又憐愛地摸了摸那小貓兒的腦袋,才抬眼看跪在地上的趙明月︰“明月,你怎麼在這兒?”
“明月追著小雪球來到這兒,一個不留神闖了北苑的禁地。”
“心意不錯,舉動毛躁。”楚子晏說完明月微微側目對吳虛說道,“大司命,這孩子雖然闖了禁地,不過是來給本王找貓的,你何苦打他?”
還真的是來找貓的?吳虛恭敬對楚子晏說道︰“晏王,有人在北苑這兒散播謠言,如今新來的福酌鍬頁梢煌牛 慌攣薹ㄈ盟 竊諂 擄肱繕嫌貿 ! br />
楚子晏安撫小貓的手一頓,好一會兒目光幽幽看看趙明月︰“明月可知福資鞘裁矗俊 br />
趙明月無知地搖頭。
楚子晏自嘲地笑了笑︰“就是替本王擋災禍的人,本王是因為有他們才活到今日,如今沒有了這些人本王只怕挨不過七月半,對吧吳虛?”
吳虛跪下請罪︰“晏王放心,卑職一定會重新找到合適的福祝 玫釹擄捕繞 隆! br />
“無妨,本王活到現在也活夠了,找不找無所謂。”
“殿下休要說這些喪氣話,只要渡過七月半下半年殿下便可安生一些。”
“安生?”楚子晏重復這兩個字,目光幽暗無光,似乎安生對他而言是一種奢侈,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緩聲道,“明月,咱們回去。”
“……是。”
趙明月畢恭畢敬跟在楚子晏身後。
不過就這麼走了似乎不行,她必須得找到留在楚子晏身旁的捷徑,不然錯過了這次機會,不知道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明月經過吳虛身旁,慢慢停下來腳步︰“大司命,明月願意當福滋驪掏醯蒼只觥! br />
楚子晏聞言身子一頓,慢慢回頭看向她︰“趙明月,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明月點頭︰“明月要做殿下的福住! /div>
作品本身僅代表作者本人的觀點,與本站立場無關。如因而由此導致任何法律問題或後果,本站均不負任何責任。
網站版權所有︰八月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