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再也没有听到过孙敬修爷爷讲的故事，但是小时候听小喇叭广播的轶事仍然记忆犹新……

       “嗒滴嗒、嗒滴嗒、嗒嘀嗒——嗒——嗒——：小朋友，小喇叭节目开始广播啦！”每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传来这个熟悉的旋律，我和儿时的几个小伙伴准时守在姨妈家收音机旁。听着孙敬修爷爷用他那亲切、和蔼、慈祥的声音讲述着生动有趣，声情并茂的故事。感觉很幸福，很开心。

       我最喜欢听的故事是《西游记》《高玉宝的故事》《哪吒闹海》《鸡毛信》等故事。西游记里孙悟空机灵可爱，活泼神气地身穿金光闪闪的战袍,头戴金冠,手持从东海龙宫掠来的金箍棒,显出一副威武霸气的样子。一对火眼金睛炯炯有神，浑身透露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精神。好吃懒做、搬弄是非、耍小聪明、说谎、爱占小便宜的猪八戒也非常有趣。还有《高玉宝的故事》里“半夜鸡叫”片段中，长工们与贪婪、狡诈的地主周扒皮斗智斗勇的故事在儿时的记忆里印象很深。

       汽车配件厂家属院是由一栋栋平房构成。姨妈家住的那栋是面东背西，我家住的那栋是面西背东，门对门共住十二家构成一个小院。每家一进门是一个长条形的房子，旁边套一大间住房。大姨夫是总务科的，厂里吃喝拉撒住都归他管。大姨夫每次碰到我总是笑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姨妈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祁向军，二儿子叫祁向民，女儿叫祁向红，四儿子叫祁向东，向东由姥姥在姨妈家照顾。我与向民同岁同班，并且是玩伴里最要好的。

       印象最深，也是最后一次听小喇叭广播的情形至今难忘……一天下午放学后，玩伴们在院子里正玩的忘乎所以。突然向民提醒小喇叭广播可能开始了吧，小伙伴如梦初醒，一个个像是听到了喂食哨声的小公鸡，甩开臂膀争前恐后地向姨妈家飞奔。进房门的时候与向民撞在一起，只听着“咚!”“嘭！”的两声响，所有的小伙伴就象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术的小妖怪一样，姿态表情各异。原来，我被向民猛撞了一下，又撞在正开着的门上，门又碰倒了放在门后面厨柜上面的暖水瓶。此时我紧张的满头是汗，一只腿的裤脚和鞋也湿了。此时姥姥闻声从里间赶出来，看到地上暖瓶胆碎片和一滩水，小圆脸马上阴沉下来。厉声问：“谁干的？”小伙伴们不约而同地看着我。顿时姥姥两只眼珠子似乎冒着火直扑我脸上而来，尖着嗓子喊道：“我就知道是你干的！你这个有前眼、无后眼的东西，长着眼睛是出气的吗？……看你爸给你起的小名，懵懵！一个懵还不够，还两个懵！一天到晚懵头懵脑的，学习上不用心，就知道疯玩、惹祸……毛主席都说了，好好学习，才能天天往上。你是天天往下溜，都快留级了……你看人家向民都当上少先队小队长了，你呢？连红领巾还没有带上。没出息的货！长大了跟你爸一样下苦的命！……”姥姥停下来喘了口气继续骂道:“看你脏的象个要饭的，手背上皴的一层垢甲……脚趾头都露出来了，你爸也舍不得给你买双鞋。你爸的钱在肋条上串着呢，取下一个子要他的命呢！……我的丫头跟了你爸没有享过一天福，隔三差五挨打受骂，就知道给我哭鼻子……这下好，你爸再赔上几块钱，小心剥了你的三层皮。头大脖子细，越看越是气！……”这时候向民央求姥姥别骂了，我们还要听广播呢。姥姥脸上的雷电立马消散，捡起地上的暖瓶壳，扫净碎玻璃，去里屋了。

