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三节
作者:老马刘炳      更新:2020-11-26 10:08      字数:4328
       分配工种结果公布了,我和蓝新被分到铸造车间。据说是鲁师傅点名要的我。何莲分配到机械加工车间。尽管穿背带裤已成为不能实现的梦想,但是还是很高兴,能让工人师傅看中也是一件露脸的事。

       到了铸造车间,又被鲁师傅要到熔炼班。说我能吃苦,脑壳灵,干活有眼色。挂在他的名下,跟着他学习修化铁炉、放铁水、堵出铁口,成为他的正式徒弟。蓝新老家是陕西人,因此被赵师傅收为门徒。不干不知道,一干吓一跳,那可真是最艰苦、最危险的岗位。每次开炉的前一天,是准备炉料和修化铁炉工作。把焦炭用人力架子车运到炉后,把石灰石砸成拳头大小的块状。最艰苦的是用18磅的榔头把长条王八铁砸成一块一块的,那可是非常费劲的事,得砸好多下才能断裂。修化铁炉是要钻进狭窄的炉子里面,用耐火砖和耐火泥修理。待修完出来后,工作服就像被泥水洗过一样,头上、脸上那更不用说了。

       开炉化铁那天才叫危险呢,飞溅的铁水无恃无恐地乱串,手套和工作服被烫的千疮百孔。我才明白工作服的小立领和像日本鬼子的布帘帽的作用。那可是一千四百多度的高温啊!看着师傅们胳膊和手背上烫伤的疤痕,我有些害怕,也有点后悔,如果不写决心书,说不定也穿上背带裤了。那也没办法,白纸黑字说不定已经装入档案里。又觉得自己思想落后,做为一个积极要求入团的青年,刚刚向组织说了大话,夸了海口,表了决心,怎么能三心二意呢。不过令人振奋的是,粮食定量又多了八斤,总共五十四斤。那是在城市里容许吃得最多的人,似乎感觉还差一些,成了名副其实的饭桶了。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库房空间大,还是有些冷。厂革委会王付主任自从完成了防空工程以后,一直负责厂里除了生产以外的各种事,他是厂“三结合”领导班子中唯一从工人中提拔的干部。他来看过我们几次,决定让我们都搬到办公楼上去。办公楼是一栋四层楼房,在厂大门旁。一楼是各职能科室,二楼是厂党政工团各部门,三楼是单身男职工宿舍,四楼是单身女职工宿舍。没有特殊原因我们一般不上四楼。对机械厂来说,把钢管床改造成双层床再简单不过了,只是宿舍住了六个人。经过合并同类项的调整,我们宿舍住的都是一块进厂的人,很快彼此熟悉起来了,虽有些挤,但挺热闹。

       在女职工的强烈要求下,王付主任还功德无量地改造了浴室,男女分开。我们这些下班时脏的只有牙齿和眼珠子是白的人,就可以天天洗免费澡了。原先是男职工一、三、五用,女职工二、四、六用。据传总有一些雌雄糊涂虫闹出许多难以置信的笑话来,人们不断添盐加醋,并津津乐道地传颂着。

       自从何莲分配到机械加工车间后,由于我还住在库房里,并且上下班路线的方向不一致,况且她们车间是三班倒,而我们只有白班,因此很少见面。现在住在一个楼里,所以还能经常见面。她上下班经常穿着天蓝色的工作衬衣,深蓝色的背带裤套在外面,裤子上两边的扣子一系,胸脯再一撑,倒是能显出几分线条来。圆乎乎的身段倒是个错觉,都是那件宽大的工作服作的怪。每次遇见都是客客气气地打个招呼。有一次她从四楼下来刚好碰上,我们并排走到一楼,当然我们之间隔有两个人的距离。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很快被她的一句问话撞成了碎片:“粮票够不够?我还有多余的。”我连忙自嘲地解释:“够了,够了,我现在五十四斤了,再不够真成了大饭桶了。”我满意为她会说,能吃就能干,或者你消耗的也多嘛,之类的话。她没吐出半个字来,只是撇着嘴笑,我猜不透她笑的意思是什么?说不定真默认我是个大饭桶呢!不管怎么说心里面还是有一丝甜味,也觉得她挺高尚的。

