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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萧筱 更新:2023-10-25 14:14 字数:2965
我曾经深爱着一个人,那是晋王的女人,温思柳。
那日,晋王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手中捏着那张昭示着温夫人的罪证,良久不语。
昏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那冷峻的脸庞轮廓却仍能让人不寒而栗。
我站在他的对面,低着头,等待着他下达处死温夫人的命令。
最终,晋王狠着双眼,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道:“传令下去,本月七日,罪人温氏处以绞刑,悬尸城门示众。”
他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丝毫情感。
我知道,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背叛之人,特别是最亲近之人的背叛。
我领命,走出宫殿,望着天上的压城密云,让人透不过气,我的心梗塞着,她,就要死了,而我,是亲手处死她的人。
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不过是晋王的护卫。
我上次见她是两日前,她刚生产完。早产还难产,着实是可怜。
在那个阴冷潮湿的荒殿里,她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身上盖着一床破烂单薄的被子,那衾被霉迹斑斑,露出里面陈旧的棉絮,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
尽管她的脸却已如纸一般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可仍然保持着往常的平静。只是她拒绝吃任何东西。
下体的血还在一直源源不断得流着,浸透了破旧的被褥,我用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跪求医师来给她执诊,医师甩手离去说,一个完全没有求生意志的人神仙都难治。
我奉命前去执行处决时,老远便看到温夫人的婢女阿娣向我跑来。
阿娣满脸泪水,哭着求我:“林大人,我求求你,求你请王爷来见见夫人最后一面吧,夫人她,她快不行啦!呜呜呜……”
最后一面?
她,终究要熬不住了吗?
我听到她的话立马慌住,颤着手以最快的速度往温夫人的住所去。
这里是晋王丢弃的庄子,荒草丛生,房屋腐朽颓败,素日前是晋王将她丢弃在那里,任她自生自灭。
她一直都是与王爷势不两立,从不服软,绝对不会向王爷低头认错。所以听到阿娣的话,我察觉到了不对静,立马要过去看看。
可我人还没赶到,便见对面宫墙内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那火势叫嚣着直冲云天,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我眼里倒映着跳跃的火苗,仿佛看见了那个桀骜不驯的女子无声抗争着,似乎要冲破这层黑暗的束缚。
身边的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纷纷拿着水桶从我身边经过,来来回回的人影在身边晃动着,我却仿佛被定住了般,眼里紧紧盯着火光,心却抽痛着,无声的落泪。
她终于是解脱了。
她,解脱了。
心无名揪痛,我单膝跪地,头晕眩的站起不身。
晋王的另一个贴身护卫,我的好搭挡落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道:“无影,王爷命你将阿娣带过去。”
是了,温夫人身边怎可能没有王爷的眼线呢?所以温夫人自焚的消息,怎可能瞒的过王爷?
晚上,我将阿娣带到晋王的殿里。
华丽奢靡的殿内灯火通明,脚底是柔软厚实的西域进口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弥漫着熏人的香粉的味道。丝竹声声绕耳,娇美的舞娘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薄纱下的红唇勾人心弦,那看向殿上之人的眼神里尽是娇嗔。
晋王坐在殿堂前的红木塌上,一手搂着个娇美妩媚的舞姬,脚旁还匍匐着四个身穿薄纱的肤若凝脂的美人。
他大口地灌着酒,眼神阴婺地看着前方,身旁躺着满地开封过的酒坛子。
他一看到我带了阿娣进来,猛地推开旁边的舞姬,将手中酒坛子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酒坛碎片四溅,那眼中仿佛燃烧着无尽的怒火。
我赶紧跪下,阿娣和舞姬们也吓得跪了下来,头低低的贴着地面,不知怎就惹王爷生如此大的气。
他低沉的略带嘶哑的声音在帐内响起:“她死前……可曾说过……恨我?”