       我被姥姥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骂了个晕头转向，脑袋像是还没熟的木瓜。不明白是向民先撞的我，为什么只骂我一个人，心里很委屈，眼泪珠在眼眶上不停地转。广播里正在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故事，唐僧不识人妖，冤枉孙悟空无辜杀生……我抬起头无意间看到挂在正墙上的毛主席像，他老人家正在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我赶快低下了头。耳朵里又传来揪心的声音，唐僧正在训斥孙悟空生性顽劣，不听师训，要赶他走……我心里一下子悲伤起来，根据以往的教训，只要惹的祸赔了钱，一顿暴打是逃不过去了。姥姥肯定去告状。孙悟空连叫了几声师傅，磕了几个头，洒泪而去……我恍恍惚惚听完了故事。里屋传出姥姥反复给向东念儿歌的声音：“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东东不在留一个……”我没敢向里屋瞄一眼，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溜出姨妈家。

       我来到院子，硬着头皮向家门口蹭去。愈离家近心愈慌，好像揣了个小兔子蹦蹦直跳。转念一想，现在回家裤脚和鞋还是湿的，父母肯定要问。况且等一会姥姥来告状，当着面岂不是打的更狠，于是头也不敢回地快步离开了院子。

       出了院子到处瞎转，脑子里胡思乱想，上一次挨打的情景还记忆犹新：那次是因为用弹弓打麻雀时打破了人家窗户玻璃。我赶快逃回家，把弹弓藏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做起作业来，心里面七上八下的。母亲疑惑的讽刺道：“咦！今个太阳从西边冒出来了？哪一天不是疯到天黑才回来做作业，一做作业就瞌睡！”父亲斜了我一眼，说：“该不是又跟人打架了吧？”我不敢接话，大气都不敢出。正在这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我心想坏了，准是找上门来了，连忙把头向下低了一节。父亲去外间开了门，来人说：“柯师傅，你儿子打破了我家窗户玻璃！”父亲不相信地说：“不会吧？”来人又说：“有人看见了，打完就跑了！”父亲连忙把来人让进里屋。此时我把头埋得更深了，父亲盯着我问：“蒙蒙！是不是你干的？”我没有吭气。父亲瞪起眼大声问：“你怎么不吭气，你平日里是惹祸英雄，现在怎么成了狗熊？”父亲一看我表情似乎已经明白了，顿时眼睛里冒着怒火，冲我大声喊道：“把你的狗头抬起来!抓贼见赃，捉奸成双，弹弓在哪？”我哆哆嗦嗦地从书包里拿出了弹弓。父亲一看此事无法推脱，一字形的眼睛突然成了三角形，脸气得又白又长。一把拉过我，紧跟着朝屁股上就是一脚。然后，按到床边上抡起铁铲一样的巴掌在屁股上一顿扇。起初我不哭，也不叫，咬着牙忍着痛。知道父亲的规矩，越哭越打，越叫打的越狠。父亲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刀架在脖子上眼睛都不眨一下，才叫男人！”父亲一听没有动静，于是卯足了劲猛抽。此时我疼痛难忍，又想求助于母亲，知道挨母亲打时使劲一叫就不打了。于是乎扯着嗓子，象猪被尖刀捅到心脏时，声嘶力竭地惨叫着。用眼睛的余光偷看母亲，母亲欲言又止不敢上前阻拦，知道我父亲的驴脾气上来了六亲不认。我又提高了嗓门继续嚎着，父亲一边打着一边骂：“你这个败家子，整天给我惹祸，惹了祸就得赔钱，有多少钱都不够给你赔的！……”来人一看动真格地打，于心不忍的说：“柯师傅，我来不是让你赔钱，是让你知道这事，好好管管你儿子，不然的话将来管不住了！”父亲听此一说，立马停了手，紧跟着斩金截铁地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该赔的还是要赔，你说多少钱？……两块玻璃一块钱够了吧？”来人忙说：“算了！算了！”一边说着连忙要出门,父亲硬是把钱塞进了来人的口袋，并送出了门。回过头来骂道：“别嚎丧了！你老子还没死呢，尿水子流个没完，没出息的东西！……”

       想着今天打破了一个暖水瓶，比两块玻璃值钱多了，屁股上好像已经隐隐地疼了起来。天渐渐黑下来，肚子不停地咕噜咕噜叫着，两条腿象灌了铅的陀螺早已在院子外转了几个圈了。裤褪和鞋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姥姥来告状可能已经走了吧。于是我托着沉甸甸的步子挪到家门口，侧着脑袋趴在门缝上，竖起的一只耳朵似乎没听到异常。也许姥姥没来告状,心里面轻松了一些。

