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十一节
作者:老马刘炳      更新:2020-11-26 11:10      字数:3718
       一天下午我去实验室指导研究生做试验,按道理试验方案制定完了就应该让他们自己完成试验,但我总是有些不放心。这个高温行业,担心学生操作不慎被烫伤,也担心学生操作不当设备出故障,修起来又麻烦又花钱。申请设备维修费程序繁琐,啥时候能批下来也是个未知数,耽误试验的正常进行。一届跟着一届的研究生接种而来,哪里能耽误的起。只要我往实验室一坐,学生们心里也踏实了,试验也进行的比较顺利。如果我不在实验室,询问电话就来了,因为在试验中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学生又是新手,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理。待成了老手时,该毕业走人了。对我来说教学生做试验是一件愉快的事,那是书本没有的东西,充满着各种知识的综合的应用,着实能提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我正在与学生热火朝天的做试验,戴钰芳进了实验室。神神秘秘地给我说:“林系主任住院了。”我大吃一惊,忙问:“怎么了?”戴钰芳说:“听系办公室的人说,上午去院里开会,不一会就回来了。在他的办公室里大骂许副院长是个蠢才……不一会林系主任的办公室一阵大乱,林系主任助理冲出来大喊大叫赶快救人。救护车把昏迷不醒的林系主任拉走了……”我说:“可能是脑溢血。”戴钰芳说:“咱们应该过去看望一下吧。”我才反应过来她给我说的目的,我是实验室主任,兼任教研室工会小组长,教研室工会的一些活动经费由我管理。拉上我去就可以以教研室的名义去探望,所买的营养品理所当然的从活动经费里出。我有些反感,这个号称林系主任的“干女儿”,你自己花些钱也是应该的。你的高级实验师职称林系主任没有少给你在上面使劲,如今帐算的如此精细,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偏不让你随了心愿。就说:“他现在正昏迷不醒,去看了他也不知道,等到他清醒了再去看多好……”可能刚好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了,戴钰芳赞同地说:“有道理,好主意!”戴钰芳进了她的实验室。

       林系主任倒下了的消息对我震动很大,同时也有一丝快感,这个横行霸道了一辈子的人,也有今天,真是老天有眼。其实与老天爷也无关,偶然存在于必然之中,看是偶然,仔细分析起来有其必然性。学校实行的是系主任负责制,人权财权集于他一身,号称“一支笔”。在系里更是说一不二,顺昌逆亡是他的为官之道,挤走了几个同龄的人才。他的权术也了不得,任人唯亲是他一贯的手段,着实在职称、提干、出差游玩、国内外派遣访问学者等方面给好处,培养了几个鞍前马后的亲信。他曾经说过:“如果一碗水端平了,谁还理我!……没人骂就不是好领导!”已经过了60岁还没有退休的意思,因为教授可以继续干。系主任的职位也没有让贤的意思,权还没有用够,钱还没有捞足。别看是个七品芝麻官,也能捞不少好处,最起码每年几次全国各地借开会,出差、考察之名游玩一番也令人羡慕,一般老师没有课题费哪有这种机会。这次工程硕士班又不知道能捞多少好处,最起码家里面吃喝穿用不用花钱了。有一年元旦前借系里开大会之际,在黑板上写了一首诗,我只记得“……桃李满天下……两袖清风……”因为这两句给我印象最深,桃李满天下是真,他执掌机电系几十年,毕业的学生确实不少。两袖清风是假,前几年我负责系里的成人教育,知道他捞钱的手段十分高明,很难看出破绽。

       这次脑溢血也是有前因后果的,据说自从前几年与许副院长明争暗斗地竞争副院长职位无果后,脾气越发大了,谁也不放在眼里。参加院里的会议,只要意见不合心思,拍桌子、瞪眼睛是常有的事。脾气上来了,一拍屁股就退场了。因为是学校的原老级人物,又是教授,副院长又没有给他,因此院领导也让他三分。到了这个年龄血管已经老化了,还敢动不动就发火吗?如果他辞了系主任的职位,也可能不会发生这事。人啊人!“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据系办公室得到的消息,林系主任做了开颅手术,听着让我毛骨悚然,就是想象不出脑袋成了什么惨状。林系主任老婆累的精疲力竭,请求系里派人值班,为此系冯副书记号召系里中青年人自愿报名参与值班,我也主动报了名。主要觉得林系主任老婆是个大好人,退休前是系资料室的负责人,无论谁的信件都是认真负责。而且为人谦和,看不出仗势欺人之嫌。现在有了困难,能帮就帮一下。最关键的原因是有点同病相怜。当年我在北京协和医院复查出脑袋有微瘤,一直犹豫不决该不该做手术,幸亏一名医生建议我留观随访,暂时躲过了脑袋上一刀。这已经好几年过去了,也没有再复查,因为去北京复查一次非常麻烦。况且现在好像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也可能没有长大,也梦想着老天爷让它消失了,谁愿意主动往医院里跑。如今林系主任遭了此难,想着脑袋不知道被医生捣鼓成什么样子,多少动了些恻隐之心。

