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十一节
作者:老马刘炳      更新:2020-11-26 11:26      字数:4983
       鬼节又要到了,父亲早早买好了香烛冥纸,吩咐我和弟弟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千叮咛万嘱咐我们给姐姐烧些纸,一定要划个圈,在圈里面烧。我刚好放暑假,也可借机去郊外乡村看看光景,暂时逃离城市的拥挤和喧嚣。于是选了个休息日我和弟弟去完成父亲的使命。

       每次上坟都是相同的程序,无非是先添新土,然后摆上烟酒茶和各种供品,点烛焚香烧纸,祭奠完了兄弟两个在爷爷奶奶面前大吃二喝一顿,然后在周围转转。今年有了新内容,弟弟在爷爷奶奶坟旁边划了个圈,圈里面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念叨叨:“姐姐拿钱来,姐姐拿钱来……”这都是父亲言传身教的结果。弟弟一贯忠实的执行父亲的指示,因此深得父亲的信任。派弟弟跟我一起上坟,实际上是监督我。我曾经说过我一个人去上坟,父亲不同意。可能怀疑我偷懒,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烧了一些纸,或者根本就没有烧,也没有去上坟。弟弟去周围转了,我坐在山坡上欣赏远处的美景。山坡下是一片片稻田,更远处是树木下的村庄,阵阵微风吹来花草的芬芳,令人十分惬意。

       回头看看弟弟转到哪去了,弟弟没看见,却看见了座座坟堆。不远处还有一座新坟,不免触景伤情起来。姐姐的骨灰是在墓地还是在殡仪馆寄存处?姐夫肯定舍不得买墓地,如今姐姐的骨灰也不知道在哪里。母亲说过:你姐姐现在肯定在万人坑里呢。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姐姐去世的时候,穿的衣服还是你弟弟买的……别人家的事也不好干涉过多。想着姐姐这短暂的一辈子也是苦命,从小就帮父母干家务,还要照顾弟弟妹妹。有了上学的机会,父亲不愿意花钱。年轻时又错过了几个好机会,拖的年龄大了失急慌忙地嫁给了窝囊姐夫。省吃俭用地挣了一套房子,存了五万块钱,生了一个儿子,撒手人寰。千疼万爱地养大的儿子,宠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亲妈病的快要死了,亲爸忙的鬼吹火,也没说自己照顾自己,减轻父母的负担。书包带子断了,就该自己缝一下,或者自己买个新的,姐姐在儿子身上是舍得花钱的。外甥也是个没人气的东西,我就是想不通,上午抱着亲妈的骨灰,下午还去听课,能听进去吗!那心是肉长的吗?也是个白眼狼……

       姐姐的重托始终没敢忘记,外甥高考三次模拟考试后,我问了情况,差的一塌糊涂,上全日制大学根本没戏。外甥参加了成人高考,我建议报科技学院的“电子商务”专业,将来会有大发展,而且录取时也许能帮上忙。成绩刚刚上了分数线,但是热门专业报的人比较多,我找了成教处负责招生的老师,那当然是近水楼台拿到了录取通知。开学了没见外甥报到,给姐夫打电话询问才知道外甥不想上了,准备再复习一年明年考全日制班。后来听姐夫说上了内地的一个什么学校,姐夫也说不清楚,我听着名字像是民办学校,从此再没了音讯。

       又回想追悼会的事情,不请客是不是姐姐的意思?也可能是,因为她的几个好同事都与厂长一个鼻孔出气了,她已经心灰意冷了。可是我没有听姐姐说过不请客。也可能是姐夫不想花钱,而假传圣旨。既然不请客为什么还要叫别人来参加葬礼,难道叫人家专门给你送钱来?而且姐夫收钱时还咧着嘴笑,钱装进口袋就把别人忘了吗。姐夫难道真是像姐姐骂“要钱不要脸”的人吗?参加姐姐追悼会的大多数人可能也是在福利厂大门口散了伙,也不知道姐姐和姐夫被人家骂成啥样子了。我参加了多少次追悼会,从来还没见过这样为人处世的。

       又想着姐姐怎么会英年早逝,姐姐怎么会得这个病,听说这个病母系家族有遗传倾向。可是姥姥、姨妈、母亲和小姨都没有得这个病。听电视上医学专家介绍,癌症病人与长期的心情不好有关系,心情不好内分泌就容易紊乱,导致免疫功能下降,变异细胞乘机作乱。回想姐姐这半辈子就没有心情好过,从小就性格倔犟,与父亲摩擦不断,挨骂受气家常便饭……找了个山沟煤矿小学的姐夫,结婚的时候只能和公公婆婆挤在一起,很快跟南霸天一样的公公闹翻了……刚好我去进修,在我家里住了一年。从此与公婆家不来往,逢年过节姐姐也不去,也不许儿子去,后来听说姐夫也被骂的不敢回家了……姐姐生病到去世,没有见过姐夫家的人影。这样的言传身教儿子能不跟着学吗!我进修回来后,姐姐就居无定所,到处租房子住。福利厂不给女职工给房子,就这样飘荡了好几年……后来女职工联合起来上告,才破了戒,姐姐分到了一间平房,还是我和弟弟帮助搬的家……后来跟姐姐年轻时有矛盾的新厂长上了台,处处暗中穿小鞋,姐姐也没少生闷气……

