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是好的，但愿望和现实往往相反。一天周日回家，母亲说：“你妹妹昨天来了，我给你妹妹说我手脚有些凉，你妹妹说冬天要进补呢。”我问母亲：“她说了没有用什么补？”母亲说：“她说应该吃‘金匮肾气丸’。”我说：“那个药吃不成，你是热性体质，吃了要上火。”从电视节目里我也学了中医的一些皮毛。母亲、我还有弟弟都爱上火，不能吃热药。母亲说：“你老子在的时候就让我吃金匮，说是能补肾，肾是先天之本……”这些经典中医理论都是她跟我父亲鹦鹉学舌来的。我说：“所以你就经常上火。”我看母亲半信半疑的，我知道在母亲的心目中，父亲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我要让她明白什么是肾阴虚，什么是肾阳虚怎么可能呢，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怕热是肾阴虚，怕冷是肾阳虚。我看母亲有些失望，我又不忍心起来，担心母亲以为我不想给她买。其实我一点都没有舍不得花钱的想法，这么多年了父母的药还是我买得多，我觉得都是应该的。又想到母亲说她手脚有些凉，又是冬天，也许可以吃吧。于是我说：“要不我下个星期给你带两盒回来吃吃看？”母亲说：“行，吃吃看。”

       又到了星期日，我给母亲买了两盒同仁堂的金匮肾气丸，这是父母多年的要求，吃中药就认同仁堂，可能是看电视剧受的影响。我叮咛母亲一旦发现上火了就停药。又到了星期日，母亲告诉我她感觉精神也好了，手脚也不凉了，也没有上火。我观察母亲的眼睛和鼻子及舌苔确实没有上火，我也挺高兴，看样子吃对路了。我嘱咐母亲继续把剩余的药丸吃完，下周我再买两盒。

       到了下周日，一进门母亲就开始给我诉说：“这一个星期可是把我难受死了，拉不出来，直肠脱肛了两次……”我感到问题严重了，质问母亲：“为什么不吃药，我给你以前买的清火药都能通便，你给我弟弟说一声，让他给你找嘛！”母亲说：“我没有给你弟弟说，我自己搓搓揉揉，以前都是这样做……”我就问：“你以前也有便秘？”母亲说：“好多年了一直有些干，两三天才拉一次，没有这次这么严重……”我说：“你怎么从来没有给我说过？”母亲说：“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可说的。”我感觉我也有责任，过去只关心母亲进口的事，没有关心出口事。就说：“便秘是大事，弄不好要出大问题。”母亲说：“没有那么要紧吧，就是肚子难受。”我心里想直肠已经脱肛了两次还不长记性。我赶紧出门买了一盒麻仁润肠丸和开塞露，知道母亲最不爱吃药，哄着母亲吃了一丸，叮咛晚上再吃一丸。给母亲讲了开塞露使用方法，这样救急的药和通便的药都有了，我就放心了。

       可是到了周日回家一问，又让我发愁起来。母亲说麻仁润肠丸吃了肚子疼，一盒没有吃完就没有再吃，我知道这有可能，因为那是凉性药。母亲还说开塞露总是用不好，又脱肛了一次。我也相信她用不好，过八十岁的人了，手脚也不利索了。怎么办？凡是清热通便的中成药都是凉性，母亲肚子受不了，药店里五花八门的通便药多的很，我赶紧去买了几个品种的通便药，嘱咐了用法用量。结果是吃了药，肠子就通，不吃就堵。我担心母亲再次脱肛，搞严重了，就得住院，那样麻烦更大。我买了番泻叶，虽然也是泄药不能长期吃，但它毕竟是植物，副作用相对小一些，但可以救急。母亲说她不知道一次泡多少合适，确实有这个问题，泡少了不管用，泡多了拉稀，也是个问题。于是我去买了果导片救急。一家人围绕母亲的肚子从饮食到药物等方面忙活起来。弟弟更是尽心，给母亲做营养粥。我感觉母亲的便秘的原因远不是吃了两盒药这么简单，于是我在网上一搜关键词“老年人便秘”才知道，老年人便秘是常见病。原因很复杂，怪不得很顽固，药物只能缓解，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弟弟建议去看医生，母亲坚决不去，说现在能有几个好中医？一顿折腾不一定能把病治好。况且一吃通便药肠胃就不舒服，又得吃开胃的药。我和妹妹的观点是以饮食调整为主，药物为辅。

       周日我回到母亲家，一进门看到母亲做在床边上躬着腰，我就问：“你怎么了？”母亲说：“我肚子难受。”我又问：“怎么个难受法？” 母亲说：“肚子坠胀着难受。”我问：“这个星期大便情况怎么样？”母亲说：“还是没有通，用了开塞露，掏出来了一些，又脱肛了。”我知道开塞露可能没用好，就问：“果导吃了没有？”母亲说：“没有吃，我现在吃你弟弟买来的保和丸,你妹妹说只靠泄药也不行，要靠饮食调整……”我一下恼了,发火道：“靠饮食调整是个慢功夫, 保和丸的主要作用是开胃消食,你先吃果导通了再说,这样人不受罪,你现在难受也是自作自受!你不听话算,反正是你难受又不是我难受! ……”