       我们的业余文化生活也是红红火火的,除了参加政治学习和各项政治活动外,厂工会还组织男女篮球队、排球队、乒乓球队,文艺演出队。参加机械厅组织的各厂比赛,还能捧个名次回来。何莲每项活动都积极参加,虽不是主力队员,但是总能叫人感觉表现突出。渐渐成为人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她那各种姿态的身影老是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

       工作服早已惨不忍睹,连要饭服都不如,穿着上街怎么能展示领导阶级的风采,岂不是给工人阶级光辉形象抹黑。另外也该改变一下母亲说我人模狗样的形象,尽管还没有想明白狗样具体是个啥样。于是星期天去红山商场扯了一块棉华达呢蓝色面料,听说山西巷子有一家裁缝店做得好,就去量了尺寸。裁缝说男人做的稍微宽大一些看起来大方,我要求做成翻领和暗扣款式。

       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一个星期,裁缝店还没有开始上班就赶到了。时尚款式的工作服往身上一穿,自我感觉好极了。相比之下裤子看着刺眼,膝盖处皱皱巴巴两个大包,屁股上的包更大,而且缩水缩的也短了。裁缝建议再做一条裤子,当然是个好建议,如果再做了裤子,腿上风光了,肚子就不愿意了,下个月再说吧。只能把裤子洗干净,叠整齐,睡觉前压在辱子底下,还能压出一段火车铁轨。下了班洗了澡,换上唯一的一件新衣服,照了照放在窗台上不知道谁捡来的破镜子,总觉得哪不对劲。哦!衬衣领子实在不争气的倦缩着,边上已经磨烂了,对了!买一个“的确良”的假领子,即便宜又挺拔。

       好不容易等到发工资,赶紧做了一条紧身的的确良灰色裤子。迫不及待地套上“提高警惕”的裤子,戴上“以假乱真”的衬衣领子,穿上“宽大处理”的衣裳,确实焕然一新。又看那双鞋不顺眼,要是再蹬上一双“三结合”皮鞋,那是个啥气派。那可是解放军军官发的皮鞋式样,可一时半会买不起。唉!"配套效应"怎么就没个完了,还得奋斗几个月。只得把“一穷二白”的回力鞋刷了些鞋粉。又用一把不知道是谁的,已经掉了几个齿的塑料梳子,把小平头梳了几下,其实梳不梳都差不多。是不是应该留发了,留成“一分为二”的分头如何。正在寻思呢,蓝新敲着饭盆催道:“快一点,你又不是去相亲!”其它同事哈哈大笑。穿上里外崭新的行头,好像不会走路了,总是觉得别扭。吃饭也得小心翼翼的,就怕搞脏了衣服。从小长到大,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这种感觉。下楼的时候心里想,要是能碰上何莲就好了,转了一圈,影也没见,不免有些失望。

       赵师傅回到铸造车间又把那些婆娘们惹得鸡飞狗跳,笑骂声不断。引的炉前班、造型班、木模班、清砂班的师傅们像看一场喜剧一样兴奋。有好事之徒可着劲起哄架秧子。那群孙二娘一般的婆娘,多年体力劳动,早就练得一身蛮力。冲上前去把赵师傅拽胳膊按腿地扳倒在砂地上,就要解赵师傅的裤子。这一下赵师傅急了眼,使劲挣扎,哪里能动弹得了。真是饿虎架不住一群狼,况且这是一群母夜叉一般的婆娘。赵师傅只能不停地求饶:“姑奶奶,小姑奶奶,老姑奶奶……”那些婆娘哪里肯饶过,拿起石墨粉刷子朝着赵师傅裤裆里就是一下子,嘴里面还戏弄道:“叫你整天价驴日的骂!这一下你可真成了毛驴子了,回家骂你老婆去吧!”那些婆娘哄笑着四处逃散。赵师傅爬起来一边提着裤子往厕所走,一边嘴里面嘟囔着:“玩笑开大发了,开的过火了,这一下哪能洗干净嘛,回家咋向我老婆交待呢!”看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件事一下在厂里传为佳话,不断有同事询问细节。从那以后赵师傅开玩笑收敛了一些,我猜想他知道那些母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一天,鲁师傅认真地问我:“柯轶蒙,你是不是正在搞对象?”我心里面一阵惊慌,藏在心中的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怎么能看出来?连忙疑惑地回答:“没有呀。”鲁师傅半信半疑地又说:“赵师傅看到过几次,说你晚上穿的干干净净去他家楼上张师傅家。”哦!原来是这件事,我放心了。他又接着神秘地说:“张师傅的老婆住医院了,他的小姨子在家住。赵师傅听到晚上拖鞋声,踢哒——踢哒地到了另一个房间,一会儿就听见床板咯吱——咯吱地响。赵师傅以为你跟张师傅的小姨子搞对象了,让我给你提个醒,别喝那个‘二锅头’。我是你的师傅,怕你吃亏……”鲁师傅的话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解释:“张师傅是我入团介绍人,按要求要进行组织谈话,还要交思想汇报,填申请表。”鲁师傅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年龄还小,好好学技术,不管到啥时候,都要凭本事吃饭。”我连忙点头称是。

