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市机场。

       刚下飞机，岳雨桐就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向几个闺蜜报了平安，然后拽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往外走。

       来之前跟云起时联系过了，所以在大厅看到来接机的年轻军官时，岳雨桐一点儿也不意外。

       经过几次接触，岳雨桐觉得这个人挺好的，一点儿都不像最初认识时那么冷漠。全然没有想到那时候她对于人家来说是个陌生人，云起时若对她无比热忱才是不正常。

       跟着云起时来接她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小战士，叫贾全有，岳雨桐听到他说自己名字的时候有点儿呆，嘴角抽了抽，还是将笑意憋了回去。初次见面，就笑话人家的名字，太失礼啦！

       小战士倒是无所谓，想来是被人开玩笑惯了，反而大咧咧地说：“岳博士您随便笑没关系，我这个姓吧，的确不好起名字！要不是我老爸非得坚持，我跟我妈姓就好了！”

       岳雨桐呆呆地问了一句：“你妈妈姓什么？”

       贾全有乐呵呵地说：“姓郝！”

       好全有？！

       岳雨桐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急忙捂了嘴，笑得眉眼弯弯。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赶紧跟人家道歉。

       贾全有跟着她一起笑，见她道歉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见岳雨桐只不过带了一个小箱子，轻轻松松地把箱子放进了后备箱，然后直接坐上了驾驶座。

       云起时很有礼貌地咨询她的意见，问她是要在兰市休息一晚明天再走还是马上就出发去驻地。

       岳雨桐赶紧说自己没关系，他决定就好。

       云起时立刻做了决定，贾全有开着军用吉普直接上了高速。

       坐在副驾上的云起时跟她解释：“我们的驻地离兰市大约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岳博士累了就说一声，咱们中途可以住宿的。”

       连犹豫都没有，就要直接回驻地，看来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岳雨桐很体贴地说自己并不累，他们安排行程就好。

       车里的氛围就变得很轻松。

       尤其小战士贾全有，还是个爱说爱笑的，在拿着自己的名字开了玩笑之后，特别遗憾地说自己这个姓氏实在不好起名字，将来自己的孩子定要跟着媳妇儿姓。

       岳雨桐问：“你媳妇儿姓什么？”

       贾全有反问：“岳博士您觉得我媳妇儿姓什么好？”

       咦？什么意思？

       云起时微笑：“这小子还没女朋友呢！”

       岳雨桐快要笑倒在后座上。

       她的笑点太低，贾全有轻轻松松将她逗乐了好几次，便格外有成就感。笑声太容易拉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分钟，岳雨桐已经从他嘴里的岳博士变成了小岳妹子。

       岳雨桐觉得这个称呼好极了，多不见外啊！她喜欢！

       可是，她在叫了一声“贾大哥”之后，实在是憋不住，继续笑。

       贾全有叹了口气，委屈地说：“怎么感觉我跟个娘炮似的？”

       岳雨桐已经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贾全有继续耍宝：“还是咱们团长的姓好，小岳妹子你的姓也好。”

       岳雨桐点头：“嗯，我的姓大有来历，本人可是忠良之后来着。”

       这下就连云起时也起了兴趣。

       岳雨桐就把自己从小听到大的家谱给他们科普了一遍，听得贾全有不断感叹。

       “哇，小岳妹子，你这姓太好了，居然是岳飞的后代！天啊，你会岳家拳不？岳家枪呢？武穆兵法呢？”

       岳雨桐特别遗憾地说：“都不会，见都没见过。”

       贾全有分析：“传男不传女？”

       岳雨桐很严肃地说：“不是，主要怪我爸，他弃武从文了！”

       车内再次响起一阵笑声。

       贾全有感慨：“文人好啊，起名字跟闹着玩儿似的，我老爹没文化，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还是小岳妹子你这名字好听。嗯，咱们团长的名字也好听。”

       岳雨桐接话：“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好听！”

       “哇，小岳妹子你出口成章啊，大才女！”

       岳雨桐笑：“不是我写的啊，是王维的诗。”

       “啊，王维我知道，是个大诗人，唐朝的对吧？”贾全有得意地说。

       岳雨桐：“对啊，对啊，你说的没错！”

       贾全有很好学地问：“那小岳妹子你知道全文不？教教我呗，我回去跟兄弟们显摆显摆去！”

       岳雨桐还真背过这首诗，就一句一句地背出来教他，还顺便解释了一番诗意。

       贾全有背了十来遍，死活记不住那句“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干脆就舍弃了全篇，只背有团长名字的那一句。

       云起时就听着两个小孩儿一遍一遍没完没了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那两个人全然不知他的尴尬，还像模像样地研讨起这句诗文的精妙之处来。当然，是岳雨桐说，贾全有听，偶尔说几句“哦”“这样啊”之类的话。

       好不容易才满足了贾全有的求知欲，云起时急忙岔开话题：“小岳的名字来源于什么诗词？”