       我被安排了一个夜班,我知道夜班特别难熬,好在不是天天值夜班。到了林系主任的病房一看,让我吃惊的是原来高干病房如此舒适。病房里显得十分宽敞,沙发茶几、写字台、电视机、衣柜、电热水壶、电话、卫生间……应有尽有。我好像进了宾馆的标准间,所不同的是这里只有一张床,按规定教授可以住高干病房。我是没有希望了,感叹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生病也值。突然醒悟还是不生病好,反正葡萄吃不上,肯定是酸的。更让我吃惊的是,林系主任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自以为潇洒的长发不见了,光头上缠着纱布。就像电视剧里的伤兵残将一样,样子十分可怜。我想毕达哥拉斯在世的话,看到这一幕,也会产生怜悯之心。一定会说,给他一个银币吧,他是为利而来。不知道林系主任是否清醒,伤了脑浆子没有?今后情况如何?都是未知数。不免有些触景伤情,我今后还不知道如何呢,说不定也是在劫难逃,胡思乱想了一晚上……

       过了几天听说林系主任可以动弹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看样子有恢复的可能。我又去值了一个夜班,林系主任果真恢复的不错。所遗憾的是眼睛里的黑眼珠子有些向一边斜,原来经常是往上偏。嘴角也微微地有些歪,原来经常是往下歪。只能唔!唔!唔!表达意思。喉结越发活动频繁。头发茬已经长出来了,头上戴着一顶网帽,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我不敢笑话他,从小母亲就给我们说:“笑话人不如人。”只是觉得反差太快,前几天还威风飘飘,转眼间竟成了这个样子。晚上我扶着林系主任上了几次厕所,可以看出有一边的腿脚不利索。喝了几次水,虽然洒洒扬扬的,毕竟可以吃喝了。听林系主任老婆说,可以喝些流食了。多亏系里的人,隔三差五送来鸡汤、肉汤……我知道都是他的亲信、干儿子、干闺女孝敬的。林系主任的用人之道在关键时刻见了成效,这些人也算没有忘恩负义。

       早晨在医院门口碰到了林系主任的亲信,手里提着保温饭盒,说要给林系主任请示系里一些事。我纳闷人都成了这个样子,还请示个啥。仔细一想,也难怪呢,多少年都已经养成习惯了,凡事必须要林系主任点头才行。虽然现在说话不清楚,点头和摇头还是可以的。听说当官也上瘾,被别人尊重惯了,一旦被别人冷落了,就会感到失落。他手下这些亲信如果不经常请示汇报,一旦林系主任恢复过来,将会失宠,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过了几天听说林系主任出院了,医院说是床位紧张,要求回家去养。我觉得可惜了,高干病房住着多舒服。林系主任家住在我家前面那栋教授楼,130个平方米,比院长楼小一些。林系主任家单元门前就没有闲过,经常能看到干儿子、干闺女们提着大包小包上门,也能看到几个亲信们早请示晚汇报的身影。我纳闷都活到这把子年龄了,从头到脚都不太利索,还不放权。真是不明白,权力竟有这么大的魅力吗?也许只有我坐上了那个位子才能理解。

       又过了一段时间,突然听说林系主任又犯病了,这次比上次严重。医院说是医术有限,无能为力,建议去北京治疗。我想医生也为难,脑袋也不能想开就开。于是在几个亲信的张罗下,派林系主任的干儿子全程陪护,他的一切费用按出差对待。在北京折腾了近一个月,也无功而返。我可是知道在北京看病的艰难,在那里谁还把你当个教授、系主任。北京的医院到处人山人海,挂个专家号都难,做一项检查都要等好多天。听说林系主任这次问题确实严重了,站不起来了,大小便不能自理了。又回到医院保守治疗,系里面再也没有排班护理,听说林系主任老婆雇了一个护工。

       过了一段时间,又被医院撵回了家,请了一个保姆照顾。有时候能看到保姆推着轮椅在户外晒太阳,样子惨不忍睹。宋白居在机关里消息灵通,据说系里的副主任们都忙着、跑着当接班人呢。但是系主任的位子空置了一段时间后,院领导从其他部门调了一个系主任。说这叫掺沙子,说机电系多年来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一定要改变现状。风向一变,人们开始落井下石,各种污蔑之词铺天盖地。林系主任成了粪坑上吹喇叭,臭名远扬。说他一辈子在权与钱中悠悠荡荡;在名与利中来来往往;在吃与喝中玩玩乐乐;在索与拿中忙忙碌碌;在醉与梦中昏昏愕愕;在蒙与骗中鬼鬼祟祟;在虚与假中跑跑颠颠;在丑与恶中窜窜跳跳;在荣与辱中徘徘徊徊;在是与非中糊糊涂涂;在正与邪中摇摇摆摆;在罪与法中跌跌撞撞……说的最多的是组织部去他家谈话,让他举荐一名接班人。这是明显告诉他要让位了,因此一气之下又旧病复发了,是否真实可信,谁知道呢。我感叹其实人是脆弱的,再刚强的人也顶不住疾病的折磨,绞尽脑汁拼着命捞来的钱又给别人了。渐渐地林系主任家单元门前看不到亲信的身影了,就连干儿子、干闺女们的影子也看不到了,林系主任也看不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