       天气渐渐凉了起来,翻毛皮鞋早已经没了形象,原来打算买一双三节头皮鞋,蓝新建议我们宿舍的人全都买短腰皮靴。果然是个好主意,即好看又暖和,靴后跟再钉上铁掌子,走起路来咔-咔的。皮靴擦的一个比一个亮,苍蝇爬在上面一定滑个大跟头。再把裤腿往靴腰里一塞,尤其大伙一块出门时好不威风,也算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快过年了,该回家看看了,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去了,其实一点也不想家。按照母亲的说法就是跟虎朋狗友玩疯了,母亲说的一点也没错,下了班吃了晚饭,一伙臭味相投的同事到处瞎逛,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还结识了不少社会上的朋友,玩的好快活。过年也不愿意回家,一到过年父母就吵架,都是因为母亲家务活干的又慢又不合父亲心意,最后都是以母亲败下阵来告终。父亲是个干任何事情都认真仔细的人,一定要做到最好,在他的监督下干活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比如说捡自己家生的黄豆芽,要把每一个豆芽上的皮脱干净;还要把豆芽上的老须根一个一个掐掉;还要把坏、残及铁豆捡干净;一盆子黄豆芽一上午才能捡完。指头蛋都泡出窝来了。胆敢吐出半个怨言来,不把你骂个狗血喷头,岂能善罢甘休。只要一捡黄豆芽,我就心烦意乱的想,吃个豆芽为啥这么麻烦?想到了一个笑话。一先生摇头晃脑地说:“天公下雪不下雨,雪到地上变成雨,变成雨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下雨。”一顽生快速接茬:“先生吃饭不吃屎,饭到肚里变成屎,变成屎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吃屎。”先生当场气晕。幸亏父亲不知道这个笑话,否则骂我的话更难听。现在回去正是多事之秋,岂不是自投罗网。不行,不回去也要挨骂,干脆回去扎一头,大面上还是要装一下的。如果一看不对劲,扯个幌子就展脱了,现在有地方躲了。

       星期天睡足了觉,回到家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父母正在忙着扫房子,拆洗被褥。看我进了门,父母把我从头到脚地看了个遍,好像不认识了。母亲吃惊地说:“呦!冬天换毛了,你披着一身新皮,是回来串门子来了,还是做客来了?睡到半上午才回来,还指望你回来帮忙干活呢……”父亲没有接她的话题却说:“你不能吃光花尽,将来还要成家呢。”我没有吭气,多少年总结的经验,要么说是,要么别吭气。但凡顶上一句,你就伸着脖子等着一顿劈头盖脸。父亲又说:“你干脆去街上买年货吧。”我一听正中下怀,痛快地说了声好!从小长到大,就喜欢干这个活,可以到处转悠看光景。如今从上到下都武装起来了,刚好到街上得瑟得瑟,顺便看看回头率,岂不美哉!一直游荡到下午才满载而归地回到家。母亲说:“今天忙的没顾上做饭,有馍馍呢,你随便吃些?”我连忙说:“我在街上吃过了。”母亲数落说:“你现在阔气了,会下馆子了,也不知道节省钱,将来还要娶媳妇呢。”我心里想你那个干馍馍我才咽不下去呢,有钱有粮票的感觉就是好。今天回来也算立了一些功劳,可以逃了,再被父母抓住干活,又是个没完没了。于是编了一个谎,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