       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百姓的经更难念的多,岂不闻“贫贱夫妻百事哀”,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无处不在。老话说:“和为贵,忍为高。”没点阿Q精神如何活下去。人生与打仗是一个道理,有进攻,有撤退,有迂回,还有韬晦,还要学会投降。为了生存,不得不主动适应环境,与环境保持平衡。姐姐的性格过于强调进攻,这是父亲先天的遗传,还是后天的影响,我一下还说不清楚。我只记得父亲经常教导:“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也许姐姐惧怕做手术,或者存有只有少数人变成癌的侥幸心理,或是不愿留下疤痕,没有早早把小叶增生做掉,这是姐姐犯的致命的错误。姐夫也有责任,那对圣物你就不亲近吗?怎么能听之任之长到了8公分,冒了黑血才重视。也许姐姐在家过于强势,姐夫无能为力。我也有责任,应该经常提醒姐姐。因果关系其实很复杂,就是医生也不见得能解释清楚。医生凡是解释不了的现象,就说是个体差异,并非医生狡辩,事物是复杂的,多因素的,个体差异确实存在的。唉!这就是命吧!把不能返回的结果看成是命中注定也是一种宽慰方式,人一生中需要许多次这种自欺其人的方式……弟弟转回来了,我们踏上了回程。

       一天弟弟打电话说:“姐夫要让你炒股的那六千块钱。”我纳闷姐姐已经白纸黑字的写过条子了,并且给我的时候姐夫也看过,当时姐夫还连声说:“应该!应该!”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我给弟弟说:“姐姐写的条子还在我这里,那是给母亲养老送终的钱,姐夫是知道的呀!”弟弟说:“姐夫说‘姐姐临终前想要回,当时我也在场,好像说过想要回的意思。”我一听有弟弟作证,一定是真的。我说:“既然是姐姐的意思,那我把钱放在父母那里,你去交给姐夫,一定要让他写个收条。”我百思不得其解,姐姐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可能是觉得母亲对她生病不闻不问,其实母亲也经常问我和弟弟,姐姐的情况。从做手术到去世,妹妹带着父母只看望过姐姐一次,这也不能怪母亲,她得有人照顾着才能出门。也许在弥留之际脑子糊涂了,一会这样思,一会那样想,一会这样说,一会那样说,被姐夫钻了空子。姐夫为什么不亲自向我要,而是让弟弟转达,也许是一种试探。无论如何只要姐姐有丁点要回的意思,马上奉还。我隐隐约约听说过,从法律上来说姐姐的遗产也应该有父母的份,是不是如此我也没兴趣操那个心。就是有这样的法律条文,我也不会去争,姐姐尸骨未寒,我就去为父母争遗产,未免有些没有人情味。姐夫毕竟与姐姐共同生活了许多年,而且姐姐生病期间操心受累也不容易。况且本来就是他们家的钱,还了钱我睡觉沉,吃饭香。

       一天我回到父母家,父亲怒气冲冲的拉着长白山式的脸,我以为又找什么茬骂母亲了。父亲见我回来,刚好把没有出完的气继续宣泄一遍,原来是在骂姐夫。父亲经过多年的千锤百炼,骂人的语言逻辑关系十分清澈,一听就明白。事情来龙去脉是这样:姐夫主动要给弟弟的儿子铁蛋小学升重点初中找关系。如今家家有个小皇帝,要星星不敢摘月亮,谁家不想望子成龙,因此上重点中学就是做家长的头等大事。虽说上重点中学要参加考试,但是除非成绩非常好,不托关系也能进去,中学也想招成绩好的学生。但是最难受的就是成绩在录取分数线附近,必须托人才能心里踏实,其实托不到关键人物也白搭。弟弟非常高兴问姐夫:“需要多少钱或什么礼物?”姐夫说:“你买三条中华烟吧。”弟弟马不停蹄地照办了。铁蛋参加完入学考试,感觉还可以,但是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是水涨船高模式,弟弟心里还是不放心,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姐夫身上。但是姐夫那边一直渺无音讯,弟弟终于沉不住气了,去问姐夫情况如何。姐夫依旧哼哼唧唧一阵,才拿出剩余一条中华烟,说事情没办成,他跑了多少腿,找了多少人,说了多少话……弟弟听的还很感动,剩下的一条中华烟也没拿就走了。