       进了外间门，被正在忙着做饭的母亲狠狠地戳了一眼，随后又往我的脚上瞅了一下。我心里一沉，楞了片刻赶紧进了里间。靠墙站在墙根，两只手抓住衣服的前下边，不停地卷起又放开。父亲正在低着头修鞋，阴着脸朝我的方向斜翻了一下上眼皮。我心里一惊，想着雷电就要来了，然而父亲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干着活。我纳闷看父母表情好像姥姥已经来告过状了，但为什么没有劈头盖脸地骂个狗血喷头？而且父亲眼睛的形状也没有变化。正在胡思乱想，父亲连讽刺带挖苦地开口了：“你惹祸时的精神哪去了？看你那个怂样，怎么象个晒蔫的黄瓜。你以为躲着不回来，我们就不知道，你有本事永远别回来！今天要不是你姨妈怕烫了你的脚来说情，我不叫你脱层皮，我就跟你去姓！”我心里一热，鼻子酸酸的，强忍着没有让眼泪花在父亲面前掉下来。父亲咽了一口唾沫，继续恨恨地数落：“把你的蹄子烫掉才好呢，免得你到处乱跑遭人嫌。这次给你记下，下次再要是皮痒痒了，一块给你好好松松！”

       过了几天，看到父亲脸上放晴了，我放下手中的铅笔问母亲：“人身上有几层皮？”母亲疑惑地回答道：“只有一层皮呀，你问的话怪不怪，你看猪呀、羊呀不都是一层皮吗。”我接着说：“姥姥说我有三层皮。”母亲略愣了一下笑道：“你姥姥说的对，别人家的娃娃要脸面，只有一层皮，听家长和老师的话。你呢？从小到大把你收拾过多少回，都数不清了。每每剥掉一层皮也不长记性，还剩一个二皮脸呢！脸皮厚的跟城墙的拐弯一样，孟姜女都哭不倒！三层？还不知多少层呢！……”我自找没趣地被母亲呛白了一顿，不再吭气了。

       已经好几天没听小喇叭广播了，父亲扬言再要去听就打断狗腿。但心里面还是惦记着：也不知道孙悟空在花果山上正在干啥？玩的痛快不痛快？……没有孙悟空，唐僧是不是已经被妖怪吃掉了？……又想着收音机非常奇妙，一个小木箱里怎么有那么多的人在唱歌、跳舞和讲故事……该不是象孙悟空一样能变小。要是我有孙悟空的本领那该多好，想到哪玩就到哪玩，没人管，不用上学做作业了……正想到妙处，母亲喝道：“蒙蒙！你在那里傻愣啥呢？不好好做作业！”我猛然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写字。

       心里想母亲说我傻，姥姥骂我懵，学习也学不到人前头，少先队也入不上，真的名字起坏了吗？于是鼓起勇气问父亲：“姥姥说我的小名叫懵懵，所以一天到晚懵头懵脑的，为啥要起这么个名字？”父亲立马不高兴地说：“你不要听你姥姥胡说，你爷爷老家是山西绥远人，绥远现在归内蒙了，所以小名就叫蒙蒙。你姥姥不识字，她也搞不清楚是哪个字，一把子歪咧咧，由着性子叫。反正不是懵头懵脑的懵……你的学名还是你小姨给起的，说这个名字很有意义。你小姨了不起，人家是师范学校毕业的。现在当小学老师，是我们所有亲戚中文化最高、识字最多的大知识分子呢！其他人数着横杠杠才能认到三。自己的名字更不会写，刻个章子只管盖就行了。我要不是解放后参加扫盲班，跟他们也是一路货！……”父亲说着说着有点生气了：“你姥姥就是看不上我们家，一个啃木头渣的烂木匠，也没有钱孝敬她，更没有权给她长脸。你们几个生下来，你姥姥没有伺侯过月子，说是外孙子不管，那为啥你姨妈的几个都给管了！……”母亲知道父亲一旦唠叨起来，陈芝麻烂谷子没完没了，连忙劝解说：“算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让蒙蒙赶快做作业，做不完明天又挨老师批评。”父亲悻悻地再没说什么。