       我生气了,去了大房间,躺在床上想着如何说服母亲吃泄药。常言道：“七个老爷八个兵，谁的话都要听。”各说各的道理。母亲哪里能搞清楚谁说的对，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教育自己，吃了大苦头就长记性了。一上午我在大房间和厨房之间穿梭，没有理睬母亲。我看母亲坐立不安的，一会躺下，一会坐起来，嘴里面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我知道母亲肯定是肚子难受，哼！自作自受，心里有些痛快，叫你不听话。中午饭母亲没吃多少，我又心软起来，我想再次提醒母亲，就坐在母亲身边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我再给你说一遍，你要是不听，我也没办法！”我还没有说正题呢，母亲脸上突然严肃起来，打断我的话说：“你不要说了，说了我也不听！”母亲硬邦邦的话让我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我感觉特别尴尬。说了句：“好！我不说了！”我一下站起身来去了大房间。

       我正准备穿衣服走人，这时母亲叫我：“你过来，我给说个话。”我虽然正在生气，听见母亲叫，不得不重新坐在母亲身边。母亲数落我：“今天你一回来就钻进大房间，也不跟我说话。”我故意说：“你不听我的话，我不想跟你说话！”母亲说：“不是我不听你的话，你妹妹买了一盒‘大山楂丸’，说也有通便作用，先吃吃看。”我没有吭气，记得山楂丸有开胃消食的作用，还能通便吗？也许我还不清楚。母亲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过去一周里弟弟妹妹带来一些各家的信息，我还没有消气，只搭拉着耳朵听着。心里想着，咦！刚才母亲还生气怎么一转眼就没气了。刚才我的态度也不好，应该和和气气地给母亲做工作。没办法，就是这种一点就着的性格，父亲称我是驴脾气，动不动就撩蹶子。我也没有打断母亲的说话，知道她全部倒干净了才舒服。母亲突然不说了，我问：“说完了？”母亲回答：“说完了。”我说：“你说完了我该走了。”

       又到了周日我回到母亲家，第一句话就是问母亲通便了没有。母亲兴奋地说：“通了！通了！星期四的中午我吃了一片果导，晚上就通了，还是你说的对，先通了再说……”我想要进一步强化母亲听话，这样我给她调整起来方便些，就说：“你看你还不听我的话，受罪了吧？以后你要是让我管你，你就要听话！”母亲说：“听呢！听呢！我咋能不听你的话呢。”我隐隐约约觉得句话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小时候母亲打我的时候，我经常说的话，顿觉有些开心惬意。我说：“你已经八十多岁的人了害怕啥，该吃的药就得吃。”母亲说：“不是我害怕吃泄药，我怎么不知道憋着难受，果导我没有吃过，我担心吃了泄药一旦控制不住，我摸索着上厕所又慢，万一来不及拉在裤子里咋办，我自己又看不见，也收拾不干净，弄的到处都是咋办，还得扯上你们，让你们给我抓屎抓尿我不忍心……”我顿悟，原来母亲的心结在这。惭愧呀！误会母亲了，我还跟她斗气。天下大多数父母都是一心一意替子女着想，对子女的爱是无私的，也是无限的。我想赶快给母亲道个歉，但又张不开口。就说：“我知道泄药厉害，所以我让你一次才吃一片，说明书上说应该吃两片。”母亲说：“这一下我知道了，吃一片没有那么厉害，能来得及，以后其他的通便的都不要买了，多余花钱，我吃果导就行了，果导便宜……”母亲又走另一个极端，泄药不能长期吃，否则有了依赖性就离不开了，还是要想办法在饮食和药物配合起来调整正常为好。导致便秘的因素很多，中医和西医的理论不一样，药的品种也多繁，至于母亲是哪种原因，应该吃什么药都得试。老年人功能退化了，便秘是常见病，要想调整正常了比较难，慢慢来吧。

       又是一个周日的早晨，进了门发现母亲躺在床上，我有些紧张。母亲在这个时间段里从来没有睡在床上过，一定是生病了。我赶紧上前询问：“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母亲好像没有听见，我又大声问了一遍。母亲才转过身来问：“是谁回来了？”我说：“今天是星期天，你说是谁回来了。”母亲坐了起来喃喃说：“哦，今天是星期天呀，我整天过的糊里糊涂的，星期几也不知道。”我又问：“你哪里不舒服？”母亲说：“浑身都不舒服，头昏脑胀，疲乏无力，肚子也不舒服……”母亲的叙述把我也搞糊涂了，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我又问：“早晨吃饭了没有？”母亲说：“没有吃，我想喝些小米稀饭，可是我又懒得动弹。”我一听感觉问题严重了，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这样没精神的话。看来真的是有问题了，但是又判断不出什么问题，先给母亲煮些小米稀饭喝了再说。