       虽然自己确实比她大几岁，不过小岳妹子这样的称呼太接地气，实在喊不出口。

       岳雨桐说：“这个啊，在我们家是个悬案。唐诗宋词里含有雨桐两个字的比较多。我爸喜欢俞允文的‘寒棕剪高翠，过雨桐花香’，我妈喜欢孟浩然的‘微云沾河汉，疏雨滴梧桐’。问题就是当初给我起名字的时候他们俩一人一本书，翻来翻去，每个人都起了一大堆，这是唯一重叠的，就定了这么个名字。一直到现在，他们俩没事儿的时候还争一争我的命名权呢！”

       贾全有：“哇塞，小岳妹子，你爸妈都这么有水平啊？以后我有了孩子，能让叔叔阿姨帮着起个名字不？”

       女朋友都没有的人，心心念念地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这是对自己的名字有多大怨念啊！

       岳雨桐非常同情他，立刻表示其实她从小读的唐诗宋词也不少，完全可以友情赞助他几个！

       于是，他们就起了一路的小孩儿名字！

       这是什么话题走向？

       两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小孩儿，凑在一块儿起小孩儿名字？而且这俩还是头一次见面，压根儿不是一对！云起时怎么看都觉得违和，那两个人居然还时不时问问他的意见。

       这小姑娘不是个生化博士吗？怎么能记得住那么多诗词？

       这不科学！

       到最后，贾全有已经挑花了眼。

       “小岳妹子，我服了你了。不愧是哈佛博士啊，我这么个姓，你都能起出这么多好名字来！”

       云起时很想告诉他：哈佛博士和会用唐诗宋词起名字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两个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可惜，那两个兴致勃勃的完全没想到这个，贾全有还请岳雨桐给他重复几遍，免得若干年后他媳妇儿生了孩子之后他给忘了。

       这是肯定的！云起时默默吐槽。

       还有，请问你家孩子他妈在哪里你知道不？

       岳雨桐连声说这个问题太好办了。直接从随身小包里掏出纸笔来，将刚才起的名字全都写了上去，在记录的过程中还临时起意加了几个。

       幸亏是在高速上，车开得稳，要是在戈壁滩上，让她写个字试试？

       到了服务区临时停车的时候，贾全有乐呵呵地浏览了一遍岳雨桐递给他的纸，珍而重之地塞进了自己的钱包里。

       云起时：“小贾啊，这么重视？”

       贾全有振振有词：“团长，这可是哈佛天才博士给起的名字，我孩子沾大光了！”

       兴致勃勃地问：“团长您说，我孩子用了小岳妹子给起的名字，会不会也能有大出息？哈佛我是不敢想的，我也供不起，能上个大学就很好啊！”

       又想起来什么，继续说：“团长，你也让小岳妹子给您家孩子起个名字吧，我看她学问深得很，你那姓还好起。你家条件好，没准儿也能出来个神童啥的！”

       得，这还没到驻地呢，小姑娘就收获了一个铁杆粉丝。

       他把这小姑娘引进驻地，会不会动摇军心？

       然后，他就看着自己的兵冲着上完卫生间回来的小姑娘死命招手，一副生怕人家找不到车的样子。

       满服务区的车加起来都不到十辆好吗？还就这么一辆军用吉普！

       等岳雨桐上了车，他的兵还上赶着问人家：“小岳妹子要不要去吃点儿东西？这是最后一个服务区了，一会儿咱们就要下高速了，还有俩钟头才能到呢！”

       “要下高速了？是要走戈壁滩不？”岳雨桐的眼睛瞬间亮了，高速路两侧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场面不要太壮观哦！

       “是走戈壁滩。不过一点儿都不颠啊，我开车你放心！咱们走国道，路好走着呢！”贾全有一边儿发动车子一边儿说：“小岳妹子喜欢戈壁滩啊？”

       岳雨桐：“嗯，看着好壮美，风景太好啦！”

       贾全有嘿嘿地笑：“小岳妹子你要是喜欢，等有功夫我带你去真正的戈壁滩上转一转去，那风景才是真正的好，一辆车都没有，还可以捡石头！”

       “捡石头？戈壁滩上的石头很好看吗？”岳雨桐好奇地问。

       “那是当然，好多人捡呢。不过我带你去的地方别人去不了，玛瑙多得很，漂亮着呢！”

       于是，云起时又被迫听了一个小时的玛瑙经，直到岳雨桐看到远处升起的一股苍烟来！

       “哇，终于明白什么叫‘大漠孤烟直了’！”岳雨桐惊叹，然后：“贾漠烟这个名字也不错啊，还可以纪念你当兵的这段岁月呢，小贾哥。”

       贾全有哈哈笑：“对，这个好，这个最好！我儿子就叫这名字了！”

       “女儿也可以叫这个名字啊！”岳雨桐说。

       “对，对，小岳妹子你可真能干！”

       云起时：谁来救救他？

       好在这个话题已经讨论得够久了，他们并没有继续下去。

       岳雨桐对那股苍烟很好奇：“小贾哥，那里有人家吗？”

       贾全有连看都不看一眼，太熟悉了啊：“没错，草原上有牧民，这是牧民家做饭的烟。”