       父亲也关心孙子的上学事情,弟弟就把前因后果给父亲说了。不说还好,一说把父亲惹毛了。大骂姐夫不是个东西,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怎么能向小舅子下手。父亲把姐夫给铁蛋办上学的事和要回六千块钱的事串在一起分析,说你们兄弟两个被姐夫耍了猴……弟弟不相信,还替姐夫辩解。父亲看我半信半疑,因此更加怒火冲天,骂道:“家门不幸,生了一双傻儿子……”父亲给我分析:“那个混蛋肯定是想要回你姐姐留下的钱,先主动说能办铁蛋上学的事,你弟弟一高兴就顺着他说。等钱到了手,就翻了脸,还不知道找人办了没有,说不定就是个晃子,白搭进去了三条中华烟,气死我了!……”父亲越说越气,嘴唇有些微微哆嗦。缓过气来又开始数落我:“你也是个憨头,凭啥要给他还钱,你姐姐有白纸黑字的证据,就是到了公堂上咱也有理!况且这给你妈的钱也是应该的,你妈给他把儿子一手抓大,吃了多少辛苦,忘恩负义的东西!……我见的多了,人快不行了,就胡话伴淌的,你姐姐的意思怎么能说的清楚……你念书都念成教授了,怎么越念越傻,让一个小学老师玩了花子!……”父亲的数落时我一声没吭气,因为我觉得父亲分析的有些道理,我还得认真思考一下。只是父亲把我好不容易争来的教授头衔损了个一塌糊涂,我有些羞愧难当,于是在父亲骂声的空档之隙溜出了家门。

       一路上我的脑子里盘旋着父亲的分析,越想越有道理,如果姐姐明确表示要回钱,那姐夫就应该早说,免得死无对证。一定姐姐是模棱两可、前后矛盾的话,说是也可,说非也行。姐夫利用弟弟使了一计,怪不得姐姐说他大聪明没见一个,小聪明一箩筐。古人云:“君子取义,小人取利,君子舍利而取义,小人见利而忘义。”真是林子大了这种怪鸟也有。不过我也不后悔,还了钱我心里也清净。只是姐夫不该坑弟弟一下,心中忿忿不平,弟弟给他们家跑腿出力多了去。同时我佩服父亲七十多岁了,脑子还是这么清楚,分析能力比我这个傻教授还强。

       过了一段时间,我回家看看父母状况如何,这已经成了习惯,不回去看看心里总是不踏实。这一次父母家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我有些纳闷,也觉得不正常。父亲像家里的太阳,母亲像家里的月亮,只有太阳发光的时候,月亮也跟着反光,我们这些星星们也能闪烁几下。但是这种时刻很少,大多时候是阴云密布,日月星辰暗淡无光。今天是怎么了?父亲见我回来,眯着一字形的眼睛,拉开了话匣子:“昨天我把你姐夫狠狠地骂了一顿!”我有些疑惑,自从姐姐去世,姐夫和外甥再没来过。就问:“他是来看你们?”父亲说:“哪里是专门看我们,无事不蹬三宝殿,来要我的身份证,说是你姐姐单位要让他搬走,房子单位要收回!”我知道目前各单位正在进行房改,房改的政策和规定一般老百姓还搞不清楚。这与父亲的身份证没有关系呀?哦!可能姐姐单位领导故意刁难他。父亲眉飞色舞地说:“我给他攒足着气呢,这回他送上门来,叫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从你姐姐结婚开始就受他们家的气……两个小舅子帮了多少忙……你妈给他看护儿子还落下了病根……一直骂到他最近干的缺德事……”父亲喘匀了气又继续夸耀:“骂得他一声不吭,他理亏着呢!我骂够了,才说身份证不给!他起身就走,我让他把买的水果拿走,他不拿,我说你不拿走,我就从窗户扔出去!……”父亲兴奋的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骂人可能已经上瘾了。我心里佩服着父亲老谋深算,要是先说身份证不给,姐夫早早走了,就骂不着他了。同时赞许父亲虽然是个葛朗台二世,但还是有骨气,不为小利所动。

       一天老婆逛街回到家,气呼呼的给我说:“姐夫真不是个东西!”我纳闷老婆很少骂人,就问:“怎么了,平白无故的骂他?”老婆说:“我在街上背影里看着像他,我就喊了一声姐夫,你根本猜不到他转过头来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想什么话把老婆气成这个样子,就问:“什么话?我猜不到。”老婆说:“他说‘你认错人了吧!’说完扭头就走了。你说说还在我们家住了一年,给他们家帮了多少忙……竟然六亲不认!”我也很是吃惊,他怎么这么不懂人情世故,打个招呼也算是礼貌吧!真是世界大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打死我也想不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安慰老婆说:“他说的没错,就是我们认错人了,过去还把他当人看。既然臭了就避而远之,以后偶尔碰到,形同陌路就是了。以前我们所做的一切只当是为了我姐……”从那以后姐夫和外甥的一切情况都杳无音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