       母亲喝了些小米稀饭似乎精神好了一些，我就问：“肚子感觉怎么样了？”母亲说：“舒服多了。”我问母亲：“你仔细说哪个地方不舒服，我好给你找药。”母亲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在思索。我又说：“你感觉哪里不舒服就给我们打电话，电话经常不打就生疏了，万一你有什么事我们也不知道。”母亲说：“不知道了也好，我去找你老子去。”我听着大吃一惊，母亲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我问：“怎么了，我老子给你托梦了？”母亲似乎来了精神，说：“是的，最近我经常梦见你老子，他让我看他的脚后跟袜子烂了……”我说：“这个事好办，马上是‘寒衣节’了，我去给他送几双。”母亲认真叮咛道：“你老子脚怕冷，买厚一些的，而且要买纯羊毛的。”母亲看起来有些高兴了，说起妹夫家上坟的事：“你妹妹说人家对上坟特别重视，周年、三周年都过，一年当中大年三十、清明节、阴历七月十五、寒衣节，一大家子集中起来去上坟，墓碑上拉着花，烧的是从北京带来的纸房子、纸汽车、纸家电、连纸手机和电脑都有……”我听着可笑，手机和电脑老两口又不会用。就问母亲：“你相信这些吗？”母亲说：“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又想起妹妹的女儿说过的话：“爷爷在的时候没人管，死了没完没了的上坟，有啥用处……”我问母亲：“你活的时候我们都不管，你没有了，我们多多给你烧纸行不行？”母亲说：“那也不行。”母亲可能听着不对味就说：“反正只要你们一烧纸，我就能梦到你老子。”我也听着不对味，母亲该不是怪我们没有认真上坟。其实就是没有认真过，三十晚上让母亲摸一下我买的三刀纸及三把香，这样做是为了让她相信我们烧纸上香了。然后分给弟弟妹妹，至于他们烧了没有我不知道，我也管不着，反正我没有烧。清明节车水马龙地让我心烦，我和弟弟商量改在阴历七月十五上坟，气候好，风景好，顺便散散心。妹妹给公公婆婆上坟的时候顺便给父亲捎一些。父亲的周年、三周年也没人张罗，母亲可能怪我，因为我是长子。

       过了一会母亲自言自语说：“唉！——，我像是在坐监狱。有时候我摸不见要用的东西我心里就着急，摸到什么东西就摔什么东西……”我心里一惊，莫非母亲一个人过的没有意思了？是啊，也难怪呢，母亲电视看不见，书更不用说了，即便能看见也不识字。又不能出门，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的也没有人跟她说话。弟弟中午回来忙着做饭，没有时间跟母亲说话。如果妹妹周六没回来，母亲从周五的下午一直到周日的早晨才能看到个人影。怪不得抓住我使劲跟我说话，说起来特别高兴，以前嫌跟母亲说话费劲，就一个人在大房间玩手机，看来不应该这样做。我们只关心母亲的吃喝穿用，母亲的孤独寂寞却漠不关心。可是不太好弄，母亲早已经说过谁家也不去，既然不去我们只能过来。我原先打算母亲一旦生病了，我们就回来住，弟弟也快退休了，我们每人轮流住一周或者一个月都行，看样子到时候了。我问母亲：“要不我回来陪你住？”母亲说：“那怎么行，你们的小日子不过了？到时候因为我你们家再闹矛盾，到我不能自理的时候你们在住…… ”我说：“不会的，我和大妮子早都说好了，谁家有事谁就回家照顾，她们家的麻烦事没完没了，你还没有麻烦过我们。”母亲说：“按理说我已经够享福的了，几乎每天都有一个儿女来给我做饭，天天都盼头，只是人老了今天这里不对劲了，明天那里又不舒服了。过去说你老子离不开药，现在我也是了……”我听着也有些感动，有些沉重。感动的是母亲原来天天都盼着我们来，却每次都说我起的早，赶我回家睡觉去。不让妹妹多跑来做饭，中午不主动找弟弟说话，可谓用心良苦。沉重的是看样子母亲身体机能在衰退，我们困难的时刻快要来了。刚强了一辈子的母亲，也有脆弱的时候，总有一天要倒下。是啊！自然规律谁能抗拒？只是不要像丈母娘、丈母爹那样就是万幸。可是老人的事谁能预测准？丈母娘也是个刚强的人，不也半瘫在床上了嘛。一旦母亲也落到这个地步，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能不能一如继往地伺候母亲？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人到那个时候也许会变的。母亲的心态也会变得，变得不再通情达理，变得喜怒无常，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发生。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不变的信念是她是我的亲娘，百善孝为先。在我漫长的成长道路上，父母付出了许多心血，倾注了许多爱，世上最大的恩情莫过于父母的养育之恩。值得我用生命去珍爱，用至诚的心去感激，用切实行动去报恩。悠悠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有人说，人生就是兜圈子。老天爷把我们送给父母；父母把我们交给社会；社会把我们扔给子女；子女又把我们还给老天爷。所不同的是，爱孩子是天性，天性是一种自然本能。因此，爱孩子是每一个为人父母都能做到的事情。爱父母是人性，人性是一种道德修养。因而，爱父母并不是每一个做子女都能做到的。我虽然做不到交友赛孟尝，但孝母似专诸可以做到。我做到问心无愧即可。我最担心的是随着我慢慢老去，到时候我自顾不暇，老娘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