       “这里不是戈壁滩吗？还有牧民？”岳雨桐好奇怪。

       贾全有哈哈笑：“咱们在戈壁滩边儿上呢，往北不远就是大草原啦！牧民家里的牛羊鲜着呢，有空我带你去吃新鲜的羊肉去！加上草原上的特产口蘑，那滋味儿，嘿！”

       剩下的时间便在讨论各种美食中度过。云起时很想问一问那两只：咱们仨就着白开水嚼着压缩饼干讨论烤全羊，真的挺美的哈？

       他闭上眼睛长呼吸，心中默念：这个小姑娘是自己求爷爷告奶奶引进的，他自己引进的，他自己引进的；这个嗦兵是他怕自己不会跟人聊天怕冷场气氛尴尬特地从车队里选的，他自己选的，他自己选的；哦，对了，这个嗦兵还是他自己团里的兵，他自己带的，他自己带的。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脑子里冒出来的这句话把自己吓了一跳。

       受满耳朵的唐诗宋词影响，他居然也文绉绉起来了。若是按照他以前的习惯，顶多来俩字：活该！

       压缩饼干的口味自然谈不上好，更何况那俩小孩儿已经从烤全羊聊到法国大餐上去了。贾全有这个没吃过的还好，岳雨桐那个一块压缩饼干恨不能就吃饱了也没问题，只有他嘴里嚼着干巴巴的饼干，耳朵里听着法国大餐的色香味，脑子里回忆着充斥味蕾的美好滋味，备受煎熬。

       望梅止渴是不假，可有时候也会更渴。

       可不能再听下去了，他决定自力救济。

       趁着他们聊天的间隙，他插话。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小岳累不累？”

       岳雨桐精神正好着：“不累，小贾哥累不累？”

       贾全有说大话：“这么点儿路算啥啊，再来个往返还差不多！”

       云起时急忙把话题往自己这边转移，要不然这俩小孩儿一会又不知道会把话题引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头一回见面，两个经历完全不搭界的人怎么就有那么多话可说。

       “小岳啊，咱们这是野战部队，规矩比较严。电话、手机、上网都会被监听的，对了，手机要关闭卫星定位，没问题吧？”

       岳雨桐没想到会有这么个事儿，愣了愣，反应过来：“哦，没问题。”还主动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不但有国内号码，美国号码也没忘。

       云起时问：“你还使用美国号码？”

       岳雨桐：“对啊，因为常和国外的朋友联系，这个号码就没消。没问题吧？”

       现世报来得这么快？云起时撇撇嘴角：“没问题！”

       忘了这小姑娘压根儿看不住，英文还好说，她要是跟朋友呜哩哇啦说法语，他要不要再去找个专门的翻译来？好像哪个营的教导员是在法国留过学的？

       团长在说正事，贾全有专心开车，一句话也不说。好几年的老兵了，这么点儿觉悟还是有的。

       云起时很满意他的这种态度，继续说：“你的宿舍已经安排好了，到了之后我带你去。今天晚上时间怕是来不及了，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早餐时再把你介绍给全团官兵。”

       啥？

       岳雨桐有点儿蒙，全团官兵是什么意思？

       云起时好心解惑：“部队嘛，平常一日三餐都在一起用。按说你是专家，该给你专门弄个欢迎仪式……”

       岳雨桐慌慌张张地摇手：“不要，千万别！”

       弄那么大阵仗，压力山大有没有？

       云起时微笑：“既然你不喜欢，那咱们就简单点儿。吃饭的时候跟他们说几句话就成了！好不好？”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话音里不知不觉地就带上了点儿柔软。

       贾全有就偷偷地瞄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嘴角微翘，娘哎，团长居然笑了？！

       幸亏心理素质过硬，车照旧开得稳稳的。

       岳雨桐还是慌：“云团长，能不能不说？就当我是空气好不好？”

       这么胆小？云起时有些意外：“怕了？”

       岳雨桐乖乖点头，想起来自己坐在后面，急忙说：“压力太大了啊，从来没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过话！”

       云起时：“……好吧。”

       这要是他的兵，非得把她这臭毛病掰过来不成。不就是在众人面前亮个相说几句话吗？瞧把她给怂的！

       还是按耐不住，问：“你在学校就没上过台做个演讲什么的？”好像国外的大学更关注这一点吧？

       岳雨桐想了想，还真没有，她除了到处蹭课，就是窝在实验室来着。没加入过任何社团，论文答辩都没经过。

       实话实说。

       云起时有些意外：“硕士、博士毕业不是都要论文答辩？”

       岳雨桐：“别人是这样没错啊，可是我们导师从不在意这些形式，只要课题通过，学位就给了！”

       “这么容易？别人没意见？”

       “一点儿都不容易，那课题都难着呢，我的好多师兄师姐都是花了四五年才能拿到硕士学位，然后就跑到别的导师怀抱里去读博士了。”岳雨桐先回答第一个问题，然后回答第二个：“至于别人有没有意见，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导师挺牛的，好像有这个特权吧？搞不清楚。”

       课题那么难，她四年就拿到了硕士和博士两个学位，果然是个天才！想到她的年龄，更是天才中的天才！

       偏偏还一脸认真地纠正别人，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天才！

       这小姑娘真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