阿娣低着脑袋,哽咽地说,是温夫人死前叫她过来找王爷,她想见王爷最后一面。可谁曾想,她才刚出门,温夫人便……
说到最后,阿娣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的手紧握成拳,紧得,连指关节都泛着白。
医师说得对,她到底是没有求生意志,不,是她知道王爷不会放过她,更甚者王爷必定会想尽方法凌辱她以达到凌辱温家的目的。
她已经是温家的死剩种了,她定然不会给王爷这样羞辱温家的机会,所以选择直接一把火将自己化作一具焦骨。
她做事一直都是如此决绝。
晋王听了阿娣的汇报,脸上一阵失魂落魄, 良久,才冷冷的笑了几声。
我不知道他这是在嘲讽温夫人还是他自己,他摆了摆手手让我们退下,接着继续拿起身边的酒坛,大口地喝酒,身边跪着的舞姬又纷纷围上去为他捶肩按摩。
晋王再没说过怎么处置那具焦骨,外人也没人敢靠近那片废墟。
我离开王府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我踩着浠沥沥的雨,撑着竹伞悄悄出去了。
我怎么都忘不了第一次见到温思柳的情景。
那年我们北陈国与大梁国开战,素来以机智过人,深谙用兵之道,善于采用各种战术的温子煜将军,竟在北阴山之战中带着部队陷入困境。带出去作战的兵勇们,死于温子煜的大意与误判。正好也是后来才得知,温子煜当场射死了晋王爷的未婚妻明月郡主。
没人知道明月郡主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可死了便是死了。
杀妻之仇,一直让王爷耿耿于怀,对于温家,他一直有着很深的仇恨。在秋后算账时,晋王除了将温家满门落了大狱外,特把温思柳收为贱妾,以此来侮辱温家。
温家作为名门将后,其地位身份自然是十分尊贵,而晋王竟然要其嫡女作其妾室,这是对他温家十分的蔑视。
他却冷笑道:“温子煜不是说温家人都忠贞为国、甘愿为北陈国牺牲一切吗?既然你们家个个都是忠肝义胆,那想必把温家小姐赔给本王也没什么吧。”
晋王这样的要求明显是为了报一个温子煜的私仇,想让温子煜体会失去亲女儿的痛苦。
可谁都没提出过疑问,忠良爱国的温将军偏偏杀死了郡主?
这次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晋王与温家的过节,又怎会让温家女子好过?那只能是被被王爷作为发泄不满的玩物罢了。
但是温思柳还是泰然自若地来了,王爷连偏门都不让她进,只是让门房将则旁的狗洞打开,还施舍地道:“既为贱妾,也那只配从狗洞进门,不然,永远记不清自己的位置。”
我本也以为温夫人会折身甩袖离开,不曾想她竟然那么镇静,安之若素的弯腰从狗洞进了门。
我讶异于她身上变现出来的这种从容,她就仿佛是这世间从未被世俗所沾染过的一朵最纯粹的白兰。
是我亲手将她送进晋王给她准备的婚房的。
过门槛的那一瞬,她脚一个啷呛,幸好我及时接往她。
红纱巾滑落那一刹,我看清楚了她的面容。她却冲我温婉一笑:“林大人别来无恙啊。”
竟然是她?!
尤记五年前,我与王爷从边境返回盛京,在西郊城防遇袭,我掩护昏迷的王爷离开时,便是坐着眼前这女子的马车顺利入城。
真是造化弄人啊。
回到晋王处如实报道了新夫人的情况,我说道:“温夫人过来时并没有啼哭,此刻正在新房内收拾打理各种新婚物件。”
“喔?”晋王挑了挑眉,似乎对此来了兴趣,想必他也听说过这嫁过来的温家小姐是主动请命的,并没有逃避,没有争执,没有大吵大闹,就这样平常轻松地嫁了过来。
这与晋王的想象是很不一致的。
此时我看到,晋王王爷正眯起了眼睛,望着屋顶出了神,已经对她这位新的温夫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日,我跟在晋王后面来到温夫人的房内,婢女将房帘子慢慢掀开,就看见温思柳坐在玉案前,正在翻阅一本医书,窗外的光从一侧投影在她的身上,她像是一整个发着柔光的神女,她应是在书中遇到了疑惑,好看的眉眼微蹙,似乎正专注地思考什么,真如长在空灵峡谷中的一株幽兰。
她发现了我们进来,便轻轻合上书本放在一边,理了理衣服站起来,走到我们面前,施施然地向王爷行了个礼,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晋王也不断审视着这位新的温夫人,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道:“看够了吗?”
她抿嘴不语,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就像春日绽开的满树桃花一般明朗,接着她垂下眼眸,微微压身行了个礼。
“妾温思柳见过晋王。”
我竟不知,世间竟然有女子的声音这般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